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拥君三千(女尊) 作者:主木青 文案 (本文为一对一) “天元三十二年,西华女帝西鸿疏病崩于乾元宫,传其遗诏。着二皇女西鸿玉继承皇位,以秉天下苍生。 西鸿玉,年十八,齿序为贰,乃帝君之女。是登临皇位,以沐恩泽 国丧三年而满,遵西华祖训,着以为新帝选秀。民间凡年满十五之男子,面容姣好,家世清白者,皆需由地方审查,推举其中佼佼者入宫参选。以充裕后宫,绵延子嗣。” 【文案】 洛阳街头老大的好妹子 无忧帮里的二世祖 赵玉 背了命案一觉醒来 她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西华国至高无上的女帝 西鸿玉! 曾经发愁讨不来夫君的她 瞬间拥有了一整个后宫的三千皇君! …… 究竟是她演的皇帝,还是皇帝演了她自己?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宫斗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鸿玉,容贤亭 ┃ 配角:韩洛焱,东方宜晓,赫连御寻等。 ┃ 其它:女尊宫斗帝后情深   ☆、序一 踏雪寻昔   大雪漫天飞散,弥漫整个山林。白茫茫雾蒙蒙一片,倒也模糊了人的视野。念儿搓着冻得发红的小手,哈着热气,躲在树下蜷缩成了一团。抬头见那银灰色的天际,念着天色就要暗了,此时此刻他越发焦急了起来。   已经饿了两天,若再不找些吃的与了爹爹,爹爹他的身子如何撑得下去!都怪自己,爹爹把所有吃的都让给了自己,自己却浑然不知……   宁静得只有风卷过的声音,听得念儿心里有些发慌。四下张望着,山中尽是一片雪白。风卷着雪花落入了自己破损的衣领,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歇息了片刻,他的小脚已然冻得失去了知觉。茫然地看着满是白雪的世界,他倒也不知现在该做些什么了。   眯了会子觉,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车轮声。那声音越发得近,车上铜铃作响,一次次撞入念儿的耳中。他微微张开眼,侧过头去,依稀一个马车的影子正一点点向自己靠近。雪地里,那马车行得不算快,赶车人极为谨慎小心。   这才发觉,天色已然开始暗了。念儿心中大惊,连忙站起身子,弯腰拍了拍雪屑,一手跨上了提来的破竹篮。   马车中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子,她急切地望着窗外的林子,努力在寻找着什么。马车临近念儿时,女子连忙吩咐停车。   那装饰豪华的马车兀自在自己身侧停下,念儿愣在了原处,生怕是自己得罪了哪家的贵人,今日怕是要挨揍了。   踏着云锦深红金丝绣靴,身披银狐皮斗篷,头上几对金钗耀人双目,那女子持着一把做工精美的画伞,高贵优雅地走下马车,带着随侍一步步便向念儿走来。   自幼在林子和村子间来往惯了,从未见过这样穿戴的贵族夫人,念儿半张着嘴,话都卡在喉咙里,努力也吐不出一个字。   焦急地来到念儿面前,女子的到来,伴随着一阵幽香。那是甚么名贵的香料,念儿却也不晓得。   微微低头,女子匆忙便问道:“你可晓得这附近有何人家住在这山上?”   这山上不就只住了自己和爹爹一家吗?这夫人这样着急,莫非是爹爹的仇家?   想到此处,本想拔腿就跑,可念儿瞧瞧那边马车,忽得发现马车后有不少骑着马跟着的随从。对方人多势众,看来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忽然想起爹爹在山的另一头搭着采药时歇脚的茅草屋,那里平时倒也无人的。念儿灵机一动,便指着对面山头道:“那里是有一家。”   焦急之余,女子不禁低头发现了那双埋在雪地中只穿着破草鞋的小脚,且那小脚被冻得通红。心头一软,她侧眸看向了身后的女子:“随荇,先把送给瑜儿的鞋取来一双给这孩子。另取一套瑜儿的棉衣,瞧着孩子冻成了甚么样。”   惊讶地看着女子,随荇又看看念儿,只得无奈地转过身去,吩咐人去车上取了衣服和鞋子,另双手捧到了小男孩面前。   念儿尴尬地看着做工精美的棉衣棉鞋,又看看女子,吱吱唔唔压根说不出话了。   接过随荇怀里的衣物与鞋子,女子和蔼地笑着便弯腰将它们都给了念儿,伸出白皙而温热的手摸了摸念儿红彤彤的面颊,“这是我给我儿子准备的,估摸着他和你年纪应该差不多。且先穿着,若大小有问题,下山我再另寻人给你做。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带我们去找那户人家吗?”   呆滞地看着那女子,她的笑容一点点融化了他心里的设防。回过神来,他缓缓开了口:“念……念儿……夫人,这衣裳鞋子既然是做给令公子的,那我就不可以收下。我这就给您带路,您先回马车上去罢!”   小小年纪生在乡野竟这样懂事,女子有些惊讶,但却一把将念儿抱起,大步向马车走去。随荇看得目瞪口呆,没什么话说,低头沉默地便跟了上去。   坐在马车的前方,念儿被女子拢在斗篷里,生怕女子嫌弃自己身子脏。随荇在一旁替二人撑着伞,又空出一只手将一只汤婆子递给了女子,“主子,天儿太冷了,还是先暖着罢!”   将汤婆子直接塞给了念儿,女子噗嗤一笑,“的确很多年不出来了,外面自是格外的好。就连这雪,也格外干净了几分。”   “是主子先前不愿出来,小的又如何劝得。”随荇说笑了一句,这才发现念儿竟一直在颤抖,“怎的了,念儿?还冷吗?”   低头瞅瞅怀里的念儿,女子也不由得问道:“若是冷,那就加些衣裳罢。”   “不不不!夫人,您还是松开我罢。我……我不自在……”念儿的声音竟也颤抖了起来,却不敢自己挣脱女子。   无奈地松开了念儿,仍是把汤婆子给了他,女子向后靠了靠,稍稍吐出一口气,“也难怪,是我方才太过激动了。一时间,我就把念儿当作了瑜儿。”   又行了半晌,天已然暗了。借着车上悬着的灯笼,念儿指着路前方林子里的茅屋,便唤道:“到了到了,就是那里。”   原本有些困倦的女子忽然张大了眼,未等车完全停下,她竟纵身跳下了车,直奔向那茅屋。随荇大惊,也跳车带着灯笼紧随其后。念儿完全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直等到完全停下,他这才下了车。   满心期待地推开竹篱笆,女子的斗篷凭风扬起。她一把推开门,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却才发现屋中竟空无一人。   念儿终是来到了屋门前,顶着风雪,却见着随荇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中桌上的一盏油灯,屋里倒是亮了不少。   彷徨地坐在了一张破旧的长凳上,女子失神地看着四下破败的陈设,倒也发现不了有人久居的痕迹。看来,这一次,是无果之途了。   “主子!主子,外面暴风雪吹断了树,这山路……山路断了!”门外忽得传来了随从急促的声音。   随荇连忙出去查看,过了片刻,焦急地赶了回来:“主子,今夜,这……”   “那就在此处歇下罢,我倒也累了。”冷笑了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女子侧身倚上了桌子,“随荇,吩咐人连夜处理好事务,明日一早再行启程。我今夜且带着念儿在此处落脚,你去将马车里的物件都搬了过来。”   “是,主子。”随荇躬身见礼,便转身出了屋子。   念儿和女子独自坐在屋中,二人沉默了许久,耐不住这样尴尬下去,念儿终是挪了挪身子,撇起小嘴道:“天这么晚了,我爹会担心的……其实……其实山上只住了我和我爹这一家。这间屋子,是爹爹搭来歇脚用的……”   顿然打起了精神,女子侧目看向念儿,“你……你姓韩吗?”   摇摇头,念儿道:“我唤作赵念。”   “哦?是吗?”面上再次露了笑,女子见念儿在柜子里摸索什么东西,不禁好奇地瞅了过去。   念儿掏出一沓粗糙的草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乐呵呵地便道:“反正天亮前都要待在这里,不如我来给夫人您讲故事吧?”   “小孩子家的,我给你讲倒还差不多吧……”白了念儿一眼,女子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便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宫廷秘录?!”险些闪断了舌头,女子以为自己眼花了,却不曾想得当真见着了那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宫廷秘录”。   眉一挑,念儿得意地晃了晃那沓子糙纸,连忙坐在了女子的对面,“这些都是平日里我在茶楼打杂时,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您瞧,我这里攒了不少。”   忽然想起了什么,女子忙不迭地看向了念儿,“这么晚了,你没有回家,就不怕你娘亲和爹爹着急?”   摇摇头,念儿沉着道:“既是已然被困在这里,我再着急也是无用。爹爹常说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我现在可以坐在一个可以避寒的屋里,已然知足了。只怕爹爹他……”   “怎么?”见念儿双眸中闪现泪光,女子不由得担心道,“你娘亲不照顾你爹爹吗?”   “我娘亲在我未出世时便被抓去做官奴,死在路上了。爹爹不肯多言,我也不知我娘亲是谁。这几日大雪封山,寻不到好的药材去卖钱。家里仅剩的粮食都被爹爹喂给了我,当我晓得爹爹一直饿着肚子时,已然是今日晨间了。我本想上山找些吃的给他,却不料……”说到这里,念儿哽咽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从小锦衣玉食的日子享受惯了,倒也无法体会他的苦。念及此处,女子思索了片刻,便拔下了头上的一对金钗,从袖中掏出丝帕将其包好,推到了念儿面前。   念儿正欲推辞,却见女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晓得,直接给你,你是不会收下的。不如这样,我用这对钗子买你讲故事与我听。就像茶客打赏说书人那般,今夜,你就给我讲你记的那本《宫廷秘录》罢!”   “可是,几文钱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我家里不缺这点小钱,打赏你不过是买我个高兴。念儿,你莫不是不愿做这笔买卖?”似有意味地瞥了念儿一眼,女子唇畔划过一丝笑意。   想起饥寒交迫的爹爹,想起拮据的生活,念儿打量着这女子非富即贵,的确当真不缺这些子金首饰。定了定神,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翻开了那沓子糙纸的第一页,   “西华天元十六年……那个……额……这字有些模糊,我能跳过吗?”尴尬地一笑,念儿有些挂不住脸了。   略一摆手,坚定地看着念儿,女子轻轻点头,只是等着他继续念道。   “二皇女西鸿玉由天元帝赐封为我西华太女,敕造太女府赐居。”念完这一句话时,他偷偷瞄了女子一眼,见女子从容地笑着,似乎正等待着下文。   念儿定定神,接着道:“定国候府容氏贤亭赐封为太女之王君,聘下南珠三千斛……”   “茶楼里说书可不是这样死板地读,听你念着,我倒不如自己买本史书去瞧。”女子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夹杂了无奈。   抿抿嘴唇,挤出一个笑容,念儿搁下了纸,“我怕不照着纸念,会遗漏些什么。而且,我年纪小,中气不足……”   “有些东西,只有你亲自去做了,才会有了经验,这样才可提升。采药是靠天吃饭,你也不想你爹爹受苦一辈子。你此番学会了说书,将来也不失为一种谋生手段,足以养活你爹爹即可。放开些,我不在乎那么多的。”女子平静地道,声音入了他的耳,却如春风一般。   极少听见外人对自己说出这样关切的话,念儿定了定神,底气足了不少。   抹开袖子,一脚踩在长凳上,一手撑在桌面上,他学着茶楼里说书人的模样,且用那沓子糙纸一拍桌子,这才缓缓而道:“太女受封,迎娶王君,那是何等的大事!皇家给容家下了三千斛南珠,两千玛瑙坠子,一百尊珊瑚盆景,还有万两黄金这样大的聘礼。看官您可晓得这是为何?呵呵,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太女的父亲,可是当时的帝君主子。帝君主子姓什么?姓容啊!这容氏一族光耀门楣,不就靠着和西鸿家联姻吗?容帝君和定国候可是堂姐弟,那定国候的嫡长子容氏怎么着也该唤容帝君一声‘堂叔’才对!客官您说是吗?”说话间,念儿冲着女子挤了下眼。   被这模样逗得立刻来了兴致,女子点点头,立刻拍手道:“讲得好!哈哈哈哈……”   父君啊,贤亭他何时有胆子逾礼唤您一声“堂叔”…… 作者有话要说:     ☆、序二 往日之故   缕缕淡烟滑出紫金双如意灵芝炉,萦绕在他鼻息间,却勾得他鼻间阵阵发酸。手畔那耀州清釉碗已然冰冷,毫无半丝暖意。熬了一个时辰的血燕窝粥,原本透亮诱人,如今已凝结成了黯淡的粥块。   稍稍屏息,窗外似是起风了,容贤亭拢了拢衣衫,侧眸唤来了伺人,“今夜,莫是陛下又去了赫连御寻处?”   面上难免有了愁意,流旻躬身凑上前来,低头恭谨道:“主子,您还是先就寝罢。陛下这会子在书房见几位大人,并未移驾皇贵君处。”   稍稍松了口气,容贤亭霎时敬为自己的妒意而自愧。自己如今乃是六宫之主,本应心胸宽阔,莫不能嫉恨后宫诸君。   “罢了,替本君寻璧儿来。”容贤亭坐起身子,端起了茶杯。   “主子,陛下的意思,是……大皇女理应自幼独居,才可养成坚毅性子。从小腻着爹爹的女子,长大恐是不会有作为……陛下吩咐,除却每月初一十五,帝君主子不得与大皇女相见。”流旻心里已然揪了起来,只为自己主子与小主子担心。   失神间打翻了茶杯,容贤亭怔然起身,丝毫没有顾及被茶水浸湿的袖口。他努力平息着怒气,骤然上前一步便道:“本君的女儿,为何本君不能见她?璧儿如今才四岁,要她一个人睡,本君如何放心?”   连忙拦上容贤亭,流旻几乎带了哭腔,猛地抓过几个伺人,一并跪倒在地,连连向容贤亭叩首,“如今大皇女是陛下的独女,陛下也是真心为她好。求主子息怒,若是传入陛下耳中,只怕会落得不贤德之名。如今赫连大将军在前线骁勇杀敌,这些日子陛下几乎只宠幸皇贵君一人。此时主子您若惹陛下不悦,与您与大皇女皆是不利啊!”   忍着委屈的泪,容贤亭屏息间,稍稍吐出一口气。他随手拔出了发间的白玉簪,将发顶的九龙镂金冠除却,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床侧而行。   总算放下了心,流旻连忙起身,且唤着众伺人一并伺候帝君就寝。   见过那些子无用的臣子,西鸿玉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随手执着一把小铜剪,侧支着身子剪起了烛花。   当下民间高利贷风气盛行,原本想着让朝廷给百姓以低息借钱,或许可以行得通。哪里知晓,地方官员只恐那些贫民还不起银钱,便只将银钱借给富人家。那些子富人家竟以双倍的高息又转手将银子借给百姓,转而又是那些富人家获利,百姓仍旧在水火之中。   自己登基不足三年,朝中大政都在皇姨的手上。此时母皇丧期未过,自己一举一动都被那些子老臣盯得紧紧。   该死!   西鸿玉随手将铜剪摔在地上,猛地起身,却闻门外有一阵声响。   御前总管随荇连忙回过神,上前开门,正欲厉声斥责却忽得止了声,连忙露出笑容,且向门前的男子躬身行礼,“皇贵君主子,陛下在处理政务,您……”   “本君替陛下煮了清梅茶,特意送来。劳烦总管通传。”今日只着了件水碧色单衣,赫连御寻并未梳起发丝,只是将发垂下以发带系好,倒也极为随意。   见主子心情不好,随荇竟有些胆颤,也不知该不该通传。   想起赫连御寻的母亲是自己不可多得的拥护势力,西鸿玉连忙起身,努力挤出笑容,向门前行去,“夜里外面风凉,御寻你怎的亲自来了?随荇,快些替皇贵君备热茶。”   忙着去张罗,随荇丝毫不敢怠慢眼前的男子。   进了屋子,且躬身向西鸿玉见礼,赫连御寻微微一笑,上前便牵起了她的手,且将那手揣入了自己袖中。他侧眸示意伺人们都下去,面上却染了淡淡红晕。   “陛下,听闻明日您要与东方大人出宫游江,可是当真?”赫连御寻一点点收起来了方才在人前的笑意。   点点头,西鸿玉引着他来到了桌边,淡然地埋头整理起了奏折,“自是如此,只不过是微服出访……呵,是东方告诉你的?”   赫连御寻面色凛然,话来到嘴边,又生生吞了下去。   一把松开了他的手,西鸿玉坐回桌前,重新提起了朱笔,随手翻开一个折子,仔细瞅了起来,“以后想要知道朕的行踪,你直接问朕便是,莫要用你那皇贵君的架子逼迫东方。你自是洒脱之人,不似贤亭那般怯懦柔弱,朕不会瞒着你。”   闻言,赫连御寻终是松了口气,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挑眉瞅了他一眼,西鸿玉稍稍停笔,面上泛了笑意,“这几日贤亭身子不好,朕只能一人处理这政事。御寻,你且先回宫罢,穿得这样单薄恐是不妥。等这几日忙过,朕再行去寻你,可好?”   “明年开春,先帝的丧期便过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臣伺只恐陛下身侧有了新人,就忘却了臣伺。毕竟臣伺在陛下身侧已然侍奉了多年……”   “那些新人,如何比得上御寻你。朕登基后封你为皇贵君,你便是朕唯一的皇贵君,位同副帝君。贤亭性子软弱,后宫诸事也只得你在左右把持,如今宫中才落得平静。父君更得安心养神,不必过多操劳。勿要多心了,且回寝宫歇歇。朕,见不得你累着。”西鸿玉口中念着这些话,心里却也十分焦急。   这些虚情假意的男人,何时才能不黏着自己!若非他母亲可以助自己稳住朝中地位,这大半夜里,自己忙了整整一日,哪里有功夫和他念叨这些家长里短。   眉眼间喜色倒是更浓了,连连点头,赫连御寻又一行礼,这才告退抽身出了御书房。   ……   闻脚步声恍惚张开眸子,容贤亭坐起身子,不禁抬眸问道:“何事?可是陛下回宫了?”   为难地跪倒在地,伺人答道:“回帝君主子,是东方大人。她……大人她在门外,求着要见您。”   点头示意,他稍稍打点了一番衣衫,转而又命人上茶来。   伺人引着一个身着宝蓝色官服的女子由外殿而来,穿过屏风,拨开珠帘进了暖阁中。女子俯身上前便深蹲行礼道:“微臣参见帝君主子。”   “陛下呢?你们去宫外泛舟游江,足足去了两日,可玩得尽兴?”他面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眸中却尽是怒色。   一向温文尔雅的帝君极少会在人前如此,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且道:“陛下先行去了洛阳的行宫中歇息,说是想要长住。朝中之事,且交由帝君主子与摄政王打理即可。”   猛地起了身,他扬袖便大指着她道:“这么大的事,陛下为何不事先与本君商量!东方宜晓,本君知道你的心思。今日陛下不在此处,本君倒也不怕明说什么。收起你对陛下的心思,本君的妻主,岂会……岂会对一个女子有意!”   面色阴沉,她只是跪在地上,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脑海中,竟又浮现出了昨日的那番场景……   京江宽阔的江面上,风平浪静,四处皆是□□的画舫。远远瞧去,江面与水相接,竟连到了天边,那是何等气派之景。   入夜后,江面上的画舫皆挂上了明亮的花灯。绚烂的色彩,倒映在江水中,更是格外得好看,宛如天上绽开的朵朵烟花。   柔和的夜风卷着水草的清香抚过面颊,西鸿玉站在船尾,静静地看着江面上的诸多画舫,竟一时走了神。   “难得出来一次,且饮下这杯酒,我们再行抚琴高歌可好?”一手持一金荷,身着淡碧便服的东方宜晓笑着便凑了上来,站在了西鸿玉的身侧。   略略侧眸望向她,西鸿玉接过酒觞,沉着地道:“朕已然答应陪你来到了此处,有什么话,莫要憋着了。”   “玉儿我……陛下,恕微臣失礼。”连忙改口,东方宜晓摸上了微醺而泛红的面颊,尴尬地侧过脸去,“今夜的花灯真不错,让微臣想起了幼时,与陛下一同在宫中……”   随手将酒觞丢入江中,西鸿玉骤而冷笑了一声,“酒里有什么,朕再清楚不过。东方大人倒是极爱回忆幼时之事,只可惜,朕倒是不喜欢提什么陈年往事。”   怔然望着她,东方宜晓将手中的酒觞缓缓递到自己唇侧,昂首便尽数饮下,“是陛下多虑,微臣并未在酒中下物什。”   见西鸿玉只是眯着眼冷笑着,东方宜晓有些底气不足,揉了太阳穴许久,这才再次凑上前去。她试探性地触上了西鸿玉的肩,极为怜惜地抚摸上了西鸿玉的面颊。眼侧一行清泪滑落,她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只哑着嗓子轻声道:“玉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活了二十七年,我心里仍只有你一个人。你如今二十一岁便有那么多夫君,而我如今身侧空空,连男宠都不曾收过半个。你晓得,我想要的只是你。”   没有抵触她,西鸿玉只是静静地远眺夜色下的江面,看着各色的灯火在水中五彩的倒影,沉沉道:“朕只喜欢男子。”   “玉儿,玉儿,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为什么你不可以试图接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避着我……”   “东方大人,请自重。”甩开她的手,西鸿玉调转身子,向另一侧走去,“不要闹笑话了,东方宜晓。旧日里朕对你示好,不过是因为你母亲是骠骑大将军,你父亲是朕的皇叔。朕想要借着你,得到朝臣的拥护,从而登临帝位罢了。”   完全呆滞在了原处,东方宜晓只觉得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女人,昔日里与自己言笑晏晏,自从称帝后便要求自己向她行臣子之礼。二人忽然变得如此陌生,竟……在她心里,自己竟然只是一个工具!   一怒之下,抓起矮桌上的宝剑,东方宜晓猛地拔剑便将剑指向了西鸿玉的咽喉。夜风卷过她湿润的眼眶,让她周身皆是寒意。   “西鸿玉,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东方宜晓的心已然被那番话撕裂。   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西鸿玉且道:“庸人不过是庸人,今日若你有胆碰朕,朕便要你母亲在朝堂上永无立足之地。而你,东方大人,朕会让你……不得好死。”   茫然地松开了剑,气上心头,东方宜晓愤然冲上前双手钳制住了西鸿玉的咽喉,发髻上的步摇叮咚作响,不断拍打着她冰冷的额角。   “西鸿玉,负我之人,我亦要她不得好死!”猛一用力,东方宜晓索性将她的头推离船身。在西鸿玉几乎窒息间,东方宜晓心底一横,合上眼睛,忍着心痛便将西鸿玉推入了京江冰凉的江水中。   听着一声闷响,东方宜晓张开眼睛,连忙俯身望向江面。西鸿玉方才似乎已然昏厥过去,如今沉入江中并未挣扎半分。夜色里,不曾听到声响,东方宜晓瞬间心空了下来。   自己……自己竟然亲手杀了她……自己杀了玉儿,杀了西华的皇帝……   今日画舫之上仅仅她们两人,且与其他画舫也隔得较远,夜色正暗,不怕人瞧见。明日只身回宫,她又如何是好!   拨开凌乱的发丝,东方宜晓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脚边的剑,正借着花灯泛着诡异的光泽。   看到剑上自己面容的倒影,东方宜晓忽得想起了一个人。   “摄政王,找她……她会帮我会帮我……我不可以怕,不可以怕!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自言自语着,慌张地抓起剑,东方宜晓将剑收回剑鞘中。   回到船舱里,她给自己斟了酒,稍稍平息了心情。   上岸后,她连忙下令密探搜湖,务必将西鸿玉的尸首寻回,以掩人耳目。原本宁静的夜里,她再也无法入眠。   回到府里,一个人坐在房间中。失神地望着那跳动的烛火,想起旧日里西鸿玉的音容笑貌,东方宜晓默默地流着泪。   直到那蜡烛燃尽,天渐渐明亮,她的泪却仍不曾干掉。一整夜,坐在那里一整夜,她怕闭上眼睛,怕极了黑夜。   她怕,自己在梦里,会与那个人相遇。   她怕,自己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狠心。   这双曾经牵过玉儿的手,在昨夜,竟亲手扼死了玉儿。好多血,上面沾了好多血。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为什么!   玉儿,对不起!   ……   天元三十二年,西华女帝西鸿疏病崩于乾元宫,传其遗诏。着二皇女西鸿玉继承皇位,以秉天下苍生。   西鸿玉,年十八,齿序为贰,乃帝君之女。是登临皇位,以沐恩泽。   国丧三年而满,遵西华祖训,着以为新帝选秀。民间凡年满十五之男子,面容姣好,家世清白者,皆需由地方审查,推举其中佼佼者入宫参选。以充裕后宫,绵延子嗣。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章 大闹赌坊   “来来来,买大买小快点下!”斗鸡眼熟练地摇着骰子,她手抖到哪儿,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聚集到了哪儿。   怀里就剩最后几文钱了,赵玉一咬牙,把那最后的身家性命都搁在了桌上。   “大大大大!大大大啊!”激动地挥着胳膊,赵玉几乎要跳上桌了。   “开!三个四,豹子通杀!”斗鸡眼大笑着将所有银子都揽到了自己身侧,随后又瞥向了她,“赵玉,你那三十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堆起一脸笑,连忙绕过桌子来到斗鸡眼的身侧,“能不能通融一下啊,好歹本姑娘也是常客啊,斗大姐?”   “你……唤我什么?”斗鸡眼忽然愣了愣。   “我我我是说……斗小姐,能不能……”   “斗你大娘的,我姓张!赵玉,你如果再不换钱,我就去管赵无忧要!老娘不怕跟她单挑,她如果想带人来砸场子,老娘依旧奉陪到底。我们打开门做生意,银钱都算得清楚,没人情可以欠的!念你是赵老大的妹子,老娘才容忍你欠了足足三十两。今天你到底还不还钱啊!”斗鸡眼不耐烦地揪起了赵玉的衣领,眼见着就要用拳头来伺候了。   连忙摆着手,赵玉别过脸去,只挤着眼睛道:“靠!都说了别打脸啊!”   感受到她手臂的一个颤动,拳头不曾落下,赵玉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睁开一条细缝,赵玉瞥去,见着斗鸡眼的胳膊被一只手死死地扣上,她立刻来了底气。还好,老大来得及时啊!   赵无忧带着几个姐妹将赌桌环环围上,且笑着松开了手,转而叉着腰道:“洛阳城谁不晓得您连庄张的大名,您且高抬贵手,就放过我这妹子罢!”   斗鸡眼眉一挑,面上的怒色收敛了不少,“赵老大的面子,我老张是卖过的。你这妹子终日腻在赌桌上,输得一塌糊涂只管着欠账不还。到底大家都是有个经营的,我这长乐赌坊也是个小本买卖。赵老大总得卖我几分薄面吧?”   稍稍吞下一口怨气,赵无忧猛转过身一把提起了赵玉的衣领,将赵玉扯到她面前来,低头恶狠狠地瞪向了赵玉,死死咬牙低声道:“死丫头,你究竟欠了人家多少银子!”   “这个数,不……不多……”赵玉比了个三给她,尴尬地笑了笑,“三十两……”   总觉得赵无忧头上忽然冒起了青烟,这感觉,仙风道骨啊!   沉寂了片刻,长乐赌坊上空顿然响起一个满是哀怨的声音。   “赵——玉!”   堵上耳朵,避开老大的狮吼功,赵玉连忙躲到了包子的身后。包子用健硕的身躯死死护住了赵玉,转而尴尬地冲着赵无忧笑了笑,“玉儿年纪小,不懂……”   “老娘看她都二十来岁了,小个什么!”赵无忧果真动怒了,抄起一条长凳便欲向赵玉抡来。   屠小乔猛地冲过来,一拳砸在了长凳上。顿时,长凳完全散成了几块破木头。一声巨响,久久回荡在我们的周遭。   洛阳城街头赫赫有名的“大力小乔”当真名不虚传啊!   擦去一脸冷汗,赵玉尴尬地瞥向脸已然气得发紫的赵无忧,再也不敢言语一声。   斗鸡眼按耐不住,且叫了几个人来撑场面。不到片刻,她们一众人便被赌坊得人围得死死,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一把揪过赵玉的身子,赵无忧斜眼冲着地啐了一口唾沫,“赵玉,咱们俩的帐,回去老娘我跟你慢慢算!”她还是本能地用身子护上了赵玉,转而看向其他姐妹,“今日敢动我赵无忧的人,老娘绝对不让她站着离开。姐儿几个,只管招呼着!”   两群人瞬间开战,打斗声此起彼伏,赌客们趁乱连忙逃离此处。当然,也有想当一部分不怕死的人站在门口围观,想要瞧个胜负。   趁势赵玉钻出了人群,乐呵呵地便挤到门口,扬着手道:“来来来,开局咯!你们买谁胜,快下注啊!来来来,哈哈哈哈……”   果真,每一个赌鬼,都是将赌作为终身乐趣的。她们蜂拥而至,连忙掏出银子开始下注。赵玉倒是第一次坐庄,真心希望里面的人打平。   一拳抡在一个女子的面上,赵无忧咬牙回眸怒吼道:“赵玉,你个狗娘养的!信不信老娘杀……啊!”赵无忧的肚子被人趁机踹了一脚。   “如果赚够三十两,岂不更好。老大威武,我以你为荣!”叉着腰靠在门面,赵玉大声吼道,又得意地笑了笑。   抓起长凳砸向斗鸡眼,小乔趁其不备,以千“斤”之躯,将斗鸡眼扑倒在地。顿时,全场沸腾,赌坊里的手下皆围了上去。   赵无忧擦去唇角的血渍,二话不说走上前一把提起了斗鸡眼,恶狠狠地瞪着周遭所有人,“银子老娘会给你,你敢对我妹子出手,就是你不卖我赵无忧的面子!风铃,去取银子来,别让人觉得咱们没那两个破钱!”   站在旁边躲了半晌的风铃连忙点头,慌慌张张地便冲出了门。   赵玉一把勾回她瘦弱的身子,随手把刚才顺来的银子塞给了她,转而拉着她一同回到大堂里。与赵无忧擦肩而过,赵玉让风铃将银子搁下,便大笑着来到了斗鸡眼的面前。   脸色憋得通红,似是因为衣领扯得太紧,斗鸡眼竟有些喘不过气。   “斗大姐,得罪了啊,包涵包涵。”拱手向她作揖,赵玉已然笑得无可救药。   “我姓张!姓张啊!”斗鸡眼仍不依不饶地道。   随手丢开斗鸡眼,赵无忧拍了拍手,卷起袖子便扯着赵玉的胳膊将她向外拖。赵玉故意翻了个白眼,冲着斗鸡眼挥挥手,便跟着赵无忧离去了。   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斗鸡眼一拳砸在了地面,“赵玉,你个小贱人,以后你若敢踏入长乐赌坊半步,老娘就把你剁碎了拉去喂驴!”   “干什么拿我喂斗大姐啊!哈哈哈哈哈哈……”门外传来了赵玉连连的笑声。   回到家里,姐妹几个围成了一桌。赵无忧上了药后,倒也无大碍。只是赵玉晓得,这一次,她是真把赵无忧惹恼了。   无事献殷勤,倒是赵玉最爱做的事。   专门去厨房熬了鸡汤,赵玉笑眯眯地捧着一盆汤游移到了众人面前。风铃帮着递过碗,赵玉顺势先行给老大盛了一碗,双手奉到了她的面前。   赵无忧沉着脸一言不发,连正眼都没瞧赵玉一下。   包子扯扯赵玉的衣袖,示意她先坐下。无奈,赵玉只得灰头土脸地坐在了众人之间。今日这事,倒真是闹大了。   端起一碗酒,包子撑起笑,且看向赵无忧,“玉儿不懂事,老大消消气且就过去了。毕竟玉儿是自家妹子,怎可当真气得!”   “赵玉,你从哪里滚来的,就他妈现在给老娘从哪里滚回去!老娘宁愿不认你这妹子!连庄张是什么人,你惹得起吗你!”赵无忧忽然开了口,猛地起身直直瞪向了赵玉。   委屈地撇着嘴,赵玉缓缓站了起来,“我是被老大从江里捡来的,你当真舍得要我跳回江里去吗……我……我不会凫水……”   小乔一声叹息,走到赵无忧身侧先行劝着赵无忧坐下,这又瞧瞧赵玉,无奈地道:“玉儿被咱们从江里捞上来,她什么都忘了。如今,她只晓得你这大姐,旁的,像什么她的家人,她怎还记得。老大,如今她唯一的家人不就是你吗?”当初也是因为赵玉身上有块绣着“玉”字的帕子,才跟了赵无忧的姓,重新起名为“赵玉”的。   “老大,如果不是靠玉儿姐姐身上带的那些首饰变卖来的钱,咱们帮怎么会有今天?”风铃怯生生地忽然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章 相亲之途   清晨,在被人剧烈得摇晃中,赵玉无奈地耷拉下胳膊,随意地拨弄了一番那只正在□□自己的手。   抿了抿嘴巴,吸掉唇畔睡梦中淌下的口水,赵玉侧过身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床畔的人。   风铃不敢再用力,生怕赵玉醒来骂自己。故此,她只有怯生生地转过身子,出了屋来到院中,隔着大半个院子便冲着正砍柴的屠小乔道:“小乔姐,还是你来叫醒玉姐姐罢!”   用力劈开最后一块木头,屠小乔卷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随手扔开了斧子,昂首阔步便向屋里走来。   瘦弱的风铃连忙躲到一侧,唯恐她殃及池鱼。   走到床边,屠小乔并未动手,只是弯腰将唇凑近了赵玉的耳朵,“你若再不醒,等着邓家人来询问下聘的事,我们谁中意邓公子,谁可就抢先了!”   猛地坐起身,揉揉鼻子,赵玉跳下床三下五除二便穿上了衣衫,面上挤着温柔的笑,她直挽着屠小乔的胳膊,摇晃着身子道:“不劳烦姐姐们了,还是让小妹我亲自来罢。这门亲事,老大已经帮我谈了三个月。再没个定数,我的心都要煎没了。”   “老大说今日约了邓家人在常易酒楼碰面,看来场面还算是郑重。玉姐姐,你且快些梳洗,总得打扮得体面些再去见人。”风铃终于松了口气,向屠小乔靠了靠。   随手抓起一把梳子扔给了赵玉,屠小乔叉着腰满意地点了点头,“玉儿的模样自然算是端正,若是换身华贵的衣裳,简直与平常的富家小姐无异。邓家虽不是大族,但毕竟家里开着书画铺,也是个沾墨水儿的主。老大只希望你娶了邓公子回来,早些定定性子,别在给帮里惹祸了。”   “是是是,大家都是为了我好。”连连点头,赵玉解开发带,走到妆台随意地梳理起了发丝。“什么时辰去赴约,老大可有交待?”   “你现在快些收拾,待会儿去准保没错。今天一早,老大已然带着人去街上买聘礼了。”屠小乔见她自理能力依旧差得让人抓狂,只好用胳膊顶了顶身侧的风铃,冲她使了眼色。   风铃得到会意,连忙上前抓过赵玉手中的梳子,细心地替赵玉梳理起了头发。   屠小乔倒也累了,随便挑了张长凳便沉下身子,双手且支着大腿,侧脸望着赵玉又道:“玉儿,就凭你被老大捞上来时穿的那身衣裳,我敢保证,你以前家里绝对有银子。瞧瞧,你现在连头发都梳不好,定是幼时被人伺候惯了。”   尴尬地一笑,没有反驳,赵玉望着镜中自己那张陌生的脸,努力回想着,耳畔却只回荡着一片令她恐惧的步摇声。努力回过神来,她已然没有勇气去回忆,“小乔姐,我这不正缺个男人在身侧伺候着么?每天麻烦风铃,倒也着实对不起她。回头我娶到了夫君,正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待嫁的朋友,一并嫁给风铃岂不更好。”   闻言,风铃的脸上泛了红晕,握着木梳的手竟也不自在了。   “哈哈哈哈哈,那感情好。”屠小乔放声大笑起来,屋子竟也抖了三抖。   换了身整洁的衣裳,仔细地挽好发髻,又别了只雕兰花的木簪。赵玉总算除却了平日里街头痞子的邋遢模样,乍一看去,果真有了几分英气。   上午街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赶车的,叫卖的,形形□□的人穿梭在繁华的洛阳城中。虽比不得京城,洛阳却也是一番盛世景象了。   带着风铃徒步来到了一间首饰铺子前,赵玉尚未踏入店中,便见着赵无忧已然取了提前订好的鎏金铜簪出来。   “正巧,这一副是打给你们成亲那天用的。就在街对面的酒楼,邓公子今日亲自来了,待会儿你且规矩些,莫要吓着人家。我命人将所有聘礼都收拾一番,这就先送去邓家的店面。你快些与风铃上楼去,过上一会子我再回来入席。”将手里用缎子包裹着的簪子递给了身侧的人,赵无忧极为满意赵玉今日的妆扮。   见赵无忧这样关切自己,赵玉心里倒也皆是暖意。她没有再去闹什么性子,只是点头一笑,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老大,将来我有了女儿,准保让她认你做干娘。你的大恩大德,妹子我倒也无以为报啊!”   极少见她说出这番话,赵无忧本能地摸上她的额头,纳闷道:“既然没发烧,就别说胡话了。快上楼罢!”   尴尬地看着她,尽管赵玉在心里呐喊着,但也无济于事。   与赵无忧分别,赵玉且拉着风铃向酒楼走去。   话说……老大没告诉自己邓公子长什么样啊!   赵玉望着一楼的众桌酒客,心里泛起了嘀咕。无奈间,她尽力注意着有年轻公子的桌子,生怕漏了一桌。   忽然间,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处那桌。那里坐了两个公子,其中一个是小厮打扮,想来他们必然是邓家人罢。那桌上有三副碗筷,看来邓掌柜应该是内急,这才稍稍离席。   定定神,赵玉绕过几桌,径直向那桌走去。   “公子,还是再吃些罢!”小厮打扮的人将饭碗向那公子推了推。   茫然地盯着桌面,他紧闭着薄唇,一言不发,仿佛灵魂早已被抽了去。   赵玉来到桌边,抱拳便笑道:“这位公子有礼!”   愣了愣,小厮抬头瞥向赵玉和风铃,不由得怯生生地向自家公子靠了靠,“姑娘……姑娘您……您有何事?”   “在下赵玉,今日是专程来向公子提亲的。”不由分说地坐在了桌边,赵玉且笑着也扯着风铃一并坐下。   见此情景,倒是那小厮吓得站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我们不认识你……我……我们家公子是正要进京待选的秀子,若你强娶,朝廷会……会降罪的……”   一听这话,赵玉面上的笑容倒是退去了大半。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嫁自己的男人,怎的,竟然被皇帝老子给抢先了一步?又或者,根本是邓家在戏弄我们无忧帮,他们眼高,一心要攀龙附凤?   这些日子老大为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也花了大把的银子准备自己成亲的事宜。如今,邓家出尔反尔,岂不是要整个洛阳城看老大的笑话?   气不打一处来,赵玉瞬间变了脸色,“得得得,是我高攀不上你们家公子,总行了吧?以后啊,别让老娘在洛阳的街上碰见你。否则……老娘必然就地就强要了你……还有你家公子!风铃,我们走!”站起身,赵玉转身便要离去。   “你你你……你怎可如此轻薄我家公子!”小厮的话语里竟有了哭腔,连忙护上了男子的身子,“公子,如今我们短了上京的银钱,冯姑娘又不愿意资助,还寻借口避开了我们。如今……只剩半个月了,若是来不及,这三年来主簿大人用来疏通的银钱可就白费了啊!”   眸中忽然有了光彩,男子的唇角微微扯动,低沉的嗓音由他喉间滑出,“我早就告知母亲,此法实为无稽之谈。奈何若我不参加选秀,就得被那恶霸逼婚了去。母亲官微言轻,我也自知家中有苦难言。此番我们被困在洛阳,大概是上天注定了罢……”   本来已然转身的西鸿玉忽然听到了“主簿”二字,她愣了愣,转过身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男子,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哎哟,二帮主,您怎么在这儿啊!快快快,楼上请得嘞!包厢里可都安排妥当了,菜也上齐了,且等着您大姐快上去呢!”店小二一甩毛巾,乐呵呵地便喊道   包厢?怎么会是在二楼?   自己认错人了!   赵玉尴尬地冲着桌边两男子笑了笑,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银角子,且搁在了桌上,“既然你们缺路费,那……那这就算是我的心意了。方才……是我认错人了,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章 大打出手   喘着粗气匆忙进了包厢,见着桌边早已坐满了人,赵玉用手背擦去额角的汗,只尴尬地冲着桌边的邓掌柜笑了笑,这才急忙落座。   包子连忙起身给邓掌柜斟茶,偷偷瞄了眼一旁低头不语的邓公子,便回到了赵玉身侧,只笑道:“果真是般配啊,邓公子如花似玉,玉儿她也光彩照人。”   打量着赵玉,邓掌柜细细眯着眼端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小口,便搁下了杯子。她的指尖扣着桌角,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见着对面桌坐着的邓公子,赵玉顿感无趣。他的容貌敲上去倒也合眼,只是为人娇娇滴滴,丝毫没有男子应有的风采。倒是远远比不得方才楼下的那位,不免让人有些失望。   不过这样的男子,性子大概比楼下较为清冷的那位温顺些。毕竟把男人养在身边,也只求他听话些,与自己少些争执。   赵玉缓缓起身,且抱拳道:“邓掌柜,在下定会将贵公子照顾得稳当,还请……”   “若不是赵帮主花了大价钱下聘礼,又恰逢我家中如今窘迫,我玩不得将儿子与了你。赵二帮主是明白人,自是懂老邓我的意思。”不放心地看了看身侧的儿子,邓掌柜的眉头不由得拧起,“赵二帮主如今并无活计,终日在街上与人厮混,使的也都是赵帮主的银钱。若我将儿子与了你,你拿甚么来养他?”   一句话问得赵玉哑口无言,尴尬到脸瞬间涨红了起来。   终日游手好闲惯了,自己若要去寻个差事,踏踏实实地做下去,似乎也有些不易。老大她经营了几间铺子,可却都是她名下的东西,与自己沾不得边。自己终日吃用都挂在老大身上,如今……   面上的笑容一点点退却,赵玉绝望地看着周遭一双双眼睛,也不知是该站还是该坐。   邓掌柜闷哼了一声,轻蔑地扫了赵玉和包子一眼,便不再言语。   第一次见赵玉这么难堪,包子急忙起身,揽过了赵玉的身子,“什么叫并无活计!玉儿好歹也是我们帮里的人,你说话能再难听点吗?刚才敬你跟孙子一样,是老娘瞧得起你。你这样说玉儿,是明着骂我们帮里的姐妹都好吃懒做吗!”   邓掌柜气得立刻起了身,且瞪着包子道:“想要我的儿子,你们做梦去吧!”   “我们帮里的姐妹都靠老大一个人养活,既是玉儿她娶了你儿子,自然不会亏待他便是了。你若挑三拣四,何不去街上寻着,莫要昧着良心收了我们老大的聘礼。亏我们老大还想着替你儿子打一副金首饰,你也做梦去罢!”包子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盘子同时一震。   听到这话,果真,邓掌柜面上有了窘迫之色。   赵玉定了定神,隔着桌子无意间与邓公子对视了片刻。见邓公子双眸泛了泪光,赵玉稍稍叹了口气,连忙摆手道:“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罢,我赵某人也不强求了。邓掌柜这样急着卖儿子,还是去寻个好人家罢。我天生地痞一个,终日在外打打杀杀,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手头穷得一清二白,的确什么都给不了令公子。”   “你……”   “包子,去让人把老大叫回来,聘礼就不用送了。我有点累,先回去歇着。”赵玉压根没有给邓掌柜留下说话的机会,只一转身就出了包厢。   故意瞪了邓掌柜一眼,包子冲着身侧几个人使了眼色,大家便纷纷出了门。   面上毫无表情,赵玉此刻心内却五味杂陈。   失神间,她顺着楼梯一路回到了大厅。尽管四周喧嚣,她的脑中却空白一片。方才邓掌柜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耳畔,如同难以摆脱的梦靥,让她窒息。   正欲出门,却正巧遇上了也要出门的那位公子。赵玉冲着两个男子笑了笑,便主动让路给他们。那公子倒也尴尬,只摆手道:“在下韩洛焱,方才听闻赵二帮主之名,倒也多谢二帮主资助之恩了。”   见他谈吐文雅,赵玉只好耐着性子,努力掩饰住骨子里的市井气息,且行一文人礼道:“韩公子有礼,在下赵玉。既是韩公子要入京选秀,赵某人在此提前恭祝韩公子得陛下中意赏识,将来君临天下,倒也……”   “哟!瞧瞧,大白天什么脏东西都闯入了老娘的眼!赵玉,上次的账,我可还记着呢。今天赵无忧不在这里,老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逃走!”酸溜溜的话从门外传来,瞬间,斗鸡眼带着几个打手进了酒楼。   赵玉连忙挡在了韩洛焱与他小厮的身前,只扯着笑道:“这不是张大坊主吗?”   顺着赵玉一眼便瞅见了韩洛焱,斗鸡眼抹了抹鼻子,立刻来了精神,“这小爷还挺俊的,既是赵玉丫头你孝敬,那我老张可就……”   “慢着慢着,人家是正经人家,可别动手啊。”赵玉连忙抓住了斗鸡眼伸过来的手,陪笑着暗自冲韩洛焱使了个眼色,让他快些走。   韩洛焱得到会意,带着小厮想要离去,却被赌坊的人挡着严实。   见着情况不对,赵玉连忙凑到斗鸡眼身侧道:“方才都是玩笑,张坊主,这公子可是官家钦定的,要送入皇宫选秀的秀子,皇上的男人啊!”   “瞧瞧,赵二帮主也真会说笑。舍不得这公子就直说,还编出个什么理由。皇上的男人?我表家的弟弟也中选了,如今人早就入了宫。还有几天选秀不就过了吗?京城离洛阳这样远,他怎么还安然待在洛阳,难道不怕逾时落选吗?”斗鸡眼说着又向韩洛焱凑了凑,看到他的面容便双眸颤抖,满面春光。   小厮将身子缩到了韩洛焱身后,吓得根本不敢吱声。   无奈间,赵玉一咬牙,只得抓起了斗鸡眼的手,狠狠往自己面颊上抽了一下,随后笑道:“这样的话,坊主可解气?是我不是东西,我惹恼了坊主您,都怨我行吗?”   倒是少见气焰极盛的赵玉作践自己,斗鸡眼思量着眼前这男子定然是她的情郎,一时乐子倒也更大了,“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打手们瞬间扣上了两个男子的肩膀,没有给赵玉任何阻挡的机会。   “赵玉,你且让赵无忧亲自带着银子来我这里赎人,否则……我不介意多破几个小爷的身子,哈哈哈哈……啊!狗娘养的,你敢打老娘!”捂着发痛的眼眶,斗鸡眼尖叫了一声。   又一圈抡在了斗鸡眼的肚子上,赵玉一脚踹开她,抽身趁着打手们发愣便将两个男子皆扯了出来,且将他们推出了酒楼,“快跑!越远越好!”   脑袋挨了一拳头,赵玉有些吃痛着转过身子,却又被斗鸡眼甩了一个耳光。   几个打手一同将赵玉按倒在地,且留出地方招呼过来斗鸡眼。   一脚踩在赵玉的胸膛上,斗鸡眼揉着眼睛,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在赵玉身上,随即弯身揪起了赵玉的衣领。   连连甩了几个耳光,斗鸡眼将赵玉的面颊打得红肿,却仍觉得不尽兴。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便唤来了店小二,“去,给老娘取瓶辣椒油来!”   努力挣扎着,赵玉根本喘不上气,她倒也认栽了在今日落单。   包子这时正好从楼上下来,一眼瞧见赵玉被人欺负,便冲下来带着几个人团团将她们围了上来。酒楼里的客人见这场面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结了帐便冲出了大门。   斗鸡眼接过辣椒油,不由分说便掐着赵玉的嘴,将辣椒油灌入了她的喉咙,“小贱人,老娘要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挣扎间,赵玉痛哭不已,忽得想起身上藏着匕首,便抬腿一脚踢上了斗鸡眼的下盘。斗鸡眼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打手们纷纷松开赵玉,忙着去扶她。   坐起身来,忍着咳嗽,赵玉猛地掏出匕首,对着斗鸡眼的心脏便狠狠刺了上去。她双眸泛着血光,任由鲜血溅到自己面颊,她也毫无惧色。   “任由你厉害,且下辈子见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章 牢狱之灾   坐在二楼的包厢,且透过窗缝瞧着楼下的一场闹剧,女子淡然一笑,侧过身来,却正正对上了东方宜晓的双眸。   将团扇执起,女子缓缓沉下身子,半倚着窗子,瞧见街上的捕快冲入酒楼给赵玉上了拷子,这才噗嗤一声,竟出了声响。   东方宜晓搁下茶盏,静静地打理了一番衣衫,便抬眸望向她,“世女,还有七日,若再交不出人与帝君,恐是也瞒不过去了。”   西华摄政王之长女西鸿适,被钦点世袭王位,封为世女。而此人,便是东方宜晓身侧正满面笑意的女子。她穿着极寻常的淡紫色缎子,乍一看去,与旁的富家小姐并无异。   抬起藕臂指向窗侧,西鸿适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团扇,侧支着身子慵懒道:“宜晓,你的老相好可被人抓走了,你怎的不心疼啊?”   “休要拿那地痞来羞辱玉儿。”眸光冷清,东方宜晓根本没用正眼瞧西鸿适。   觉得索尔无味,西鸿适愣了愣,稍稍收起了笑容,舒展开了身子,“杀人是要偿命的,方才赵玉可是亲手解决了洛阳城的一大恶霸,这会子官差擒了她,若是此刻你不出面相救,我只怕你会遗憾终身。”   眉一挑,东方宜晓阴沉地一笑,“自那日来到洛阳,你在街上见她被一群地痞追着跑后,你便私下将她打听得透彻。”   “她是洛阳城东老大赵无忧的嫡亲妹子,去年从乡下来了洛阳城投靠自己长姐。赵无忧事事都出面维护,任凭那赵玉闹得满城风雨,她也都护着自己妹子。若不是亲姐妹,赵无忧这样的地痞怎么会待一个陌生人那么好。故此,我倒不相信……你的老相好还活着。”西鸿适也端起了茶盏,“和当今圣上长得一模一样,且名字也一模一样,这人……”   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东方宜晓望向了她,“玉儿自幼受着皇家礼教,举止端庄得体,平日里性子沉稳,绝不会同那地痞一般的市井模样。只是长得像罢了,我并未多想。不过,你如此在意这地痞,又是做何打算?”   将团扇抬起,掩面而笑,西鸿适重新侧过了身子,“容大少爷如今逼着你把人交出来,你总不能瞒着他一辈子,只道我二堂姐久居洛阳行宫。此番来洛阳,你若不带个人回去,我只怕……容大少爷还未动怒,单单那赫连二公子一人就能将你活生生剥了皮!”   闻言,东方宜晓竟打了个寒颤。后宫中,独独那皇贵君赫连御寻做事雷厉风行。因其自幼生在武将世家,倒也练了功夫,精通骑射,远比得后宫其他皇君富有气魄。帝君倒是好应付,唯恐这皇贵君自己当真是惹不得。   无奈地叹了口气,东方宜晓挪挪身子,稍稍抿唇,“娶那么多男人,真是让人心烦。也罢,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若是不寻那地痞冒充玉儿回京,只怕受牵连的,不止是我们东方家。柿子,多谢……”   “你都二十七岁了,还把我的乳名挂在嘴边?”打了个激灵,西鸿适不满地瞪向了她,“你自己派人去应付洛阳知府罢,能把人救出来就得。我这番先行回京了,若是被母王发现我独自跑来洛阳这么远帮你干这伤天理的事,保不准又要受家法。”   沉沉地点点头,东方宜晓紧闭双唇,不再言语。   昏暗的牢里极为静谧,起初被关在此处的犯人们仍会不懈地喊冤,只是过了一段日子,疲乏了,倒也没了半丝力气再去做什么。终日靠在墙角由早睡到晚,无所事事。   已然住在这里三天了,赵玉心里自是知晓要偿命。头一个晚上她心神不安,兀自落了一夜的泪。可是到第二日,她便有些认命了,一辈子一生一死,倒也不过如此。第三日,她倒是彻底地释怀了,与牢里其他人一般地过日子,不再做何异样。   跟她关在一处的,是城西的张秀才还有以前卖肉的邹屠。她们二人皆是背了人命,这才关来此处。张秀才错手杀了自己的岳母,主动投案自首,愿意以命抵命。张家的小夫郎非但没有恼她,反倒哭哭啼啼直闹着要跟她一起去了。这般恩爱,着实羡煞旁人。而邹屠便有些不得力了,她与街对面的同行闹了矛盾,失手一个菜刀甩了过去,闹出了人命,又逃了数月,这才被官差带回来,判了问斩。   拎着一坛酒步入长廊,李狱卒大步来到牢门前,且开了锁将酒坛子放了进去,这才重新将牢门锁上。扯过一张长凳,李狱卒剔着牙侧眸望向了赵玉,“判下来了,赵玉,是绞刑,倒是恭喜你可以留个全尸。你可别难受,要晓得,本来你可是要问斩的,这改判还是你们家帮主打通多少关系求来的。”   原本正在走神,赵玉听到帮主二字,立刻来了精神,“老大在哪里?我想见她!”   “这坛子酒是风铃丫头送来的,按规矩,没有知府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面见死囚。赵玉,你且喝得痛快,明日一早行刑的时候,你倒也不觉得痛苦了。”李狱卒说完便起了身,扭了扭腰,惹得腰间佩刀晃了晃,“别说姐妹儿亏待你,赵无忧做到这一步已然是仁至义尽了,谁让你这么不争气,不给人家省心!”   望着李狱卒离去,赵玉气馁地坐倒在地,垂下头根本不愿再多说一句。   明天一早,自己就要死了。这辈子,自己当真对不住老大!   “来来来,赵二帮主,写个字与我,替你测测凶吉。”张秀才摊开掌心,满脸堆着笑道。   不想让张秀才扫兴,赵玉抬手在她掌心随手写下一个“焱”字。前几日无意瞧见了韩洛焱腰间香囊上便绣了此字,难怪她会本能地写出。   心里掖着很多事,赵玉向墙边靠了靠,压根没心情再应付张秀才。   “焱者,光华,耀目,然则实为火花,仅存一瞬。”张秀才认真地思索着,倒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若是指富贵,恐怕荣耀之日过早来临,至高无上过后,便会瞬间散尽,最终不过一场空梦。”   听这话觉得无比心酸,赵玉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他如今是待选的秀子,你这样咒他,也太缺德了吧?”   “俺看她读书考功名不中用,直接去街边给人算卦倒能捞点小钱。”邹屠闷哼了一声,面上却泛起了嘲讽的笑意。   张秀才不愿与一介屠妇争执,嘴一撇,便坐在了一旁不再多言。   终于入了夜,潮湿的牢房中清冷无比。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赵玉合上双眸,脑子里却尽是一阵诡异的步摇声。不知怎的,她生来就惧怕女子发间佩戴的步摇。   ……   “娘……”   “玉儿玉儿,你听,璧儿会喊娘了!”   “只会喊娘还不够,璧儿听话,唤声爹爹好吗?”   “娘……”   “还是不要难为孩子了,我不觉得委屈便是。”   “不,我就要听我们的女儿唤你爹爹。璧儿乖,来唤爹爹。”   “爹……爹……”   “什么?璧儿你……”   “贤亭,你听见了吗?她真的学会了,我们的璧儿会说话了!”   “嗯,我听到了。多聪明的孩子……”   “再聪明的孩子,不还是我们俩的。将来再努力些,多生几个孩子养着。”   “我只要她一个就够了,你还是多去去赫连公子那里罢。刚入府,他不可以被冷落。”   “贤亭,这辈子,我只想与你有孩子。”   “说……说笑吗?不要闹了,说这样臊人的话。”   “贤亭,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章 一场分离   被人猛地摇醒,赵玉揉着眼睛,努力去张开双眸看这世界。一夜,她沉浸在了一个异样的梦里。临行前,上天居然会给她这样的恩赐。   冰冷的现实则是,她梦醒时分,却也是她离去的时分。   狱卒们接二连三地冲进了牢房,利索地替她上了拷子,便要将她带去刑室。发丝凌乱,目光涣散,她仍回忆着那个梦。   她觉得无比真实,自己的夫君和女儿在等自己回去,他们在守候着自己。可是为什么,想要记起一切时,会这样痛苦!   被推入了阴暗的刑室,听闻铁索撞击木架的声音,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老旧的草绳正挂在木架上,纹丝未曾摇晃。一种慑人的恐惧感,将她的思绪包裹。   赵玉无措地环顾着四周,昏暗的房间里,除了冰冷的刑具,就是死亡的恐惧。   狱卒们正要将她带到木架旁,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玉儿!玉儿!”隔着那扇铁门,赵无忧大声含喊着,手不断地砸在了门上。   茫然地回过头,赵玉刚冲上前一步,便被脚踝上的铁链绊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她吃痛地揉着膝盖,盯着狱卒将铁门打开,见到了赵无忧憔悴的面容,她心头一紧,苦涩的泪便由眼角滑落。   指尖扣在冰凉的地面上,赵玉无力地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死死将头埋下。   扑到她身侧,两颊已然凹下去的赵无忧连忙扶起她的身子,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她,赵无忧接近颤抖地含泪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会陪你,会陪你!”   “老大,都是我的错……我自作孽啊……”赵玉已然将下唇咬破,紧紧闭着眼,不忍心再去看赵无忧。   狱卒们见状相互望了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牢里的头儿此刻探入了半个身子,对着她们一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且先出来。大家自是知晓自己头儿跟赵无忧有交情,便也没吭半句,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去了,饶她们二人临别前最后说上几句贴心话。   铁门被重新合上,刑室内仅剩下了两人。   赵无忧沉重的呼吸声在赵玉耳畔响起,赵玉也不知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又是什么。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老大,我……我想问你个事。”稍稍平复了心情,赵玉试探性地触上了赵无忧的小臂,“我明明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愣了愣,赵无忧抿抿干裂的唇角,竟也怔然了。   直起身子,赵玉直勾勾地盯着赵无忧,不由得探出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眸光极为柔和,与平日完全不同。   一把抓上赵玉的手,赵无忧沉下眸子,低声道:“玉儿,你可会嫌我?”   “我为何要嫌你?”抽回了手,赵玉不解地问道。   “我……”赵无忧一闭眼睛,侧过了脸,“玉儿,我喜……”   “老大,你晓得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我梦到了什么。”打断赵无忧的话,赵玉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愿多一个人陪她心痛。   茫然地看着她,赵无忧摇了摇头。   唇畔终是勾起了一丝笑意,赵玉且缓缓站起了身,抬头望着小天窗,那仅有的一缕阳光,且道:“我的夫君入了我的梦境,虽看得不大真切,但我晓得,我以前是极爱他的。如你所料,我以前的确娶过夫君,且,还有了女儿。”   “玉儿……”   “就当是我狠心,不在乎你的情谊。就这样恨着我,待我死后,且将我的尸体抛入京江中。这样,我就可以回到我来时的地方,回到我夫君身边。”赵玉此刻的笑,是那样安详,平静,仿佛早已看淡了一切。   赵无忧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也缓缓站起了身,“我知道,你终究是喜欢男人的。我不会强求,玉儿,你乐意便好。我替你做了饭,你吃了再走。”挪着沉重的步子,赵无忧转过身去,缓缓拉开了铁门。   狱卒们都坐在铁门一侧的长凳上,见着赵无忧出来,她们头儿连忙将食盒从一侧递来,且看向赵无忧道:“方才瞧你这里面没有酒,我且把这壶好酒送给玉妹妹。”   接过那壶酒,赵无忧侧眸间,却无意间与赵玉四目相对。   回到刑室里,赵无忧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碗红烧肉递到了赵玉面前,“你以前总闹着要我烧给你吃,我却总抽不开身。这一次,你如愿了。”   “把酒给我,好吗?”赵玉摊开掌心,冲着赵无忧笑了笑。   提起酒壶,赵无忧见她已然宽心,倒也稍稍解脱了。她不愿看到赵玉难过的模样,今日过后,她也不知自己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去过。   高昂着头一股脑地灌了一大口酒,赵玉用袖子抹掉酒渍,仰头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依旧如往日般爽朗动人,回荡在牢房中,让外间的犯人们纷纷起了好奇心。   将眸光推向赵无忧,赵玉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便吻上了赵无忧的唇,吐着酒气又笑了起来,“虽然妹子我喜欢男人,但……咯……”打了个酒嗝,赵玉满意地点点头,“妹子我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来世我若投胎成了男子,定然要嫁给老大你。这样的誓言,我可不轻易许人的,心里舒坦了吗?老大。”   白了赵玉一眼,赵无忧心内却有着喜色。可是想起赵玉将要离去,赵无忧的眉头再次紧蹙了起来。她不舍得擦去唇畔徒留的酒渍,刚要开口,却听见了铁门又被人扣响起来。   “时辰到了!老赵,快出来,不然被发现要受罚的可不止我们几个!”牢头儿焦急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不放心地看着赵玉,赵无忧的泪光划过,她连忙别过了头,不再多言便疾步向外走去。   看着铁门被重新打开,赵玉的心瞬间空了。   狱卒们纷纷走进来,继续准备着行刑的事宜。赵玉眸光迷离,且望着赵无忧在长廊间远去的背影。视线被泪水所模糊,赵玉重新提起酒壶,将剩下的半壶酒皆饮了去。   苦涩的泪抵去了酒水的辛辣,赵玉被人拉扯到了木架旁,低头默不作声。   登上木台,赵玉的脖颈被人套上了草绳圈。另有两个狱卒将沙石袋各自挂在了她的两只脚踝上。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赵玉合着眸子,眼泪似乎已然流干了。   她忘不掉赵无忧临行前的眼神,忘不掉那番话。   如果一切从头开始,自己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会选择去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就这样与她相守一辈子吗?   不!她晓得,她根本不会。   被救上来的这一年里,她的心里总是空的,似乎一直有一个人住在那里。可是她怎的也想不起来,越是努力,心绪越是凌乱。自己家人还在等自己归来,为何,自己就这样匆匆去了!自己连自己是何人都不晓得!   就在机关将要被扯下的一瞬间,赵玉似是酒劲发作,兀自昏了过去。   牢头连忙剪断绳子,生怕伤了赵玉。她拂袖擦去额角的冷汗,终于松了口气,“这场戏倒是演得够真了,对外就说赵玉死了。另派个人告诉东方大人,人中了蒙汗药,已经晕了,要她快些带人走。”   “头儿,东方大人讨赵玉做什么?”一个狱卒一面托着赵玉的身子,一面问道。   “估计是瞧她模样不错,想收做女宠养在身侧罢。可是她强要人,赵无忧可是会跟她拼命的。故此,才让咱们帮着给赵无忧演了场好戏。以后你们可都别提赵玉了啊!”   “难怪呢,不过赵玉却是长得确实也讨女人喜欢,哈哈哈哈,以后她可享福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章 新秀入宫   端过一碗茶,见桌上伺人送来的衣裳纹丝未动,陆回雪担忧地瞅向韩洛焱,暗自叹息一声便将茶搁在了他的手边。   “公子,时辰就要到了。若再不换上秀子们统一发放的衣裳,待会儿见到周管事,我们可就犯了怠慢之罪啊!”陆回雪见他失神地望着地面,只好踱步来到了他的身侧。   缓缓将眸子抬起,韩洛焱望向了窗外。院中各家秀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可是听上去,竟有了一种苦涩的悲凉。   手搭上了他的肩,陆回雪躬身且在他耳畔道:“公子,赵姑娘在天有灵,自也不希望你如此神伤。赵姑娘用自己的安危护你入宫选秀,主簿大人与小姐费尽心思疏通,又替咱们筹了银钱入京。多少人,她们都希望你能中选。你如今自暴自弃,岂不辜负了她们所有人?”   “你要我如何,赵玉因我而死,此时此刻,我难道要换上华服出门去见我那尊敬的陛下,以笑脸尽心侍奉,将旁的皆忘了去吗!”韩洛焱的声音极为低沉,蒙上了一层凄迷。   猛地跪倒在地,陆回雪无助地摇头道:“公子,如今尚未初选,你就莫要将别的女人挂在嘴边了。入了宫,您便是陛下的人啊!”   “陛下?呵。”冷笑了一声,韩洛焱侧过身子,轻轻端起了茶,“我当真希望自己落选,早些离开这皇宫。外面的秀子皆是大族公子,想必人选早已内定,你莫要抱太大期望了。”   “如何内定,难道陛下都不亲自……”   “陛下住在洛阳行宫一年有余,如今尚未回宫。初选的事,完全由当今皇贵君操持。我也是今早才听闻,这些秀子中,或多或少有与宫中皇君同族的亲弟。”韩洛焱吞了一口苦涩的茶水,低头不禁自嘲道:“母亲她不过是县里的一个小小的主簿,我出身寒族,如何争得过他们。况且……我也没有争的心思……”   陆回雪此时也没了说辞,索性起了身,端起衣裳便主动开始替韩洛焱更衣。见韩洛焱没有反对,陆回雪稍稍松了口气。   宫中初选秀子必须着统一的深蓝色锦缎长袍,面容不得妆扮,发髻上只准留一铜簪,以示选秀公平。宫中男子以帝君最为尊崇,帝君也是唯一有资格可以与皇上一同处理朝政,一同上朝的男子。   帝君位下,设皇贵君一名,贵君两名,君四名,伺君六名,昭人九人,良人九人,幸人十二人,伎人十二人。而在伎人之下,便是无数的没有品级和名分的男宠。他们时而侍奉圣上,但平日里却也做着伺人的活计,只是较于寻常伺人,他们仍是有一定地位的。宫中人将这些男宠,诨称为“纪子”。   午膳过后,秀子们皆被召集至了院中。两位管事急匆匆出了屋,清点着人数,生怕漏了哪家公子。   站在一群人之间,韩洛焱紧紧攥着拳,自是恨极了这样的制度。好端端的男子,为何如同集市上的货物一般,任由女子挑选?   “周管事,方伺君派人来问上次咱们院里的猫身子可好了。”一个伺人急匆匆地跑入了院子,急得一脸大汗。   原本面上的笑容瞬间失踪,周管事一拍脑袋,连忙转过身进了屋,又叫了几个人一并进来。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院子里的伺人又走了一大半。   一个秀子凑到韩洛焱身侧小声道:“瞧瞧,那群奴才的模样!”   “这是发生了何事?”韩洛焱不解地看了过去。   “是方伺君呗,他平日里喜欢在宫里养些猫猫狗狗,雀雀虫虫的,还有不少花花草草。那日见着这里的伺人虐待一只猫,方伺君大怒之下就让那人去领了一顿板子,还责令让这里的所有伺人小心伺候那只猫,直到康复为止。”秀子忍着笑,又将头凑到了另一个秀子侧。   主子便是主子,奴才终究是奴才。主子的喜怒,牵动着奴才的性命。活在这世上能够快意逍遥的,难道只有强者吗?   合上名册,容贤亭且看向对面站着的毕澜则,克制着怒火,他压着声音道:“初次选秀,如今陛下尚未回宫,赫连御寻就急着给他们赫连家寻出路了!”   毕澜则上前几步,微微躬身,极为恭谨答道:“今早东方大人已然传信回宫,说是陛下为了选秀已然决定回宫了。帝君您且息怒,莫要动了旧疾。”   “本君也有所听闻……也罢,毕君,你且先坐下歇歇。”容贤亭稍稍缓过神来,想起一年都不曾见过西鸿玉,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面上依旧平静,容贤亭将名册推到一边,命人上了茶与毕澜则,“这一次的秀子中,有两人是赫连家的远亲,你且让汪伺君留意。本君自是不希望这西鸿家的天下改姓赫连。”   “臣伺谨记。今早秀子们入宫时,臣伺在画楼上且暗自瞧了一番。倒是寻到了几个出挑的男子,也是陛下喜欢的那种。模样干净,清秀,举止不失礼数,却也不拘泥。其间,倒是有个姓韩的秀子,模样最为俊逸。”毕澜则接过伺人递来的茶杯,侧身又道:“不过打听了一下,那人出身不大好。就算陛下瞧上了,他夫家无权势,倒也不利于替陛下在朝中巩固地位。”   “难得见毕君你言好,既是如此,本君且先内定下那韩秀子为七品伎人,将他留在宫中。且等陛下回宫,再送与陛下。”容贤亭满意地一笑,提起朱笔,且将名册上韩洛焱的名字圈下。思索了片刻,他又圈了两人,“既然赫连御寻有意提携,本君且顺了他的意又何妨。”   毕澜则沉沉笑着,并未多言,似是等着一场好戏。   ……   头撕裂般得疼痛,眼前黑暗一片,原来地府竟是这般模样。身子如此不适,莫非自己正是在受着烈火的炙烤,阎王因为自己在人间的恶行,所以专门派人来折磨自己吗?   扭动着身子,赵玉痛苦不已,喉咙如火灼般痛,她吃力地抬起胳膊,紧闭双眼且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字,“水……”   守了整整一夜,见她终是醒来,随荇连忙端起桌上的水,快步跪倒在了软塌边,忙将水递到赵玉的唇侧,“主子啊,一年不见您,您都瘦成这模样了!”   听见有人说话,赵玉猛地睁开了眼。朱漆描金的房梁在她眼前呈现出一片威严,躺在金凤锦缎软塌上,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囚服竟变成了柔软的雪锻寝衣。手腕上脚踝上被拷子磨出的伤皆被上了药,自己脏兮兮的身子也被人清洗得干净。   吞下水,赵玉缓缓起了身,却见着这暖阁中珠玉琳琅,墙上尽是名贵字画,桌上码着上等的瓷器古玩,地上铺着华贵绚丽的波斯地毯。满目金光,她顿然呆在了原处。   “地府……地府原来是这样……”赵玉茫然地抓起柔软的蚕丝被,指缝间的充实,让她不忍心撒手。   随荇闻言轻轻一笑,倒也松了口气,“是啊,小的本受帝君懿旨前来迎您回宫。谁知刚到行宫,东方大人便告诉小的,主子您染了风寒且饮酒过多昏迷不醒。一年多不见您,小的可是真真念挂您了。主子您且躺下,小的先行去端粥与您。”   未等赵玉开口,随荇连忙起身小跑着出了屋。   赵玉完全不晓得眼前的女子是何人,只是好奇地向门外看去。忙不迭,她倒是听闻一阵急促的步摇声。猛然身子一震,赵玉打了个寒颤。可怕的声音,是她每个夜晚的梦魇。   只身跨入屋内,东方宜晓身着一身杏色长袍,仅挽着极为简单的发髻,面上也未施粉黛未点唇脂,一副寻常近人打扮。   见赵玉已然睡醒,东方宜晓转身合上了门,便一步步向赵玉走来。   抓起被子蒙上自己的胸,赵玉将身子向后挪了两步,生怕对方对自己不利。那步摇声几乎让她窒息,合上眸子,她已然颤抖了起来。   翩然在软塌边落座,东方宜晓侧过身子探出玉指,缓缓触上了赵玉的面颊。见赵玉瑟缩着,东方宜晓淡然地笑了笑,且道:“你的命,是我救下的。故此,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才不做你的女宠!”赵玉侧过脸去,闭着眼睛连看她的勇气也没有。“你是谁啊!快放了我!”   “赵玉,如果不是我,此时你不过是一副白骨了。”厌恶地瞥了赵玉一眼,东方宜晓稍稍坐起身来,“你有着和陛下一模一样的脸,你晓得吗?”   闻言,赵玉愣了愣,这才连忙张开眼看向了东方宜晓。   一把扯过被子,东方宜晓勾过赵玉的下颚,垂眸对上了她惊恐的眸子,低声道:“赵玉,今天开始,只要你听我的话行事,我会让你得到你应得的报酬。不过……你也没得选,若你不从,我不会杀你。”   “那你……”   “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包括赵无忧在内几十条性命,如今都在你一人的身上了。”满意地松开了赵玉,东方宜晓稍稍打理了一下袖口,“从今天起,赵玉已受绞刑而死。你便是我西华女帝,西鸿玉。”   赵玉尚未回过神来,却见门外随荇堆着一脸笑冲进了屋。随荇双手端着热粥,见东方宜晓也在,便笑得更好了。   东方宜晓侧眸望向赵玉,微微地一笑,“身子可好些了?瞧瞧,把随荇乐得……”   “随……随荇……”赵玉结巴地念着那名字,见随荇要给自己喂粥,她连忙跳下了床。   见状,东方宜晓连忙抓上她的手腕,淡然地道:“莫要心急,你身子未好,还是先行歇着罢,一切交给随荇便是了。”   “主子,来,小的伺候您。”随荇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古怪,端过碗便上前仔细地替赵玉喂起了粥。   嘴里含着粥,赵玉时不时瞥两眼身侧的东方宜晓,手下却紧紧攥起了被角。冒充当今圣上,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可若是自己不从,不尽是自己,整个无忧帮的人也都要遭殃。   本以为被判死刑已然够惨了,如今自己如同犯人一样受制于人,这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去过啊!看着样子,怕是真正的西鸿玉早就不知所踪了。东方宜晓不过是想借着自己,来掩盖她自己的罪罢了。   随荇见赵玉走了神,不由得凑上去问道:“主子,这一年您可好?”   对上东方宜晓锐利的眸光,赵玉连忙挤出笑,“好,好……”好个什么啊!   “今年的秀子这会子估计都入宫了,倒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怠慢不得。帝君主子和皇贵君主子尽心操持,您大可放心。”随荇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一面喂粥一面又道:“大皇女到了上书房的年纪,帝君已然替她择了夫子。前些日子大皇女学会了背《三字经》,这不,乐得立刻便去告诉帝君。大皇女也时常念着您,吵着要来洛阳寻您呢。”   “哦,好……”根本插不上话,赵玉也不晓得随荇在说些什么。   觉得这样子不妥,东方宜晓微微一笑,伸手替赵玉稍稍打理衣衫,“来洛阳经了一场大病,近日陛下身子才渐渐好了起来。既是大皇女挂念她的母皇,回宫后,陛下可要多去看看大皇女。”   连忙点头,赵玉只好无奈地又笑着道:“都怪我这当娘的疏忽了,才怠慢了自己宝贝女儿,那……”看到随荇诧异的目光,赵玉连忙止了声。   东方宜晓故作镇定,且挽过赵玉的手,看向了随荇,“来洛阳一年,平日里时常去街上,陛下的性子倒也转了不少。”   “那是那是,陛下的确比以前爱笑了。还是洛阳风土好,陛下如今看着生龙活虎,比以前在宫里精神多了。”随荇收好了碗,且起了身,“东方大人,小的先行去张罗明日启程的事宜,还要与帝君飞鸽传书递信报平安,这就先不打搅陛下歇息了。劳烦大人多派人手在此处照看陛下,小的告退。”   东方宜晓点点头,没有言语,手下狠狠掐了一下将要出声的赵玉,逼迫她也止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章 西华女帝   鸟鸣充耳,林木葱郁,山间的日子似乎都是这般悠闲的。行宫建在这山腰上,远离洛阳繁华的街市,倒也不无道理。   穿着淡金色的寝衣,她披上一件斗篷,只将发丝束在腰间,不做任何妆扮。赵玉静默地站在丛丛争奇斗艳的牡丹,垂头不语,手中却紧攥着赵无忧昔日送与自己的香囊。憔悴的面容下,她羸弱的身子似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端着茶回到赵玉身边,随荇将茶搁在了亭中的石桌上,探出身子瞧了瞧赵玉,便连忙吩咐手下其他人过来做事。   “主子,您莫要站着了,且坐下歇歇罢!”随荇笑吟吟地来到赵玉身侧,见她面色不佳,便试探性地问道:“主子,您……”   “我想出去,我想出这座行宫。”猛地张大了眼睛,赵玉一把抓上了随荇的肩膀,“随荇,你是好人,你可不可以帮……”   “玉儿,你大病初愈,穿得这样单薄,且当心身子。”东方宜晓的声音兀自传来,园中立刻一片死寂。   气馁地松开了随荇,赵玉别过脑袋,合上双眸间泪水却不可控制地而下。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自己如何忍得。   挽过赵玉的胳膊,东方宜晓冲着随荇挥了挥手,“本官来伺候陛下罢,你们先回寝宫收拾打点一番,晌午出发时,倒也不怕遗落了何物。”   “是,小的告退。”随荇见赵玉很不情愿地任由东方宜晓挽着,只觉得她们二人近日定是又吵了嘴,并不敢多言。自己的主子和东方大人,那可自幼的挚友,故此东方大人也是自己的半个主子。   等着伺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东方宜晓见四下无人,这才来到了赵玉面前。见她落泪,东方宜晓本欲训斥,一时她的心竟刺痛了一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东方宜晓轻轻抬头细心地替她拭去了热泪,“好端端的,就要回宫了,哭什么?”   赵玉紧咬着唇,别过了脸,根本不愿意正视东方宜晓,“我想见老大,你为何阻拦我!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就是个冷血的人。”   “那是因为赵无忧根本配不上你!你……”东方宜晓忽得止声,暗自垂下了眸子。   上前几步,直视着东方宜晓的双眸,赵玉不禁冷笑道:“你这个十足的疯子!你不顾世俗念着陛下,可却把你的怨念都用在了我身上。我和老大是友情仗义,我们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肮脏!东方宜晓,你看清楚些,老娘是赵玉,不是你的陛下。老娘喜欢的是男人!”   “啪——”一声清脆,将园中的宁静打破。   脸上火辣辣得痛,赵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宜晓,完全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何事。   厌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手丢开帕子,东方宜晓白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你最好知晓你的身份,本官容不得你在本官面前放肆。打你,本官倒也觉得肮脏无比。”   “东方宜晓你……”未等赵玉开口,东方宜晓径直离去了。   贱女人,这辈子自己怎么就没见过这么贱的女人!她是变态吗?快三十岁的人了,空有一副不错的皮囊,谁晓得心里竟是个这样的变态!好端端的,她动手作甚啊!难怪她的陛下心里没她,完全是她自找的!   厌恶地用袖子擦了擦红肿的面颊,赵玉气恼地一拳砸在了石桌上。吃痛地缩回了手,她欲哭无泪,只有委屈地撇嘴继续揉着面颊。   晌午,用过了午膳,赵玉一个人闷在屋里,倒再也没见到东方宜晓的影子。百无聊赖地支着身子坐在桌边,她本有意向伺人们打听赵无忧的近况,话到嘴边担心露陷,她索性作罢。随手抓起一只苹果,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随荇见外面日头毒了起来,只恐路上热坏赵玉,便出门吩咐人去地窖里取些冰块,放入冰笼,一并搁在车上。   看着伺人们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赵玉倒是觉得更加无趣了,周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扔下苹果核,赵玉随手勾了勾,唤来了一个伺人,且问道:“寻个人来与朕解解闷,再不启程,朕可就先行睡下了!”   “莫急莫急,陛下息怒。容小的想想……陛下,前些年身子弱的柳昭人一直住在行宫养病。若陛下不嫌弃,小的这就传柳昭人来伺候陛下。”伺人仔细留意着赵玉的脸色,生怕不合她的心意。   想起那韩洛焱的面容,赵玉倒也感慨皇上的夫君们一个个皆是美人胚子。骤闻有美人要来,赵玉立刻打起了精神,“罢了,就他罢!”   看来当皇帝还是有好处的,任凭什么邓公子的瞧不上自己,如今可真艳福不浅……额,这样占了人家陛下的夫君,恐是不妥。还是只远观,不亵玩即可罢。跟人家说两句话,总不伤大雅吧?   任由伺人将果核收好,赵玉又拨开了一只橘子,无聊地哼着小曲等待着。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听见外间有了人声,赵玉这才三两下将橘瓣塞入口中,连忙抬头向外张望去。珠帘后,隐隐约约有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逐渐靠近。   高挑清瘦的身子步入珠帘,男子穿着淡灰色长衫,微微喘息着,似是方才匆忙赶路许久。苍白的面容尽是愁色,他的不安与颤抖,尽收眼底。   跪地向赵玉叩首行礼,柳昭人稍稍平复心神,“臣伺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虽说一副病弱模样,但仍是有几分姿色的。赵玉连忙推开橘子皮,笑着便让他起了身,随即指着自己身旁的圆凳道:“来,坐,当心身子。”   诧异地抬头偷偷瞄了眼赵玉,柳昭人轻轻起身,垂头小步游移到了赵玉身侧的园凳前,又不安地看了看赵玉,这才半信半疑地沉下身子落了座。   赵玉抬手想要去喝茶,柳昭人见状连忙起身端来茶杯,双手呈给了赵玉,丝毫不敢怠慢。   尴尬地看着他,赵玉接过茶杯,悻悻地道:“谢谢,你先坐下。待会儿一块回宫,路上可有得颠簸了。”   听闻此言,柳昭人默然垂下了头,顿然跪地,只低声道:“臣伺……臣伺当年触怒皇贵君,得陛下降罪迁居于此,臣伺已无颜面回到宫中。臣伺的罪过臣伺甘愿一世清减,且在此处赎罪,愿陛下莫要怪罪臣伺的家人……”   “小打小闹的,生活在一起在所难免嘛。毕竟你也是朕的人,朕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柳……额……昭人,你快起来,地上凉。”根本连面前人的名姓都不晓得,赵玉鬼使神差地想要待这男子好些。   惊讶地抬头看向赵玉,柳昭人的清泪渐渐淌下,紧咬着唇道:“臣伺本以为此生此世,无缘再与陛下相见。今日得陛下此言,臣伺死而无憾。臣伺知晓,陛下如今需赫连家巩固朝中地位,故此臣伺绝不会让陛下为难半分。还请陛下且由着臣伺在此处赎罪,任凭陛下责罚,臣伺无怨无悔。只求……只求皇贵君宽心,多替陛下您谋事……”   当今西华国赫连家权势最盛,皇上登基不久,大权皆在摄政王西鸿芮手中。当今皇贵君赫连御寻,乃是赫连大将军之次子。皇上专宠皇贵君,与赫连家联合,力求谋得一席之地,倒也是自己可以理解的。奈何……眼前这么善解人意的男子,竟不是自己夫君啊!   赵玉本以为后宫中男子相争极为可怕,却不晓得这后宫男子竟为了巩固皇帝的地位,可以舍弃妻主对自己的宠爱,甘心把自己妻主推去别人那里。   不免有些触动,赵玉正欲开口,却听见一阵步摇声。得知东方宜晓此刻就在屋外,赵玉连忙把话吞了下去,又重新道:“也罢,今日得见你安好便是了,以后且当心身子。过上几年,待到朕无需受赫连家牵制,朕便下旨接你回宫。”给他一些希望,倒也有助于他的康复。   泣不成声,连连叩首谢恩,柳昭人这些年的委屈竟都涌上了心头。   “快起来罢,你且回屋歇息,朕不在身侧,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赵玉见他哭成这般可怜模样,心里倒也泛了酸水。   缓缓起身,不舍地看了赵玉一眼,柳昭人轻轻擦去眼泪,又一行礼,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这么说,自己进了皇宫,最要应付的便是那皇贵君赫连御寻了?这么柔弱的小美人都被那厮欺负成这般模样,想来要么陛下是个夫管严,要么就是……那赫连御寻是只公老虎!   吞了口唾沫,赵玉不敢再多想。   亲自端着几只小瓷瓶入了屋,与柳昭人擦肩而过,东方宜晓迟疑了片刻,并未多言,便上前拨开珠帘入了内间。   见赵玉坐在桌边,东方宜晓且屏退了伺人,踱步来到桌边,且将瓷瓶推到了赵玉面前。在赵玉的诧异间,东方宜晓来到她身侧,轻轻探出手抚上了她的面颊。   东方宜晓眼眶湿润,似是方才落泪过。她哑着嗓子,鼻音极重,“玉儿,还痛吗?”   被她这么柔声地一问,赵玉冒出了一身冷汗。   推开她的手,赵玉连忙站起了身,躲到了桌子后面,“东方大人,女女授受不亲,还是……还是莫要折煞小的了!”   “玉儿,方才是我一时气恼,若你仍有怒火,就是打回来,我也绝不多言一句。你快过来,我替你上药,不然明日你的脸都……都还是肿的……”东方宜晓又向她靠了靠,便低头取了一瓶药,“来,玉儿。”   简直快要被这女人逼疯了!这样阴晴不定,她以为自己是天气吗?   夺过药瓶,赵玉瑟缩到了一旁,且侧眸看向了她,“我自己来就好,你收拾收拾,准备动身罢。上了马车,我可要好好睡一觉,你不准来烦我!”   “好好好,既是累了,你且歇歇。我不打扰你,玉儿。”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东方宜晓转过身子,便向外面走去。   终于松了一口气,赵玉坐在软塌上,仿佛快要昏厥。   老大啊,快救我走吧……虽然你脾气暴,但是你好歹也算个正常人啊……这东方宜晓简直就是个女魔头,大变态,完全不属于凡人啊……   心里呐喊着,赵玉想起临行前赵无忧满面的悲色,心里便极为过意不去。只有等将来有了时机,再想办法去寻赵无忧了。   ……   “主子,那边已然开始张罗陛下回宫首次用的膳食了。莫不要皇贵君登了先,不若小的这就去……”流旻见容贤亭瞪向了他,他便连忙止了声。   坐起身,一把松开手中的书,容贤亭缓缓站起来,走下了木台。侧眸望向窗外,天际一行白鹭展翅飞过,惹得他倍感凄凉。   见容贤亭陷入神伤,流旻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站在原处,容贤亭觉得此刻自己竟是那般可笑。空空的一只龙冠,已然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一次次被自己推到那个人身边,自己却无力去反驳。如今一年不得相见,为何她回宫独独只享用那个人备下的饭菜?   一阵铜铃声响起,西鸿璧迈着小步子乐呵呵地入了内间。今日她倒是心情不错,穿着一身小红褂,手里抱着一只蜜饯罐子,蹦蹦跳跳便来到了容贤亭身侧。   躬身仅作行礼,西鸿璧笑着道:“参见父君!”   回过神来,想起今日是初一,是璧儿回来住的日子。容贤亭稍稍宽心,躬身一把将她抱起,不由得瞅上了那只罐子,“怎么,偷着吃还不打紧,如今你倒是直接偷出罐子了。”   “这是皇儿亲手腌的,父君且尝尝。”捏出一只蜜饯递到容贤亭唇侧,西鸿璧眨了眨眼睛,见他吃下了自己的蜜饯,笑得更欢了,“父君,甜吗?”   嗓子哽咽了,那甜蜜的物什入了他的口竟变得苦涩无比。强撑起笑,他道:“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章 两君相争   晌午,秀子们都聚在正殿用午膳。外边暑气颇重,每个人都不乏困倦之感。伺人们特意抬了冰来,生怕怠慢了哪位主子。   陆回雪站在韩洛焱身侧,悉心地替他夹菜。这些日子见他用膳时进食的量多了,陆回雪心里倒也舒服了不少。   “周管事,上面初选的名单已然定下了,你快瞧瞧。”门外急匆匆跑入了一个伺人,他的出现倒是引去了在场所有秀子的目光。   本以为这会子还未上菜,这伺人尴尬地看着一众秀子,只好躬身向诸位行了礼,悻悻地走到了周管事的身侧。   白了那伺人一眼,周管事接过名单,细细地看了起来。   秀子们纷纷搁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管事,生怕一个不留意错过些什么。层层选拔,来到宫中,已然让夫家破尽了荷包。如今尚未得见陛下便被赶出皇宫,回去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家里人呢!   平静地进食着,韩洛焱丝毫没有瞧向那边。倒是他身侧的陆回雪,已然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抢来名单,先睹为快。   周管事点了点头,拿着名单缓缓来到了大厅正中央。   “公子,公子您快别用了……”陆回雪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韩洛焱的衣袖。   “是去是留皆是天意,你莫要如此。”淡然地扫了眼陆回雪,韩洛焱搁下筷子,端起了一杯茶,举止皆是优雅。   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秀子,周管事且高声道:“着帝君、皇贵君旨意,现下秀子十人得留宫中。秀子江鸣,江朝,得封正五品良人,留待宫中。”   陆回雪闻言,气馁地跪坐在了韩洛焱的身侧,垂下脑袋恨不得一拳砸在地面上,“公子,江氏兄弟得皇贵君提携,倒是这般有个好彩头。”   没有言语,韩洛焱搁下了茶杯,静静地跪坐在案几旁。   周管事遥望着江氏兄弟与他们相互对笑,这才又道:“秀子杜若,赵素溯,程琦英,李扶烨,钱毅……”   听着周管事念着名单,陆回雪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得封为正六品幸人,留待宫中侍奉。”合上了名册,周管事满意地道:“各位主子,是去是留,还请自便了。受封的十位主子,还请留步,内务府这就替主子们安排处所。”   就这样落选了,陆回雪几近崩溃。白白浪费了大把的银子,如今一事无成地回到县里,公子他岂不要遭人白眼了?   原本静坐的韩洛焱忽得面上泛起了笑意,他缓缓侧眸看向陆回雪,且低声道:“路费还剩了些,回雪,我们可以回家了。路上,我终是可以去赵玉的坟前,与她道歉……”   “公子您……小的知道您不喜欢留在宫里,可是就这么回去,主簿大人她……”   “当初是她要如此,如今亦然是她自讨苦吃。用我来换取她的前途,我亦是做不到。回雪,回去收拾一番,我们且出去罢。”韩洛焱淡笑着起了身,打算转身离去。   住在宫里这么些日子,陆回雪最怕的事便是自己家公子被赶出宫。试想一个落选的秀子,回到县里,走在街上也会惹人白眼的。   因这选秀的事,不仅掏空了公子家的银子,更还搭上了赵姑娘和那个姓张的恶霸两条性命。固然不值,可自己也无能为力。   几个伺人涌入了大厅,周管事连忙侧身望去,险些惊得昏了过去。   擦去满脸冷汗,周管事匆忙上前,跪地便冲着门外男子道:“小的参见皇贵君,不知皇贵君主子大驾,小的失礼,委实失礼啊!”   抬眼瞥了周围的秀子一眼,赫连御寻身着深蓝华服,带着一众伺人兀自地入了大厅。所有秀子见状纷纷跪地叩拜,丝毫不敢怠慢。   原本正欲离去的韩洛焱无奈跪地,也同陆回雪一并向赫连御寻行礼。   缓缓前行着,赫连御寻高挑的身子,给予周围人以无尽的压迫感。他来到主座前,沉身跪坐而下,且昂首望着前方,唇畔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诸位,起身罢!”   “谢皇贵君主子。”众人纷纷起身重新落座,不敢多发一言。   江氏兄弟笑吟吟地望着赫连御寻,却不曾想,赫连御寻半眼都没有瞧他们。   “周管事,听闻此批秀子中,有一位容貌清秀的韩公子,可是如此?”赫连御寻侧倚着身子,稍稍沉眸,看似慵懒地问道。   周管事连忙点头道:“回主子话,韩秀子此刻就在席间。”   “哦?那本君倒是要瞧瞧了,是何等的男子,竟能不经本君手,就可留在宫中。”赫连御寻沉沉一笑,眸中却尽是慑人的寒气。   觉得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劲,周管事连忙侧身冲着韩洛焱使了个眼色。   沉着地起身,韩洛焱茫然看着众人,且踏着矫健的步子来到了众人面前。不经意间与赫连御寻对视,韩洛焱只得跪地,不再多言。   打量着韩洛焱的那张脸许久,赫连御寻不屑地坐起了身子,“寒门之子,果真生得尽是小家子气。留在宫里久了,本君只怕你这厮倒是污浊了宫中的贵气。”   “那就请皇贵君逐洛焱出宫,好不玷污天家威名。”韩洛焱轻笑了一声,压根没有去瞧皇贵君的脸。   甚少见到如此态度的男子,赫连御寻心内染了怒气,却也无处发泄。   “洛焱本是山野小民,登不得大雅之堂,如此污了皇贵君的眼,倒也不妥。皇贵君且息怒,莫要与洛焱这小小草民计较。”韩洛焱又言道,面上尽是平静。   陆回雪极少见到待人如此态度的公子,着实替他捏了把汗。他平日里皆是和顺温柔,怎的今日见了皇贵君竟句句都带着恨意。   这时,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伺人。赫连御寻正欲开口降罪,却直直地见着毕澜则伴着容贤亭一并入了大厅。毕澜则脸上的笑意,让他极为厌恶。   “诸位不必多礼,本君今日不过是来瞧瞧几位新人罢了。”见大家要行礼,容贤亭淡然制止,随即带着毕澜则向主座行去。   赫连御寻缓缓起了身,只象征地俯身见礼,这才退到了一侧,且迎着容贤亭居于上座。   与毕澜则擦肩而过,赫连御寻瞪了毕澜则一眼,便又跪坐在了侧座第一位案几旁,看向了容贤亭,“帝君好兴致,如今朝内政务繁忙,帝君竟有闲暇来此处瞅这些子秀子。”   “有摄政王把持,再忙的人也都闲下了。”容贤亭接过伺人端上来的茶,缓缓将眸子移到了韩洛焱身畔。   今日,怕是那人要借着法子来为难自己有心提拔的人了。   毕澜则站在容贤亭身侧,拿起桌上的名册细细看了看,不由得道:“名单里却无韩公子之名,皇贵君下手倒也是极快的。”   “毕君言重了,本君不过是想替韩公子谋个更好的出路。帝君有意提携他为七品伎人,本君瞧着哪里够啊,独独韩公子倾城之姿,怎的也该封个君位,和毕君您平起平坐方可。”赫连御寻故意笑了笑,见毕澜则脸色全然变了,这又道:“倒是本君惹恼了毕君?”   容贤亭清了清嗓子,款款而道:“既是皇贵君觉得位分低,那本君就勉为其难,倒也不在乎避嫌了。即日,封韩洛焱为正四品昭人,赐居与毕君的殿阁,不知皇贵君有何异议?”   “你……”极为恼怒,赫连御寻直直瞪着容贤亭,却又不敢在人前失态。   毕澜则轻蔑地瞥了赫连御寻一眼,便迈开步子,绕开案几向韩洛焱行去。   如今陛下不在宫中,皇贵君的气势如何盛得下去?   俯身扶起韩洛焱,毕澜则侧眸稍稍留意赫连御寻的神情,进而引着韩洛焱缓缓向容贤亭面前行去。众秀子诧异间,已然见着韩洛焱站在了容贤亭案几正前方。   垂头不敢直视容贤亭,韩洛焱袖中拳头紧攥,一言不发。   “想来时辰也不早了,臣伺这就命人替韩昭人收拾细软,再则去命人替他裁身新衣裳。挑着陛下中意的颜色,等陛下回宫,见着韩昭人准会动心。”故意说出一番话,毕澜则心底已然恨极了赫连御寻。   点头默许他们离去,容贤亭见赫连御寻面色发青,稍稍宽心。   坐在装饰富丽的马车上,赵玉隔着窗缝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世界。这洛阳城的喧嚣,让她有种难以割舍的迷恋。昔日潜嗅牡丹花香,漫步于大街小巷,让她沉醉其中。   任凭车子四侧挂着的铜铃摇晃,东方宜晓阴沉着脸跪坐在一侧的软垫上,半掩眸子,紧闭双唇,手中持着一把合着的绢扇,倒也不言语。   “敢打老娘,你不想活了!”   “哎哟喂,这不是屠当家的吗?自打出了那档子事以后,你们无忧帮的人怎么还敢走在街上啊!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穿过喧嚣的叫卖声,直入车厢内。   闻声,赵玉尚未回过神,倒是东方宜晓猛地起身,伸手便重重摔上了窗子。她一把扯过赵玉的身子,随手便用绢扇抵住了她的咽喉,“若你敢出声半句,本官便立刻杀了赵无忧。”   默然点头,赵玉抬眸望着东方宜晓,淡然地一笑,“其实最可怜的人,是你才对。我不愿与你计较,若你乐意,大可杀遍了天下间所有人,我不会多言。”   收回绢扇,东方宜晓侧身回到自己的位子旁,随手打开扇子,且不屑地将眸子侧到一旁,“你最好在回宫之前,把这些不干净的人和事都忘了,莫要给本官惹事。”   明明知晓屠小乔此刻就在街上,赵玉强忍着不去再多想,只得气馁地回到了原处。她心内恨身侧这女人已然入骨髓!   忽得灵光一闪,赵玉猛地冲着车外喊道:“随荇!”   连忙进了车厢的内间,随荇俯身便探入了大半个身子,且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白了东方宜晓一眼,赵玉见她面上有了怒意,便壮了壮胆子,且道:“命人停车,朕要下去歇歇!”   “这……”看了东方宜晓一眼,随荇极为为难,“主子,这街上人多,若是有匪徒伤了您,小的可一千个脑袋都……”   “朕饶你无罪!你若不停车,朕便赐你死罪!”故意瞪了东方宜晓一眼,赵玉且坐起身子,有了下车的打算。   急得险些挤出眼泪,无奈间,随荇只得转身出了车,且命人停车。又匆匆唤了几个便衣侍卫前来,只怕赵玉出了岔子。   东方宜晓冷冷地盯着赵玉,白玉般的指尖紧紧扣在了绢扇上,她一字一句地咬牙道:“你最好晓得你在作甚,陛下。”   自嘲地一笑,赵玉一把掀开了内间的珠帘,转而侧身看向她道:“东方大人,我只想要我的姐妹们平安无事。”   努力平息着怒火,东方宜晓起身将赵玉的身子扯了回来,忙不迭吩咐道:“来人,将方才那出手打人的恶女乱棍打死!”   “是,大人!”车外侍卫们齐齐回应道。   赵玉周身冒出一层冷汗,她连忙趴到窗边,透着缝隙悄悄地看着方才打屠小乔的女子被人架到了远处。不仅是她,就连屠小乔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一众女子骇得不轻。   望着眼前继续前行的华贵车队,风铃不禁吞了口唾沫,连忙掏出帕子替屠小乔擦了擦伤处,且道:“看来是那人惹了哪家的小姐不悦,这才遭了罪。小乔姐,我们且回去罢!”   “老大留书出走这么些天,我在家里倒也坐不住。”吃痛地捂着伤处,屠小乔继续前行,“还得再去官衙跑几趟,直到把玉儿的身子要回来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9章 百般逃避   已然入了夜,坐在驿馆的房间里,赵玉看着满桌的男子画像,已然抓狂。拨开凌乱的发丝,她红着眼睛,且将这些画像又重新整了整。   轻轻推开门,见赵玉仍未入眠,东方宜晓披着单衣静静地端着烛台游移到了她身侧。长发披散,东方宜晓白日里的戾气全无,此刻极为平易近人。   将烛台搁在一旁,东方宜晓站在桌边且低声道:“本以为你不会在意,不曾想到你竟这般刻苦。玉儿,你和西鸿玉倒是一个模样。她做何事时,都是如此尽力。”   茫然地抬起惨白的脸,赵玉尴尬地挤出一个笑,且道:“我如何不在意,这可关系到我自己的性命啊!皇上的夫君们虽然都是美人儿,可……可这么些个名姓位分家底的,谁能记得清。大人,平日里陛下她能记住自己夫君的名字吗?”   抿嘴一笑,东方宜晓侧身坐在了她对面的桌边,灵动的双眸直勾勾盯上了她,“倒是被你问得准了,西鸿玉平日里大都在皇贵君赫连御寻处留宿,极少宠幸旁的男子。故此,她倒也不大记得其他人的名字。”   “那……那我若是背了名字,岂不穿帮了?”赵玉悻悻地推开了手边的画像。   耐心地避开袖子,且将这些画像都揽到了自己面前。东方宜晓拨开头发,极为仔细地打理了起来,挑拣着几张画像道:“有些人,是自幼便入府伺候的,故此陛下一定记得。可最首要的,是这个人。”   接过这张画像,赵玉好奇地端详起了面上的男子,见旁边落款写道:容琚。   “这是当今太帝君,西鸿玉的父亲。只不过自西鸿玉登基后,他倒是极少在人前露面了,终日只在自己的宫中深居,也不受任何人请安,当然,除了陛下。”将画像打理好,东方宜晓又挑出了一张,推给了她,“这个人,仅次于太帝君,你务必要记得。他是我们日后最大的心患,只因为……他太过了解陛下,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惹他怀疑。”   压根没看画像,赵玉得意地拍了拍桌子,“我知道,一定是赫连御寻!”   愣了愣,东方宜晓无奈地摇了摇头,探出两指落在了画像的落款上。   好奇地瞥了瞥,赵玉见着“容贤亭”三字,莫名地觉得心间一暖,却也没有半丝印象。   “容贤亭,西鸿玉的结发夫君,也是现今唯一有西鸿玉子嗣的男人。他十八岁时嫁给十六岁的西鸿玉,如今,已然与她相伴多年。”阴沉地一笑,东方宜晓抽回了手。   觉得有些不平,赵玉支着身子不解问道:“有这么一个好夫君,陛下还专宠赫连御寻?”   “陛下的心,你如何揣测。且看这张,这是赫连御寻的画像,你可要瞧仔细了。”又挑出一张画像给赵玉,东方宜晓重新挑寻了起来,“还有个毕君,唤作毕澜则,这人是帝君为王君时的陪嫁,后来伺候起了陛下。西鸿玉登基后,便封了他君位。他,到底是帝君的人,你在他面前可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点点头,又随手翻了翻,赵玉百无聊赖地念道:“谢……谢九烟……是何人?”   面上的笑忽然消失,东方宜晓怔然望向那画像,努力克制着自己,且开口道:“是谢君,平日伺候陛下不多,你不必记着。”   倒也不曾察觉到,昏昏欲睡的赵玉又随手挑了挑,“这个这个……禇飞……”   “陛下,宫中送来了新秀们的画像,请陛下过目。”门外传来了伺人的声音,惊得赵玉立刻打起了精神。   东方宜晓倒是觉得这些子新秀无关紧要,但是人就在门前,直接屏退倒也不妥。无奈,东方宜晓应了一声,且让来人进屋。   看着新到的一堆画像,赵玉懊恼地险些捶上自己胸口。她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画像,这辈子,第一次对美人儿有了无比的厌恶感。   “陛下,帝君主子吩咐,说是这次新选出的韩昭人极为出众,不晓得陛下喜不喜欢。另择,皇贵君主子也吩咐,有两位江良人,文采绝然,陛下定当合眼。”伺人微微一笑,见东方宜晓示意他退下,他这才缓缓转身离去。   东方宜晓且将这些新秀的画像都丢在一旁,侧眸见着伺人出了屋合上门,这才又捡出一张画像,“这是方伺君,方景迟,平日里偶尔陛下也会去他那里小坐。”   “我以前好不容易跟人说门亲事,到头来却被对方母亲羞辱得体无完肤。如今明明可以接近这么多大美人儿,却不曾想到,都是只能看不能碰的主儿……”托着腮,赵玉随手掀开一张画像,不禁打了个哈欠。   东方宜晓夺过她手下的画像,扯过她的身子低声道:“本官倒是忘了,回宫之后,你不得轻薄任何一位皇君,你可知晓?”   愣了愣,睡意全无,赵玉吞了口唾沫,连忙赔笑道:“小人怎敢打陛下男人的主意,不碰,不碰就是了。大人您莫要情急,容易伤身。”   稍稍松开赵玉,东方宜晓恍惚间觉得自己方才倒是有些过激了。那种感觉,就如同西鸿玉新婚之夜,自己对容贤亭那无尽的恨意……眼前之人,空有一副皮囊,不过是地痞罢了。自己如何这般在乎!   摆了摆手,东方宜晓稍稍起身道:“罢了,明日还要赶路,你且歇歇罢。莫不要怨本官不顾你的死活,毕竟你这条命,在本官这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是是是,多谢东方大人您恩典,小人感激涕零啊!”赵玉赔笑着,躬身连连向她作揖。   侧眸白了赵玉一眼,东方宜晓轻哼了一声,“油嘴滑舌,以后入了宫,莫要在人前如此!”   闹脾气就要挨揍,说好话就要被她鄙视,她究竟想怎样?   “好好好,东方小姨……啊不……”连忙止了声,尴尬地对上了东方宜晓那双满是怒火的眸子,赵玉悻悻地吞了口唾沫,“是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压根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东方宜晓大步向门外行去。   正欲起身,赵玉猛地一震,只见东方宜晓又停下了脚步,“明日还要赶路,你且早些歇息。记画像一事,倒也不急。”   点点头,赵玉抿着一个和善的微笑,努力让东方宜晓安下心。   眼瞅着东方宜晓前脚跨出了门,赵玉立马折身来到了柜子前。白日里借口要随荇送来的深褐色骑装,这个时候当真可以派上用场。   她身子里的每处都在告诉她,在进京彻底酿成大错之前,现在逃跑是来得及的!   干净利落地换上骑装,赵玉拆下发髻,将头发束起,便又摘下了两只祖母绿耳环。看着桌上散落的金钗与素玉,赵玉思索再三,还是将它们放回了首饰盒,收起了卷走的心思。   仔细聆听着四处,似乎这会子恰逢侍卫交接班。她踮着脚从窗子的一侧翻了出去,站在墙边,且看见了月色下的一片树林。   她不想赵无忧因为自己而败了家业,亦然不愿姐妹们为自己心痛。她要逃,要回到过去的生活!这皇帝,她才不稀罕做。   踩上柔软的枯叶,她刚迈出几个步子,肩膀便觉一紧。缓缓侧过脑袋,赵玉见着某侍卫长藏匿在黑暗中的一张脸,不禁吞了口唾沫。   张侍卫长连忙抱拳行礼,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这是去往何处?”   “额……”眼珠子转了三四圈,赵玉指指头顶的月亮,“赏……赏月……”   “可是您穿这身,莫非是要纵马而去?末将该死,竟是怠慢了陛下您啊!”连忙跪倒在地,张侍卫长连连叩首,不住痛哭了起来,“伺候陛下本是末将职责之内之事,今日是末将让陛下受了委屈,末将该死该死啊……”   大姐,你能不哭吗?惊动了东方,该死的人可就是姐们儿我啊!   赵玉盯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忙摆手道:“卿家莫要多虑,是朕今日忽然想一人静静,不愿惊动他人罢了。”   连忙止声,张侍卫长蕴着泪花抬头看向了赵玉。   风动树林,传来一阵窸窣。月色下,赵玉怅然若失的双眸,正带着黯然之意。身子微微晃动,赵玉缓缓转过身,便抬头望向了月亮,“不晓得是谁说过,每一个时刻,总会有一个人与自己看着相同的一个月亮,那就是一种缘分。”   “陛下说得极是,这会子,皇贵君主子估摸着也在赏月呢。”张侍卫长尴尬地笑了笑,努力去摸准赵玉的心思。   专宠赫连御寻多年,宫中何人不晓得陛下待皇贵君的心思。   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赵玉努力回想着,徐徐而道:“朕时常梦到一个男子相伴在身侧,却总看不到那人的脸。他的声音很好听……”   “莫非是有仙家托梦与陛下,要陛下寻找此男子入宫侍奉?”张侍卫长立刻来了精神。“不晓得这仙家有何名号?”   侧眸看了张侍卫长一眼,赵玉自嘲地一笑,“不过是梦罢了,你竟当真。朕只是模糊地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唤着……贤亭……”   噗嗤——   张侍卫长禁不住笑了出来,见赵玉错愕的表情,她这才有些收敛。   一阵步摇声渐进,惹得赵玉打了个冷战。循声望去,东方宜晓打着灯笼缓缓走进,冷地向侍卫长使了个眼色。那人连忙退下,不敢多言。   茫然地看着她,赵玉撇起了嘴,将头扭到了一侧。   拿着灯笼在赵玉面前晃了晃,东方宜晓闷哼一声,“拿帝君主子戏谑人,也真有你的。”   “帝君主子?”赵玉完全没回过神。   “方才你不是瞧过帝君容贤亭的画像了吗?”东方宜晓提着灯笼向正门走去,“不要妄想能够逃跑,树林里处处皆是暗卫。陛下,请回屋歇息罢。”   一拍脑袋,赵玉恍然大惊。难怪方才觉得帝君的名字看着眼熟,原来这些日子梦里那个陪着自己逗小孩的男人,竟是当朝帝君!帝君的名号天下人皆知,或许是自己以前晓得,后来忘却了这才梦里梦见。   好家伙,做了假皇帝,自己竟就开始奢望得陛下的正夫来伺候了。   ……   将桌上写到一半的信忽得揉成一团,想起前些日子那场会面,赫连御寻至今心内皆是怒意。西鸿玉回宫的日子越发近了,如今先下手的人便会是胜者。   端着一碗参汤入殿,凌波一眼便瞧见了他手心的信纸。思索了半晌,他本要退出去,却又被赫连御寻制止了。   赫连御寻扔掉纸团,直起身便道:“交待内务府仔细着派人伺候韩昭人了吗?”   “这……”连忙将参汤搁下,凌波扑倒在地便痛哭了起来,“主子饶命啊!那日小的去内务府下话时,毕君恰好亲自到场,还羞辱了小的一顿……”   冷哼了一声,赫连御寻盯着凌波,不禁嘲讽道:“毕澜则那个贱人怎么会有胆子与本君做对 ,他不过是按着他主子的意思行事就是了。”   凌波只顾着哭,压根不敢回句话。   稍稍平复心境,赫连御寻缓缓沉下身子,坐在了椅子上。食指扣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合上双眸,他轻嗅着殿内焚着的檀香。沉默许久,这才淡然地开了口,“这么多年,容贤亭从不出头,本以为是他软弱,看来是本君走了眼。选新秀的时候他出面,无疑是他要在人前立威,告诉整个宫里的人他才是六宫之主。”   止了哭,见主子没有怨自己的意思,凌波终于安下心了,“可是主子,您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那个韩昭人若是当真与您争宠,这恐怕……”   “容贤亭无非是仗着自己的位分敢与本君相争,可他也别忘了,陛下登基三年,几乎夜夜都在本君的履光殿里就寝。”细细一笑,赫连御寻微微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0章 久归故城   提笔稍稍触上纸面,赫连御寻终是写下了一个“玉”字。几乎是一气呵成,他将信写好的一瞬,眼眶竟有些湿润了。许久未见,不晓得她会念着自己吗?尽管,自己晓得,她为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苦笑着将信装入信封,赫连御寻唤来伺人取了信送了去,这才回过神来。   眸光一转,赫连御寻冷然道:“方才你说韩洛焱会与本君争宠?”低沉一笑,他侧过身子瞧着书架上的一众古籍这才道:“若要争宠,也得先行瞧得见陛下才是。陛下回宫之前,本君不会让宫中住着一个姓韩的昭人。近日听闻内务府在审查新入秀子的家世,你可曾留意那韩洛焱夫家的情形?”   连连点头,似是大喜,亦是邀功,凌波凑上前躬身便道:“韩洛焱的母亲是县里的主簿,他被当地的恶霸逼婚,他母亲为了保他这才送他参选。这些虽说内务府都未曾记档,可小的已然派人去打听了。另则……”   见凌波故意卖弄,赫连御寻极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手翻开了一本书,且仔细看了起来,完全不在意面前之人。   晓得主子有些不悦,凌波立即道:“听说路上经过洛城,还闹出了人命。因为韩洛焱,两个地痞打起来。一个地痞杀了另一地痞,被判了死刑。”   “哦?甚是有趣。”果然来了精神,赫连御寻搁下了书。   住在奉坤宫的偏殿中,一连几日,韩洛焱与毕澜则相伴,倒也渐渐熟悉了宫中的一切。毕澜则在人前温柔大度,颇有容贤亭之风。只是,韩洛焱总觉得毕澜则身上少了些什么。他很少看到毕澜则带有喜意地笑,极多时,毕澜则的笑容不过是在应付一个场面罢了。   韩洛焱晓得毕澜则心里一直有根刺,可是他却也不敢多问。总是得对方照顾,日子久了,他对那人心中无非尽是感恩之心。   束上镂空兰纹铜冠,身着褐色长衫。韩洛焱带着陆回雪走在御花园中,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奇花异草的映衬下,他的姿态足以动人心魄。   一饮浊酒,借着淡淡的醉意,坐在湖心小筑中的容贤亭远远瞧向了岸边之人。失神了许久,想起往事,容贤亭一时哽咽。   流旻实在不忍心,终是禁不住唤道:“主子,还……还是回昭元殿罢,外间起了风。”   “玉……玉儿就要回来了……”打了个酒嗝,容贤亭侧支着身子,指尖把玩起了金色的酒觞。低下头,他鼻尖一阵发酸。   远眺那边的韩洛焱,流旻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天下间女子力求男子贤德,如今,堂堂帝君三番两次将自己的妻主推向别人,这样的贤德何尝不是一种辛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主子从天黑守到天亮,只为替陛下亲自喂下一口粥。他亦然晓得自己主子的为难……   回到奉坤宫时,天色已然暗了。韩洛焱散步归来,远远便见着院子门前聚着一堆伺人,似是在窃窃私语。陆回雪干咳了一声,吓得那些人立马四散开来。   每个伺人都偷偷瞧了韩洛焱一眼,让他也觉得极为古怪。陆回雪小跑着拦下了院里负责打扫的伺人小丁,这才急忙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旧日里常被其他伺人欺负,小丁因陆回雪的照顾而得庇护,心内自然存着感激。他左右敲了敲,对着韩洛焱微微躬身示意,这才上前道:“听说有个姓赵的女人在宫门前大闹,说是韩昭人的……的相好,要见韩昭人……”   赵?   陆回雪大惊失色,连忙转身看向了韩洛焱。   “她唤作何名?”韩洛焱连忙问道。脑海中,每夜总会出现的那个女子,瞬时间又回来了。她没有死,她竟然没有死。   小丁支支吾吾第道:“赵……赵玉……”   一时间,韩洛焱似是失去了理智。他赫然转身向外跑去,吓得陆回雪连忙追了过去。尚未出院子,陆回雪咬咬牙一把将韩洛焱扯了回来。   “公子,莫要唐突,此事真假仍有待……”   “堂堂的昭人主子,竟也会将一个地痞放在心上。”男人的声音传来,给陆回雪带来了一阵寒意。   看到来人便连忙行礼,陆回雪不敢有丝毫怠慢。   韩洛焱愣了愣,便抱拳道:“臣伺参见谢君。”   点头示意,谢九烟淡笑着便来到了韩洛焱身侧,且凑上了他的耳畔,低声道:“赫连御寻这会子派了一群眼线在各个宫门前守着,你莫要做任何动静。这档子事,不过是赫连御寻为了寻你把柄而捏造出的罢了。”   “臣伺谨记谢君提醒。”韩洛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也夹杂着一丝庆幸。   莫非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   拿起筷子夹着一块肉在东方宜晓面前晃了晃,赵玉撇着嘴不满道:“肉都柴了,怎么吃啊?”   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东方宜晓随手打掉了赵玉的筷子,“那就别吃了。”   “喂!我说你……东方,这就是你虐待当今陛下的证据了!朕的温饱,事关天下苍生,万民福祉啊!”不依不饶地重新夹起了一块肉故意摆在东方宜晓面前,赵玉仍不死心,“东方大人,朕不管,你要对朕负责!”   “负责?”东方宜晓眉一挑,不屑道:“等你临盆的时候,本官自会认这孩子。”   坚决不抛弃不放弃,赵玉一脚踩上凳子,抹开袖子便指着东方宜晓道:“敢弄大朕的肚子,信不信朕治你死罪!”   终于按捺不住了,东方宜晓缓缓站起了身子,直视着赵玉便道:“大半夜不睡觉,又不敢惊扰伺人,独自溜去伙房偷点心的贼人是谁!担心你肠胃,好心好意半夜起来给你做饭的人又是谁!实话告诉你,以前西鸿玉都没福分尝到本官亲手做的菜。你且知足罢!”   一听这话,心里有了些暖意,赵玉终于收敛了些。   二更天,房内仅坐了二人。昏暗的烛火下,东方宜晓那张脸显得越发白净。她的双眸尽是疲惫之意,赶路一整天,倒也极为辛苦了。赵玉坐下身子,吃着热乎乎的菜肴,莫名地有种感动。虽然在外东方宜晓终日一副一成不变的表情,其实相处久了才发现,她人其实挺好的……有点像老大?   觉得自己越发可笑了。   吞了一小口饭,赵玉悄悄瞥向了她,咬着筷子试探性地小声道:“明天就要进皇宫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沉默片刻,东方宜晓冷不防道:“且问罢!”   定定神,赵玉挤出了一个笑脸,向她贴近。眸子直视着她,赵玉悻悻道:“你……你和陛下的情谊……”   “我真心待她便是。越是在乎,便被她伤得越痛。我已经不愿想起那个人了,你好生休息,明日早早上路罢。”东方宜晓说罢便起身出门去了。   清晨,坐在马车上,赵玉仍毫不放松地背着那么几张画像。定国侯,摄政王,赫连大将军,这三个人的脸她已然闭着眼都记得了。一众亲信大臣也记得□□不离十,各家势力倒也都清楚了。   坐在赵玉身侧,东方宜晓一直望着窗外晨间静谧的树林,一言不发。离京城越近,她的心绪越乱。车内越是静谧,赵玉便越是不适。   晌午间已然入了外城,街市中的嘈杂声不绝于耳。赵玉时不时拨开帘子的一角偷偷瞧瞧,念着这些日子都在车子上,她着实想下地走上两步。可是想起身侧那鬼魅一般存在不语的东方大人,赵玉还是打消了下车逛街的念头。   洛阳自古便是繁华之处,其建筑多大气恢弘。京城因为地处天家,街上楼阁多为厚重肃穆。大街小巷的人们多为富足,行事井然有序,颇具浩然之气。   车队入了内城,周围已然由街市变为了座座王府官邸,四下倒也安静了不少。赵玉见东方宜晓仍是一言不发,心中尽是无趣了。   “待会儿下了车,你沿着红毯一路向前行进便是。我是臣子,只能跟在你身后。这次太帝君因身子不爽,并未出席,故此你第一个见到的男人应该是帝君。帝君对陛下太过熟悉,所以这是你入宫后的第一关。”忽然抛出一句话,东方宜晓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连忙抓起矮桌上的铜镜,赵玉仔细瞧着镜中的脸,生怕有什么闪失惹人怀疑。今日原本要做隆重装束,奈何行程仓促,东方宜晓根本无暇顾忌。故此,赵玉如今的打扮与寻常人家的小姐无异。   发边的几只钗子添得恰到好处,倒是衬得她的面色不再似以前苍白。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她的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朝气。   怀着忐忑的心,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赵玉心中渐渐有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听着车外人通传快要到了,东方宜晓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赵玉身上。   车子的速度渐渐放慢,似是进了宫门。两侧跪地的守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场,使得赵玉胸口竟开始发闷。   “不必怕什么,今日之后,你便是真正的玉儿了。”东方宜晓淡笑着,缓缓起了身。   咯噔一声,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东方宜晓率先下车,仅仅留下了赵玉一人。隔着一道帘子,她晓得,外面站着无数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迈出第一步,自己出现在人前,便已然是必死之罪!   随荇见赵玉半晌不下车,便小声在窗畔道:“主子,您莫不是身子又不适了?”   紧紧攥着拳头,赵玉咬唇一手掀开了帘子。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这片西华国最尊贵的土地上,正站着无数掌握苍生生死的人们。   双脚踩在地毯上的一瞬间,她昂首望去,这恢弘的宫殿前,尽是显耀之人。文武百官位列两侧,这长长的路最终通往的是一个男子。远远瞧过去,他的脸极为模糊。   一步步地向前行去,心内的声音又开始反复回响了。   赵玉,你不过是一个地痞,你连踏足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这样帮着臣子欺瞒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当真是你最好的归宿吗?一辈子做别人的傀儡,你会觉得比处以死刑而幸福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浩大的一场行礼,将赵玉足足震慑。   来到大殿前台阶上的那一刻时,赵玉的冷汗已然流尽了。面前似玉的男子徐步迎面而来,随即便躬身抱拳行礼。他今日着一袭淡金麟袍,头顶缕金白玉冠,当真耀眼无比,甚具威慑之气。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那双略略细长却深邃的眸子,着实勾人心魄。天下间有姿色的男子,果真都被陛下选走了。   这位想必便是当今的帝君了,大美人一个。   赵玉干咳了一声,正欲开口,腰间便是一紧。被这容大美人揽在怀里,赵玉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揽着她的身子向一侧走去,只是刚入拐角摆脱了众人视线,这才站停脚步紧紧将赵玉拥入了怀中。沙哑的嗓音由赵玉头顶依稀传来,“一年了,你无事便好。”   “容……额……”   “不许你提别人。”忽然间,他松开了赵玉,面上染了不悦。   咯噔一下,赵玉茫然了。   帝君穿龙袍,怎么会穿麟袍。摆明了今日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是皇贵君啊,赵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1章 生魂作祟   坐在桌前,看着一道道菜被呈上来,赵玉一直默默注视着身侧的赫连御寻,不曾言语。身居高位的他,清瘦无比,明明唇畔尽是笑意,双眸间却尽是空洞。   华丽的衣冠下,深处究竟住着一个怎样的男子,她亦然无从可知。   示意周围的伺人退下,仅仅留了近侍凌波,赫连御寻亲自提起象牙筷,为赵玉夹菜,“行宫不比宫中,想来这些日子你的饮食是清减了不少。”   “怎么今日不见帝君?”赵玉拿起筷子,故作镇定地道。   愣了愣,赫连御寻转而看向她,噗嗤一笑便道:“怎的了?今日你似是一心要寻容大少爷,莫非是为了璧儿的事?璧儿已然入了书房,你且安心罢。”   帝君是陛下的结发夫君,为何自己要寻帝君,就成了一种古怪的事?   “陛下,你今晚便留下罢。这一年,臣伺有许多言语想要……”   “主子,主子!”随荇忽得从门外小跑而入,连忙跪地便道:“下面禀报,说是宫里闹出了疫患。此事非同小可,太医院请示,不晓得要不要封宫。”   赫连御寻立刻止声,转而冷声问道:“是何人之处?怎的这样晦气!”   放下筷子,赵玉也连忙问道:“如今境况如何?”   “是奉坤宫偏殿韩昭人的伺人,连日高烧不退,却不向主子禀明。晨间忽的昏死过去,太医去了时,人已然没了。这才查出,是宫外的疫情入了宫里。”随荇如实答道,满面皆是焦急之色。   赫连御寻闻言便大怒道:“立即封宫,若是疫情四传,那还了得!毕君也真是的,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管不住!”   “这几日毕君与谢君在城郊的白鹭观中斋戒为陛下祈福,并不在宫中。那奉坤宫中把持着大局的人,当属韩昭人。”凌波俯身在赫连御寻身侧便道。   “若是封宫,那尚未染病的人岂不是……”   “病着那几个人总比整个宫里疫情四传要好,陛下理应懂得取舍。不过是新入宫的男子,能为陛下解忧,也是他的福分了。随荇总管,且安心命人封宫罢。尤其是韩昭人的院子,莫要让旁人与那里来往。”赫连御寻眸光坚定道。   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公老虎!   赵玉心里暗自拍手称绝,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爱自作主张的男子!明明自己才是皇帝,为何处处都要循着他的意思?   不过是一个侧夫,难听点,跟寻常人家养的男宠没什么差别。赫连御寻,你倒是真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以致于连陛下都不搁在眼里了。   吞下满腹的哀怨,赵玉只得点头赞同,别无他法。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听够了赫连御寻甜腻的情话,赵玉倒也饱了。借口夜里要处理积压数月的公文,赵玉趁着赫连御寻质疑走神间,便带着随荇匆忙离开了履光殿。   走在御花园里,赵玉努力平抚着气息,见四下除了随荇并无旁人,这才边走边问道:“韩昭人是谁?怎么朕没听过。”那堆画像里,似乎并没有姓韩的男子。   “是新入宫的秀子,帝君主子见着他合眼缘,便留了他在宫里,赐封为昭人,用以日后伺候主子您。韩主子本名洛焱,系洛阳郊县人。他母亲是县里的记事主簿,家世虽不显赫,但也清白。”随荇微笑耐心答道,她极少见到主子开始关心后宫里的男子。   “韩……呃……洛焱……”赵玉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韩洛焱被容贤亭留在了宫里,还赐了那么高的位分?他无事便好,只是方才若是自己多加说情一句,就不会惹得他现在受困了。   该死,还是迟了一步!   回到寝宫时,天色也不早了。东方宜晓一直在书房等候,见赵玉面色不佳,并未多问些什么,只是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道:“方才收到信,帝君这几日染上风寒,无法出门。政事只有你自己解决了,如何?”   “大事都被陛下的好皇姨揽走了,这鸡毛蒜皮的东西赏我就赏我呗。”随手翻开一份奏折,赵玉百无聊赖地道:“果不其然,连京城下水道翻修这样的事都要麻烦朕这 ‘日理万机’之人。东方大人,您老人家就安心回府罢,莫要担心了。”   仍不放心地瞧了赵玉一眼,东方宜晓缓缓站起了身子,“就算是小事,你也不要轻视,毕竟也事关黎民百姓。如今西鸿芮的眼线遍布,你的言行理应注意些。”   “是是是,明天上朝时见到那个多管闲事的摄政王,老娘我一定会忍着怒气,不会带着一大票子姐妹去砸了她场……”   “收起你这流里流气的模样!这里是皇宫,你是皇帝,不是地痞流氓!我走了,你言行注意些,否则死得最惨的人还是你!”一挥衣袖,东方宜晓转身破门而出。   每次见到东方被自己惹得大怒,赵玉都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朕本就是地痞流氓,爱卿如何对朕如此执着乎?   夜上掌灯,赵玉提起朱笔,一点点地在折子上勾划批注了起来。听见门外报更的伺人敲起了木响,她本能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书桌。   书桌空空荡荡,只借着昏暗的微光呈现在她眼前,显得异样凄清。   “贤亭……”嘴边不知不觉念出了这名字,赵玉满心失落。   猛地摇摇头,赵玉看着书房四周的陈设,倒是觉得自己又像是着了什么魔一般。如果说陛下已然意外身故,那方才的一瞬间,莫不是陛下的魂魄附在了自己身上?   回忆起这些日子,可不是当然!夜里自己梦中那模糊的男人身影,还有模糊的小女孩身影。温柔的话语声,男人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名字……闹鬼了!闹鬼了!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见着赵玉瞪大眼睛微微颤抖着,随荇连忙凑了上来。   吞了口唾沫,赵玉猛地起了身子,“朕出去走走,你莫要带人跟着。”说罢,赵玉一股脑便冲向了门外。   肆无忌惮地奔跑在夜色中,闭上眼睛,似乎处处都是那样一张女人的脸。华美的妆容下,她那双疲倦的眸子,呈现在自己脑海中。朱唇轻启,她说着什么,可自己完全听不到。   她是在向自己讨债吗?自己占据了她的江山,她的荣华,她的夫君,她的一切!   西鸿玉,不……不要来找我,我也是被逼的!你的人又不是我杀的,你……你不要缠着我好吗?   冲入了假山中,赵玉蹲下身子,捂住双耳紧闭双眼蜷缩成了一团。急促喘息着,她努力不去想那样多。这月色下,宫中的一砖一瓦是那样凄清,让她不忍直视。   沉默了半晌,四周静谧无比,赵玉渐渐松了口气。她微微睁开眼睛,放下双手,见着四下并无旁人,一时间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在发疯的痕迹了。   站起身子,脚下一个不稳踩在了石子上,她狼狈地扑倒在地。揉着发痛的身子,赵玉简直欲哭无泪。大半夜跑出来发疯,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何人?”忽然间,一个男子的声音由假山后传来。   赵玉被吓得够呛,踉踉跄跄地起了身,便要打算逃跑。   “究竟是何人在此处?”男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尴尬地擦去额角的冷汗,赵玉后背贴着石壁,悻悻而道:“赵……额……赵无忧!”她才不愿意让更多人知晓,当今陛下夜里批阅奏折一半便跑出来发疯。   那边男子沉默,赵玉只好又补了一句,“不知道对面的是宫里哪位主子,小的进宫不久。这些日子是有些思念家乡,故此来御花园中赏月。若是惊扰了主子您,便是小的不是。”   “主子?我不过是伺人罢了。”男子的声音有些凄感。“我是帝君宫里的伺人,陆纷。”   “陆公子啊,有礼有礼。”赵玉佯装着欣喜恭维道。   轻轻一声叹息,月下男子的身影轻轻晃动。赵玉紧贴着冰凉的石壁,想要侧眸去瞧那男子,可是却也没勇气。   其实在自己心里,自己连一个伺人都比不上。如今自己的勾当,与欺国欺民无异。站在这样大的皇宫里,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沉默了半晌,见男子没有离去的意思,赵玉只好低声又道:“这样深夜里,不知陆公子为何要在此处徘徊。”   “古人言睹月思人,今夜月色如许,是想要久站会子。”男子的声音略略沙哑。   宫中男子即便是伺人,都也是锦衣玉食,怎会无端对月伤感?伺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可以出宫婚配,看来他是在想念他宫外的心上人了。   想到此处,赵玉不禁抬头看向了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心间空空,她茫然地站起了身。迈开第一步,她竟犹豫了。   有些事物,看清了倒不一定好。   “陆公子的心上人,得公子真心,定当心喜。我孤家寡人久了,早就不敢奢望有男子倾慕。”不过我照样有女子倾慕……老大,我始终对不住你。   再次叹息,男子轻声道:“我是新入宫伺候大皇女的夫子之一,已然成过亲了。妻主此刻就在宫中,我却与她两处相隔。”   原来是成过亲的公子,赵玉心里有点失落,不过也不打紧。   “既然这么近,就去见见她吧。我……我可以帮着向帝君主子说说情,让他许你去见你妻主。”赵玉一时满心皆是怜悯。   又是一阵不语,男子隔了许久,才哑着嗓子,似是哽咽道:“不是主子不许我见她,而是……她终日陪着别的男子,我不能让她为难。一年不见……我等候了一年……”   “负你之人,你为何要这般在乎她?”赵玉顿然萌生恨意,语气也硬了不少。   淡淡的笑声传来,却尽是感伤。白色的衣衫飘入赵玉眼帘,一双眸子由假山那边显露。男子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寝衣,发丝简单地挽着,不做任何打扮。   这高挑的男子面庞白净,眉眼间却略带英气,不似赫连御寻的阴柔之美。赵玉不由得再次在心间感叹,天底下的美男都被陛下给抢干净了!   “因为,我爱……”男子的微笑僵硬在了面上,站在原处,他低头怔然盯着赵玉的脸。顿了顿,这才轻声吐出最后一个字:“她。”   赵玉眨了眨眼,忽得想起他是帝君身侧之人,他定然见过陛下。这下,看来是露馅了。   可以与男子四目对视许久,男子都未跪下行礼,只是一直盯着她,赵玉心里又有了疑惑。他是新入宫的,陛下这一年多都不在宫里,他又怎么可能见过陛下?   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赵玉便道:“陆公子,果真是姿色不凡啊!”   听赵玉说出这番话,男子略微皱起了眉,“你……你不认识我?”   “见过见过,我去帝君宫里见过你,只是咱俩没好好说过一次话嘛。这不,正巧了,老天让咱俩在这里遇上。”赵玉后背再次冒出了冷汗。“前些时候我大病了一场,忘了不少事。在洛阳调理了许久,便跟着陛下一同回宫了。我朋友说,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失忆的事,生怕被主子赶出宫。”   这都编的什么理由啊!   赵玉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而方才,自己亲自推自己跳下了坑的最深处。也怪是被男子拒绝得太多了,每次和男子对话,自己都会失去所有的理智,立刻从无忧帮二当家打回原形,成为街边三岁和泥玩的黄毛丫头。   “你寻太医瞧了吗?”想要伸手去触碰赵玉的面颊,他似是极为关切。可是当手即将靠近之时,他却停下了动作。   紧攥着手心,他侧过赵玉的身子,便向小径深处行去了,“日后有缘再会,赵……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2章 朝堂争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臣高声之唤,震慑九霄,大殿也为之一颤。   琉璃珠玉缠金凤冠下,艳丽耀人的红唇微微张开,女子清丽而威严的声音骤而道:“众卿免礼!”   衣料摩擦声齐齐而响,金殿之上,所有的目光只凝聚在她一人之身。   东方宜晓站在玉陛下的一侧,垂首间,面上尽是沉着之色。她在努力地保持镇定,却也在暗中观察着对面那女人的神情。西鸿芮,这让人头痛的名字。   身上暗紫色的官服让人心生畏惧,西鸿芮虽年纪稍长,满面却不失天家之女的那份傲气。容貌甚好的一位妇人,手中掌握的,却是整个西华国的命脉。   站在东方宜晓前侧的,便是当今皇贵君之母,先帝亲自赐封的“安国大将军”赫连忱。她将发丝束起,一副干练模样,双目眸光夺人。   而赫连忱的前侧,便是今年才袭了母亲侯位的定国侯容怡潇。年纪轻轻的她,以帝君之姊妹的身份,得以站在这队列之首。实则,赫连家的权势要大过这今年渐加衰落的容家。   朝中拥护陛下与摄政王的两派对立明显,一场恶斗蓄势待发,只是朝堂上如今仍是平静如斯,并未见着什么波澜露出的痕迹。   在凤椅前落座,赵玉昂首望着面前的上百臣子,完全无半分抵触。脑海中,这张椅子本就属于她。可是一瞬间,她又开始怀疑这样莫名出现的自信,是西鸿玉回来了吗?   身旁的副椅空空如也,帝君今日又未露面。心间有些莫名的无奈,赵玉干咳了一声,且等候着大臣们上奏。   “近日民间瘟疫盛行,宫中竟也出了疫患。微臣以为,此事不得陛下忽视。微臣已然调动人马在京城中家家户户分发艾叶,而宫中,还请帝君主子拿个主意。”西鸿芮率先出列抱拳躬身禀道。   直起身来,赵玉高声道:“近日帝君身子不爽,朕昨日已然吩咐皇贵君全权处理此事。事关后宫,倒也算不得干政。皇姨,你觉得如何?”   那锐利的眸光,那冷傲的语气,怎么会……   东方宜晓远远望着赵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西鸿玉,难道自己的计谋一直被她看在眼里?什么赵玉,她……她明明就是西鸿玉!   西鸿玉没有死,她回来了,她用这样狠毒的手段在向自己报复!   “陛下既是已然吩咐下去,微臣倒也不必多虑。”西鸿芮暗自一笑,却又继续道:“宫中组训,陛下理应雨露均沾才是。这些年陛下专宠皇贵君赫连氏,昨日您回宫之日,竟无需帝君接驾,当夜您又留宿履光殿。这……这般放纵赫连氏越矩,这是要帝君颜面何存!”   赵玉心里咯噔一下,竟慌了神。这摆明是要挑拨容家和赫连家的关系,然后顺便为难一下自己,好让陛下的势力点起内斗。   无助地看向了东方宜晓,赵玉欲哭无泪。   被赵玉这样地一瞥,东方宜晓方才的疑惑倒是减轻了不少。这些日子里,赵玉在自己面前那一副痞子模样,怎么会是西鸿玉呢?那个女人,才不会屈尊降贵,在自己面前如同狗一般耍着无赖。况且,赵玉是经过自己实证,她是在洛阳长大的人。   “内宫之事,摄政王您竟如此关切,恐是不妥罢。”东方宜晓抱拳出列,冲着西鸿芮便是冷笑的一声。   “一年不见,东方大人倒仍与当初一般。伶牙俐齿……且由着陛下任性!”冷眼瞪了她一眼,西鸿芮轻哼一声,满面不屑。   见东方宜晓面色也不好,赵玉清清嗓子,便又鼓着底气看向了西鸿芮,“朕乃一国之母,如何做,朕自有分寸。帝君需要静养,赫连氏替帝君分心,如此和睦之景,为何由皇姨您口中道出,竟变得如此污秽不堪!”   赵玉一席话,竟让西鸿芮哑口无言。一年不见,这丫头在洛阳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有胆子在朝堂上与自己相对抗?旧日里,她向来只会隐忍。   果真,她是有备而来,要对自己发威了?黄毛丫头,自不量力!   西鸿芮阴沉地一笑,且退回到了自己的队列。   被西鸿芮的表情吓得够呛,赵玉仍强撑着,无意间与东方宜晓四目相对。东方宜晓很是肯定她的做法,第一次,她冲着赵玉微微一笑带着极大的鼓舞。   容怡潇上前一步,抱拳道:“内宫之事,是陛下的家事。既是家事,就不必拿来在朝堂上提及。帝君染了风寒,不宜惊扰,有皇贵君分担也是我容家大幸。摄政王您不必担忧!夏汛将至,这疏浚京江下游河道一事,迫在眉睫。”   “定国侯所言甚是!”赫连大将军也站了出来,却暗自瞪了西鸿芮一眼。   看来西鸿芮挑拨两家关系失败,自己是白担心了。   赵玉缓缓神,接着帝君嫡亲的妹妹容怡潇的话题,渐渐开始了说死人不偿命的奇妙旅程!在市井中练就的口才,放在何处自然都是适用无比。   晌午用过午膳后,赵玉躺在床榻上,反反覆覆却无法入眠小憩。向随荇打听了一下陆纷其人,随荇只道那是个平日里不多言语,做事却极为勤快的男子。伺候大皇女西鸿璧极为细心,但是为人低调,有几次帝君扬言要调他去更好的去处,他都拒绝了。   陆纷的妻主是御膳房的尚膳之一,算是个六品官。平日里的确喜欢到外面花天酒地,也不经常来探望陆纷。   回想起那日月下的男子,赵玉除了惋惜,也没别的。   现下最让她懊恼的,便是如何将韩洛焱从那尽是瘟疫的地方救出来。可是帝君如今不出面,她不可能直接出面去救韩洛焱。想要借旁人的手,倒也借不得啊!   猛地坐起身,赵玉不得已,只好唤来了随荇,“为了不让疫情蔓延,朕思前想后,还是派太医每日去奉坤宫瞧瞧韩昭人罢!有些事,及早发现是最好不过的。”   “是是是,主子,这些事今早帝君便吩咐下去了。您与帝君心意相通,果真惊为天人。您快歇息罢,昨夜您就未得安眠。”随荇笑着将赵玉哄了回去,便放下了床边的帐幔。   帝君派了太医给韩洛焱?   赵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选个好日子去探望帝君一番。这样贴心的男子,娶回来做夫君,简直是陛下的福分。   ……   “玉儿,我想要的只是你!”   “别过来!别过来!东方大人!东方小姨!东方祖宗!不!不不不!”   “……”   猛然坐起身,赵玉用手背抹掉额角的冷汗,见着已然是傍晚时分,稍稍松气。可是不经意间,她竟发现床边,正坐着一个饮茶的女子。女子冷不防瞥向她,淡然地道:“你的梦里,本官是对你做了甚么?”   吞了口唾沫,赵玉尴尬一笑,怯生生地道:“梦到……梦到大人您非闹着要收小的做女宠……这这这,您也晓得,小的可经不起那般折腾……”   “你时常做一些古怪的梦吗?”东方宜晓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一听这话,赵玉立刻打起了精神。她跳下床拉过一张圆凳,不由分说便凑着东方宜晓坐了下来。因四下并无伺人,她大大咧咧的动作倒也没有引起东方宜晓在意。   随手拨开碎发,赵玉凑上去便道:“我也觉得有古怪,过去我活了几十年都很自在。可是自打住进行宫以后,我每天晚上就做一些古怪的梦。来到宫里,更是邪门。按理说我也是第一次来,可是走在路上,我竟然完全不会迷路。凭借本能就能走到各个处所,你说古怪吗?还有还有,坐在朝堂上的感觉也很奇怪。明明很没底气,可是总觉得有一个女人在控制着我的喉咙,迫使我身不由己地说出一番话给大臣们听。我猜……会不会是那个……那个额……”   “哪个?”东方宜晓搁下了茶杯。   “陛下的魂魄回来了,她附在我身上不肯走。她生前怨念太重,死后不得投胎啊!”赵玉说话间,只觉得脖颈间一阵阴风卷过。   东方宜晓瞬间站起身子,“不要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宫里处处都是天家贵气,如何会出现些脏东西。这件事你不要再多想了,安心处理政务便是。今日,我先回府了!”   “东……”赵玉话音未落,便见着东方宜晓冲出了寝宫。   看来陛下的死与她逃不了干系,这下子,最怕得到报复的还不是她吗?赵玉抬头看着房梁,还是作揖了几下,且道:“陛下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小的来此处也是被逼无奈,有什么怨气找东方出就得了,可别寻上小的!”   二更天时分,独自坐在西鸿玉当年住过的厢房里,东方宜晓的心绪乱了。半蹲在地上,将一叠叠黄纸放入了铜盆中,她哽咽着,将黄纸点燃。   ……   “东方姐姐,我明天还想和你去放纸鸢,好吗?”   “二殿下,这……”   “叫我玉儿就好,姐姐。”   ……   “宜晓,我要成亲了。恭喜你得到功名,日后可记得要为西华谋福啊!”   “玉儿,我……好吧,祝你和容大少爷……新婚……美满。”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宜晓。”   ……   “玉儿,我想要得到的只有你!”   “东方大人,朕接近你,无非是因为你母亲是骠骑大将军,你父亲是朕的皇叔……朕只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   回忆起苦涩的过去,东方宜晓的泪水已然打湿了手中紧握的黄纸。当初听到她的背叛,自己是那般得恨!可是,如果没有对她付出过真心,那样极致的爱,怎么会有极致的恨!   玉儿,你执念要借着赵玉回到我身侧,你想要报复,我不会阻拦。你的离去,是我当时一时冲动的错。若是你要索命,尽管寻我便是。   只是,我一定要继续辅佐赵玉,我要她借着你的名字,把权力从西鸿芮手中一点点夺回来。西华的皇帝从头到尾只是你一人,我不容任何人侵犯你的权力。   烈火烧得她双眸刺痛,可她全然不顾。狂风将门吹开,东方宜晓大惊失色,可是外面漆黑一片的院落中,空无一物。   铜盆中的黄纸散落四处,燃尽后便化为灰烬不知所踪。风卷着东方宜晓清瘦的身子,似是在宣告着什么。她,或许根本不会原谅她当初的狠心。   起身来到书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一把剪刀。东方宜晓拔出了银簪,青丝如瀑而垂下。剪下一缕发丝,她双手执着重新便来到了铜盆边。   跪下身子,她将发丝放入了火中,低头黯然道:“玉儿,若是你在阴间寂寞,我陪你便是。待我彻底将西鸿芮一众铲除,我会跳入京江,到你去时去的地方,与你团聚。这些日子,你且安心罢!”   门外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东方宜晓快步上前,猛地便将门一脚踹开。   管家颤抖地跪倒在地,连忙对着东方宜晓叩首道:“小的无心惊扰,当真无心……”   “去跟鬼差说这些子罢!”东方宜晓阴沉一笑,骤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3章 夜探洛焱   笛音久久缠绕在众人耳畔,不曾散去。翡翠般的湖面上无一丝波澜,画舫静静地躺在水中,远远瞧去尽是一派风景。   年少时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看着新入宫的男子们言笑打趣,时辰久了,谢九烟鼻尖一酸,面上却也佯装着笑意。   毕澜则斜倚在船头,看着这已然厌倦的御湖,早已无了生气。这人,这物,这景,对于过去的他似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可是对于现在的他,一切,都是可怕的噩梦。既然已为人君,自己如何痴痴挂念着旁人,都是会害苦自己的。   “风烟如醉,伊人涉水,芙蓉出渌。道是今日风景,不忆浮生。”方轻华淡然一笑,高歌着,不禁将眸光投向了远处的湖心亭处。   顺着方轻华的视线望去,褚飞觞扶着下巴,不由地抿了抿唇,“陛下倒是好兴致,只与皇贵君一人对弈。”   “与何人对弈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究竟在何处。”毕澜则也瞧了去,见赵玉桌下的手轻叩着她的腿,面上神情涣散,便是一笑。   根本不会下棋,赵玉心里抓狂地在嘶吼着,可是面上仍要从容地去面对赫连御寻。一连多日,只要政事处理过后,赫连御寻都会来到紫仪殿,与赵玉时刻不离。   每每到了夜里,赵玉不愿他继续纠缠,便借口政务繁忙,不给他任何留在身侧的机会。五六天里,倒是赵玉自己消瘦了一圈。   正托着身子磨耗着时光,因听见笛音,赵玉不免将眸子挪去了湖面之上。画舫中,毕澜则与赵玉四目相对。怔然的一瞬,毕澜则淡淡笑着躬身见礼,赵玉也尴尬地点了点头。   赫连御寻见赵玉也没什么心思,便命人收了这棋局,“去备些茶点罢。”   “皇……额,御寻,是朕惹你不悦了吗?”赵玉收回神,连忙问道。   轻轻摇头,赫连御寻牵上了赵玉的手,柔声便道:“我或许应该明白你的心思,陛下。臣伺的确不应独独占着你。正好今日诸君在此处游湖,我知晓你待对弈无意。不如,臣伺陪着你同诸君一并游湖,如何?”   听赫连御寻说出这样的话,赵玉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画舫渐渐驶近,赫连御寻先行起了身,挽着赵玉一并向一侧的渡台走去。他沉眸冲着毕澜则一笑,挽着赵玉的手便收紧了一寸力气。   舫上的男子一并行礼,没有任何人敢怠慢。赵玉第一次见着后宫各位似玉的皇君,心间五味杂陈,当真还是头痛这日后的生活了。每日躲掉一个赫连御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莫不曾想,还有这样多的人要应付。   踩着石台上了画舫,赵玉一眼便认出了毕澜则、谢九烟与方轻华。这些人,都是自幼长在王府,伺候陛下至如今的男子。东方宜晓的画像中,的确有他们。   入了船舱中,赵玉坐在上座,抬手端起茶杯,淡淡道:“今日大家都是好兴致,莫不要让朕扫了你们的雅兴。方才你们在做些什么,如今继续便是。”   “陛下言重,得陛下亲临,乃是臣伺们的福分。”方轻华面上明明是笑容,可他眸子里却是惧色。绕开赫连御寻,他根本不愿靠近那个男人半步。   大家一阵欢笑,赵玉只好也勉强地笑了笑。   毕澜则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这倒是引起了赵玉的好奇,也只因,韩洛焱住在他的奉坤宫中,如今只怕是困死了。   想要打听韩洛焱的近况,可瞧瞧今日这场面,赵玉只好又忍下了。   新入宫的几位满心期待地看着赵玉,谁晓得,赵玉根本没有留意过他们。褚伺君寻了些话题,方伺君这边就有了兴致。毕君始终一言不发,而谢君只是时不时搭上一句。皇贵君只是陪着笑,倒也不言语。   偶尔,那几位良人和伎人会补上几句。话中听了到无妨,触及一些避讳的事物,只引得全场唏嘘,不再理睬。   对于毕澜则此人,赵玉自是满心的好奇。时不时瞥他几眼,可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很明显,这个男人有心事。   日暮时分,赫连御寻因身子疲乏,便先行回寝宫歇息了。最后一只脚踏上岸堤,赵玉的侧脸被夕阳映得通红。   男子们纷纷散去,独独留下毕澜则一人慢慢行在这柳堤旁。 毕澜则旧日里是帝君的陪嫁,与帝君关系匪浅。这几日奉坤宫被封,毕澜则也移居到了帝君的昭元殿,因没有皇君顺路这便落了单。   憋了许久,赵玉得了空便连忙跟了上去,“毕君留步!”   恍惚间停下脚步,毕澜则漠然侧过身来,微微俯身便道:“不知陛下是有何事?”   佯装着镇定,赵玉且道:“听闻帝君分去你处所里一个新入宫的昭人,可是名唤‘韩洛焱’?”   点点头,毕澜则温润的嗓音如春风拂过,“韩昭人模样甚好,臣伺向来与他相交,甚是顺心。不知陛下……”   一边徐徐前行,赵玉忍了许久,凭着直觉,终是向毕澜则吐露了心思,“朕晓得你不似旁人那般多口舌,故此,倒也放心告知与你。皇贵君下令封宫,朕不宜出面阻挠。朕知晓,你和帝君他情谊深厚。今日你去帝君处,且……”   “陛下是要帝君出面放韩昭人出来吗?”毕澜则一语中的。   “聪慧如你,定当知晓。”赵玉低头浅笑。   继续前行,毕澜则远眺着这路无限的尽头,徐徐道:“帝君身染风寒,卧床不得,又如何出得面。陛下归来五日,对帝君不闻不问,反倒对着韩昭人关心急切。若是帝君当真出面,那便是对帝君的大辱。”   “朕曾提议要去探望,是帝君他谢绝朕……”   “天色已晚,还请陛下回寝宫歇息罢。”毕澜则撇下一句话,竟头也不回地向前行去了。   回到宫里,尚未见过如此无礼的皇君。被毕君给了脸色,赵玉觉得极为莫名其妙。可是转而一想,这件事恐怕托不得帝君。毕竟方才毕澜则的言语也在理,帝君是陛下的结发夫君,如今病卧在床,自己却如此关心一个刚入宫的男子,于理不合。   夜半——   “哎哟!我的个亲娘哟!”本想学着高手从墙上轻落而下,谁知赵玉脚下一滑,连人带着灯笼一并摔进了院子。   盘算着奉坤宫所有班次侍卫的换班时间,躲过了东方的盘问,随荇的“贴心”,赵玉费劲牛二虎之力,这才成功接近了韩洛焱的住处。   因为是男眷的处所,又因为闹了瘟疫,侍卫们都在院外守候,这倒是便宜了赵玉。以前在洛阳城里小偷小摸的那点功夫,这会子竟尽数排上了用场。   背贴着墙壁,赵玉屏息间,小步地向窗口挪去。烛光下,男子的身影借着火焰微微晃动着。不由得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赵玉感触不已。毕竟是洛阳同乡,赵玉发誓定要救他出来。他一身,牵动着赵玉对洛阳的记忆,对赵无忧的亏欠,对她前半生的牵绊。   “什么人!”男子的声音忽然从赵玉身侧传来,赵玉大惊,连忙回头望去。   陆回雪端着一只铜盆,见着一身夜行衣的赵玉,吓得险些失声大喊出来。赵玉眼疾手快,一手捂上了陆回雪的嘴,在他的惊恐间,赵玉渐渐向屋子正门挪去。   果真,那些子墙头草的伺人早就跑光了,如今留在院子里真心待韩洛焱好的人,唯独陆回雪他一人。   昭人的品级是君位下男子品级中最高的,可是尽管身居此位,韩洛焱却仍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   连拉带扯地拖着陆回雪破门而入,赵玉松开陆回雪,转身便连忙关上了门。   正在烛火下看着史书,韩洛焱猛然抬头,却愣在了原处。   一把扯掉蒙面的黑布,赵玉憨笑着挥了挥手,“韩公子,好久不见啊!”   “鬼……鬼……”陆回雪念着,连忙扔开铜盆,用身子上前护住了韩洛焱。   被陆回雪这么一念,赵玉连忙摆手解释道:“老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死啊!陆大爷,拜托您老人家安静些成吗?”   眼眸间瞬间湿润了,韩洛焱放下了书本,匆然起身向赵玉行去。不等赵玉再做解释,韩洛焱竟一把将赵玉拥入怀中。他紧紧扣着赵玉的身子,一时间,泪如雨下。   苦涩地咬着唇,韩洛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泪水却打湿了赵玉的衣衫。   “我曾下决定,若是落选回到洛阳,便上你坟前,与你结为冥姻。赵姑娘,你回来寻我了,是吗?带我下去,我愿嫁你为夫。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   尴尬地擦去冷汗,赵玉抓起他的手,将他手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我还是热的,我没死,我真的没死!”   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韩洛焱愣了愣,连忙松开了她。他面上顿然泛起潮红,羞愧得他无地自容。   原来他这样不顾礼数抱住自己,是把自己压根没当人看?   看来自己当初救美之举,是深深感动了他,以致于他放着皇君不做,一心想要当我这痞子的小夫君……真是太感人了,回头都可以拿去说书了。   假冒西鸿玉这么久,本来以为以前的赵玉压根没有存在的价值。如今才发现,或许皇帝很重要。但是,对于老大,对于韩洛焱,对于这些自己真心珍惜的人来说,赵玉早就盖过了天下间任何一个有权势的存在。我是赵玉,我有我的价值。   他们很需要我,不是吗?   “赵二当家,你不是……你不是被……”陆回雪结结巴巴地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没想到你武功这么高,竟然逃了出来,还冒险进宫见公子。”   “说来话长,就这么跟你们解释吧。我一睡醒来,有个大官就扯着我的衣袖,哭着喊着唤我陛下。我稀里糊涂地跟着车队回宫了,这才晓得,原来陛下刚好在民间走失,我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这才被人给认错了。我将错就错,于是乎,就顶着陛下的名号在宫里留了下来。”把和东方宜晓串通之类的事全部隐瞒,把自己入宫讲得极为被动,赵玉,你真是太聪明了!   陆回雪听着她讲话,像是听故事一样。结尾处,陆回雪大喜,“天啊,果真是上天眷顾。公子他周折过后,还愁报不了赵姑娘的恩。这下好,赵姑娘捡了便宜,正好成了公子名正言顺的妻主。”   “你在胡言甚么!”被羞得面红耳赤,韩洛焱侧过了脸去,转而沉着地看向了赵玉,“赵姑娘,这……若是一日东窗事发,你岂不是性命不保?”   “老娘我福大命大,怕他作甚!安心吧,洛焱。”话一出口,赵玉连忙改口道:“韩公子,冒犯了,多有得罪。”   陆回雪又按捺不住了,索性上前将二人的手各自取了来,紧紧扣在了一起,“这下,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不要见外,你们尽管唤名字,我全然没听见。”   “这……这不妥……”韩洛焱想要抽回手,却被赵玉紧紧握下。   “洛焱,嫁给我,好吗?”赵玉侧眸看向了他,再也无了往日的说笑之意,“我这辈子,被太多的男子拒绝过。有幸遇见你,我晓得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听闻此细腻的话语声,韩洛焱默然垂下了头,唇侧却泛起了久违的笑意。   自进宫后,即便是册封之时,公子都不曾再笑过。陆回雪见到此景,不由得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4章 共结连理   空旷的院落中,虫鸣声不绝于耳。冰凉的青石板映照着月色,散发出了一种让人安定的情愫。梧桐树下,二人并肩而跪,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陆回雪急得满脸大汗,小跑着便出了门,急忙道:“赵姑娘,实在寻不到红布,这……”   “算了,也不差那些。你若是待在这里久了,让那边紫仪殿的人发现,恐是不妥。”韩洛焱摆了摆手,示意作罢。   赵玉心里满是自责,总觉得如果不能行过正礼,韩洛焱仍是陛下的夫君,而并非自己的。可是想来也是,随荇若是发现寝宫里无人,第二日宫里还不知要闹得如何人仰马翻。   “玉……玉儿,我不委屈,你不必多想。”韩洛焱看出了她的心事,小声道。   紧紧攥着他的手,赵玉哑着嗓子,终于仰头看向了月亮,“黄天在上,后土为证。我赵玉,娶韩洛焱为夫,一生一世只待他一人真心真意……”   顿时间,一阵狂风卷来,尘土飞扬,呛得赵玉咳嗽不止。   韩洛焱看她被尘土迷了眼睛还要继续,便掏出帕子替她擦道:“不过是个仪式,你别又因为我伤了你自己。这辈子,我欠你的也不知何处还了。玉儿,你还好吗?”   “没……没事……”眼睛刺痛,赵玉接过帕子自己擦拭了起来。   “罢了罢了,我来便好。”竖起手掌,韩洛焱对月便发誓道:“黄天在上,洛焱愿嫁与玉儿为夫,一生一世只待她一人一心一意。由生到死,无怨无悔。”   听到这番话,赵玉感动无比。   陆回雪来到二人一侧,笑眯眯地便道:“一拜天地!”   二人相视一笑,便齐齐冲着夜空中的明月齐齐叩拜。   “二拜古树!”因为双方父母都不在场,陆回雪只好改了口。   被陆回雪逗得发笑,赵玉还是和韩洛焱一并冲着面前这百年的梧桐树齐齐叩拜。   身子一转,二人面对面而跪。四目相对间,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因误会而相识的场面。鬼使神差地发生这样多的事物,绕了一大圈,大家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妻夫对拜!”陆回雪笑个不止。   俯身而下的那一刻,赵玉心间某个位置,忽然一阵刺痛。或许是她的幻觉,为什么方才那一瞬间,她鼻尖也开始发酸了。   礼成,一场简单的婚礼,就此结束。   因为急着回紫仪殿,赵玉没有来得及与韩洛焱温存,便急匆匆翻墙离开了。指缝间仅存着赵玉的一缕气息,却给了韩洛焱走出这些日子阴霾的勇气。   此生此世,自己定不负她。   怕被宫里人瞧见,赵玉将夜行衣脱下,随手塞进了假山的洞里,只待明早再偷偷取出。打理了一番发丝,她终于安下了心。无论如何,她发誓,必然要将韩洛焱救出。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她欢快地哼起了小曲。穿过花丛,转而来到了御花园的另一侧。白日里的御湖,月色下,却是一番异样的风景。银光闪闪,耀人更胜过天上繁星。尽管她晓得,有月亮的夜里,天上不可能繁星密布。   柳枝下,独独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男子。他远眺着湖面,不晓得在思索着什么,只是看得入了神。   赵玉放轻脚步,一点点向男子挪动,忽然间便捏着嗓子戏谑道:“大胆陆纷,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吹凉风,这是在作甚!你弄坏了自己身子,该当何罪!”   闻声,陆纷转过头来,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他看着赵玉在自己身后,便道:“听说陛下前些日子挑剔了御膳房的伙食,还降旨责罚了我妻主。如今啊,我正在为妻主她前程感到担忧呢。尽管,她还是不愿见我。”   “我猜你是幸灾乐祸吧,瞧你笑得那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陛下赏你了一个帝君的位子坐坐呢!”白了陆纷一眼,赵玉站在了他身侧。   “做帝君有什么好。我倒希望带着几千两银子去乡下,买一大片地。然后顾一堆人,每天收租子,我就可以坐享其成了。”满意地点点头,他煞有介事。   赵玉倒不曾想到一个翩翩公子竟然有这样的理想,一时禁不住,她笑出了声,“包租公有了,回头再让陛下打发你妻主回家,做包租婆就好了。”   “妻主她一心要向上,怎会舍得离开宫廷。赵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歇歇了。”转过身子,陆纷便要向昭元殿的方向行去。   想起了毕澜则的那番话,赵玉连忙道:“陆公子,帝君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似乎不曾想到赵玉会问这番话,陆纷迟疑了片刻,停下脚步侧眸冲着她道:“帝君身子没有大碍,明日便是初一了,每个月初一十五他身子都好得紧。”   “这是为何?”赵玉追了上去,不舍地问道。   低头盯着赵玉的脸,陆纷眸子上蒙了一层水雾,薄唇轻启:“陛下当年下旨,只允许大皇女在每个月初一十五与帝君相见。”   “西鸿玉怎么会这样冷血,那好歹是血肉之情啊!”脱口吐出这么一句,赵玉连忙捂上了嘴,“是我快言快语,走嘴了。我晓得,宫里忌讳。”   无奈地摇摇头,陆纷便要继续前行了。   ……   午膳后,赵玉正欲小憩,谁知东方宜晓挑了这时辰进了宫。   坐在书桌前,略一收笔,东方宜晓稍稍松了口气,“这单子上的书,你都尽数看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想你在人前失态,沦为他人笑柄。”   本以为有什么急事,原来她大中午急着进宫不过是闹着要自己看书罢了。   赵玉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便道:“小的遵命,大人您老人家请回罢!”   “不思进取!”白了赵玉一眼,东方宜晓起了身,“本官还有事务要处理,懒得与你多耗。下个月,大楚的使臣来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若不识趣,我也无妨!”   要接见外国友人?   赵玉立马打起了精神,挽过东方宜晓的胳膊便好生地伺候了起来,“东方祖宗您快讲,什么好机会,说给鄙人听听。”   打开赵玉的手,东方宜晓打理了一下衣衫,“想要铲除西鸿芮的势力,首先,你必然要先培植自己的势力。奈何,赫连家不会完全为你所用。故此……”   “老娘带着几个姐妹就跟西鸿芮她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了!”赵玉一把拍在东方宜晓肩上。   沉着地瞥了她一下,东方宜晓淡淡吐道:“你的话,说反了……”   尴尬地敲敲额头,赵玉支支吾吾道:“这个,人活百世,孰能无过。”   “大楚的翼郡王到了待嫁的年纪,他是大楚女皇最宠爱的内室郡王。若是你将他收入后宫,两国关系势必缓和。而你,更是有了李家这支撑。不晓得你的意思如何?”东方宜晓又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细眯着眼便不紧不慢地品了起来。   气馁地坐下来,赵玉扶着脑袋,一手扣在了桌沿上。   桌上檀香萦绕,撩拨着她的思绪。对于东方的安排,她一向言听计从。可是对于后宫里的皇君们,她一向是能避则避。   屋里一时间静得吓人,没有一个人再发出声响。   想起才与韩洛焱成礼,眼下又要去利用一个陌生男子来为自己谋福,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心。处在这圈子里,她浑身都不自在。   “想要身居高位,有些时候,是该放弃些东西。不过是娶一个男人过门,你若是不喜欢,将他搁在后宫中不理不睬也罢。皇上临幸何人,是无人逼迫的。”东方宜晓见赵玉为难得不语,便又补充道。   怔然看着她,赵玉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旧日里,西鸿玉她究竟牺牲了多少,你竟真的全然晓得吗?”   猛地侧眸瞪向赵玉,东方宜晓轻蔑地一笑,“你可晓得登基三年,为何西鸿玉日日专宠赫连御寻?西鸿芮手握朝政大权,而如今唯一能够与她抗衡的人,只有大将军赫连忱。赫连忱是先帝亲自封下的‘安国大将军’,手握兵权甚至大过了我的母亲。”   “西鸿玉自幼与容贤亭青梅竹马,相互扶持,走过了这二十余年。赫连御寻嫁入王府之前,二人如胶似漆,何时会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为了巩固西鸿玉的权势,帝君甘愿将她推到皇贵君身侧。西鸿玉也忍着相思之苦,在人前做足了冷落帝君的戏,只为让赫连御寻安心,稳住赫连家的忠心。这些,你都懂吗?”东方宜晓再言道。   “这……”赵玉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娶了李存翼,是你唯一的选择。这些有关大楚习俗的书你且多加研读,若是到时见了使臣,你失了礼数,我唯你是问。”将单子不屑地扔开,东方宜晓冷哼道。   隔了一片海的大楚,把那里的男子娶来,往后真是有自己受了。一个赫连御寻不够,又多出什么外族之人。如果终日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思活着,这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是啊,西鸿玉身为皇帝,她对一切安排好的事物都别无选择。   忽然一拍脑袋,倒是想起了正事。   赵玉眸子里泛起了贼光,游移到东方宜晓的身侧,便泛出了无邪的微笑,“东方爱卿,要朕娶这郡王倒也可以。只是……”   “有话快说,本官还要忙着回府。”东方宜晓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被困在奉坤宫的韩洛焱是我心上人,你就想想法子,让他脱身罢。”直截了当地吐出这些话,赵玉说完后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毫不隐讳地告诉她,她会不会对洛焱不利?   沉默了片刻,东方宜晓的指尖轻叩着桌面,合眸渐渐放慢了呼吸,“当初你是因为韩昭人才失手杀了人,是吗?”   点点头,赵玉心里越发怕她了。   起身向门处行去,东方宜晓忽然止步言道,“我也不愿见你终日愁眉不展,既是你中意的男子,我会替你救他出来。但是,下个月,你必须好好接待大楚的使臣。”   “一定一定,东方大人简直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听闻她的话语,赵玉激动得身子都轻微颤抖了起来。   难得从东方宜晓的口里听到一句惹人心喜的话啊!   随荇带着几个伺人进了屋,见赵玉仍无小憩的意思,便冒着胆躬身小声问道:“主子,今儿是初一,大皇女等候您的问话,这会子已然见过了帝君主子,在御书房等您。”   东方宜晓做行礼模样,告退而出。赵玉立刻打起精神,带着众人便向书房行去。   穿着洋红绸绣平金百蝶褂,踩着雪灰色博古纹串米珠绣鞋。女孩的发丝尽数挽起,发间尽一只干净剔透的白玉扁方,便衬得她一副可人模样。童稚的年华,是一个人一生最值得回忆的时光。然而,此时此刻,稚嫩的面庞却毫无半丝生气。   被伺人们迎着入了御书房,年幼的西鸿璧站在屋子中央,久久而彷徨了。身后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玉衔枝鸳鸯的摆件,和一个蝶纹桃花的花插,都是她熟悉的事物。她的面前,那书桌上的旧玉荷叶笔洗与黑推光漆描银玉彩盒,也是她自幼便见着母亲在用着的物件。   娘亲是极为恋旧的女子,她入宫后将府里书房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搬了来。可是,也是入宫后的一刻,她变了。   曾经在王府里,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每一日,娘亲处理过事物后便会来教自己识字,爹爹总是坐在二人身侧煮好清茶陪伴着。三人说说笑笑,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只是如今,虽然自己的母亲登基为帝,自己也变为了皇女,可一切终是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5章 母女情谊   推开朱漆雕花门,赵玉方才踏入这屋中一步,便见着屋内的小女孩匆忙间跪倒在地。   “璧儿参见母皇,万岁万万岁。”小小的身躯行着一套极为齐全的礼数,叩首的瞬间,似是惊扰了在场某个人的心绪。   本以为会有一个小女孩扑到自己身子上,甜腻腻地唤着娘亲,甚至对自己撒娇。赵玉万万没想到,在西鸿璧身上能够寻到的,只有不适于她年纪的那份成熟。   “起身罢,给大皇女赐座。”赵玉向书桌走去,心里倒还是有些心疼西鸿璧。   随荇命人抬来了圆凳与西鸿璧,又是一阵福身行礼谢恩,西鸿璧这才安心坐下。只不过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肆意,她只是坐了圆凳的前三分之一罢了,仍是循着礼节。   稍稍缓了缓神,赵玉努力寻着话题,面上不敢露出半分不合时宜的笑容,倒是怕西鸿璧起疑,“璧儿,这些日子,你在读些什么书啊?”   “启禀母皇,今日璧儿的先生在教璧儿识得《千字文》。”西鸿璧又躬身见礼道。   “哦,也好,给朕背来听听。”为了消磨时间,真委屈你了,苦命的孩子。赵玉暗自念着,倒也觉得被人逼着背文章是最无奈的事。   小手渐渐拳起,西鸿璧努力平息着紧张,稚嫩的声音便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呃……金……金生……”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无意识地念出这么一句,赵玉脑海中猛地闪过一张陆纷的脸。那句“玉出昆冈”,不知何时,陆纷似乎在自己面前念过。努力回想着,她恐怕自己又是梦里记忆错乱了。   面色煞白,西鸿璧的冷汗直下,接着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先生就教到这里了,母皇,方才是璧儿一时心急想不起来,不是璧儿不曾用功……”想要解释,可是她明显越发得着急。   不等赵玉开口,只闻屋内“噗通”一声,西鸿璧竟猛地跪倒在地。   完全不晓得她在做什么,这孩子,足足把赵玉吓傻了!   “请母皇责罚!”西鸿璧紧咬着唇,努力克制着泪水,却低头不移地道。   想来定是旧日陛下待这孩子太过严格,故此背不上功课,竟就责罚了去。生在皇家,纵然享受到了凡人追逐向往的荣华与权力,可是自幼也丧失了每个人本该拥有的一切。   绕过书桌,赵玉行至西鸿璧面前,俯身轻轻牵起了她的手。在西鸿璧的错愕间,赵玉将手搭在了西鸿璧的肩上,淡淡笑道:“功课也不急于一时,无妨。璧儿,今日可是见过你父亲了?”   见母亲没有发难,西鸿璧松了口气,“启禀母皇,璧儿是见着了父君。”   “他连日卧病,朕无暇探望,不晓得他身子如何了?”赵玉又问道。   看到母亲开始关心自己父亲,西鸿璧立刻来了精神,面上泛出了掩不住的笑意,“有劳母皇挂念,父君他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身子乏,不宜走动,故此父君才不愿在人前露面。”   点点头,表示对帝君身子的安心,赵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伺候你的夫子里,是有一个名唤陆纷的吗?”   “是有此人,母皇所为何事?”西鸿璧顿然又紧张了起来。“陆夫子做事中规中矩,且他被妻主冷落已久,在宫中举目无亲,已然甚是可怜。若是母皇要责罚……”   “前几日遇上他,朕觉得这男子处境凄凉。毕竟他是帝君宫里的人,朕不愿昭元殿里任何人受委屈。这样,待会儿朕派人送些珠宝首饰与陆纷,你顺带再回昭元殿瞧瞧你父亲,对外只称是你父亲打赏的便是。就当,是他这些年尽心伺候你的赏金,如何?”赵玉拍了拍西鸿璧的肩膀,猛然间才发现西鸿璧是以一种质疑的眼光在看自己。   平白无故,皇上给宫里一个男子送首饰,摆明是想要宠幸他,将他据为己有。自幼长在皇家,璧儿她如何不会深谙人情世故?赵玉想到此处,倒是觉得自己今日唐突了。   如果惹得旁人猜忌,陆纷的妻主怀疑,只怕是会害了那男子。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何收得回来?   一道素八仙被呈上二十四盘,眼瞅着就要收尾了,御膳房里的人都静下了心思。几位掌膳一一做着初步的登记与审查,唯恐遗漏什么细节,以致于惹得主子大怒。   厨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着,直抱怨这几日哪个宫里的主子又挑口,哪个宫里的新主子有着什么的口味。   埋着头怯生生地跨过门槛,陆回雪四下瞅了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绕过两张厨台,他徐步来到了掌膳身侧,极为恭敬地行礼道:“大人,我家昭人主子的午膳……”   “钱掌膳,今日尚膳大人怎的没来巡视?”一旁的厨娘忽然打断了陆回雪的话。   随手把饭菜指了指,示意陆回雪自己端回处所,钱掌膳便迎过去笑着道:“尚膳屋里人最近得了皇上的赏赐,听说有不少值钱的物件。尚膳大人听了,便连忙去寻她家男人,这不正想尽办法百般讨好着呢。昨夜她便是回屋里人那儿过夜的,都冷落了她养的那几个男宠呢。”   “还真是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陆纷这男人,竟然得了皇上的赏赐,倒是他祖坟上冒青烟了。”厨娘打趣着,不禁瞅向了陆回雪略显落寞的背影,“同样姓陆,有些人倒是要跟着自己倒霉的主子,在宫里耗磨一世的青春咯。”   耳朵里入了这些话,陆回雪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陆纷那闷葫芦再不济,好歹也是帝君百里挑一送去伺候大皇女的人。有些人跟错了主子,算是他命苦便罢了。”   闻言,陆回雪又气又怒。自家公子来这宫里,舒服日子没享几天,倒是日日被这些人暗地里奚落。公子从不出来见人,没有得罪她们,她们做这些也不怕损阴德吗?   加快了脚步,陆回雪根本不愿意再听到那些话语。因得帝君关照,总算膳食上未得那些子伺人们克扣。这些日子,公子用膳越发少了,自己的心也已然拧成了一团。   初夏时节,淡淡的芙蓉香溢满宫中。纱衣半掩,看过了单子上大半的书,赵玉侧支着身子独自坐在凉亭中,趁着昨夜雨后存下的一丝凉意,稍事歇息着。   随荇见主子难得心境好,便想要唤乐师来为主子奏琴,可是却被赵玉否决了。许久不曾安静地坐一坐,赵玉不希望旁人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玉尚未抬眼去瞧,便听见一声脆响,四下凌乱。   匆忙前去查看,随荇见着摔倒在地,将膳食撒得四处都是的男子,便破口大声呵斥:“不长眼的东西,这般惊了圣驾,你该当何罪!”   “总管饶命,饶命啊!”陆回雪连忙叩首,“是小的一时走神,是小的……”   “随荇,什么人在那里?”赵玉懒得将小事闹成大事,便斜斜低沉地问了一句。   心里念着这几日皇上本就心烦气躁,随荇觉得这可坏了大事,不由分说便命人架着陆回雪向凉亭前行来。   躬身向赵玉一见礼,随荇垂首道:“启禀主子,是不懂事的伺人失手打翻了他家主子的膳食,惊扰到您,是他罪该万死。”   乍一眼瞅见陆回雪,收起满心的惊讶,赵玉故作沉着道:“你,是何人宫里的?”   看到赵玉的脸,陆回雪也是格外惊奇。可是想起赵玉说她不过是在顶替,他便一心愿替她圆了在这么多人前的一场戏。   连忙叩首,陆回雪起了哭声,“启禀皇上,小的是奉坤宫偏殿韩昭人的伺人。”   “韩昭人?就是那个被禁足的昭人吗?”赵玉明知故问,不解地看向随荇。   随荇点点头,“主子,就是那位韩昭人韩洛焱。”   “既是将膳食打了,便要膳房再准备一份便是。回去好生伺候你主子,莫要怠慢了他。随荇,放他去罢。”赵玉极力想要给陆回雪解围,心里已然急出了火。   直到见着陆回雪渐行渐远,赵玉这才松了口气。   不,自己必须要救洛焱出来!   起了身,赵玉刚踏出一步,便见着随荇迎了过来。   “主子,您这是……”   自己就这么央着放人,定然会引起宫中轩然大波。   赵玉犹豫片刻,故作镇定地抬头望向了天际,“入了夏,帝君的身子仍不见好,朕的确有些挂念了。随荇,朕想要去昭元殿瞧瞧。”   “是,主子。您稍安勿躁,小的这就派人去通传,吩咐那边接驾。”随荇躬身而退。   ……   落下黑子,低沉一笑,他将手边的棋篓推了推,却不语。   看着面前已然被逼进绝路的棋局,心底一颤,毕澜则只得摇头叹息,“帝君主子既是有这番谋略,若是上战场杀敌定然不下于朝野中任何一位将军。”   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身侧的流旻收了棋子,容贤亭和煦地笑道:“本君终是男子,上战场这事倒也无稽。能够在朝政上辅佐陛下,足矣。”   “退避旁人这么久,难道主子您连陛下都不愿见一面吗?”毕澜则接过随侍木溪奉上的茶,不解地问道。   同时接过木溪奉上的茶,容贤亭轻轻点头,“既是赫连御寻想要首当其冲,本君自然不可拦着。夏汛将至,每年到这时候,底下人在河堤修筑及赈灾上便开始动手脚。拿着贪污朝廷的钱去贿赂摄政王,摄政王包庇底下人,本君早已见惯。既是赫连御寻自以为可以为陛下分忧,那就随他去。”   “听这话,倒是觉得主子您在跟那人赌气。”毕澜则搁下了茶杯。   “本君不过是想退居一时,留下机会给他赫连家好生卖力一番。怡潇刚承侯位不久,尚是青稚,本君不愿她涉险。一旦赫连忱揭发西鸿芮,可算是为民除害倒也不会伤及容家。因为,本君只有怡潇一个嫡亲妹妹,她也是容家最后一丝希冀了。”容贤亭完全避开西鸿玉不谈,仿佛世间根本没有那女人存在过一般。   沉寂了片刻,门外伺人急匆匆便来报:“启禀帝君主子,陛下午膳后在园中小坐,忽得便说要来昭元殿探望您。这会子,怕已然是向这里走来了。”   容贤亭的无奈地看向毕澜则,便冲着流旻使了个眼色。   “哟,这是怎的?”毕澜则见流旻抽身去取什么东西,不由得问道。   “澜则,今日殿内伺候的皆是自己人。本君想要你帮着做一场戏,你应该……”容贤亭似有意味地看向了他。   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毕澜则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流旻端着一套伺人的衣裳进了内屋,容贤亭见状便起身向内屋行去。留得毕澜则独自一人坐在原处,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如今殿内不过留下了三个伺人,一个是自己的随侍,另两个是帝君的心腹。何等机密,何等机密啊。   “毕君主子,劳烦您移步与那珠帘后。”流旻从内屋抽身而来。   “流旻,帝君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了?”自幼伺候帝君,毕澜则对自己主子的性子一向捉摸不透,“这会子陛下就要来了,他……”   “帝君他做什么,小的也不敢多问啊。”流旻皱眉答道。   “澜则,你无需多问。这事倒也有趣,送她离去本君再行告知你。”内屋容贤亭开口道。   有趣……有趣……真搞不懂人前那威严肃穆的帝君,是自家容大少爷怎么演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6章 陆纷之扰   翻阅古籍……半个时辰……   埋头算卦……半个时辰……   检查星轨……半个时辰……   扶首沉思……半个时辰……   ……   站在钦天监门前,眼瞅着里面那位祖宗仍是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东方宜晓坐在红木椅上,稍稍挪动了一番身子。   轻轻咳嗽了一声,东方宜晓不禁感叹道:“近日涂州城里倒是有位妙磬公子名声大显,旁人传闻那公子的容颜……”   “画像交出来我瞧瞧,然后有话快说。”一手扔开星宿图,那紫发女子便侧眸看向了东方宜晓。   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卷轴,搁在手边的桌上,东方宜晓面不改色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喜欢收集各地美男的画像。长话短说,今日来寻你,也是我迫不得已。”   第一次见着东方宜晓这样求人,紫发女子心里大喜,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了她身侧。挑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她举手投足间,腕上的银铃清脆作响。   又是一阵干咳,东方宜晓清了清嗓子,便稍稍叹息,“近日陛下瞧上了一个新入宫的昭人,可惜那昭人被皇贵君借着瘟疫的由头禁足在了奉坤宫中。你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把那韩洛焱给放出来。”   若有意味地邪魅一笑,女子抬起白皙修长的手,勾过了东方宜晓的下巴,“东方啊,你何时有这气度,竟帮着你家玉儿勾搭男人了?”   拍掉她的手,东方宜晓别过了脸,“凤凛,陛下喜欢的本就是男子,你莫要拿我们戏谑!”   “啧啧,还不让人说。我们凤族在这世上存活千年,身上的灵力,如何不够着去感应个什么物什。别嘴硬了,你喜欢西鸿玉。今天你低声下气来讨好我,不过是为了哄着你家玉儿开心罢了。”凤凛眉一挑,便将红唇凑近了她,用接近沙哑的嗓音慵懒地道:“宜晓,你真香。”   周身一阵恶寒涌起,东方宜晓伸出手一把盖在了凤凛的脸上。   推开凤凛,东方宜晓站起了身子,“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撇嘴俯身趴在桌上,支着脑袋,凤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极为无害地道:“女男通吃,本官来者不拒。”   “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感应不到现在坐在那皇位上的人是谁呢?”东方宜晓弯下腰,冲着凤凛便是戏谑一笑。   凤凛不屑地闷哼了一声,仍盯着她道:“当然是西鸿玉了。”   闻此言,东方宜晓倒是觉得是凤凛有些无稽了。什么凤族神灵的感应,不过是凤凛挂在口边故弄玄虚的幌子罢了。   这女人,活了二百多年,可是看上去却如同二十出头的女子。她们家族世袭着西华国的祭祀官位,掌着西华国的命相。可世上有没有仙人,东方宜晓也不敢断定。好吃懒做贪图美色,有时还喜欢黏人的凤凛,怎么瞧着都不像传说中的仙家。   “我还有要事,你且先帮着想想办法放人。就这样了,再会。”无暇再与这神棍磨蹭,东方宜晓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凤凛低声轻笑,无奈地站起了身子。   ……   “皇上驾到——”   伴着伺人的通传,赵玉带着一众伺人跨入了这殿内。从未来过昭元殿,赵玉仔细嗅着殿内的焚香倒是觉得甚为亲切。   殿内的伺人纷纷下跪行礼,只有那道珠帘后,卧在软塌上的男子,并未动身。朦朦胧胧隔着一层,赵玉看不大真切帝君的脸,心里倒是有些失落。   示意众人起身,赵玉想要上前去探望,却被帝君的随侍流旻拦下,“陛下,帝君主子如今面容憔悴,实在不得惊扰圣驾,还请……”   来时路上的激动全无,赵玉只觉得是这些人小题大做了,“朕的夫君抱恙,为何朕不可去探望?”   “陛下,男为悦己者容。帝君也是思念陛下极深,可是他亦是不愿陛下见着他憔悴的模样。体谅帝君主子这份心意,还请陛下上座罢!”指指旁边的主座,流旻便欲引赵玉过去。   终是作罢,反正日后来日方长,见容贤亭的机会倒还多着。   安心落了座,远远瞧着帘后那朦胧的身影,赵玉沉默片刻,终是柔声问道:“帝君身子近日如何了?”   “臣伺已然康复了少许,有劳陛下关切。”帘内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赵玉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来的理由可笑极了!一年不曾见着自己夫君,忽然来见他,竟是为了让他帮着自己救别的男子。如若被他晓得,他该是多么心痛。   打消了求容贤亭出马的念头,赵玉重新道:“这些日子,是朕抽不开身,才冷落了你。你安心养病,早日回到朝堂与朕共理朝政,朕便放心了,贤……”连忙止声,赵玉大惊。   又是那样一种可怕的惯性,随口便唤出帝君的名字,西鸿玉的魂魄难道又回来了吗?   “陛下还是请回吧,这个时辰,您需要午睡了。”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甚为温润。   这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他要午睡,自己该离去了吗?宫中的男子,说话倒是委婉。   倒也没了由头多留,索性起身,赵玉点头道:“你也多加歇息,莫要操劳,当心身子。再过些日子,朕会来看你。”   “谢陛下关切。”男子平静地道,没有半丝感情。   本来还准备了不少动人的情话,见帝君待自己如此冷淡,赵玉倒也没了兴致。摆摆手,她转身便出了门。   “恭送陛下。”流旻带着一众伺人连忙跪地行礼。   来到昭元殿的院子里,赵玉扫兴之际,倒也明白了西鸿玉冷落那男子的由头。这对伉俪,似乎在一起都只是为了政治上的联姻,根本没有一丝感情。试想自己妻主在外一年,就算他病着,怎么也该来瞧瞧,可是他却选择了闭门不见。   如斯的帝君,薄幸之人,不在乎也罢。   殿内珠帘后——   “她就这么走了,当真没有打听你。”   “本君并不在乎,因为她什么都记不得,甚至连本君的面容。”   “会有法子让她想起来吗?”   “没那必要,倒是如今,她可以真心地笑出来。若是她记起来,反倒终日愁眉不展。”   “你真的很在乎她,天下间没一个人可以及得上你。”   “呵呵……是吗?”   来到御花园中,不着急回紫仪殿,赵玉只是独独站在丛花间,久久静默不语。怔然看着这偌大的园子,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如今处处受人牵控,像极了戏台上的木偶。唯一中意的男子,自己也无法救得。赵无忧出走,姐妹们无所依,自己过往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   而现在,自己被困在这里,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说错话都会被处死的人间地狱。纵使坐拥后宫三千,可那些男子都是别人的夫君。纵使坐拥千里江山,可那江山也都是别人的……江山……自己,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罢了。   “尚膳大人还真是够女人。”   “敢偷女人,那小贱人真是活腻味了!”两个御膳房的厨娘结伴而过,交谈声在这静谧的御花园中,竟是无比刺耳。   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事神伤,猛地听见“尚膳”二字,赵玉立刻转身向她们瞧去。   随荇见着自家主子疯了一般要向那边快步走去,便连忙挡在了赵玉身前。   指着不远处那两个厨娘,赵玉怔然道:“快,替朕问问,陆纷发生了何事!”   为难地看着赵玉,随荇还是转身向那边行去了。   如果是因为自己常与陆纷在夜里私会,就让他受了他妻主的怨恨,那也太过委屈他了。明明清清白白,为何会闹成这样。   两个厨娘见着赵玉纷纷下跪,惊得冷汗直流。   随荇回到赵玉身侧,便躬身答道:“御膳房最近传言,说是尚膳的夫君时常夜里外出与女子私会。尚膳听了去,便大怒下打得自己夫君遍体鳞伤……”   “怎……怎么会……”   “这是今早的事,原本底下要向帝君报呢,可是因为您方才去探望帝君,故此才暂时搁了下来。陆夫子到底是帝君宫里的人,如今遭了罪,帝君理应出面。”随荇见赵玉神色慌张,心里渐渐有了底。   一把推开随荇,赵玉忍无可忍,抓起凤袍的下摆便向昭元殿奔去。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这次不出面,陆纷一定会因为自己被折磨至死。   那样干净的一个男子,自己都不忍心去玷染,他的妻主怎么会下得如此重手!   路上无数的伺人被赵玉的举动惊骇,随荇喘着粗气不懈地追着她,倒也不晓得主子是发了何等的疯魔会在意一个卑贱的伺人。   夜里时常与陆纷见面,赵玉觉得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难得求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就这样了结,她不甘!   快步回到这院落,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众伺人面前,赵玉不顾旁人便快步走上台阶,跨入了殿中。殿内伺人大惊失色,完全茫然呆滞在了原处。   回过神来,众人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玉四下张望着,却不见珠帘内的男子,“帝君,帝君……算了,陆纷在何处!”   流旻愣了愣,便指指殿后,“启禀陛下,陆夫子在后院。”   赵玉慌张地向后厅走去,留得大家尽是好奇,也不知今日陛下是怎的了。   徐步从屏风后走出,毕澜则细细一笑,来到了流旻身侧,“看来,是本君输给了帝君主子。流旻,你倒真敢向后指。”   “毕君主子言重。”流旻俯身便是一行礼。   惊慌失措地走在昭元殿的后院中,看着陌生的一间间屋子,赵玉的底气渐渐也弱了。今日自己这样冲动地一闹,若是被东方宜晓知道,恐怕自己又要遭她骂了。她骂还是小事,若是闹得后宫尽是风雨,这恐怕不是东方她一人就可以收场的。   缓缓停下脚步,赵玉抬头望向了天际。这片天空,简直要压得她要窒息了。   “赵姑娘?”温润的声音传来,拉回了赵玉的视线。   他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前,衣衫整齐,并未看出异样。引得赵玉进了那屋子,随手便合上了门,他的面色依旧那样平静。   普通伺人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竟也显得无比动人。这张令她感到熟悉的脸,第一次在日光下出现,终是拨动了她的心。   “陆……贤亭,是你吗?”怔然望着他,赵玉不确定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我……我不晓得我在做什么,可能是我疯了。”   惊讶地看着赵玉,心里最后一丝设防也荡然无存,“陆纷”淡淡地笑了。   走上前几步,站在赵玉面前,他俯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身子里似是一阵暖流涌过,她再也不敢去质疑自己的直觉。西鸿玉,她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7章 再忆伊人   紧紧环上他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了他温热的胸膛。赵玉深吸着这让她熟悉的香气,眼角却渐渐湿润了。心里空着的那个地方,由始至终都只属于他一人。   抬头看向他的脸,赵玉不禁哑着嗓子问道:“贤亭,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西鸿玉。”   没有回答,他牵着赵玉来到了屋里的软塌前,便轻轻解开了她的腰带,“你身子上有记号,我帮你瞧瞧,可好?”   闻言,赵玉瞬间面红耳赤。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在男子面前宽过衣,这会子,怕是……   将她的凤袍褪去,掀开内衫,他宽厚的大手抚摸上了她腰上的一块极小且不显眼的疤痕,“这是你小时候出了水痘,你挠破了留下的疤。它在,就证明你在。”   一处如此小的痘痕,东方宜晓亲自检查时也会有疏忽,他却知晓在何处。旧日里,他对这身体的熟悉是惊人的。   茫然地坐在了床榻上,赵玉久久不敢去回想这些日子。对于皇宫与生俱来的熟悉不是因为西鸿玉生魂的作祟,而是……自己本就在这宫里生活过。   自己,由始至终都只是在演着自己?   头痛欲裂,她扶着鬓角,垂首一言不发。一道道画面闪过她的脑海,如浮光略影。   宁静的清晨,江边水雾弥漫。渔船上的人早早生火烧饭,处处皆是炊烟。昨夜喝得烂醉,昏倒在江边的石滩,赵无忧四仰八叉,熟睡中时不时抿抿干裂的嘴唇。   心里懊恼带着几个姐妹从乡下来洛阳,这会子被人拖欠工钱,一时没了出路。要不到工钱,她该如何去面对姐妹们。心里苦了,便喝了酒,谁晓得自己就这么醉倒在了江边。   口渴至极,赵无忧终是醒了。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刚坐起便一眼瞧见自己身侧竟躺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她周身湿濡且沾了不少泥沙,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发丝凌乱……   “死人啦!”赵无忧脱口而道,就在她起身想要逃开时,那女子忽然抓上了她的手腕。   昏迷中,女子的脸贴在满是泥沙的鹅卵石上,喃语道:“你真的动手了……你真的……贤亭,朕好冷……”   “真好冷?”闻言,几乎是一种本能,赵无忧立马脱下自己身上的干衣服,小心翼翼地替那女子褪下了外袍,且用自己衣服将她包裹了起来。   抚上她的额头,她烫得厉害。赵无忧一咬牙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城郊这破败的茅屋,屠小乔一早守在门外,唯恐赵无忧一夜不归是出了什么岔子。远远见着赵无忧气喘吁吁地抱回一个女子,院子里的人都震惊了。   冲进篱笆,赵无忧顾不上说话便进了屋子。   将女子打横放在床上,赵无忧急得面红耳赤,“快快快,她就要死了,快找郎中来!”   “老大,这……咱就剩最后五文钱了。花掉这钱,咱就真的要卷铺盖回乡下了啊!”周包子掂量着,只觉得赵无忧是疯了。   “算了,五文钱买条人命也值了。俺娘也说要行善积德,老大有那份心就成。老娘这就去寻郎中,包子,你先去烧热水,让风铃给这丫头寻套干净衣裳!”屠小乔转过身便冲出了屋子,根本没有犹豫。   痛苦地紧闭着双眸,女子由始至终都在紧紧握着赵无忧的手。她不住地打着冷战,仿佛跌入冰窖。身子泡在江水里被冲上岸,她白皙的肌肤已然有多出擦伤。   替她解开了层层衣物,无意间瞧着了一块绣着“玉”字的帕子。赵无忧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却又担心弄痛了她。一咬牙,她就此作罢。   一夜之后,所有人都已然精疲力竭。替女子擦干净身子,各处伤口都上了药,最后帮她穿上了赵无忧唯一的一套换洗衣物。这时,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轻轻将她拢在怀里,他抵着她的身子,俯首轻声道:“旁的都不必多想,玉儿,你且记住自己是何人便是。”   “我是何人?我自己终是不知。”略微颤抖着,她质疑地对上了他的双眸。   “你是西鸿玉,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西鸿玉。”他淡笑着抬手替她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轻轻抬起她的脸,温润的嗓音阵阵轻抚着她的双耳,“玉儿,你在忘却一切时却可以记住我,我很开心。”   “是……是吗?”不确信地任由他触碰,赵玉一点抵触也没有。   忽然间示意赵玉噤声,他侧眸瞧了瞧门那边,“隔墙有耳,长话短说。玉儿,东方宜晓既然不知道你本就是你,那么她找你回来的缘由无非是顶替你自己坐在这皇位上。也就是说,你出了意外可能跟她有关。”   “东方……东方她……她会吗?”语气与她年少时稚嫩的口气一般,赵玉完全没有发觉。“对了,这陆纷的事,我们该如何收场?”   “只需交待几句便可,这些事我管着便是了。”环着她的身子,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点点头,却仍不自信地侧眸看向了桌上的铜镜。依旧是那张脸,淡扫蛾眉,略施粉黛,朱唇紧闭。珠玉华服映衬下,她的存在,显得无比惨白。多少夜晚的梦境,一时间都变成了她曾经历过的事实。   那个幻想中冷酷绝情的皇帝,怎么会是自己?   清晨,天蒙蒙亮,她早早洗漱,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这本属于自己的生活。着了雪缎暗纹内衬,她张开双臂,由着伺人替她披上了辉金绸绣百鸟朝凤长袍。   金步摇闪闪作响,她略一回眸,殷红的唇衬得她面色极为白皙。平静地扫了随荇一眼,她淡然开口,“去帝君宫里,寻他一同上朝。”   本想多问,可见主子面色沉着得可怕,随荇只好转身匆然行去了。   站在窗畔,远眺着东方那一片鱼肚白,她的唇角轻轻勾起。千里江山,如何不可与他同享。就算往事无法记起,重新与他相遇相知,便是万幸。   行至大殿内堂,她由一侧进入,却正见着对面伊人迎面而来。   金龙缠珠冠下,一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足以动她心魄。龙袍加身,他旧日里映在她眼中的秀气被一股慑人的威仪取代。微微向她点头示意,淡淡一笑,他似乎已然决定重返朝堂,再行与她并肩面对这险恶的一切事物。   缓缓将手从袖中伸出,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上了他垂下的手。抬首双眸与他相对,她附上了他的耳畔,“谢谢你回来陪我。”   “既是你回来了,我又如何有避人的由头。玉儿,我们出去罢!”轻声回应着,他引着她徐步便向大殿走去。   感受着他熟悉的温度,她不舍地将目光抽离他的身子。屏息间,似乎她已经准备好了。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今日回到原点。   “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恭迎帝君,吾君千岁千千岁!”   数月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容贤亭,在无数诧异目光的洗礼下,带着自信的笑意挽着她信步而来。他傲然的姿态,像是一种宣告。   来到凰椅前,沉身坐下,尽是端庄。俯视着堂下一众朝臣,西鸿玉抿而一笑。且高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声音盖天,气势如虹。   欣然落座,容贤亭很是满意今日她的举止。   扫了西鸿芮一眼,她便问道:“听闻今年夏汛提前,工部得了摄政王您的恩,提前多拨出了五万两纹银。不知皇姨这可是当真?”   西鸿玉归来近一个月,每日上朝寡言少语,萎靡不振,有时甚至瑟瑟发抖,又或是困倦不已。西鸿芮忽见今日她这般精神,倒也有了疑问,不免心虚了些。   半信半疑地站出来抱拳,西鸿芮垂首道:“启禀圣上,确有此事。”   暗中冲着容贤亭交换了眼神,西鸿玉将身子挪了挪,“前年为父君修建万寿塔时,工部亏空了纹银三万两。如今,不过是因为汛期提前,工部竟要从国库里搬走五万两。填了那空子之余,剩下的两万两纹银,又流往了何人之手,不晓得皇姨您可知晓?”   “你……”西鸿芮猛地抬头向她看去。“陛下,这定然是工部贪污了这两万两银钱。微臣恳请陛下指派微臣彻查此事,以莫让这些子人毁了我西华基业!”   “哦?不急。”西鸿玉挑了下眉,泛出一种无邪的笑容,“皇姨,近日倒还是有件大事需要您帮衬着。大楚使臣将至,事关两国邦交,朕也不愿马虎。听闻皇姨曾在大楚游历过数年,自是知晓如何与海那边的人打交道。”   “陛下言重。”西鸿芮瞥了西鸿玉一眼。   “调查工部贪污一事,交给东方卿家劳神便是。这迎接使臣的大事,便由皇姨您来费心了。帝君,你觉得如何?”西鸿玉面不改色道。   点点头,容贤亭沉眸扫了西鸿芮一眼,淡然道:“臣伺并无异议。”   东方宜晓出列领旨,与西鸿玉目光交错间,却发现她仍是一副玩性,似乎依旧不像是之前的那个人。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东方宜晓回到了队列。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上奏。”目光划过东方宜晓,灵动的双眸便转向了高高在上的西鸿玉。凤凛躬身行礼,便道:“临近端午,为保西华风调雨顺,连续数日,臣都夜观星相。倒是发现,天际鸾星西移,似是正指这宫中。”   “朕对星相鲜有研究,不知爱卿这是何意?”西鸿玉第一次见到生有紫发的女子,惊得冷汗阵阵,可面上仍故作淡然。   既然臣子们对着异人早已司空见惯,自己也没有惧怕的理由。   凤凛直起身来,便抬头直视上了西鸿玉,且笑道:“此乃大吉,宫内鸾星相移,怕是有大吉之人住在这宫中西南之处,且是由东而来。”   容贤亭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便极为感触地言道:“前些时候,本君倒还得家母托梦,说是要本君多加留意宫中西南之处所居的一位男子。如今,倒是当真应验了,那是一位大吉之人。自家母托梦后,本君的身子也日益渐好了。”   西鸿玉满心尴尬,倒是觉得容贤亭在人前的演技果然超群。一位成功的皇帝,一位成功的帝君,似乎都是借助着八分表演一分人品一分天资。   命人寻了册子来,流旻小心翻阅着,便躬身来到容贤亭身侧,“启禀主子,西南之处是毕君主子所居的奉坤宫。近来奉坤宫封宫,毕君主子住在您的昭元殿中。那里所剩下的只有一位主子,昭人韩洛焱。”   “果真,韩昭人是由东都洛阳而来,必是东来之人。此等大吉之人,实乃我西华祥瑞啊!”凤凛神乎其神地念着这些信手拈来的话,极为动情。   西鸿玉心里咯噔一下,幽怨地看了下凤凛。   果真,连带着臣子也需要无上的演技。   “祥瑞之人,禁足也不是甚好。除却这晦气,倒不如冲冲喜。”容贤亭满面笑意地看着西鸿玉,再次与她交换眼神。   点点头,西鸿玉故作沉思了片刻,这才缓而开口道:“此等祥瑞之人,乃是我西华众位先帝所启示。这些日子宫中疫患渐渐平息,韩昭人既是无恙,倒也无妨。传朕旨意,升韩昭人为正三品伺君,赐白玉腾云冠,赐居含光阁!”   “恭贺韩伺君!”众臣齐齐道。   赫连忱生生咽下了一口气,紧闭双唇,不做一声。她的一举一动,皆被容贤亭收入了眼中,却毫不知觉。   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8章 出使大乱(1)   那是一个下雨天,闻着晨间土腥味夹着青草香,她独自踩着老旧的青石板,在洛阳旧城的街道上彷徨。执着一柄老旧的纸伞,远远望着路的尽头,尽头。道不清,她也忘了自己这样执着地等候着何人。   “玉儿,老娘回来了。”挽起粗布袖口,那女子的笑意是那般明媚。   睁开双眸,她身旁的男子仍在熟睡。那样安详唯美,让尘世间的凡妇俗女都不忍去触碰。饱受禁足之苦,自己终是救了他出来,可是他夜里依旧眉头紧蹙。   原本,自己希望就此与洛焱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只是两人不离不弃。茫然间,自己才发现,原来……什么都给不了他。   捏起薄薄的被角,冲着韩洛焱的颈窝里使坏地吹了口热气。他慵懒地挪了挪身子,睁开眼睛,见着她仍在身侧,不禁抿嘴一笑,“玉儿,别闹了。”   翻身压在他身上,在洛焱的唇畔啄了一下,她静静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自己没有告诉他自己本就是那个人,若一日他晓得,这该如何是好。梦里盼着的那唯一,早就荡然无存了。只怕那时,他无法面对后宫诸君,面对,一直关照他的贤亭。   西鸿玉,你的残忍,永远是刻在骨子里的。   宫里当面唤自己名字的男人,除了贤亭,便只剩了眼前的他。   不解地抚上她的后背,韩洛焱好奇地低头瞧上了她,“是在赖床吗?以前在洛阳时,倒还觉得你体态轻盈。不曾想……”   “以前吃糠咽菜,如今日日大鱼大肉。”支起身子,她跳下了床。   唤着随荇伺候洗漱,西鸿玉游移到妆台前,侧眸便又看向了他,“洛焱,今日你且陪着一起赴宴罢。诸君都在,独你缺席会落人话柄。”   起了身,面上染了愁色。犹豫片刻,韩洛焱仍是摇了摇头。   心知他不愿与诸君有过多交集,西鸿玉就此作罢。重新看向了铜镜,彷徨间,她身侧浮现出了他的脸。   轻轻拿起象牙梳,一手握起她及腰的青丝,并未言语,他的举手投足却早已勾走了她的心魄。看得出神,西鸿玉竟一动不动。   屋内,静默。   从含光阁的院落中走出时,天上落起了小雨。如梦境中的一般,她沿着鹅卵石小路望去,御花园中一片雾气。   身侧有人撑起一把纸伞,她徐徐回首,与已然着了盛装的容贤亭相视一笑。   两人并肩而行,周围的伺人没有敢多言一句。   “韩伺君服侍得如何?”容贤亭淡然问道。   猛地停下脚步,西鸿玉猛地抱紧了执伞的他,“贤亭,你受委屈了。”   “他本就是你的人,我又如何委屈。一切,只要你开心便足矣。”说着这些话,面上泛出的是欣慰之色,可那双眸子里隐藏的黯然,又有何人知晓。   如果在那日与洛焱交心之前晓得自己是谁,如今自己绝不会犯下如此的错。背叛了洛焱,却又委屈了贤亭他。   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怀揣着心事沉沉落座在案几前,西鸿玉盯着面前的佳肴美酒,却已然无了半分当初回宫时的新鲜感。   这些日子东方宜晓去外地调查贪污案,她如今只有一个人来硬着头皮面对着,西鸿芮。   左右两侧列满描金黑推光案几,足足显赫西华国威。容怡潇与赫连忱同侧而席,西鸿芮沉着脸跪坐在二人对面,不曾瞧二人一下。   文武百官,皇亲贵胄借在席中。后宫诸君分列在一侧偏处的珠帘后,却交谈得不亦乐乎,与大殿中肃穆的气氛截然而反。   毕澜则正端着酒觞浅尝,却被谢九烟一声轻笑,引去了目光。   给自己斟酒,谢君看着一侧韩洛焱那空空如也的席位,骤然叹道:“果真是恃宠而骄,这样便失了规矩。”   “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这野生的虽新鲜,可到底不比家养的。倒是陛下吃坏了肚子,这才对那野生的死心。”赫连御寻戏谑倒,不屑地扫了那边空位一眼。   闻言,方伺君笑得前仰后翻,险些捶起了桌子。褚伺君忍俊不禁,只好无奈地将头别到了一旁。   稍稍吐出一口气,毕澜则沉默不语,继续吞了一口酒。   坐在西鸿玉身侧,容贤亭听见了那边的笑声,无奈地叹息,“当真是不知礼数,这么大的场合,若是被大楚人听了去……”   “平日里在宫中郁郁寡欢久了,难为他们能寻些乐子。”笑着拿起酒觞,西鸿玉昂首一饮而尽,“当初你骗朕你是何人来着?”   尴尬地坐直了身子,容贤亭远视着前方正门,故作淡然道:“忘了。”   “大楚使臣到——”伺人高声通传,全场人顿然打起了精神。   正门前,一个身着月白云锦鹤纹官服,挽着垂云髻的女子徐步走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众穿着异国官服的女子,各个面容甚具英气,毫不失色与西华女儿。   一众使臣步入殿内,接受着众人瞩目的洗礼,可是每个人都毫不胆怯,面不改色。   感受到这股难以言表的气势,西鸿玉更加努力地定了定神。   “参见西华皇帝。”使臣们齐齐躬身见礼,整齐划一。   示意免礼入座,西鸿玉忍不住还是侧眸看向了容贤亭。   点点头,容贤亭冲着她淡淡一笑,暗示她可以做到,转而看向了那使臣中为首的女子,“远道而来,大人倒也极为劳累,还请入座罢。”   再行躬身见礼,女子带着一众使臣落座。伺人们纷纷呈上了美酒佳肴,不敢有丝毫怠慢。殿内乐舞应色而起,丝竹声缠绵。   案几下,容贤亭偷偷用手扯了扯西鸿玉的袖口,引来她注意,他这才小声道:“今日大楚人有诈,看来此番联姻不易。”   装作专注地与使臣回礼,西鸿玉轻声道:“如何?”   “那里坐着的,根本不是大楚的云御司。看来,是有问题了。”轻声一笑,容贤亭率先捧起酒觞,高举着便道:“今日难得大家心喜,本君且敬大人您一杯!”   “西华帝君有礼,云某担当不起。”为首的女子倒是从容地举杯回应。   陪着容贤亭一并敬酒,西鸿玉用余光唤来了随荇,假意装作命令添酒状,且道:“将伺人安插在这些使臣的住处,有何异样便速来上报。”   点头转身,随荇忧心忡忡地去了内堂。   一场宴罢,由西鸿芮引着使臣们在宫中御花园游览。西鸿玉与容贤亭终是脱身,随即迫不及待地一同回到了紫仪殿的书房中。   如今东方宜晓不在京城,许多事,西鸿玉根本无从下手。   气馁地坐在椅子上,她支着身子,一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面,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容贤亭,“贤亭,这……”   “这一年你在洛阳,我独自出使齐国时,无意间瞥过云御司一眼。今日这女子,怎么会是那个人。大楚借以云平之名派来旁人,究竟意欲何为,我终是不知。”来到窗前,容贤亭轻轻合上了窗子。   指尖触上一旁花台上的白色茶花,容贤亭俯首间,细细思索。   忽然间,一阵叩门声响起。   收起所有思绪,赵玉应了一声,便见着来人一把推开了门。   赫连御寻一眼瞧见容贤亭在屋内,怔然片刻。放慢步子,他先行躬身见礼,便擦过容贤亭的身子,行至西鸿玉面前。   愣了片刻,西鸿玉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陛下,今日那些使臣有问题。”赫连御寻扶着书桌,细微喘息着,似乎是极为匆忙赶到这里。   不禁与容贤亭相视一愣,西鸿玉站起了身。   ……   稍稍歇息,坐在酒楼的雅间里,东方宜晓时不时便透过窗子,望向对面客栈。暗中留在京城数日,倒果真全然中了自己的猜测。   西鸿适今日披着水碧色长衫,不再似往日奢华,犹然存有一丝灵气。久别相逢,她自是希望和东方宜晓痛饮。只是今日应她的邀来此处,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探出大半个身子向对面望了望,西鸿适叠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一手捏起了酒杯,“赵玉想要查那笔银子的事,你怎的不帮着她去瞧瞧。”   “比起揭你母亲包庇下属的短,倒不如留下办件大事。”东方宜晓浅笑,一边挽袖斟酒。“这群人,如此胆大包天,你母亲莫非是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摆摆手,抿了口酒,西鸿适愁意不展,“她做任何事都瞒着我,如何猜得她的心思。她是陛下的皇姨,应该不会做些什么不轨之事罢。”   点头侧眸,东方宜晓停了动作,“终究是西鸿家的天下,她不可能做蠢事。看来,我们需要派探子去瞧瞧那帮人究竟是何等来路了。”   “已然安插了人。”西鸿适得意地道,“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我是需要回宫增添人手监视那群……”   “噢噢,忘了告诉你。”坐直身子,搁下酒杯,西鸿适挤出笑意道:“今早我进宫时,赵玉已经下令将那些假使臣打入天牢了。”   指尖的酒杯瞬间滑落,东方宜晓愣在了原处。   伴着一声清脆,倒是逗得西鸿适大笑出了声。东方宜晓回过神来,挪了挪身子,悻悻道:“这丫头倒也不怕抓错了人?”   “据说当时容大少与赫连二公子都笃定,毕竟那些人在自家院子里住着,为了宫里那几位小美人的安危,怎么说她也该先下手为强。”西鸿适起了身,行至东方宜晓身侧便坐下。   别过脑袋,东方宜晓压根不愿正眼瞧她,“你早就知道,偏偏戏耍我!”   “宜晓。”轻声唤出这么一句,西鸿适面上玩味的意思少了几分。   无奈地看向她,东方宜晓厌恶地向后缩了缩,“别用这种语气。”   “你冒着抗旨的危险也要留在京城护着她,她却什么都不懂。”长长感叹道,西鸿适不禁自嘲道:“不要骗自己了,宫里的那个人是谁,你再清楚不过。”   没有言语,东方宜晓索性不再理会她。   仍不肯放弃,西鸿适自顾自地道:“当初是你下的手,你至今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你希望她自己和你都认为她只是赵玉,那是因为你自己不敢直视你自己犯下的错。你怕她想起来,你怕她终会恨你一辈子。”   “够了,那女人不是玉儿。”   “一个洛阳长大的女子,怎么会一口官话。一个从小自己谋生的女子,又如何双手无冻疮痕无粗茧,且白净细嫩。一个混迹街头十余年的女子,怎么会……”   “够了。”东方宜晓冷言道。   “醒醒吧,在那个女人恢复记忆之前,你必须要先她一步下手。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你的命。你会以为她醒来后,念着往日情分,从轻发落你吗?”西鸿适已然哽咽。   “就算我死在她手上,我也心甘情愿。”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东方宜晓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啊求评啊,哭求啊   ☆、正文 第19章 出使大乱(2)   “那帮人,可是全数扣押?”尚未抬眼,低头看着奏折,容贤亭低声问道。   刑部侍郎恭谨应道:“连同城中客栈,城外造势之人,一并扣押。都是些失了土地的流民,对朝廷怀有恨意,想要伺机刺杀……陛下……”   “摄政王那边如何?”容贤亭淡淡一笑,眸光却极为深邃。   迟疑了片刻,她才道:“礼部的人检查过了,那些人的文书都是真的。摄政王自认粗心大意,正……正欲上书请罪。”   一时间,对面西鸿玉却觉得无比好奇,“流民怎么会有银钱做出这样大的阵仗?”   “此事牵扯之人,仍需仔细调查。陛下,天牢里可拷问出了什么?”容贤亭将朱笔搁下,转而看向西鸿玉。   摇摇头,西鸿玉叹了口气,示意刑部侍郎退下,“仍是没有,那日假扮云平之人当夜便服毒自尽。剩下的人,口风皆紧,似乎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闻言不禁低头沉思,片刻后,容贤亭缓缓起了身。   不晓得他要作甚,西鸿玉茫然抬头问道:“可是头风又发作了?我这就宣太医。”   “无碍,歇息歇息便可。玉儿,有时强来她们反倒不会松口。倒不如,试试善待她们。因为她们本就对朝廷怀揣恨意,我们所要做的,无非是化解。”忍着身子的不适,装作无恙,容贤亭一步步向门行去,“玉儿,我先回去歇歇了。”   “流旻,快搀着你家主子!”西鸿玉一时不忍,极想随他而去。可是想起有件棘手的大事还没处理完,她终是作罢。   善待……如何善待?   晨间的日光柔和,不及正午那般刺眼。坐在车厢内,一心期待,她全然显露在面上。下朝后,迫不及待地趁着官员的马车集聚,便混着车子们一并出来了。   随荇担忧地坐在她身侧,打量着主子这一身行头,心里暗自叫苦。穿这样粗糙的衣裳,打扮得流里流气像极了街边的痞子,主子还背着所有人溜出宫来,今早要不是自己发现,恐怕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车子出了内城,西鸿玉浑身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早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对于她简直是一种天籁。   喊停了马车,她奋不顾身地跳下车子便钻入了人群中,惊得随荇一个激灵连忙也陪着跳了下去。挤在人群里,随荇觉得脑袋不保了。   “老板,来两碗豆腐花!”撩开下摆坐在了路边小摊上,西鸿玉拍手示意随荇过来。   “主子,这街边的东西……”   “少废话,你要是不想引人注意,就给我快坐下。这顿我请,你放心。”双手把随荇按了下来,西鸿玉沾沾自喜地转头又去对面的摊子上买了葱花饼。   豆腐花被端来,闻着浓郁的香气,西鸿玉食指大动,三两下便将碗内白嫩细滑的物什扫得干净。咬了一口葱花饼,她不禁感叹,“每天早上喝燕窝粥,说实话,还没有一碗豆腐花香。随荇,你别愣着,快吃啊。”   干瞪着碗里的东西,吞了口唾沫,生怕惹主子生气,她便轻轻动了一勺子。半信半疑地放入口中,鲜嫩的豆腐花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清香,徘徊在她的舌尖。   不禁一笑,又送了一勺,随荇感慨,“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让……府里的厨子也做给您吃吧。”   “你小时候难道没吃过?”西鸿玉不禁疑问道。就算如今位居宫里的大总管,可谁没个贫困交加的时候。   摇摇头,随荇轻笑道:“主子说笑,小的自幼便生在府里,伺候主子您,寸步不离,怎么会有机会出来。”   倒也是这个理,随荇举止得体,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无异,自是从小便受了教习,饱读诗书且涵养丰厚。   用过早膳,西鸿玉心里格外舒畅。她游荡在街市中,望望那边的摊子,瞧瞧这边的铺子,不亦乐乎。这样自由地走在大街上,在过去的日子里,几乎是她的一种奢想。然而,今日主要的目的,却不是为了逛街。   “主子,您……”   “改个称呼吧,在外面就要有外面的规矩。”西鸿玉买了两包芡实糕,塞给了随荇。   愣了愣,随荇几乎是颤抖地唤道:“小……小姐……”   “不不不,叫我……老大。”无意地喊出这么一句话,西鸿玉心底暗暗一痛。   “这于礼不合,主子您……”看着西鸿玉面色忽然不佳,不愿惹她生气,随荇一咬牙只好赔笑道:“老大,您息怒。”   茫然地点点头,西鸿玉转身继续前行。   一路上,西鸿玉再也没有方才那股劲头了。随荇跟在她身后,见她一直垂头不语,心里便开始忐忑了起来。   止步与一客栈门前,西鸿玉大步走了进去。店里的小二忙着来招呼,可打量着她的穿着,一时不免态度有些轻慢。   挤着三角眼,小二沉着脸便道:“去去去,没地方给你撒野!”   随荇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主子,很是不满地想要上前指责,却被西鸿玉一把拦住。挡在她身前,西鸿玉一抹袖子,便泛出了一脸奸笑,“怎的,姐们儿是不赏脸了?”   “你们这种小痞子,满街都是。别的店吃你们那套,我们这里可不受用!快滚开,别妨碍我们生意。”小二趾高气昂地甩开白巾,有意要赶走西鸿玉。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碎银子扔给小二,西鸿玉仰头大笑着向一旁的桌子走去,“老娘就喜欢你这样伺候,看茶!”   接了银子,小二立刻变了嘴脸,躬身便陪笑着去传茶了。   一脚踩在长凳上,侧坐着身子,嘴里叼了根竹牙签,西鸿玉哼着洛阳的小调自是悠闲。她用指尖扣了扣桌子,瞅着面红耳赤的随荇,不由得又笑了出来。   猛地抬头望向西鸿玉,随荇捂着脸,慌张地左顾右盼,“主……老大,这一年你怎的在洛阳学了这些去,有失体统啊!”   “体统是什么桶,没用过,老娘不知道。”把牙签吐在地上,她暗自冲着随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今日有正事要做。   茶喝得差不多了,西鸿玉便招手又唤来了小二,“老娘逛街累了,你们这里有蹄花的话就来点,给老娘补补脚。什么好吃好喝都伺候着,不短你银子。”   “好好好,大官人真真是慈善人。”小二哈腰点头。   拍拍她的肩,西鸿玉极为满意地道:“敞亮人,会说话,老娘喜欢!今儿就在你们店里住下了,给老娘选一间上房!”   听这话,小二不禁为难地道:“客房满了,对不住客官。”   “银子不是问题,随……儿,给她个银锭子。”西鸿玉仍拍着她的肩膀,套着近乎。   随荇取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便道:“少废话,我们老大要什么,谁敢怠慢!”   果真孺女可教,随荇倒是挺开窍。   “诶呀,这不是为难小的吗?不瞒二位,这几日有洛阳的商队包了所有的客房,真心对不住了。”店小二眼睛盯着那锭银子,心里阵阵作痛。   伪装成商队,自是安全。想要查出是何人指使,看来必然要更深一步了。   一拍桌子,西鸿玉猛地起了身大喝道:“还反了天,叫那些人给老娘腾一间出来!否则,老娘带人……”   “老大,息怒。”随荇娇柔地唤了这么一句,配合得极好。“虽说家里姐妹多,但人家是经商的,咱是走黑的,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别为难店家了。”   随荇,新星啊。   西鸿玉不顾劝地便向楼梯口冲去,随荇装作为难一路跟着。吓坏了店小二,也连忙追了过去。小二眼睁睁地看着西鸿玉上了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刚落脚在走廊上,西鸿玉还没站稳,脖颈间就是一阵冰凉。   银光泛泛,一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自是难以言表。她吞了口唾沫,顺着望去,一个披着杏色禙子的中年女子,正目光不移地盯着她。   沉默了片刻,女子只吐出了一个字,“滚。”   随荇吓得心惊肉跳,可是也不敢有所动作。   “大姐,有话好好说,咱能不能把刀……”轻轻推开了匕首,西鸿玉松了口气,“离远一点,不能伤了和气。”   面前的女子双目染尽了血丝,似乎一夜未眠,又像是落泪整整一夜。面对着赵玉,她极为不耐烦。   一群乱党,你们计划败露,同伙被抓,难怪睡不得安稳觉。西鸿玉更加笃定,一定是这帮人,冒充使臣,图谋不轨。   “李官人,风铃她发起高烧了!”一间厢房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女子,急匆匆便跑到这中年女子身侧言语道。   风铃?天底下重名的人当真不少。   苦涩一笑,西鸿玉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倒还思索着,到底如何打探出她们的主谋。   “周包子还没把药买回来吗?”中年女子不禁皱眉,“我倒是忘了,这家伙对京城也不熟悉,她哪里晓得何处有药铺。这样吧,你先用凉水给她敷着,我这就下楼去买药。”   闻言,那女子连忙制止,“你一晚上没睡,不要勉强,还是我去吧!”   包子……包子……风铃……   这一次,西鸿玉真的完全愣住了。   李官人摆摆手便连忙下楼去了,那女子也无可奈何想要回去,却见着西鸿玉一直盯着她,不解地问道:“姑娘,你这是有何事?”   “风铃是我妹妹,我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她了。麻烦你让我瞧瞧,屋里的那个是不是她。她是洛阳人,无忧帮的!”西鸿玉说到这里,嗓子哽咽了。   “姑娘,你……来来,快,我带你瞧瞧,应该就是那丫头。”女子毫无防备地便牵着西鸿玉向房间走去,完全不做设防。   看她的模样,自也不像是恶人。   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西鸿玉一眼便瞧见了床上那昏迷的女子。因为高烧不退,瘦弱的风铃面色绯红,却不住地打着颤。   扑倒在床边,紧紧攥住了风铃的手,西鸿玉瞬时泪如雨下,“随荇,你身上有什么丸药可以退烧的?快拿出来!”   “老大,这……这是专门替你准备的,用在别人……”自动收回下面的话,随荇掏出一只烤蓝瓷瓶,且递给了西鸿玉。   宫里对药,自然皆是极品。西鸿玉捏开风铃的唇,将药含下一颗,吞下一口温水,便用自己的嘴将药送入了风铃口中。   曾几何时,自己发高烧时,也是姐妹们帮着这样给自己喂药。   哑着嗓子,红着眼睛,西鸿玉不舍地侧眸看向了那女子,“风铃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发烧?”   “这……这……”似是有难言之隐,女子为难地别开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0章 出使大乱(3)   坐在屋里守了她半晌,赵玉垂头不语,也似是根本无语。李官人和周包子一道回来,一个人提着药,一个人提着风铃最喜欢吃的点心,兀自进了屋。   见屋里有陌生的背影,包子愣了愣,便问道:“这谁啊?”   那女子指指西鸿玉,“她是风铃的姐姐。”   “风铃丫头从小就是孤儿,哪里多了个姐姐!不会是骗子吧!”包子将点心搁在桌上,一声闷哼便向西鸿玉走来。   随荇觉得这架势不对,立马挡在了西鸿玉身前,“休要碰老大!”   回过神来,西鸿玉晓得包子回来了,便没有急着转过身,而是故意低沉地道:“我死得好惨啊……多么希望可以回来看看姐妹们……现在如愿回阳间走动走动,怎的包子你竟然认不出我了……”   “你……”   “我在阴间可一直念着你们啊……”缓缓转过身看向包子,西鸿玉蹙眉道。   “妈呀!鬼啊!”屋子里一阵尖叫,竟把风铃给吓醒了。   坐起身子,风铃张目四望,直唤道:“鬼在哪里……啊!玉儿姐姐回来了,闹鬼了!”   听见“玉儿”二字,李官人连忙打量起了西鸿玉。   折腾了半晌,除了风铃继续卧床歇息,大家总算也坐在了一起。包子不甘心地去隔壁拉来了屠小乔,一群人总算又是团聚了。   果真没有猜错,李官人名唤李华,她经营的这条商队,便是宫里那些流民的同伙。风铃那日在宫门口接风,却中了官兵的刀子,一下子便高烧不起。索性这几日已然好了些许,只是,每个人心底似乎都藏得有事。   西鸿玉只说被大官救了,随荇是她新收的手下,大家便都信了。   李华一直沉默着死盯西鸿玉,面上怒意难掩。她的举动,倒是被西鸿玉尽收眼底。   “你们想要帮着别人行刺陛下,难道是不要命了吗?”西鸿玉吞了口茶。   “那个主顾说,给姐妹们两万两买陛下一条命。且先下了定金,一千两啊!”包子极为认真地说道,“可是……如今老大她……”忽然止声,她被屠小乔狠狠瞪了一眼。   屠小乔摆摆手,想要转话题,可是却被西鸿玉一把抓上了胳膊。   西鸿玉本以为赵无忧就这么失踪了,没想到当真又回来了,“老大怎么了?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无忧混在那日的使臣中,被皇帝抓进了天牢,至今生死未卜。”李华说完这些话,再次哽咽,“赵玉,若不是因为你,无忧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回当真是劝不住了,屠小乔索性别过了脸。   听了这话,西鸿玉更是按耐不住了。她连忙抓来包子,“包子你说!”   支支吾吾,包子一咬牙便道:“你走了以后,老大以为你身故,便留书出走了。我们打听着消息,一路跟着转了半个西华,这才追上老大。李官人的商队遭劫,老大救了李官人一命,两个人就拜了把子。那些子流民被老大打败,非要当老大的手下。正好,有位有钱的官人派人送了定金,出价两万两买皇上一条命……”   “这么蠢的事,老大怎么会做!”西鸿玉气馁地松开了手。   一拍桌子,李华冷声喝道:“你的尸身一直被官府扣押,无忧费尽心思想要取回来,出走原本是为了上京告状。那人说自己是皇亲贵胄,有办法帮无忧套回你的尸身,让你入土为安,不至于躺在义庄里吃野香不得安宁。”   终究是为了我?为了我?   “随荇,回……回家!派人把马车赶过来,快!”泪如雨下,西鸿玉晓得天牢里那样的酷刑,也知道赵无忧是何等的嘴硬。“照顾好风铃,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   连忙小跑着冲出了门,西鸿玉泣不成声。随荇大喊着老大追了出去,倒是留下了一屋茫然的女子。   包子吞了唾沫,这才缓了缓神。   莫非,玉儿她要去救老大?怎么可能?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西鸿玉一边换着衣服,一面平息着情绪。车子摇摇晃晃,随荇见主子换衣服,便也开始换回宫里的女官官服。   “待会儿派人去天牢,传洛阳的赵无忧来御书房见朕。此事,对外言是机密,莫要旁人知晓。”眸光清冷,西鸿玉面上再无生气。   连连应道,随荇不敢怠慢。   ……   蝉鸣不止,日光散乱。   -吞了口茶,听见了门外的动静,西鸿芮幽幽开口,“进来。”   轻轻推开门,管家低头恭谨地上前行礼,面色却不佳。犹豫了片刻,这才悻悻道:“主子,世女她今夜又要留宿在城南的翠柳阁,说是包了头牌,不……不回王府了……”   “看来下个月,帐房不必给她拨银子了。”将茶杯略是沉重地搁下,西鸿芮暗自叹了口气。面前从尚书省扣下的折子堆积如许,今夜她依旧埋头处理着政务。   轩明,适儿她还在憎恨本王这母亲。自毁前程,她伤她自己,痛得却是本王。   看管家要转身离去,西鸿芮连忙抬手喝止,“慢着,听闻今日皇上她溜出了宫,她去了何处,可有打探到?”   恍然停下步子,管家连忙道:“都怨小的,净把这事忘了。回禀主子,今日府里的人跟着皇上她走了一段路。皇上早膳用了一碗豆腐花,一只葱油饼……”   “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她吃些什么这种琐事,就不要告诉本王了。”不免有些怒气晕染上面颊,她日理万机,根本懒得去理睬西鸿玉早上吃了甚么。   管家愣了愣,尴尬地接着道:“因为路上见着东方大人的人也在后面跟着,所以王府的人没敢继续跟下去。不过说来也怪,听说陛下出宫后打扮得如同街头的痞子,一举一动尽是市井的流里流气。按理说,陛下自幼长在宫中,受尽了礼教训化,也从未出过宫,今日这一切倒是有些古怪。”   起了些好奇,西鸿芮沉沉一笑,“派人多加打听,去洛阳也问问。本王倒也觉得,皇上去了一趟洛阳,人变了不少。”   “是,主子。”管家躬身应道。   夏日的柳荫下,自是乘凉的好去处。湖风卷过阵阵凉意,将各色的衣袂浮得飘扬。   略一收笔,褚飞觞大笑着将手中的画笔搁在了一旁,转而抬头看向了对面的诸君。满意地看着这一副江山万里图,他撩开下摆沉沉而坐。   缓缓起身,毕澜则徐步来到桌前,俯身便细细品读道:“笔法恣意,褚兄想要饮酒高歌,却无奈被困于形骸礼法内。借此画卷,倒是可以一抒胸怀。”语毕,他侧眸冲着坐在一旁的韩洛焱一笑,“洛焱,你且来瞧瞧。”   韩洛焱点点头,带着笑意便走上前来,在毕澜则身侧驻足。   “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勾引陛下,妖孽一个。”诸君席间忽然有人小声念道。   “哟,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吉人。”又是一个声音。“当心人家发怒,降罪你呢。”   “不就是个伺君位,怕他作甚。”   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褪去,韩洛焱倒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可笑了。他晓得“赵玉”的身份,那些人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君,自己的伺君位不过是一场做戏罢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与他们相争?   况且,自己面前这些男人相争的那个女人,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皇上。而赵玉,是自己一人的妻主,一生一世可以二人相守的妻主。相比之下,他们的对话无疑是种可悲。   想到此处,面上重新有了笑意,韩洛焱认真地品评道:“万里江山,风光自是无限好。褚兄开阔胸怀,此画便是将风光皆收入了眼底去。”   “洛焱的胸怀,自也是宽大。”毕澜则低声一笑,故意回眸瞪了席间的两个良人一眼。   “无谓者,何必在乎。”将折扇敲上手背,韩洛焱转身回到了席间。   焦急地等候着,西鸿玉坐立不安。时而想要换回那身粗布衣裳,时而又想借这身风光的凤袍告诉赵无忧,自己过得很好。   总是觉得不妥,她只好在屋里来来回回地乱走。   几个月不见,老大她会不会瘦了?为自己这破事,她算是费尽了心思。在外面奔波,她的确需要好生补补。可是还没见到人,就吩咐御膳房端补品来,是否有些不妥。   回到书桌前坐下,随手翻着桌上的折子,西鸿玉屏息间,终于听见了门外伺人的通传声。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囚衣的女子被带入了书房内。她将头埋得很低,凌乱的发丝垂下将脸完全遮盖。囚衣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尽是血渍和泥渍,让人目不忍视。   被强迫着跪倒在地,女子猛地将肩一抖,不耐烦地别过了脸去。   西鸿玉摆摆手,示意旁人都退下,可是随荇却不放心地道:“主子,这人虽上了拷子,可将她与您搁在一处,仍是不妥当。”   “朕自有分寸。”西鸿玉克制着情绪,故作冷静。   无奈,只得躬身行礼,随荇带着一众人出了御书房,顺带着将门紧闭。   松了口气,西鸿玉正欲起身向她走去,却不曾想她猛地站起身来,几步便冲向了书桌。高扬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赵无忧几乎是丧心病狂地吼道:“狗皇帝,老娘要跟你同归于尽!”   本能地用胳膊挡住脸,西鸿玉吓得缩成了一团,“别别别,老大我错了还不成吗!”   就在瓷片即将插入西鸿玉心脏的前一刻,赵无忧及时收了手,一把将瓷片扔在了地上。   门外随荇带着一众侍卫冲了进来,见赵无忧扶着书桌,倒是吓得够呛。   “无事无事,没有朕的命令,你们莫要进来!”连连摆手,西鸿玉悻悻道。   这可是被自己生猛的老大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啊!   心有不甘,随荇瞪了赵无忧一眼,只好带着一堆侍卫重新出了屋,关了门。   怔然打量了西鸿玉半晌,赵无忧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回过神。   跳下椅子,绕过书桌来到她身侧,西鸿玉拨开赵无忧凌乱的发丝,终是看清了她的脸。脸上也挨了鞭子,不过看起来倒更是威武霸气了。   一把抓上西鸿玉的手,赵无忧低头见着自己脏兮兮的手与那白净的手形成对比,便犹豫着轻轻放开了她。挤到唇边的话,也被她尽数咽了回去。   屋子里很是安静,没有西鸿玉期待中,那两个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也没有两个相见大笑着团聚的场景。平日里大嗓门的赵无忧,此时,却静默了。   “老大,我这就寻太医来给你……”   “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玉……陛下。”赵无忧兀自地吐出这么一句,让西鸿玉心间一痛,自也无话可说。   笑容完全僵在脸上,西鸿玉紧咬着下唇,还是试探性地向她凑了凑,“不要耍性子,你的伤需要上药。”   自顾自地跪倒在地,冲着西鸿玉叩首,赵无忧面无表情地道:“求陛下赐死。”   蹲下身子,西鸿玉用手抬起了她的头,再也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了怀中。泪水骤然而下,她赌气地捶了一下赵无忧的身子,这才失声痛哭了起来,“笨老大,别人给你银子你就敢杀皇帝。为了我,做这些事值得吗!还好我见到了小乔她们,不然你死在天牢里,我这辈子就算是造大孽了!”   “玉……玉儿,你别哭啊。”声音有些沙哑,赵无忧不确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1章 出使大乱(4)   捧着一件柔软的云锦长袍走到浴桶旁,随荇极为有礼地向赵无忧点头示意,便命人开始伺候赵无忧沐浴。   西鸿玉对外只称赵无忧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旁的一概不提。自然,下面的伺人们纷纷改了态度,费尽心思地开始去讨好赵无忧。   坐在屏风后,品着一盏茶,嗅着淡淡的焚香,西鸿玉自是惬意。   护着自己的胸前,面红耳赤地看着周围想要上来伺候的男伺人,赵无忧终是忍不住扯着脖子喊道:“陛下,让他们都先出去成吗?”   “随荇,赵小姐不习惯,你们便不必伺候了。让朕与找小姐说说体己话,你且去传韩伺君到寝宫候着。”悠闲地放下茶杯,西鸿玉缓缓起了身。   听到开门关门的响声,西鸿玉这才放下心来,几步来到了屏风后。   绯红的面颊衬得平日里跋扈的赵无忧无比……古怪,她见西鸿玉一味盯着自己,又不好气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难为情地道:“下回别让那些子男人进来!”   “好好好,那些子美男怎么配得上伺候老大您呢!”忍着笑来到赵无忧身后,拿起白巾仔细地替赵无忧擦起了后背,西鸿玉却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眉头一皱,西鸿玉不禁问道:“伤口痛吗?我下手轻些。”   “没……没事,你还是别擦了,当心外面人给瞧见。毕竟你现在演人家主子,这样不好。”赵无忧侧过脸来,很是认真地道。   为了不让赵无忧和自己疏远,西鸿玉只得将所有事情半真半假地告诉了赵无忧。如同瞒着韩洛焱一般,她只说自己是在假扮皇帝,却没胆子告诉他们自己本就是那个人。虽说,自己根本记不起过去发生的事。   披上那件柔软的衣裳,赵无忧坐在软塌边稍稍歇息时,便见着西鸿玉端来了一堆瓶瓶罐罐向她靠拢。   “来,我给你上药。”笑眯眯地伸手扯开了赵无忧的衣裳,西鸿玉小心翼翼地取了药来,仔细涂抹着赵无忧的伤口,“老大,几个月不见,你身子又强壮了不少!”   “贫嘴,别看你现在演皇帝。就算你演天王老子,老娘照样抓住你就是一通乱打。要你让老娘我白担心,也不写封信报平安。”侧过脸气呼呼地说出这些话,可是话刚说完,赵无忧面上却泛起了笑。   她还在人世便好,便好。   使坏地将衣服一紧,故意勒得她喘不上气,西鸿玉一手勾起了赵无忧的下巴,“瞧瞧,晒得比以前更黑更难看了。”   拍掉西鸿玉的手,赵无忧松松领口,“嫌难看就不要看,老娘没逼你!”   “切!我还不稀罕看呢!”撇嘴拧过身向门那边走去,西鸿玉头也不回。   “玉儿,你去哪儿?”见她要把自己留在这陌生的地方,赵无忧紧攥着衣角,本能地便问道,生怕她一转身,从此又消失了。   在门前止步,唤来随荇吩咐了两句,西鸿玉便回到了赵无忧身侧。   松了口气,赵无忧向后靠了靠,“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我虽不懂得国法,但也知道行刺皇帝是要掉脑袋的。”   “亏你晓得。老大,冒充使臣这一条,就已经涉及破坏两国邦交,是铁铮铮的死罪了。朝中上下皆知此事,就算我想包庇却也无能为力。你的同党们,必须死。”愁绪染上眉梢,叹了口气,西鸿玉坐在了赵无忧身侧,“顶多,我只能保住你一人。”   “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可是她们出身大多凄苦,如今……”   “老大,当你跟着她们一起做这些事时,早应该考虑到后果。而参与这些事,她们也应晓得无论行刺成败,结局必然是一死。如果此时此刻,我不是皇帝,我也不会允许你去做叛国弑帝的蠢事!”倒是掩不住这满身愤慨,西鸿玉觉得她冲动起来太过可怕了。   茫然了,赵无忧无话可说,只是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从未见过如此的赵无忧,像是谁家受了妻主欺负的小夫郎那般委屈。西鸿玉心里一紧,也不知该不该去劝。   “主子,韩伺君此刻到了内阁中,您需要移驾吗?”随荇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应了一声,西鸿玉不放心地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老大,不要多想了。出什么事我帮你扛着便是,就像以前你护着我。至于其他人,我根本不认识,也没能力相助。我不愿你为难,也请你莫要为难我。洛焱来了,我晓得你不想见他,所以……”   “让我静一静,你且忙你的去罢,”平淡地道出一句话,赵无忧不做其他。   已然入了夜,西鸿玉沐浴后换了身柔软的寝衣,便向寝宫的内阁走去。一日的疲惫,将她再次拉回过往的日子。这些天因为假使臣的事,她倒是耽搁了几次见韩洛焱的机会。   今夜倒是极为静谧,仲夏里的虫鸣声少了些许。亦然不晓得,是她的心神已然倦了,还是虫儿们都乏了。   放眼望去,内阁中空无一人,倒是让西鸿玉大惊。方才随荇明明说洛焱到了,可是如今,他怎的没了影子?   门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西鸿玉执着团扇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洛焱你……”   “深夜叨扰,还请见谅。”穿着一身赭色官服,西鸿芮带着一众人兀自便冲了进来。完全不顾礼数,无数带刀的守卫瞬时便将西鸿玉紧紧围住。   沉住气,西鸿玉不由得以扇掩面一声轻笑,“皇姨今夜莫非是要逼宫?”   “皇姨?哈哈哈哈哈,倒真是有趣。你们几个,去把那个反贼带过来!”西鸿芮使了个眼色,身侧的几个侍卫便冲向了门外。   心头一紧,倒是觉得今夜甚是不妙。西鸿玉一点点地敛起了笑容,转而略带愁色地望向了门外。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夜空,似乎一切都在预示着,凶多吉少。   赵无忧被两人拖进了内阁,惹得西鸿玉稍稍一震。   似是察觉了西鸿玉的变化,西鸿芮的底气倒是更加足了。朝中重臣此时皆在门外候着,今日她势必要将这女子推入深渊。   “她,赵无忧,犯上作乱,罪大滔天。试想,昔日陛下如何会包庇此类恶徒!唯一的理由便是,陛下与此人相识。自陛下回宫之后,诸多古怪之举,朝内难道就无人疑心吗?”说话间,西鸿芮看向了门外那些重臣,扬眉一笑。   门外众臣议论纷纷,赫连忱上前一步进了屋,“昔日里陛下专宠小儿,二人情深意重。而如今,陛下竟不许小儿近身,也极少翻后宫中皇君的牌子。倒也不晓得,这其中缘由。”   赫连忱竟然倒戈相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玉,你竟还执迷不悟!”西鸿适忽然侧身进了屋,直指着西鸿玉便大声喝道:“你欺骗东方大人在先,冒充陛下在后。如今,你竟堂而皇之想要某朝篡位,包庇同党,罪加一等!你不过是洛阳城的一个小痞子,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东方宜晓没有出面?当初是西鸿适帮东方接自己去行宫的,可是西鸿适说出这番话,偏袒了东方宜晓与她自己,完全将罪名扣在了自己身上,这……   屏息间,西鸿玉努力克制着怒火,回想起了容贤亭的话。昔日里陛下最亲近的人都咬定自己是西鸿玉,如今自己既是本尊,又何必怕她们一等乌合之众!   “真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朕累了,想要歇息。朕即是朕,西鸿玉。”她努力在人群中搜寻东方的影子,可迟迟没有结果。   如果东方是这场戏的主谋,那么一切都已然明了。东方失手将自己投入江中,寻回自己只是为了一时的应付。如今,只对外言是有人冒名顶替陛下,且杀了陛下,这样自己也死无对证了。而东方她,便可以洗刷所有罪名,全身而退。   “慢着,若是你一口咬定自己是陛下。那么,便拿出证据罢!”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倒是让西鸿玉泛出了一阵冷汗。   赫连御寻,他怎么会来此处?   “陛下,臣伺不过想要问您一个简单的问题,若你答上来,今夜全当是群臣的过错。若您答不上来,便证明……你是冒名顶替的恶徒!”盛装下,即使是在夜晚,他依旧那般夺目。“太帝君去年寿宴上,您送了何物与他?”   听了这话,西鸿玉恨不得刎颈自尽。她将过去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晓得去年自己给自己爹爹送了什么礼物。   冷汗直流,她早就晓得赫连御寻并非寻常男子。   “送过太多东西,朕不记得了。”说出这些话,西鸿玉的心险些要跳出喉咙。   听闻此语,倒是连随荇都尴尬地拧过了脑袋。   群臣目瞪口呆,西鸿芮得意地沉沉一笑,便道:“自先帝驾崩,太帝君隐居深宫多年,不问世事,终日虔心修道,从未办过寿宴!陛下倒是孝女,竟瞒着众人偷偷给太帝君送去了礼物。”   赫连忱见状,立刻带着怒意道:“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抓起来就地正法……”   “谁敢动她,老娘就跟你们同归于尽!”闻言,赵无忧一拳砸在了赫连忱的身上,抢来守卫的佩刀,大挥着便砍倒了上前缉拿的侍卫。   用身子挡住西鸿玉,赵无忧几乎是红着眼大喊道:“玉儿当心!”   “看什么看,快把这些乱党乱刀砍死!”西鸿适抬手便指挥道。   被赵无忧的举动感动得眼睛通红,西鸿玉含泪望着她,极为不舍。如若天要亡我,就请上天将惩罚都降在自己身上,莫要怪老大她了。   无数的士兵涌来,尽管被赵无忧护着,西鸿玉还是心有不甘。她一脚踹开了一个士兵,夺来一把刀便高举着道:“既是你们要造反,朕且奉陪到底!”   抵挡着无数相向的刀,隔着腥风血雨,西鸿玉却瞧到了西鸿芮那一副沉着的笑脸。一直以来,那个让她头疼的女人,是多么渴望置自己于死地啊。   胳膊一阵吃痛,还是中了一刀,西鸿玉努力不让赵无忧瞧见,飞身再次踹开了一个士兵,“摄政王,朕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过是洛阳城的一个痞子,年初还背了命案被官府记录过。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朕’,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冒充陛下!”赫连御寻冷眼相待,渐渐挪步到了赫连忱的身侧,“难怪回来以后对帝君那么上心,原来是一个贱民演错了戏。”   “太帝君驾到——”   三年不曾露面的男子,众人听见这通传声后,都是极为惊讶。今日这事,也不知是如何传入了太帝君耳中。深夜里,他竟亲自前来。   群臣跪地行礼,独独西鸿芮躬身点头向男子示意,倒还是一副傲气模样。   虽人过中年,年龄却挡不住容颜的俊逸。果然如同外界所传,容家的男子皆是绝世的美人胚子。既是芳华早逝,如今衣着质素,可单凭他一张脸,仍是会惹得女子动心不已。   容琚身后,隐隐还跟着一个人。那个男子远远与西鸿玉相视,面上的笑意似乎是在传达着,要让她安下心来,不必在意。   贤亭,他竟然察觉到了今日这些人的计谋,去帮自己搬救兵?连极为亲近的赫连御寻都不相信自己时,只有贤亭他仍相信,自己便是西鸿玉。   “我西华尚且有国法,如若尔等当真质疑这女子的身份,且也验证此女绝非玉儿,本君自也不会阻拦。可是,就算此女不是玉儿,此案诸多疑点也有待推测与询问。就地捉拿正法,岂不是有违礼法吗?”容琚冷冷瞥了西鸿芮一眼,自顾自地引着容贤亭向前行去,“且将此女软禁在紫仪殿内,依旧以陛下之仪礼遇。待查清一切后,本君自会向众臣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2章 谋反风波   暴雨连夜,辗转反侧,东方宜晓难以入眠。驿站昏暗的灯火下,尽是一片让人唏嘘的孤寂。连日来赶路,她明明很累,每一夜却都是如此不安稳。   查清这件案子后,回到京城,自己又该做什么?重新迎接使臣,微笑着看着她被迫去娶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子。然后自己随着众臣一并下跪,向她与新的皇君行礼……   东方宜晓,你不过是个庸人。   ……   “一二三 ,小!快快快,给银子!”拍着赵无忧,西鸿玉得意地又将骰子丢回了瓷碗里。大笑着坐倒在地,搜刮干净了赵无忧身上最后两个铜板,西鸿玉倒是意犹未尽。   卷开袖子,抖抖两襟,赵无忧无辜地道:“真没钱了,如果你还要赌,我只能把我身上这件衣裳押给你了……”说话间,她竟真的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一手按住了她的手,西鸿玉干咳了两声,“大晚上的,孤女寡女的,当心被人瞧见。这样,反正我也玩烦了骰子,不如换个玩意我们试试。”   就在西鸿玉起身的那一刻,赵无忧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唤道:“玉儿!”   茫然转身,看着赵无忧,西鸿玉仍是笑着问道:“怎的了?”   扯住她的手腕,赵无忧沉着眸子,却低头一言不发。   “老大,你是不是伤口又痛了?”西鸿玉试探性地问道。   猛地抬头看向她,赵无忧终是开口,“明明现在生死关头,你却如此。被禁足在这里数日受尽委屈,每一次看你笑得这样好,我心里都很不是味。为什么你不可以哭出来,就像以前被街上的混混打得鼻青脸肿以后,你哭着来寻我,帮你找人报仇那样……”   弯下身子,拍上她的肩,西鸿玉仍是面带笑意,“老大,如果我哭,你心情定然会更糟。倒不如现在这样,咱们玩咱们的,正好许久都不曾聚聚了。外面的事,且让外面的人做主罢。我在这里是哭是笑,都与人无尤。”   “可是玉儿……”   “陛下,方才帝君主子命人送了点心来。”随荇双手托着点心步入屋内,在后面的侍卫将门关上后,她这才暗自对西鸿玉使了眼色。   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西鸿玉拿起最下面的那块点心,掰成两半,果真寻到了字条。   依着贤亭的意思,是西鸿芮搬来了洛阳的不少人证物证,只要一日自己未曾记起过去的事,就一日无法说服群臣自己的身份。   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若是真可以像街头话本中,可以滴血认亲便好了。   “帝君请主子您稍安勿躁,耐心等候。”随荇又言道。   将字条收好,西鸿玉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随荇,你可信朕?”   “太帝君与帝君皆是陛下亲近之人,且小的自幼服侍您。您便是您,小的不会弄错自己的主子。或许是因为一场大病忘了些事,但小的相信,主子总有一天会想起来过往的事。”随荇躬身行礼,“时辰久了会惹人怀疑,小的告退,主子您保重。”   满朝文武,后宫皇君皆不信自己时,唯独寥寥无几的人相信自己。且其中一个,不过是自己贴身的伺人。一个皇帝的凄凉之景,倒也不过如此了。   清晨,揉着发痛的额头,西鸿玉慵懒地张开身子。赵无忧不在屋里,想来应是在院中散步罢。昨夜是喝了些小酒,夜风一吹,难免晨间身子乏了些。   看似平静的紫仪殿,殊不知外面究竟乱成了何等模样。   不过这样没有伺人叨扰的早晨,对于她也是极为珍贵的。如今,她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没有外人干预。   简单地洗漱一番,她随便披了件衣裳,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屋子。院子门前由重兵把守,四周皆是一阵静谧。   前院没有,看来老大保准是去后院了。也难怪,前院眼线众多,她才不乐意在这里走动。被人瞧着,多不自在。   履光殿内——   束上发冠后,赫连御寻侧脸瞥上跪地的西鸿适,倒也没有急着起身。对着铜镜中那女子的倒影,沉沉一笑,他又唤来凌波取了只玉簪来。   心间尽是忐忑,可面上努力地保持着从容。西鸿适抬眼间,却见着赫连御寻并未看自己,那个男人不过一味地在打点妆容罢了。   后宫里的男人,各个都是狐狸。且先不说迷惑圣上,能够在宫里登上高位的男子,恐怕皆是满负机心,尽是谋算。容贤亭装作贤良淑德,在朝堂中耍得手段已然让人瞠目结舌了。而眼前这位皇贵君,看似只有富家少爷的脾气,可保不准,他的心思或许也不容小觑。   执着玉簪比划了一下,赫连御寻不满地摇摇头,便将玉簪递给了凌波。扶扶鬓角,赫连御寻继而一笑,“跪得不耐烦便起身罢!”   “皇贵君主子言重,微臣不敢失礼。”西鸿适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终是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西鸿适,赫连御寻示意凌波屏退伺人。屋里静得吓人,西鸿适屏息间,却听得赫连御寻一阵不屑的轻笑。   打理着下摆,赫连御寻不紧不慢地道:“本君陪你做了一出戏,你可晓得如何回报本君?”   “皇贵君主子,这可不是戏。那女子本就是洛阳街头的混混,微臣也是为了皇家尊严,这才……”   “是她或不是她,本君会不晓得吗?枕边的人,本君不会认错。”赫连御寻叠腿而坐,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不免大惊,西鸿适连连叩首,“小的有眼不识,不曾想当真冒犯了陛下。”   “虽不晓得西鸿玉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过这些年我们二人逢场作戏倒也习惯了。如若她要装疯卖傻,本君且助摄政王一臂之力,又是何妨。”赫连御寻已然将袖中的拳头紧握。   虚情假意的女人,这些年不过是利用自己来为她谋福。此番,本君定要西鸿玉死无葬身之地,让容贤亭那个贱人化为灰烬!   站在窗前,见着院中树荫随风晃动,毕澜则沉眸间不由得转过身去,盯着独自饮茶的容贤亭,一言不发。   淡然地吞下苦涩的茶水,坐在昏暗处的一张椅子上,容贤亭久久不曾回过神来。倒是听见窗子被风吹得作响,他稍稍将目光投向了毕澜则。   “当心,头上的病还没好干净,你倒是把胃弄坏了。这茶,还是少喝些为好。”毕澜则转身走了几步,一把夺过了容贤亭手中的茶杯。   笑着摆摆头,容贤亭又端起了另一杯茶,“澜则,这几天,本君也不大愿意出门见人。倒不如你帮着走一趟,要韩伺君不要担心。”   “我?我的帝君主子,都到这步田地了,何必还要做戏。那位韩洛焱,已经把陛下心里都占满了。不用你挂记,紫仪殿里自有人挂记。”毕澜则又夺过了另一只茶杯,无奈地叹息着便将茶杯皆搁在了一旁。   容贤亭骤而沉默,眸中神色复杂。   毕澜则在他对面落座,随手取来一只香囊,放到鼻间轻嗅,“喜欢既是喜欢,厌恶既是厌恶,何时你才可以为自己而活一次?”   “本君对陛下有信心。”容贤亭坐直了身子。   “信心?以前她没失忆时,就待你冷淡。如今失忆了,更是天天抱着韩伺君不撒手。这一次,既然赫连二公子出面,自然是暗示赫连家与西鸿芮已经结为一气了。侯府的势力不足,总不能让小姐她一个人扛着。朝中能出面为陛下效力的人……”   “本君累了,澜则你且回寝宫罢。本君想静静。”摆摆手,容贤亭抚上了额头。   晓得容贤亭最近范头疾,毕澜则不敢多言,起身行礼便出门去了。   怡潇阅历不足,要她出面也是不妥。摄政王想要借势逼宫,赫连家倒戈,如今形势严峻。倘若玉儿她当真被当成假皇帝处死,任由摄政王夺取朝政。一旦赫连家上位,最后落得凄凉晚景的,也只有容家了。   如果玉儿她出生在平凡人家该有多好,自己就不用肩负这么多压力,不用一面担忧着江山基业,一面又担心着自己妻主的安危与家族兴衰。   这个帝君,当得他心力交瘁。   “流旻,修书一封。”容贤亭忽然唤道。   “主子,这是送去何处?”从珠帘外走进来,流旻躬身问道。   重新将茶拨到自己身前,容贤亭沉默了片刻,缓缓而道:“大楚。”   深夜,四下寂静无语。往日里略显喧闹的紫仪殿内,竟是一片冷清。   整整一日,西鸿玉都不曾寻到赵无忧的踪迹。她独自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越发得没底了。   总觉得这次似乎不止是真假皇帝那么简单,一个皇帝只不过是被怀疑,西鸿芮竟就急着痛下杀手。想来也觉得古怪,可是这也是明显的。当年西鸿芮和自己的母皇争皇位,母皇胜了,然后西鸿芮屈居人下,一忍便是二十余年。   自己登基,因为势单力薄,故此才引出了西鸿芮想要大展拳脚的欲望。这几年没了先帝的压制,她的势力膨胀迅速。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良机,若是她不造反,简直天理难容。   正好,倒也不急着去跟大臣们解释了。   “主子,赵姑娘回来了。”随荇引着赵无忧从院外走入,掌心握着的灯笼,瞬时点亮了西鸿玉眼前的一片黑暗。   看赵无忧周身并无伤痕,西鸿玉这才松了口气。   行到台阶前,赵无忧见西鸿玉双眼红肿,想必定然是哭过了一场。叹息间,她侧身坐在了台阶上,紧紧靠着西鸿玉的身子,便沉默了下来。   随荇回屋放灯笼,不敢打扰二人。   “今天太帝君找我问话,他很关心你。”赵无忧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他问我,你在洛阳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交到了什么样的朋友,还有……”   猛地扑在了赵无忧的怀里,西鸿玉哭个不止,再也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怔然被她抱着,赵无忧愣了愣,半信半疑地伸手环住了她的后背。   每次她受了欺负,都会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痛哭,然后喊着要自己帮她报仇。本以为这场景不会再发生,可是今日奇迹却降临了。   只可惜,这一次,欺负她的人手握西华的大部分兵权,自己再也不能帮她出气了。   无端卷入皇家的争斗,是上天在跟她和自己开玩笑吗?   挂在她脖颈间,西鸿玉抿了抿嘴,哑着嗓子,“老大,如果我当真是太帝君的亲女儿,你会怎么办?”   “继续保护你,跟在你身后,帮你收一辈子的烂摊子呗。”努力抿着笑,赵无忧不想让西鸿玉心里难受。   坐起身来,西鸿玉拖着下颚眨了眨眼,便又道:“那如果……回到洛阳……我们重新来过一次,你还会选择当我的老大吗?”   “傻丫头,那么多如果。”   “如果呢?要晓得,我可是喜欢男人的……”   “切!”   “快说快说。”   “管你喜欢男的或是女的,你都是我的好妹子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3章 计中之计   七日,整整七日。被禁足在紫仪殿内七日后,西鸿玉已然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厌倦之时,朝中仍是没有动静。   每一日容贤亭送来的点心里,都写着“稍安勿躁”四个字。面对这样的处境,西鸿玉很是尴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里恨极了东方宜晓给自己下这样的圈套,可又是如何。从一开始被东方宜晓接到行宫时,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个局。   这些人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皇位罢了。   坐在烛台前,往日里盘着的长发已然放下。穿着杏色的寝衣,哼着小曲,西鸿玉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从宫外取来的话本。前朝的秘史,民间志怪,应有尽有。只可惜赵无忧一见到书本就犯困,这会子早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指尖轻叩着桌面,西鸿玉自得其乐地笑个不停,却听见了门外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等她回过神,门便被人由外一脚踹开。   因微醺而绯红的面颊投入她眼中,男子摇摇晃晃地拖着周身的麟袍,不住自嘲地笑着,却步步向西鸿玉靠近。   合上话本,西鸿玉惊讶地看着赫连御寻,忙不迭站起了身。绕过桌子,见他险些摔倒,她还是本能地一手扶上了他,“你这是怎么了?”   低头看着西鸿玉紧扣着他小臂的那只手,赫连御寻又是一笑,吐出了一口酒气。   “御寻,饮酒伤身,你为何又任性了?快,把酒壶交给朕。”话一出口,西鸿玉也诧异,自己怎么会用了“又”字。   随手将酒壶摔在地上,赫连御寻上前一步,便一手钳住了西鸿玉的下颚,将她按倒在了书桌上。弯腰将面庞凑近她,赫连御寻借着醉意连连笑道:“不必再做戏了!”   “你……”   他埋头吻上了她的唇,却并未深入,只是使坏地将她的下唇咬烂。抿着她的鲜血,他又吐出一口酒气,缓缓在她耳畔轻声道:“物架第三列的第三行,转动那尊红珊瑚。”   来不及问,西鸿玉的唇却又被他的唇堵上。对于他的气息,西鸿玉并不陌生,故此也没有抵触。片刻后,她竟也开始温柔地回应了起来。   “西鸿玉,你这贱人,这几年来到底是做戏给谁看!你宠我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你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我见了就想吐!”支起身子,赫连御寻大喊着这些话,随手便将烛台扔在了那滩酒渍中。   大火瞬间燃起,赫连御寻继而又大喊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西鸿玉连忙取来白布浸湿后递给了他,又转身去喊醒了赵无忧。   以湿布掩面,赫连御寻终是笑了,“将军府自有人接应,陛下,后会有期。”   说着,赫连御寻将易燃的东西皆扔入了火中。   忙着去拧开了机关,书架旁的墙壁上顿然打开了一道暗门。先把睡眼惺忪的赵无忧哄进了暗门,西鸿玉正欲离去,却发现赫连御寻已然无路可退。   抿抿唇角,西鸿玉冲过去一把拽上了他的手,死死便向密道内拖去,可是他根本不愿挪开半步。无可奈何,西鸿玉一把将他打横抱起,用身子护着他,且冒险跳过火海,将他送到了大门前。   怔然看着西鸿玉,同样抿了抿唇角,赫连御寻不由得笑了,“妻主,保重。”   “你说什么?”西鸿玉回头见着火势蔓延,心里倒是急色起来,“总之谢你了,后会有期。”转过身,连忙跑向密道口,西鸿玉不敢多有停留。   弯腰引着赵无忧沿着长长的密道行去,西鸿玉时不时回头张望。密道的门已然被合上,浓烟不会再渗入,她只是没有目的地前行,不晓得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密道内潮湿昏暗,仅仅借着手中的一只火折子的光亮,西鸿玉生怕会有什么闪失。每迈出一步,她都极为忐忑。   “看来赫连御寻很喜欢你。”身后的赵无忧忽然开口道。   “怎么可能,他对陛下都是虚情假意的,更何况是对我。”想起方才一吻,西鸿玉不自觉地面红耳赤了起来。“谁晓得这次他帮我,又是要挖什么陷阱。待会儿出去以后,咱们直接去侯府,不必去将军府了。”   一把扯住西鸿玉,赵无忧茫然地看向了她,“你还打算和这些人在一起,不回家了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回洛阳,回到家里继续过咱们自己的生活?”   站停脚步,猫着身子,西鸿玉将火折子凑了过来,给予赵无忧眼前一片明亮,“老大,你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安全无恙地走出京城吗?”   “这……”   “西鸿芮和东方宜晓都想要我死,那是因为,西鸿芮想要篡位,而东方宜晓一心要掩盖她当初谋害陛下的罪证。现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西鸿玉紧紧挽上了她的手,便继续前行,“所有的事都因我而起,我会想办法收场的。”   夜半三更,穿过陌生的街道,躲过宵禁后队队巡逻的官兵。微微喘息着,二人猫着身子便着力地向定国侯府靠拢。   宁愿惊动容怡潇也不愿冒险去见赫连忱,西鸿玉的举动,让赵无忧极为费解。相比救她们出来的赫连御寻,容贤亭这个人对于赵无忧,似乎更是陌生了些。   凭着直觉轻而易举地寻到了侯府的小门,西鸿玉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努力平复着心境。不得不暗自感叹,旧日里自己对这侯府的熟悉,丝毫不亚于皇宫。   轻轻叩门,西鸿玉牵着赵无忧向后退了退。   门被推开,守夜的家丁睡眼惺忪,不情愿地问道:“深夜造访,不知二位……”   “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侯府另一个年长些的家丁连忙出来迎接,激动不已。   果真,自己以前未登基时,是这侯府的常客啊。   夜半被唤醒的容怡潇连忙换装,因不想府中眼线知晓,管家只是引着西鸿玉和赵无忧去了容怡潇的书房,不敢怠慢,但也极为低调。   用凉水扑了扑脸,总算清醒了过来。容怡潇一面擦着水渍,一面命管家给她们奉茶,举止倒也随意,没有何拘泥。   扯了张椅子,坐在西鸿玉和赵无忧的一侧,容怡潇激动不已,“玉嫂嫂,我兄长还没有想到办法助你脱身,你怎的自己出来了?”   容怡潇年纪尚小,言语间尽是稚气,西鸿玉的警惕倒是降了些许,“说来话长,紫仪殿走水,朕打开密道便逃出来了。你且送信给贤亭,告诉他我在此处便是。”   “兄长已然暗中联系了各家的藩王,如今嫂嫂逃出来,自是大喜。我们家还有三十万的兵权,只要与赫连家合作,这次借着诸王之力,定能将摄政王一举击倒。”容怡潇眯眼嬉笑,宛如邻家少女。   暗自感叹岁月催人老,亏自己一把年纪貌似还一事无成……赵无忧尴尬地别过脸去,连连叹息。人家不过十几岁,竟就肩负了这样大的重任,且继承了侯位,真是自叹不如。   “赫连家?”西鸿玉心存疑惑。   心里偷偷赞叹玉儿演皇帝越来越像了,赵无忧便又好奇地接了一句,“赫连忱不是与西鸿芮联合了,一心想要玉儿……呃,陛下她……”   “摄政王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兄长与赫连二公子化敌为友,联手在她面前演一场好戏。不过也奇怪了,不是事先说好要玉嫂嫂去将军府吗?怎么你会来侯府,莫非是去路有官兵巡逻,一时行不通了?”容怡潇仍笑着道。   隐瞒了自己方才怀疑赫连家有诈的想法,西鸿玉只好顺着容怡潇的误解道:“的确如此,也只好麻烦你去给贤亭和御寻捎信,就说朕一切平安便可。”   “嗯,好。嫂嫂,这几天你先和这位姑娘住这间书房的内阁吧,谨防被外人瞧见。怡潇会派心腹来伺候,绝不比宫里差。”容怡潇起了神,打了个哈欠,“看来明天宫里会有一场大乱,不过兄长他会在朝堂上解决好,你不必担心。你且歇息罢,怡潇也回房了。”   点点头,西鸿玉保持着笑意,让她安心。   容怡潇带着人出门后,赵无忧几步翻身便躺在了软塌上,仰望着房梁不住地叹气。   吞了口茶,西鸿玉轻叩着桌面,缓了缓神,“听见‘怡潇’二字,我便不得不想起一个人。拜她所赐,这场风波过后,看来我定要好好见见她了。”   “谁?”赵无忧侧眸望向了她。   “呵呵。”放下茶杯,西鸿玉冷笑一声,“东方宜晓。”   ……   天蒙蒙亮,宫门前官员的马车络绎不绝而来。清晨沉重的气氛将宫廷笼罩,官员们陆续步入宫门,再也没有往日哪样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刚入了内殿,容贤亭附耳吩咐了几句,便不经意间与一人对视。那个人满面憔悴,双眼红肿,眼周青黑,似是一夜未眠。   流旻躬身退出了内殿,急忙去办事。   在陆回雪的搀扶下,韩洛焱紧咬着苍白的下唇,颤抖着躬身向容贤亭行礼。他见容贤亭眉头深锁,心里倒也有了几分底。   示意韩洛焱起身,抬手将伺人们屏退,容贤亭深深吐出一口气,“本君还要上朝,伺君有何话,且快道出罢。”   沉下头,韩洛焱向前走了走,却猛地跪倒在地,“帝君主子,臣伺别无他求,只愿……见陛下最后一面。”   早就猜到他会如此,容贤亭并未做任何表情,“莫要胡闹了。”   “帝君主子仁慈,求您让臣伺见见陛下罢!”韩洛焱连连叩首,丝毫不顾将额头撞得青肿。一旁的陆回雪见状,也连忙跪地跟着一起叩首。   狠狠将桌子一拍,容贤亭屏息间,缓缓合上了眸子,“来人,将韩伺君带回含光阁。没有本君的旨意,不许韩伺君踏出半步!”   “帝君主子开恩啊!”陆回雪听了连忙用身子护上了韩洛焱。   紧紧攥着拳,容贤亭起身便大步向门外行去,丝毫不顾及地上失神的韩洛焱。   门被重重摔上,那声巨响,震得陆回雪胸口发疼。到底名义上,那个男人才是皇上的正室夫君。赵姑娘就这么去了,公子心痛在所难免,可也不能去左右当朝的帝君。   身着玄色绣金龙袍,面色凝重地一步步从偏殿踏出正殿。发间金冠耀目,容贤亭却面无表情。身侧流旻仔细跟着,埋首沉眸不语。   “吾君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齐齐下跪,不敢怠慢。   沉沉落座,容贤亭沉着答道:“平身。”   “谢吾君!”   在堂下无意瞥见了东方宜晓,容贤亭倒是有些惊讶。定了定神,他这才高声道:“昨夜紫仪殿走水,众卿想来已然听闻。究竟是何人放的火,如今正在调查。只是,摄政王怀疑那位冒充陛下的姑娘,此次却被浓烟呛死在屋内。”   “帝君主子,微臣……”西鸿芮连忙站出来。   “倒也是本君的疏忽。陛下回宫以来,从未要本君侍寝,本君自也没机会验证陛下身上幼时留下的疤痕。那女子被抬出来后,太医院检验时的确发现疤痕。也就是说,那名女子的确是陛下,而陛下,却被摄政王活活逼死在了紫仪殿内。”嘲讽的口气夹杂在这话语间,容贤亭死死盯着西鸿芮,目光不曾转移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4章 蓄势一击   未等西鸿芮开口,东方宜晓率先站了出来,且抱拳躬身道:“微臣有一事上奏。”   “东方卿家,请。”容贤亭收回了锐利的眸光。   “启禀帝君主子,微臣奉陛下之命此去查探,方才得知多年来摄政王包庇下属,贪污河道修缮之款,卖官买官,私相授受。昨夜微臣已然派人将奏折送入宫中,还请帝君主子彻查此事。”东方宜晓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不晓得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打量着她的一身风尘,想来是她连日来赶路回京所致。容贤亭转而又看向西鸿芮,“不晓得摄政王有何言语所对?”   抱拳躬身,西鸿芮压抑着怒火,且道:“回禀帝君,一切都是东方宜晓之一面之词,还望帝君明察。另则……”   “倒是摄政王好生厉害!陛下洛阳一场大病,朝中何人不知。难免忘却了些往事,竟就被您抓了把柄,一口咬定陛下是假的。此番,这弑帝之罪,当然是非您莫属了!”骠骑将军站出来禀道,一双眼睛完全瞪着西鸿芮。   强忍着怒火,西鸿芮拂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言本王弑帝,有何证据!”   “帝君面前,岂能容你无礼!”赫连忱忽然出列,高声便斥责道。   “赫连将军,您倒真是爱多管闲事啊!”西鸿芮瞪着她满是不屑,又转而看向了她身前的容怡潇,“怎么,赫连将军都出面了,定国侯您怎的不吭声了?”   强忍着怒火,容怡潇刚踏出一步,却见容贤亭使了个眼色,稍稍收敛。心平气和地点头向西鸿芮见礼,容怡潇平和地道:“事情黑白,自可彻查。无谓之言,本侯不会道出。”   张开双臂,望着这一脸众生相,西鸿芮肆无忌惮地大笑了出来,“好好好,整整做戏三年,尔等无非是想要将老朽逐出朝堂。不过,哈哈哈哈哈哈……老朽手握西华一半兵权,何人敢碰本王!”   朝堂上一片寂静,再也无人敢言语半句。   高高在上,沉眸盯着那看似疯癫的西鸿芮,容贤亭一言不发,身子也纹丝不动。宛如一个场下的看管,在欣赏着一出完全不关己的好戏。   忽然间止了笑,西鸿芮猛地抬手指向容贤亭,瞪着他便道:“陛下既是已然身故,那么你,又有何资格坐在那龙椅上!”   又是一片死寂,压抑着怒火,容贤亭只是盯着她,并未有所动作。见着这情这景,东方宜晓不由得捏了把汗。本以为还会将戏演下去,谁晓得西鸿芮今日竟就撕破脸皮,使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女人,她深知自己兵权在握,似乎哪怕背上篡位的骂名,她都已然不在乎了。操控朝政多年,她要的,无非是今日的结果。   棋差一招,看来今日,是她胜了。   “想不到,不过迟来了几日,竟就见到了贵国了这般风景,真是要云某大为惊讶。只不过,远道而来皆是客,就请诸位收敛一些,善待云某这客人,如何?”一个女子的声音由殿外传来,打破了沉寂的一切。   带着一众随从迈入殿中,她高昂着首与容贤亭对望,完全不将旁人收入眼底。每跨出一步,她的自信,都似是与生俱来。   熟悉的白色云锦官服,与当初那惊鸿的一瞥无异。她依旧是她,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子。那个……与玉儿模样有着三分像的女子。   容贤亭的笑意缓缓晕开,他与她相视一笑,便开口道:“恭候大楚贵使多日,怎的今日才到。倒是让我西华好生唐突,未曾来得及备下一杯酒水,献与……云御司您。”   听闻此语,西鸿芮猛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女子,“大楚使臣?”   女子抱拳自信地笑道:“近日我大楚新帝登基,百忙中,为表郑重,新帝特派云某来此面见西华陛下。云某来时,因路上暴雨耽搁,故此延了时日。不过此刻一众礼品已然送到了宫门前,片刻后便可送入宫中。不晓得,这位大人……”   “在下西华摄政王西鸿芮。”西鸿芮稍稍向后退了退。   东方宜晓生平第一次见着此人,倒是觉得极为熟悉。仔细打量了半晌,这才恍然发现,那使臣竟生得有几分像西鸿玉。只可惜,她的年纪稍长不说,她周身有着与西鸿玉完全不同的一种气场。   或是,一种别样的自信与沧桑。   “既是云大人到访,西华自然以上宾之礼相待。”容贤亭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笑,转而瞥了西鸿芮一眼,“不过今日,怕是我西华有内事,要在云御司面前失礼了。”   西鸿芮不屑地一笑,“不知帝君主子还想如何?在人前丢人现眼吗?”   “丢人现眼的人,是皇姨才对吧!”殿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由偏殿内徐步走出,穿着那身金色的凤袍。昂首直视着西鸿芮。她扬起下摆骤然落座,支着身子与大楚使臣点头示意,这才高声道:“皇位在此,皇姨若是想要夺取,也要靠本事才可。诸位皇姨们,请罢!”   瞬时间,大殿的门被伺人们吃力地合上。无数的士兵从缎幕后冲出来,所有的兵器齐齐指向了西鸿芮。殿后,从各地赶来的藩王一位位地走出,让人瞠目结舌。   退后了几步,西鸿芮难以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残害手足,西鸿芮,你不要忘了你所做过的恶心勾当!”不知是哪家的王先开了口,朝堂上一阵喧闹。   忍无可忍,西鸿芮一步冲上台阶,死死钳住了西鸿玉的脖颈,“贱人,你这小贱人!”   忍着窒息的痛苦,西鸿玉还是抿嘴笑了出来,“就算我是贱人又如何,就算我在洛阳当过痞子又如何?你把我当痞子,我便痞给你瞧。”   “玉儿!”容贤亭大惊失色,想要喊侍卫,却被西鸿芮威胁着停了手。   死死扯着西鸿玉的身子,西鸿芮高声大笑着,一步步向后退去,“就算你们所有人都想要本王死,那又如何!不要忘了,西华的兵权,在本王手上!”   “哦?是吗?”大楚使臣轻笑一声,侧眸间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玉牌,“真是巧,云某这里也碰巧有一块大楚三百万足以调动全军的令牌。云某身为大楚监国大御司,调动些人马倒也空闲。”   西鸿芮终于提起了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是西华的内事,你大楚有何立场干预?”   将令牌收入袖中,女子抿而笑道:“大楚此番与西华联姻,你西鸿家便与我李氏结为姻亲。你们陛下是我大楚翼郡王未来的妻主,为了护着自家人,我大楚做些什么,可都是无人可以阻挡的。”   西鸿玉无奈地合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丢人到家了。到头来,还是靠着一个男人的名义,被人救了一把。不过今日这使臣的出现,究竟是何人起的由头。预料中,似乎并没有这一出。   收紧了手间的力气,西鸿芮已然涨红了双眼,“多管闲事的贱人,今日你若敢发兵,本王便要西鸿玉为本王的兵马陪葬!”   “玉儿!西鸿芮,你最好快放开玉儿!”容贤亭扬袖大声喊着,可是他越是逼近西鸿芮,却见西鸿芮的力道收得越紧。   “不必管朕,你们快将西鸿芮的党羽一并抓获!”西鸿玉高声命令道,声音几乎震响了九重天。“皇姨,如你所言,仅当我是一个小痞子,死了一文不值。不过就算死,我也要笑着看着你离开这片朝堂……哈哈哈哈……”   窒息……脑海中一阵晕眩。她晓得,一切都该结束了。这个动摇西华基业三年,迫害无数无辜官员的女人,今日必然要声名狼藉于此!   熟悉的画面一瞬而过,就是在一个夜晚,一双女人的手死死扣着自己的咽喉,让自己痛苦难耐,无法呼吸。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西鸿玉终于看清了那个戴着步摇的女子……那张脸,东方……   正要发狠的西鸿芮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刺痛,她猛地转过头来,却见着一双尽是恨意的眸子。赵无忧狠狠将刺入她后背的匕首拔出,瞬时间,血溅四方。   被血模糊了双眸,赵无忧死死咬着牙,将匕首扔在了一旁。   西鸿芮与西鸿玉同时倒地,朝堂上乱做了一团。容贤亭大喊着太医,便连忙扑倒将西鸿玉紧紧拥入了怀中。摸见她仍有一丝气息,他终是放下了心。   赵无忧本想去查看西鸿玉的身子,可见着容贤亭将她夺去,一时间,她倒也没了底。原本二人可以远走高飞,可还是在玉儿的要求下,回到了这宫里,做了最后一场戏。   她演皇帝演得很出色,出色到,如果有人告诉自己她不是皇帝,恐怕自己也不敢相信。天下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除了孪生姐妹,便不可能会出现。依着当日第一次见她时,她身上的着装,似乎自己早就应该晓得,她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   都是自己太傻了,没有胆子去想。   她,本就是她,没有演任何人。西华至高无上的女帝,西鸿玉。   怔然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赵无忧甚至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也开始了自嘲。不过是街头的混混,自己居然妄想会让皇帝对自己一个女子动心……自己骨子里的自卑,根本不可能被抹去。   玉儿,我再也不能做你的老大了。   托着裙摆匆然上了台阶,仔细地给西鸿玉把脉,大楚使臣连忙掏出一颗丸药,塞入了她的口中,“快,抬你们陛下回寝宫。现在还有得救,不然就迟了!”   一时情急,容贤亭褪下外袍,弯身便将西鸿玉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冲进了内殿。他心急如焚,早已乱了分寸,“玉儿,你要坚持住,你不可以有事,你不要睡着!”   ……   日落西山,乌鹊呀呀,宫内已然平静了下来。   激动地推门而入,陆回雪大喜道:“公子,赵姑娘没有被呛死。帝君传来消息,说不过是一场计谋,用来设计摄政王罢了。”   “什么?玉儿她……原来如此,我竟是虚惊一场。”原本仍在默默落泪的韩洛焱,忽然破涕而笑,倒也松了口气。   上天保佑,保佑。   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闲晃了半晌,难以压抑自己,东方宜晓终是踏入了这间殿阁。含光阁,她从未想过要进来的地方。   方才在外面借着容贤亭的话传给陆回雪,东方宜晓鬼使神差地进了屋,双眸对上韩洛焱的那一刻起,她便从未转移。   仔细梳理了发丝,挑了件养眼的衣裳,韩洛焱沉浸在雨过天晴的喜悦中,可是似乎一切,都要被即将走近的女子打破了。   躬身向韩洛焱见礼,东方宜晓见韩洛焱似乎要去见西鸿玉,心里倒是添了一丝快意。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所引起,今日,她便要这个男人偿还他所欠下的一切。   “东方大人,陛下如今在何处?”韩洛焱面上掩不住的笑意,正是东方宜晓所憎恶的。   云淡风轻,装作无事,东方宜晓点点头便道:“陛下被摄政王扣得窒息昏厥,险些丧命。不过还好,她晌午间已然苏醒了。这会子帝君主子传话,希望您去陪伴陛下。”   “看来是今早,本君险些误了帝君的事。不过也好,有劳东方大人传话,本君这就去见陛下。回雪,快给大人沏茶。”韩洛焱对着镜子比了比两只发簪,还是选了那只白玉雕琢的。她很喜欢白玉,这是他晓得的。   韩洛焱,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5章 昔玉之归   端来汤药,急忙坐在床边,容贤亭一手贴上她的面颊,终于松了口气。命随荇将她扶起,他向里凑了凑,抬起手舀了一勺药,递到了她唇边。   吞下那口苦涩的汤药,西鸿玉干咳了两声,仍是觉得喉咙疼痛不已。   搁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容贤亭转而捏起一勺枇杷膏,喂给了她。   喉间清凉无比,她平复了些许,身子前倾便靠在了容贤亭的怀里。面上毫无血色,她紧握着他温热的大手,无力地别过了脑袋。   环上她的腰身,容贤亭叹了口气,便吩咐伺人们都下去。   拢她在怀中,容贤亭吻了她的额头,柔声在她耳畔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又咳嗽了一声,西鸿玉吃力地道:“贤亭,东方宜晓还没出宫吗?”   “你说你想见她,可你又昏睡了过去。东方她便留在了宫里,等候你传召。”抚摸着她的后背,容贤亭道:“玉儿,你还记得多少?你确定是东方吗?”   “咳咳咳……是她。”抿抿干燥的唇,西鸿玉稍稍坐起了身子。“她约朕一同出宫游江,因为朕激怒了她,她便将朕扼住直到朕昏迷,随即将朕扔入了江中。一整夜,朕在江水中浸泡着,也不知是撞上了何处。”   容贤亭重新端起了药,递到她唇边,“江水把你冲去洛阳,东方宜晓却进宫见我,说是你要去行宫休养。”   “这次谋反,东方宜晓逃不了干系。西鸿适跟她是一党,她难辞其咎。”狠狠砸在了床沿上,西鸿玉吞下了药,又是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朕醒来时,就已然被赵无忧所救了。那时候记不起来自己是何人,便跟着她们一起在街头混迹……”   沉沉一笑,容贤亭又给她送了一口药,“你平日里严肃惯了,我倒是当真想不到你变成痞子的模样。”   略略皱起眉头,西鸿玉将目光投向了他,“朕……严肃吗?”   “平日里你总是板着脸,你没听随荇说吗,回宫以后你越发爱笑了。”继续给她喂药,容贤亭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好好好,以后朕常笑给你看就好。贤亭,朕想你帮个忙。朕恢复记忆的事,你派人严守口风,莫要让洛焱他晓得,可好?”直接端过药碗自己喝起药来,西鸿玉一饮而尽,便将空碗搁在了一旁的圆凳上,“那时候没想起来往事,朕答应要带洛焱出宫。可是如今,朕只觉得对不住他……贤亭,能瞒则瞒,麻烦你了。”   点点头,容贤亭暗自叹息,“我晓得你在意他,不想他难过。不若这样,你常去含光阁走动走动,先让他有了孩子。这样日后孩子出来,你再行告知他。一个当爹的男子,总晓得安身立命的。”   “可是洛焱看似柔弱,性子却是刚强的。他那么倔……”   “是啊,陛下既然都晓得臣伺那么倔强,又何必要做戏给臣伺看!”门被人一脚踹开,韩洛焱涨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西鸿玉,满身尽显怒气。   容贤亭大惊,连忙起身挡在了西鸿玉身前。   自嘲地一笑,别过脑袋,韩洛焱垂下衣袖,黯然埋首,“到头来,臣伺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宠罢了。祝愿陛下与帝君主子白首偕老,陛下珍重,臣伺日后会尽心服侍陛下,为西鸿家开枝……散叶……”   “洛焱!你听朕解释!”记得立马跳下了床,西鸿玉站起身子迈出一步,便被韩洛焱抬手制止。   彷徨地转过身去,不断苦笑着,他一步步踉跄地向门外行去,“陛下身子金贵,莫要激动了。若是有个损害,臣伺无法向天下人交待。陛下珍重,臣伺告退   “洛焱……咳咳咳咳咳咳……”西鸿玉弯下腰,猛咳不止。   容贤亭匆忙扶起她的身子,将她送回了床畔。唤来流旻,容贤亭不住抚平着她的气息,一面侧首便道:“命韩伺君到昭元殿候着,本君要见他。”   急忙摆手,西鸿玉稍稍缓了口气,“不要责备洛焱,都是朕的错。”   示意随荇过来伺候,容贤亭只交待要众人好生伺候陛下,便大步跨了出门。看容贤亭去势汹汹,西鸿玉怕极了。   贤亭对自己的在乎,天下间无人能及。若他发怒对洛焱说了什么狠话,后果,自己也不敢去想。可是凭洛焱那性子,自己就算去向他解释,倒也无用。   “随荇,让开!”不放心地推开阻拦的随荇,西鸿玉仍是追了出去。   急坏了一众伺人,见着西鸿玉外袍不披就闯了出去,大家生怕她身子再出什么意外。屋里的人皆跟了过去,不敢懈怠。   踩在零散残损的落叶上,沿着鹅卵石小路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的面颊,一寸一缕,都让她痴迷。绕了一大圈,自己终是回到了原点。   这个夏天,已然结束了。   远远见着容贤亭与韩洛焱的身影,西鸿玉驻足,不敢再靠近。隔着一片花圃,远处的石亭中,二人静静伫立。淡金色的光透入,拢在他们二人的身子上,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韩洛焱垂头苦涩地笑着,只是选择了倾听。容贤亭背着手站在一侧,昂首远眺着御湖,颇具气势。朝政在他手中亦然如同玩物,何况是后宫一个普通的皇君。   追到了西鸿玉,喘着粗气,随荇见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二人,自也不敢多言,生怕惊扰到了主子们。   怔然望着那边,西鸿玉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不由得侧眸看去。却见着西鸿璧带着一个男子恰好路过,见她在此处,西鸿璧便连忙走了过来。   半跪在地,垂首行礼,稚嫩的身子不免晃动了三分,“璧儿参见母皇,万岁万万岁。”   “起身罢。”欣慰地一笑,西鸿玉面上却尽是苦涩。   抬眼间,瞅到她身后的男子,西鸿玉想起前几个月的事,倒是觉得好生有趣,“陆夫子,劳你尽心伺候璧儿了。”   年长的男子上前一步连忙叩首,“托帝君鸿福,小的这才在妻主那里捡回了一条贱命。小的自知不检,伤风败俗,请陛下重罚。”   一手抱起了璧儿,西鸿玉转而轻轻摆首,“女子可以拥有那么多男子侍奉,男子未尝不可……凡人皆会动心,难求一心一意,朕不怨你。以后仔细伺候璧儿,便算是将功补过。陆夫子,起身罢,且陪朕与璧儿走走。”   难以想象圣上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陆纷连连叩首,激动地站了起来。   璧儿被西鸿玉紧紧拥在怀里,一阵不适应。她又惊又怕,可却不敢有所动作。察觉到此处,西鸿玉噗嗤一笑,便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脸瞬间涨红,璧儿受惊不已,“母皇,今日这……”   “这一年多来,母皇一个人在洛阳住着。害了场大病,周遭也没有你父君和你陪着。很多事情,母皇都想通了。你既是母皇唯一的女儿,母皇自然不能待你那般苛刻。”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仍是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璧儿难为情地埋下了脑袋,“母皇大病初愈,身子不爽,还是放璧儿下来罢。”   双眸直对上璧儿的双眸,沉默了片刻,西鸿玉这才缓缓而道:“璧儿,你可晓得母皇过往为何要待你如此?”   “母皇政务缠身,无暇……”   “这后宫之中,朕只允许你父君一人有朕的子嗣。在你出世的那一日,朕便已然默认你为我西华的太女了。朕西归之时,这皇位,便就是你的。世世代代,西华每一位女帝,身上必须要有西鸿家与容家的血,这是每一代先帝的训诫。”西鸿玉说着这些话时,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璧儿乍一听闻此语,不免大惊,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见那边韩洛焱离去,容贤亭一人伫立。西鸿玉缓缓神,便放下了璧儿。唤来陆纷,她且指指容贤亭,“引璧儿去见贤亭一面罢,今日且破例。”   连忙谢恩,西鸿璧大喜,也不知今日母皇心情竟是这般好。   眼瞅着西鸿璧渐行渐远,西鸿玉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便看向了随荇,“这几个月,韩伺君的膳食中可有加红花?”   随荇躬身答道:“回禀主子,您吩咐除帝君外,宫中所有皇君的膳食内必添红花,底下人已然照做了。只是……前些时候,您专门从宫外请来洛阳名厨替韩伺君提供膳食。因那些厨娘都是宫外之人,这宫中的事不好外露,韩伺君的那份红花故此停了些时日。”   “前些时候朕根本忘了这些事,你且派人在每次出膳后将红花添进去,莫要走漏……”   “得陛下一份红花,自是臣伺的福气。陛下,臣伺今日多有得罪,失礼了。臣伺告退。”苍白无力的声音由西鸿玉身后传来,冥冥中,那声音充满了绝望。   猛地回眸,快步想要上前追,西鸿玉却见着他更是小跑了起来,努力躲避着自己。   明明见他走了,怎么他还会回来?对啊,这条路,本就是通往含光阁的,他走这里也算是正常。   拖着虚弱的身体追去,穿过小径,进了假山,西鸿玉反手一扣,便将韩洛焱按在了石壁上。喘着粗气,她咳嗽不止,面色惨白。   伺人们被西鸿玉挡在外面,没有一个人敢闯进来。假山内一片静谧,只剩下了西鸿玉的咳嗽声,与韩洛焱细微的喘息声。   沉默许久,无力地推了推她,韩洛焱别过了脑袋,“陛下,终有一日,你会杀了臣伺。”   “洛焱,你说甚么胡话!朕……我就真的这样惹你恨我!”努力顺了顺气,西鸿玉支着身子,掌心抵上冰凉的石壁,心间也是一阵凉意。   自嘲地一笑,韩洛焱失神地望着一片山石,薄唇轻启,“若是明日添了那副红花,倒不如要了臣伺的性命。”   “这是祖训,皇家的血统早在百年前就已然定下了,我又如何违抗。洛焱,就算没有子嗣,你在我心里也一样重要。留在宫里,安身立命,我会好好待你。”明晓得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往日里充满灵气的眸子一片灰暗,失神间,又是一阵轻笑,他修长的手指缓缓从袖口伸出,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垂首间,只听他轻声言道:“放我出宫吧,玉儿。”   “洛焱?”惊讶地看向他的小腹,西鸿玉已然明白了一半。   “本来想告诉你,可是忽然发生那么多事,我怕了,怕乱你心神。我的孩子,只可能姓赵,不会姓‘西鸿’。玉儿,若你当真在意我,就放我出宫,好吗?”语气已然柔和了不少,他的话语,更像是一种低声下气的恳求。   两个人的孩子,他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如果留下他,那孩子按着规矩,是万不能留的。如今,孩子却也占据了他的全部,甚至他宁愿离开自己,也不愿割舍这份父女情谊。   茫然了,西鸿玉失神地垂下了手。   他由始至终喜欢的女子,不过是赵玉一人。自己的出现,他厌恶至极。一个永远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自己许给了他,他痴迷不已。如今梦醒,他只得黯然离去……不!   仍是牵上了他的手,西鸿玉吻上他的唇角,“洛焱,方才贤亭与你说了甚么?”   “帝君……帝君他要我留下……他说只有我在你身边,你才会专心处理朝政……我告诉他我有了身子,不会轻举妄动,他却一时不再言语了。原来,他是在为这样的事发愁。”苦涩地享受着她的气息,韩洛焱眸光中的神采回复了不少。   吻了他的唇,西鸿玉淡淡一笑,“洛焱,为了你,就算破例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6章 孰人牵念   按住琴弦,谢君听见外间的脚步声,便与方伺君相视一笑。方伺君放下手中的茶杯,将目光投向珠帘,等待着那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木溪仔细地将珠帘拨开,扶着毕澜则进内间,不敢怠慢。褚飞觞与方轻华一并起身行礼,毕澜则轻轻点头,便徐步来到了谢九烟身侧,沉沉落座。   “怎么,今日又聚大家来听琴?”毕澜则接过伺人端上的茶,一眼便瞅上了那张琴,“许久不闻你的琴音了。”   无奈一笑,谢君且侧身命人将琴收了起来,转而端起半凉的茶小抿了一口,他随意提手理了理下摆,“怎么,今天没有陪着帝君主子,倒是有空来看我们几个闲人了。”   连连摆手,笑着抿了口茶,毕澜则且搁下了茶杯,“本君不过也是闲人。前些日子宫里人心惶惶,大家少了走动。这几天陛下与帝君主子忙着接待使臣,本君闲来无事,便来寻谢君你。怎的,谢君竟不喜见?”   “若是陛下娶了大楚的郡王,恐怕宫中又是要大办喜事了。”褚伺君一番话,甚是嘲讽之意:“可怜皇贵君,一朝失宠。”   “这些年,陛下日日夜夜几乎都在他那里,怎么没见着他腹中有动静?反倒是韩伺君那边倒是大喜……”方伺君话一出口,立即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毕澜则略一蹙眉,不禁问道:“何喜?”   方伺君卖了关子,笑而不语。谢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倒是玩性大发,若是不愿说,本君不听便是。”   “昨天杜兰替本君去太医院取消食散,却不想碰见了含光阁的陆回雪。他偷偷摸摸也不知在寻些什么,最后找了个侍药的伺人抓了几味药便匆匆走了。”说到此处,方伺君坐直了身子,立刻打起了精神,“你们猜怎的,细一打听,这才晓得,那几味药可都是安胎的啊!”   话一出口,竟是引来了众人惊叹。   褚伺君将目光投去,不禁感慨,“这么多年,除了帝君曾为陛下诞下大皇女,宫中哪里还有男子拥有子嗣。若是这事当真,韩伺君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进宫不足半年,受尽恩宠,如今早已与褚伺君与本君位分相当。他何尝不已然登天了?”方伺君戏谑的口吻,让毕澜则也感受到了其中的火药味。   闷在紫仪殿里为西鸿芮一事善后,使臣此刻在昭元殿接受容贤亭宴请,她倒也不必出席应付。西鸿玉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稍稍舒展身子   随荇端来一碗清菊汤,笑眯眯地道:“主子,来尝尝,这是方才陆随侍送来的。”   打起了精神,端来汤,西鸿玉不禁问道:“陆回雪?”   “是韩伺君亲自替您煮的。”随荇连忙添了句。   轻轻嗅了嗅,淡琥珀色的汤汁当真清香无比。她小抿一口,苦涩过后,甘甜的余味久久徘徊在舌尖上。搁下碗,西鸿玉掏出了帕子擦去唇侧的水渍。   叹了口气,西鸿玉环视着四周,不由问道:“赵无忧呢?这几日她朝九晚五,怎么像是故意躲着朕?”   且端着托盘,随荇躬身道:“前些时候,有位良人失足落水,幸得赵姑娘相救。东方大人见赵姑娘终日无事做,便将她编入了御林军。这几日,赵姑娘都忙着训练一事。”   “哦?她进入御林军,怎的不曾告诉朕?”西鸿玉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回主子,您这几日忙着料理摄政王之事,赵姑娘她言道自己之事微不足道,故此不愿惊扰您。再者,赵姑娘也觉得主仆有别,蒙主子厚爱,希望能搬出紫仪殿,去御林军的处所居住。”随荇答道。   猛地站起身,西鸿玉绕过书桌便向门口行去,“赵无忧在哪里,朕要见她!”   连忙挡住了西鸿玉的去路,随荇摆手道:“东方大人带着一众新兵上山去了,这会子不在宫内。若是主子要传召,小的这就派人……”   “东方宜晓连日称病,可真舍得回朝了。”冷笑了一声,西鸿玉停了脚步,侧眸道:“就允了赵无忧的请求,另外传东方宜晓进宫。”   “是。”总觉得西鸿玉蕴着怒气,可随荇一时也不敢多言。   空望着院中初秋的一片死寂,沉默许久,西鸿玉便又道:“随荇,待会儿且诏告六宫,韩伺君有孕,朕,要晋韩伺君为君。”   ……   给身侧蒙着面纱的男子一斟酒,女子这才为自己斟酒。放下酒壶,她高举着酒杯,便一饮而尽,将目光投射到了容贤亭之身。   同样举杯痛饮,容贤亭笑着将空杯交给流旻,“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容少爷亦是如此。嫁为人夫,自有番别样风姿。”女子说话间,便瞅向了身侧的男子,“怎么,终日吵着要出来,这会子却成了哑巴?”   蒙面男子垂首浅笑,无奈地端起酒杯,看向了容贤亭,“幸好当初容大少爷您没有对妻主一见倾心,不然今日,这帝君的位子可就坐不上了……”   “云御司乃是人中之凤,本君倒是眼红公子您,能够与妻主二人白首偕老。居这帝君之位,本君自然要与诸君共同侍奉陛下,倒也不及公子啊。”打趣着,容贤亭接过盛满酒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昭元殿内仅剩下了几个心腹伺候,流旻见着容贤亭今日醉酒失态,倒也不大担心。他只晓得,这大楚的使臣私底下与容家是多年旧交,也是以前自己在侯府见过的客人。不仅没有做提防,流旻反而乐得自在   搁下酒杯,沉沉一笑,蒙面男子轻轻牵上了身侧女子的手,“多谢妻主,这几年不曾纳男宠入府,为夫感激不尽。”   拍开他的手,不屑地一声闷哼,女子别过了脑袋:“那是因为府里有你一只公狐狸就够了,我担心旁人入府,受你欺负。”   “司空公子和云大人莫要斗嘴了,听闻郡王也一并随行,怎的这番你们入宫,翼郡王却没了影子?昨夜陛下已然和本君拟好,要封翼郡王为我西华正一品贵君,聘礼……”   “那小子跑了,不必费心思。”蒙面男子冷不防甩出了一句。   容贤亭尴尬地止了声,茫然地看向女子,却也不知该如何问起。   干咳了两声,示意男子住口,女子硬着头皮,缓缓开了口,“我们一行人之所以来迟,便是因为这档子事。翼郡王在大楚,有了心上人。那女子是郡王府的侍卫,身份低贱。郡王出嫁,那女子为断了郡王的念头,便投井自尽了。谁知,郡王误会,以为是我国新帝秘密赐死。进宫闹了一场,回府哭了一天,郡王也就上路了。可大半个月前,车队刚入西华境内,郡王竟在驿馆失踪了。”   “为了找翼郡王,我们留在边境数日,不敢前进。那日得帝君传信询问,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路。路上听闻贵国摄政王可能有所动作,我们便加快了进程。”蒙面男子重新挽上了女子的手,这一次,女子没有再拍开他,“妻主年少时执行任务,误打误撞为您所救,在侯府养伤数日才保以性命。这一次帮贵国陛下与您解围,自也是妻主应当做的。只是如今,郡王失踪一事……”   “既是在西华境内失踪,本君自会派人去寻找。”容贤亭道。“你们稍安勿躁,这几日先在宫中歇歇。”   匆忙由外面跑进殿里,一个伺人在流旻耳畔附耳了几句,便躬身退下。流旻大惊,转而来到容贤亭身侧,附耳通传。   站起身来,彷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容贤亭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她可当真要那孩子?”   流旻不敢妄言,只是将身子躬得极低。   容贤亭倒也有了底,不敢再多想了。   保住那孩子,对璧儿,自是极大的威胁。那孩子若是男孩固然好,可若是女孩,一旦出世,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允许韩洛焱保住孩子,玉儿她是想要撼动容家吗?   见容贤亭走神许久,女子觉得不妥,“容少爷,这是……”   “无事,宫中有位伺君要晋升君位了,陛下要本君拟诏。”故作平静,容贤亭却紧攥着手,仿佛要将骨头捏到断裂才罢休。   总觉得容贤亭神情不大对,女子想来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事,便不再多言。吞下最后一口酒,她便起了身,“也罢,今日您事务繁忙,本官与内子也不敢多加叨扰。帝君留步,云某先行告退。”   起了身,蒙面男子躬身见礼,便来到了女子身后。   点点头,努力保持着笑意,容贤亭也站了起身。直到见着大楚众人离开昭元殿,容贤亭这才迫不及待地向书房快步冲去。   任由初秋的凉风扑面而来,斜倚身子坐在空窗前,韩洛焱失神地空望着院中的柏树,一言不发,郁郁寡欢。   衣摆逐风飞扬,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了小腹,他低头不舍地看着,胸腔内徒留一阵唏嘘。   颤抖地端来一碗汤药,陆回雪抬眼看着韩洛焱,一时犹豫了,“公子,既然陛下已经愿意留下小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鼻间一酸,韩洛焱缓缓侧眸望向那碗汤药,低头苦笑,“搁在这里,你便去歇息罢。”   “可是公子……”   “玉……陛下与帝君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如今鹣鲽情深,着实不应以一个韩洛焱,而闹得二人不和。这是他们二人的家,我终究是外人,不能让主人们为难。”叹了口气,他明明笑着,可已然哽咽。   陆回雪忙将汤药搁下,几步上前便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道:“公子,您快别这样说了。到底您也是这宫里的主子,陛下肯为您做这么多事,您要相信陛下待您的心思啊!”   连忙起身去扶陆回雪,因一时情急,一日不曾进膳,韩洛焱身子一软,骤然昏倒在地。只听一声闷响,陆回雪大惊失色,连忙唤来旁的伺人进屋,另寻人去传太医。   日落时分,闻讯匆然由紫仪殿赶来含光阁,行至含光阁院前,西鸿玉便与赶来的容贤亭照了面。容贤亭没有多言,只是兀自冲进了院子,竟不曾瞧西鸿玉一眼。   觉得心里有愧,西鸿玉只得跟着进了院子。   进了屋,容贤亭先行坐到床边查探韩洛焱的病情,西鸿玉在屋里站了片刻,目光不由投向了一碗凉掉的汤药。   默默游移到桌前,低头嗅了嗅那褐色的汤汁,西鸿玉几步便冲到了韩洛焱的床边。见他刚刚苏醒,面色极差,西鸿玉仍是一把抓起了他的手腕,极为激动地吼道:“活该你自作自受,你这蠢物!”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韩伺君身子弱,经不起你这样折腾。”掰开西鸿玉的手,容贤亭话语间那几分委屈的意思,像是来源于他自己。   陆回雪这次是真的怕了,旧日里那“赵姑娘”把公子捧到手里都怕化了,自打陛下恢复了记忆,倒是越发让人畏惧了。试想,昔日的她,怎会对待公子这般恶劣!   “贤亭,你莫要多事。若是你觉得朕骂错了人,那边那碗药,你且去瞧!”指着那边的汤药,西鸿玉一怒之下,一拳砸在了床沿上。   流旻连忙将汤药端到了容贤亭面前,待容贤亭垂首一嗅,屋内顿然一片死寂。   抿着惨白的唇,一阵自嘲的笑,韩洛焱将脑袋别了过去,根本不愿见着二人。   “公子没有碰那碗药,陛下您误会了。”陆回雪连忙跪倒在地解释道。   斜眼瞥了陆回雪一眼,尽是不屑,西鸿玉冷哼了一声,“他倒是有这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7章 贤亭纷误      青灯点点,透过薄薄的一道窗纸,院内人望去尽是一片朦胧。夜寂静得让人心痛,屋内人,亦是久久不曾平息。   吞下辛辣的烈酒,直接用手背抹去唇畔冷掉的酒渍,男子斜倚在桌前,沉默不语。盯着那烛火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容贤亭沉眸间,不由得听见了细索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他本能地问道。   今夜西鸿玉在含光阁守夜,生怕韩洛焱又想不开做些伤害自己的举动。自己闲来无事,只好回到这冷清的昭元殿中,独自叹息。   流旻轻轻推开了门,恭谨答道:“回主子,云大人想要见您。”   点头示意,容贤亭苦笑着将酒杯搁在了一旁。   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并不多拘泥礼节。云御司跨入屋内,先行躬身行礼,随即上前了一步。容贤亭见夜里风大,便唤着流旻关上门出去伺候,莫要让风钻入。   嗅着满屋的酒气,云御司皱眉间,索性在他对面落座,“容少爷,本官也累了。”   “大人白日里奔波应酬,难免劳累。你我不是外人,不必拘礼,安心坐罢。”见她一直在打量桌上的酒壶,容贤亭不自在地将酒壶收起,且放在了地上。“大人见笑。素闻大人轻功卓越,怎的今夜脚步声竟如此沉重,本君竟也听得清楚。”   侧过身四目与他相对,云御司沉沉一笑,“容少爷旧日里滴酒不沾,今夜竟也……”   “与大人相识的时,陛下与本君情谊正厚。本君回侯府省亲,她日日都差人从王府送书信与侯府,问候本君安康。大人在侯府养伤的日子里,何曾会见到本君闲暇独酌?”容贤亭将酒杯的杯口一撩,面上尽是无奈。   那时,容贤亭年纪不过十七岁。见到他的第一眼,云平原以为他是未出阁待嫁的公子。谁曾想到,他已为人夫,那段留在夫家与她朝夕相伴的日子,不过是他回侯府省亲罢了。那段分离的日子,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念挂着那个女人,他的妻主。   如今,他的妻主有了别的男人,很多很多的男人,却已经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苦楚……   “饮酒伤身,你何苦为难自己?”夺走了他的酒杯,云御司叹息道:“无论何时,总要善待自己,学会自惜。你的妻主,你不亲自去夺,她怎会自己回到你身侧?”   愣了愣,容贤亭淡淡笑道:“男子三从四德,循守七出,家中祖训男子必要贤德。玉儿她喜欢的便是本君不会去争,不会让她为难。若是本君也同后宫中那些妒夫一般争宠,便也与那些男人无异了。”   倒也觉得有趣,云平冷哼了一声,“可是,容少爷,云某倒觉得你不是那样的男子。”   “大人您说甚么,便是甚么罢。”没有否认,他深邃的眸光让人难以捉摸。“夜深了,大人还是请回罢。”慵懒地起身,他脚下一个不稳。   站起一把托起他的身子,云平松了口气。他,的确是醉了。   喷着热乎乎的酒气,他恬静地笑着,靠在她身侧。合上双眸,灯火昏暗处,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划过。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只殷红纹凤靴迈入屋内,来人却愣在了原处。   “贤亭,你……”呆滞地望着看似暧昧的二人,西鸿玉话到嘴边,却尽数吞了下去。“随荇,摆驾回紫仪殿。”   听见西鸿玉的声音,如同做梦一般。可在此时,被那烈酒折磨得脑袋昏沉,他竟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全无。   云平想要去解释,可她稍一抽身,容贤亭便欲摔倒在地。眼见着西鸿玉离去,她这才皱着眉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几步间将他放在了软塌之上。   流旻从门外慌张地闯入,想要询问,却见自己主子喝得酩酊大醉。   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云平叹息间,却忽得发现容贤亭竟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怎么,这下可是害苦了云某。”不禁一笑,云平坐在了软塌边,“你故意的?”   摇摇头,他平和地道:“本以为她会守着韩洛焱一整夜,不曾想到她会来。本君又如何特意做戏?”   “西鸿玉似是生气了,你倒也自得悠闲。”她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本君也无暇去顾及了。云大人,我很累,想就寝了。”重新合上眸子,他不再言语。   拉弓侧身,褚飞觞抿而一笑,松手放箭。全场只闻一声闪过,便见着靶心上多出一只白羽箭。诸位皇君无不拍手叫好,大呼惊奇。   一手拢着西鸿璧的腰身,一手端起了一杯茶,坐在帐子下,毕澜则自是惬意。见着褚飞觞纵马归来,他不禁抬眸看去。   “毕叔叔,就放我去试试嘛!”西鸿璧仍是不死心,要向外冲去。   自是极为在意,抿了口茶匆然放下被子,他索性两只手都箍住了她的身子,“莫要胡闹了,那长弓比你还要高,其实你能玩得。你身子金贵,若你伤了,宫里被你母皇降罪的人可就不止数十了。”   嘟起了小嘴,西鸿璧极为宦溃骸氨鲜迨逡彩悄富实姆蚓富试趺纯赡芑嵩鸱1鲜迨迥兀烤腿梦胰グ眨笄竽懔吮鲜迨澹    面上笑意少了三分,毕澜则努力平息,继续佯装起了笑意,“不要闹了,你若是再不听话,下次大家来习猎,本君可再也不敢放你进靶场了。”   “哈哈哈哈哈,大皇女倒是年少便意气风发!”带着一众手下,东方宜晓从场外踏入,先行躬身向帐子下的一众皇君行礼。   毕澜则点头微笑示意,他身侧的谢九烟却缓缓起身,扬言身子不适,提前离去。倒也晓得一些要害,毕澜则不愿道出,只任由他去了。   与谢九烟擦身间,东方宜晓恍惚了半刻,心底某处却被刺痛了。   西鸿璧终是挣开毕澜则,迈着小腿便奔向了东方宜晓,张开双臂扑在了她怀里,“东方大人,教我射箭!”   蹲下身子,拍着她的肩,东方宜晓不由得笑道:“再过两年,陛下自会帮你挑选教你习武的太傅,不必着急。你如今年纪小,身子不曾长好,如何习武。”   “习武当然从小抓起,总是担心孩子受伤,这样怎么成才啊!”穿着宫中侍卫的轻甲,扶着佩剑便冲上来说出这番话,赵无忧一点都没察觉到四周异样的眼光。   抬眸看向赵无忧,东方宜晓面色沉了下来,“民间的孩子如何操练都无妨,大皇女极为可能便是未来西华的女帝。若是伤着,你有几个脑袋都赔不起!赵无忧,你的武功本官暂且认同。只是在宫中行走,你且注意规矩!”   “规矩?我老赵还不稀罕留在你这破皇宫里呢!”赵无忧闷哼一声,却惹得东方宜晓大怒地起了身。   西鸿璧吓得连忙跑回了毕澜则的身边,不敢再靠近二人。   跳下马背,大笑着将马鞭扔给随侍枫朴,褚飞觞回到毕澜则处,遥指着那边两个女子便道:“东方大人倒是遇到一位难缠的主儿。”   “赵姑娘是陛下的挚友,性情刚烈豪爽,自是别样。”毕澜则环上西鸿璧的身子,“男儿家的箭术竟到如此境界,你若是女儿身,当个大将军倒也绰绰有余了。”   摆摆手,在他身侧落座,接过枫朴送来的茶,褚飞觞大口地吞起,“今天是十五,怎的大皇女没去昭元殿吗?”   言及此处,西鸿璧面上笑意全无,双眸竟泛起了泪光。   一声叹息,毕澜则命陆纷先行带西鸿璧到一侧歇息,待她走远,这才放开胆子凑上前低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莫非是赫连御寻又跟陛下说了什么枕边话?”褚飞觞纳闷道。   摆摆手,毕澜则左右瞧了瞧,见着无人且小声答道:“陛下与帝君主子又闹起性子了,具体因何事,本君倒也不知。只是今早陆夫子正要引璧儿她去见帝君,却被随荇总管拦下,说是陛下的意思,未来三个月,不愿让璧儿见帝君主子了。”   闻言,褚飞觞只是一阵唏嘘,“陛下一心都在韩伺君身上,怎么还有空闲与帝君赌气?近日履光殿那边静得可怕,一个韩洛焱,活生生竟赛过了多年专宠的皇贵君。”   此番话不偏不倚,正巧入了东方宜晓与赵无忧的耳中。   赵无忧倒是觉得这也占理,毕竟当初西鸿玉为韩洛焱背了人命。二人相惜,情投意合,没有谁会比自己更清楚。   袖中拳头紧握,东方宜晓面上却极为平静。深吐一口气,她不再理会那边的二人。   扶着韩洛焱出了内厅,陆回雪见着西鸿玉已然驻足等候,便躬身见礼。二人步子迈得皆小,韩洛焱身上的披风随风扬起,倒是显得他身子更加瘦弱。   见他面色不佳,西鸿玉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的身子。   昨夜得了西鸿玉盛怒下的训斥,默然落泪整整一夜。他的眼睛依旧红肿着,本以为两人缘分已尽。却不曾想,刚下了早朝,她不用早膳便来寻自己。她的掌心摊开,是那样温暖。   陆回雪见状,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躬身退到了一侧。   疼惜地抚上他的鬓角,西鸿玉轻轻吻上他的脸颊,抿而一笑,“是朕太过担心你,昨天见你做了傻事,心里过意不去。你受委屈,便是在证明朕的无能。”   “玉儿,这孩子……”   “虽然给不了你你真正想要的,但是一个孩子,朕还是有能力保护下的。答应朕,替朕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笑着抚上他的小腹,西鸿玉一手环上他的腰身。   似是有些抵触,他侧过了身子,面上却泛起了潮红,“大白天的,莫要说这些骚人的话。若当真是女儿,只怕会惹得朝中动荡,到时为难的人,还不是你?”   “苦差都交由朕,美差都交由你,如此分工合理,你何苦担忧。明日礼部便会昭告天下,将你晋为韩君。”顿了顿,她的语气放低了许多,“近日摄政王的党羽清除得无几,朕想要带你回洛阳散散心。洛焱,朕想要你给朕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以吗?”   许久不曾听她说这样的情话,连日来精神上的折磨,他渐渐释然了。   其实,她是在乎自己的。虽然换了个身份,但她从未变过。自己有孕,最为自己焦急,背负最多压力的人,似乎只有她。   “玉儿,谢谢你。”一时哽咽,他努力克制着即将涌下的泪水。   脑海中满满皆是昨夜那刺眼的一幕,自己的结发夫君倒在陌生女子的怀中,笑得那般惬意。如今,自己越是待韩洛焱好,心里便越是愉快。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可是也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怕。自己这样做,不仅伤害了容贤亭,更是伤害了韩洛焱。怎么会这样,西鸿玉,你究竟怎么了?   “主子,帝君派人送莲子羹与韩君主子了。”门外随荇迈入屋中,通传道。   不愿被昭元殿的人看到自己与韩洛焱如此亲密的举动,西鸿玉松开了手,上前几步,挥傻匚实溃骸昂枚硕说模劬趺椿崴吞栏俊钡P氖且蛭蛲淼氖拢骱栌裾饫镆残男榈媒簟U饧溉眨约禾诤鹾屐停砭枚疾辉胂屯さザ雷拢簿驳亟惶噶恕   昭元殿的人双手托着雕花的托盘,恭谨向西鸿玉行礼。   几步上前双手接过托盘,陆回雪淡淡笑道:“自公子有了身子后,帝君日日都会送些汤羹过来,与公子他补身子。”   一把端起那汤羹,西鸿玉本能地嗅了嗅,“洛焱,这些汤羹都是贤亭亲手做下的。朕多年不曾尝到了,你倒是有福。”   “你如何知晓这是帝君亲手烹制的?”韩洛焱大为惊讶,她对于他的熟悉。   叹了口气,她道:“朕喜欢桂花的香气,他每次做汤羹时都会顺手放一些桂花……”   ☆、正文 第28章 重归洛阳(1)   深秋的雨凄冷而缠绵,淅淅沥沥,像是伊人在天边哭诉着思念。京城的清晨,格外沉寂。雨声,雨声,满满皆是让人觉得低沉的雨声。   零星几个路人披着蓑衣而过,手下拉着自己的货物,忙得不可开交。人世间,谁人不是这路上的过客,谁人可以久久驻足?   只是写了字条告诉贤亭自己要和洛焱去洛阳,自己却完全不担心他会动怒。这一次,自己的确是任性了,但自己却也放心贤亭对自己的宠溺。他的好,便是放由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座城,是自己极想回去的。   坐在马车上,她满心期待着。车子就要出城了,此时此刻,韩洛焱正被披风裹得紧紧,安静地靠在她的肩头。他尚尽是睡意,不曾清醒。   赵无忧带着屠小乔一等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每个人都换上了绸缎制的衣裳,挽起了士族家款式的发髻。一切都是新鲜的事物,她们好奇,也期待自己可以这样衣锦还乡,让以前欺侮自己的人另眼相看。   当然,整个车子上的人都是兴奋无比,但,除了赵无忧。   一路上,双唇紧闭,她仍穿着御林军的官服,一手扶着自己的佩剑,坐在角落中。陪着西鸿玉回到洛阳,原本对于她是一件可喜的事。可是韩洛焱的到来,让她极为反感。为了韩洛焱,西鸿玉和自己的结发夫君不合。那个姓韩的男人,简直是一颗毒药!   进了城郊的树林,东方宜晓在暗处增加了设防,但始终走在车队的末尾,努力不与西鸿玉碰面。自然而然,所有命令的传达者自然成了赵无忧。   前后奔走,赵无忧做事事无巨细,为人倒也平和,军中的人待她皆是友善。   用过早膳,韩洛焱窝在西鸿玉的身侧与她交谈了几句,转眼间便晃到了晌午。忧着韩洛焱的身子,西鸿玉便吩咐人马在路边停下歇息。   仔细照顾着韩洛焱的身子,陆回雪也不敢怠慢。扶着他,远望着路边的小面摊,他想要给主子买些热乎的饭菜。可是陆回雪的念头刚起,西鸿玉便挽起了韩洛焱的手,引他回车里避风。   “回雪,你去取随车带的饭菜来。”西鸿玉临走不忘吩咐一句,见着陆回雪一直盯着那边的小面摊,她蹙眉道:“那些路边贱民的东西,还是不要让洛焱碰了,”   话一出口,陆回雪羞愧低头应了一声,韩洛焱却愣在了原处。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韩洛焱落寞地进了车子,不再与西鸿玉交谈。   面色也极为不佳,站在一旁,赵无忧紧紧抿着嘴唇,像是受了刑一般痛苦。   “洛焱,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快步走去瞧,西鸿玉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尴尬。   原本正欲下车吃面的屠小乔,听闻此语,心里也是不快。大病初愈,风铃刚服过丸药,虚弱无力地倚靠在车窗边。车里静得吓人,她轻咳两声,便扯了扯屠小乔的衣袖,“小乔姐,我们要不要……反正离洛阳不远了,到城郊时,我们便……”   “先稍安勿躁,一切等老大回来再决定。”觉得很不是滋味,屠小乔掀开了马车的帘幔,远远瞧着那边佩刀的赵无忧,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顿好韩洛焱,西鸿玉跳下车来,兴致勃勃地绕过大半片空地,来到了赵无忧身侧。见她一脸严肃,西鸿玉勾过了她的肩头,得意地道:“来来来,我们喝一杯,庆祝大家回家!”   侧过面颊,赵无忧悻悻道,“陛下,这里宫中人多……”   “能跟朕出来的人,自然都是亲信,你不必担心。赵无忧,你累了半晌,不如歇歇罢。”如今,她再也抹不开皇帝的尊严去唤她一声“老大”了。   “玉……”   “这天阴沉得紧,恐是要变天了。主子您还是快上车,咱们早些启程为好。”随荇忽然小跑了过来,打断了赵无忧的话。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唤她一声名字,赵无忧此时气馁无比了。一切都已然回不去了,由始至终,她只是她,西华至高无上的女帝。而自己,不就是她口中的“贱民”吗?   点点头算是应付随荇,西鸿玉连日来倒也憋了不少话。她与赵无忧并肩而行,向屠小乔她们的马车走去。避开随荇,西鸿玉一手抓住了赵无忧的胳膊,且低声道:“老大,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要丢下我离开。”   赵无忧一愣,眼神中尽是复杂含义。   迟疑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西鸿玉埋头叹了口气,“自是在人后,我愿意放下身份与你相交,你为何又要弃我而去?你救我回家,我亦然不知自己是何人。由始至终,我何时欺瞒过你?老大,既然我们姐妹几个可以相聚,便是上天的意思。到了洛阳,但愿你们能够一直相随。”   赵无忧一言不发,只是前行着。   心里更加没有底气了,越是靠近洛阳,西鸿玉越是担忧。那个地方,充斥着这段日子的回忆。带着自己旧日的姿态回到那里,很多事,她都怕自己把持不住。   “老大,做你的妹子,我很幸运。如果你们当真一心要回去,我自是无法阻挡。快到洛阳的时候,我会派人送一万两银票与你们。在宫里时,我还准备了一块免罪金牌。日后,你们若是……”   “玉儿,够了!”赵无忧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身子,一把将西鸿玉拥入怀中。觉得喉咙间尽是苦涩,这几个月,对于她是何等的煎熬。   许久不曾听见赵无忧唤自己的名字,西鸿玉也是一愣。这样清冷的日子里,身侧有她的温暖,自是惬意。只可惜,这份惬意,来之不易。   屠小乔和周包子皆把头探出了马车,远远瞧着二人相拥,总算是松了口气。   西鸿玉苏醒后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回到了旧日,但,除了无忧帮的姐妹们。这份情谊,她们倒也无比珍惜。   周包子一直觉得自己是万幸的,将来自己孩子长大了,自己就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和皇帝是拜把子的好姐妹。那样的威风霸气,何人可以享得!   屠小乔实则更担心赵无忧一些,身份的落差,似乎一直让赵无忧与西鸿玉保持着距离。若是有朝一日,西鸿玉动怒,大家的下场也不过如此罢!   对于风铃,她的玉姐姐始终都是她的玉姐姐,从未改变。   一行人整顿完毕,纷纷上了车。午后,原本阴沉的天终是透了些光。   安静地坐在西鸿玉身侧,痴痴望着窗外,韩洛焱没了晨间那股喜意。面色沉重,他也不愿再偎依在西鸿玉怀中了。   方才失言,无意间惹了韩洛焱的反感。西鸿玉努力放下帝王的姿态,想要哄他开心。屏退了随荇和陆回雪,她独自与韩洛焱坐在车厢中,倒是放松了不少。   颠簸间,她轻轻碰碰他的胳膊,便柔声道:“气大了,对我们的孩子不好。”   “臣伺并未动怒,臣伺也不敢生陛下的气。”紧咬着唇,韩洛焱生涩地挪了挪身子。   一把环上他的腰身,西鸿玉将脸凑到了他的耳畔,轻轻咬上他的耳垂,不禁一笑。感受到他的颤抖,西鸿玉更是变本加厉地扯开了他的衣带,将红唇贴上了他的薄唇。掠夺着他的寸寸呼吸,可是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抵触。   几个月的缠绵,似乎都只是自己的主动。由始至终,他似乎从未向自己表过心意。   这一次,西鸿玉犹豫了。   微微喘息着,韩洛焱的面容红透半边,“陛下,莫要如此。”   “洛焱,你要的是赵玉,我随时都可以给你赵玉。可是在人前,我若是同赵玉那般,一举一动尽是市井粗犷。这宫中,岂不是乱套了?”托起他的下巴,她重新吻上了他的唇角,“洛焱,我想要你接受这个我。赵玉本就是不存在的,我本是我。你的妻主,只可能会是我,西鸿玉。”   韩洛焱的眼泪蕴满了眼眶,可他一直在努力隐忍着,默然不语。   第二天一早,车子便入了洛阳城。京城与洛阳极近,可风土人情却是另一番风景。深秋时节,街上难免清冷。行人已经裹起了冬衣御寒,这使得西鸿玉极为紧张,忙命人给韩洛焱添衣,生怕他出岔子。   走过熟悉的街道,因为早晨街上许多店铺都未曾开门迎客,故此倒也是极为冷清的。西鸿玉满身倦意,只望快些找间客栈歇息,也不曾来得及感触些许。   终于回到了故地,周包子兴奋地将身子探出了车窗,直挥着手臂大声喊着。屠小乔也乐此不疲地东张西望,努力找寻着街上发生的变化。就连病弱的风铃也打起了精神,抿着笑意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满是欢喜。   骑在马背上,呆呆地望着这片片的街道,赵无忧心绪复杂,不晓得该作何感想。她也知道,东方宜晓在暗处随行,自己做出何种举动,都会引起她的插手。   寻了洛阳最大的客栈入住,西鸿玉那一身华贵衣裳完全唬过了客栈中的掌柜。旧日里,西鸿玉只要踏足这里一步,都是会被连打带骂地赶出来的。   进了天字一号的包房,她央着韩洛焱先行歇息,忙又亲自提他张罗早膳。看着西鸿玉疲倦的脸上笑意越浓,韩洛焱心里便越是刺痛。   到底,究竟是谁错了?似乎一切都已然注定下来了,自己,其实是第二个赫连御寻罢。如今倒是风光,等到自己落魄时,何人会理睬自己的生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栈里开始吵闹了起来。用过早膳,拢着韩洛焱的身子小憩了一个半时辰,西鸿玉这才缓过神来。   眼见着晌午用膳的人太多,恐是会耽搁。西鸿玉便带着他和一众随从下了楼,打算提前先将午膳用过。   许久不曾在民间待过,坐在客栈大厅中,她也觉得满身舒畅。点了店里的几个招牌菜,出手阔绰,她在努力抛弃旧日里被人扫地出门的回忆。   “快追那个小贱人!”不知怎的,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传来。   拨开来往的客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客栈,刚扑到掌柜的面前,就被身后追来的一众粗悍女子团团围住。无数的刀枪棍棒,吓得他直在原地哆嗦。   几乎是急出了眼泪,男子连忙道:“救我!救我!”   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女子,掌柜的不想惹事,便没有吭声。这下倒好,竟把男子吓得哭了出来。他张望着,跳过柜子拔腿就跑。   推翻了几张桌子,他猛地一个下腰,钻进了西鸿玉的桌子。   手指刚触上酒杯,就被这样一群五大三粗的女子围住,西鸿玉倒也吓得够呛。四周无数的暗卫顺势而起,赵无忧一声令下,便将这些女子围得水泄不通。   男子见西鸿玉竟有这么多侍从,立刻壮起了胆子,“姑娘,救我!救我!”   “你是何人?她们为何要追你?”西鸿玉下意识地护住了韩洛焱的身子。   男子从桌子里爬出来,几乎是颤抖地向西鸿玉靠了靠,“她们……她们都是人贩子……”   “臭小子,卖身契是你自己签的!竟然怪到老娘头上!”一个女子提着棍子就要抡过来,却被赵无忧抬手间将棍子打飞。   女子愣了愣,打量着一身官家制服的赵无忧,不紧轻笑了一声,“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赵大帮主。这几个月怎么有心思去投身官家了?”   倒也想不起来这女子是谁,赵无忧没有回应她。   “可还真是不是冤家不举头。我们赌庄的生意一落千丈,姐们儿都被迫转了行,可都是你们无忧帮所赐啊。今天,怕是要……”   猛地站起身,西鸿玉面色阴沉抬手道:“不必废话了,派人将这些恶徒扣押。真是扫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29章 重返洛阳(2)   风卷残云般地将面前的一大碗鸡汤面吃完,仍是觉得不过瘾,男子伸出手,一把抓来了一只雪白的馒头。   就在即将要把馒头送入口中时,他忽然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忙止了动作,尴尬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西鸿玉,男子侧过了脸,“你别误会,我……我可是大家闺秀!”   一句话刚出口,惹得西鸿玉刚吞入口的茶水喷得四处皆是。   韩洛焱无奈地取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与衣襟,且将湿帕子递给了随荇。   “这位公子,不晓得芳名……”   “免贵姓李,单字一个羽。”颇具侠义风情地一个抱拳,他年纪不过是十六七,可非要装出一副深谙尘世的模样。   男子的一举一动,都惹得西鸿玉发笑。韩洛焱觉得这样有些失礼,但又不好当面劝,就此作罢。这场面着实尴尬,他索性起身,带着陆回雪进了内厅。   这是临时租下的大宅子,坐落在洛阳城的闹市中。不想惊动行宫中的人,又怕客栈鱼龙混杂,故此西鸿玉选择了此处。此处出门即是街道,平日里吃穿用都极为方便,她唯恐对韩洛焱照顾不周。   男子那日受惊后便昏迷不醒,一连多日,韩洛焱费心照顾他,自己也消瘦了一圈。男子醒后,自是对他多加感激。一口一声亲哥哥唤着,极为热忱亲切。   “韩大哥!韩大哥你别走啊!”李羽很激动地大喊道。   “你韩大哥有了身子,别惊动他了。”西鸿玉打理着衣襟,稍稍正坐,“这么说,你被人卖进了青楼,自己却浑然不知?”   一听这话,他捣蒜似的点头,“我一醒来,就在船上了。船刚靠江边,我撒腿就跑。躲了三天三夜,还是被人发现了。赵姐姐真是好人,要不是你,我这会子恐怕早就……”   “你的口音,倒是和我一位朋友极为相似。”想起那夜云御司与容贤亭的暧昧,她至今恨得心发痒。大楚,她恨极了那个从大楚来的女子。   这次忽然离京,名义上是带韩洛焱回乡,其实心里藏着的,更多是对那个男人的一种报复。她恨他扑到在别的女人的怀中,明明已经有了她的女儿,为何还要与别的女人如此亲昵。   她也恨,恨他骗了她。其实那个女人与他是多年的旧识,他却骗自己他只见过那女人一次。一路上哄着韩洛焱来到洛阳,她其实是想静一静。终日要一同上朝,她亦觉得尴尬。   “哦,是吗?”有些小小的惊讶,李羽却也不大在意。“赵姐姐 ,你们打算在洛阳待多久?如果你们走了,我还真不知道要去何处了。”   “那就跟我们一起回家呗。”沉沉一笑,她戏谑道:“正巧,你既然无依无靠,我家中也正缺小爷,倒不如你从了我。以后在我府里相妻教女,我养你一辈子。”   一听这话,吓得李羽一身冷汗,他忙摆手道:“不不不,不客气,不客气!韩大哥正需要照顾,莫不要因我让你分了心。”   憋了半晌,她才笑着道:“傻孩子。”   得知自己被戏弄,李羽倒也没有动怒,只是吐了个舌头便继续大口咬起了馒头。   轻轻叩门,随荇低声通传道:“主子,主夫派人送家书来了。”   听见“主夫”二字,李羽又是一惊,“韩大哥他……他不是你的正夫?”   命人将书信送进来,西鸿玉点点头,“他是我的侧夫,你误会了。”接过书信,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来,想要看尽。   每次自己出宫,贤亭他几乎每日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来问候自己。可是此番,一连多日,他都不闻不问,自己倒也心生怀疑了。   果真,信到了,他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   满心期待地抖开信纸,又嗅到了他殿中那熟悉的焚香气息,她体内一股莫名的情愫无故被勾起。   呆呆地望着西鸿玉读信的模样,李羽很安静乖巧,不再咋咋呼呼地惹人反感。他的心里还在默默惋惜,韩洛焱多么好的一个男子,竟然只是一个侧夫。大户人家的侧夫,多是受主夫欺负的。况且,韩洛焱生得那样美,连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一掌将信扣在桌上,满是唏嘘,她努力克制着情绪。恍惚片刻,她起身便要离去。可是觉得不妥,便又吩咐人好生伺候李羽,这才带着赵无忧一并出了大厅。   走在没有尽头的长廊中,脚下步子沉重。屏息间,西鸿玉才发现身后赵无忧竟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觉得自己极为可笑,她又是一个不忍,自嘲地笑了起来。   紧紧蹙着眉头,赵无忧越发搞不懂西鸿玉的想法了。默默跟着她又走了一段路,见她一直在笑,赵无忧终是忍不住了,且停下了脚步,“玉儿。”   四下仅她们二人,西鸿玉并未在意,只停步回眸问道:“如何?”   “你这是怎么了?”赵无忧走上前了一步。   “涉江采芙蓉,余香散尽,弃之江畔,寥寥生息。”随口便道,她面色平静,继续前行。   自幼大部分时间都在种田和练武,大字不识几个,赵无忧自然也不晓得她话语中的意思。可是觉得她似乎不大对劲,赵无忧太过清楚她的脾性。只有在遇到大事时,她才会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人害怕。   追上她,赵无忧本能地想要拉住她的胳膊,可想起毕竟尊卑有别,她就此作罢。尴尬地叹了口气,她只能跟在西鸿玉身后,微微试探性地道:“帝君说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止了步,西鸿玉顿然凝眸。   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放肆地笑,西鸿玉的神情变得极为古怪。那是一种严肃,却更像是一种茫然。她不晓得,自己明明一颗心都牵在韩洛焱的身上,此时此刻为何会如此在意容贤亭?七年之痒已过,或许自己的在意,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正夫,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   “明日启程去洛焱的夫家,临行前,你且打发李羽些银子,安顿好他,也莫要让他一路跟着了。洛阳城里眼熟的人太多,我不方便露脸,你也是如此。不想将事闹大,我们少留此处为妙。其他的,东方她在暗处自是会晓得如何处理,你只负责办事下令即可,不必担心。”压抑着心间久久不能逝去的痛楚,她复而前行。   见她没有回院子的打算,反倒是向另一边行去,赵无忧生怕她又生事端,只好追问道:“你要去何处?莫非是要出门?”   “只是走走,你不必如此激动。东方躲在暗处不愿见我,只有你晓得她在哪里。你现在便去传话,要她夜里来见我。”西鸿玉语气平静淡然。   略略点头,仍不放心地瞥了她一眼,赵无忧无奈地转身离去了。   站在原处,只装作观赏这院中景色的模样,西鸿玉久久不曾挪动身子走出半步。直到见着赵无忧的身影渐远,她这才安下了心。   ……   戴着一顶泛旧的斗笠,换上旧日里的粗布衣裳。踩在傍晚的余晖中,西鸿玉独自走在喧闹的街上,倾听着路人的话语声,一切都像是昨日的梦。   踏入了以前常来的小酒馆,随手甩了几个铜板讨了壶酒,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享受着这难得的一份惬意。   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巾,堆着一脸笑意将酒端来,且问候道:“客官还要小菜吗?”   抓起一壶酒便大口灌了起来,她喝得尽兴,这才笑着道:“我一个人,还是不上菜了。老规矩,你们店里打二两花雕就送小杯竹叶青。怎么没见你端竹叶青上来,这么快就改了规矩吗?”   “哟呵,这可是熟客才有的规矩,客官您……得得得,看您生得有几分像一位熟客,小的就许您的愿。这杯竹叶青,我请!”店小二端起托盘,转过身便向柜台行去。   就连店小二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赵玉,已经彻底地消失在洛阳城中了。   两壶酒下肚,又吞了杯竹叶青,她已然沉浸在了这绵绵酒香中。宫里的伺人,哪里敢让主子多沾一丝儿酒。只有自己出来,才会拥有一个寻常人最基本的自由,可以自己去买一杯酒,坐在酒馆中小酌。   觉得不够尽兴,她揉揉朦胧的双眸,又叫了两坛子花雕。掀开朱红色的蒙布,她抱着坛子便大口地灌了起来。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下来之时,她手边仍是剩了大半坛子酒。   无力地趴在桌上,她醉得不省人事,只是抱着酒坛傻笑着。店里的客人渐渐都离开了,小二站在远处,时不时向这边望望,仍是很不确定她的身份。   小睡了一会儿,她又慵懒地伸出手去摸坛子,就在她又要大口灌酒的前一刻,门外涌来了一群女子。   抿唇走上前来,东方宜晓穿着素色便服,头发半挽,一副随意打扮。瞅着西鸿玉已然烂醉如泥,她冷眼瞪了身后赵无忧一眼,便紧咬着唇大步来到了桌前。   努力平复着,东方宜晓俯首看向西鸿玉,低声道:“玉儿,醒来,随我回府。”   一听见东方宜晓唤她名字,店小二这下乐了,忙奔向了掌柜。   这是洛阳城内街头巷尾都有所传闻的事,赵玉被京城的一位大官瞧上眼,躲了死刑,偷偷去京城快活去了。虽然只是传闻,但有不少好事者都是确信如此的。但大部分坊外的痞子,还是相信,赵二当家已然下了黄泉。   明明是便服,却用了上等的料子。东方宜晓高挑的身子,无疑给了众人一种压迫感。她举止高雅,言谈得体,实在是洛阳城里少见的贵人。那一声“玉儿”,唤得叫人心颤,让人无比确信桌上那人定然是她的爱宠,赵玉。   听到周围响起了小小的议论声,赵无忧有些挂不住面子。无意地一侧身,她的面容被掌柜的瞧了去,只闻那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   赵帮主竟然为了赵玉,甘愿去当那大官的随从,只为不与赵玉分离?   多么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的故事!   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赵无忧耐着性子冲上前去,将赵玉扶着便要向外面走去,“此地不宜久留,大人,我们回去罢。”   东方宜晓微微侧眸扫了眼那边议论的人们,这下,心里倒是有了答案。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西鸿玉一口一个“贤亭”唤着,整个人都糊在赵无忧的身上,让赵无忧在东方宜晓面前很是尴尬。   吐了口气,放下窗帘,东方宜晓稍稍正坐,“她醒来,是不会希望看到本官的。你可晓得,她为何无故出来买醉?”   “似是帝君主子送了封信来,说什么芙蓉的,玉儿她看了以后,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啊不,我是说陛下她……”随口道出西鸿玉的名字,赵无忧很是尴尬。   “芙蓉?”东方宜晓也很是好奇。   “贤亭要和那个大楚女人走了……贤亭再也不需要朕了……”嘴里念着这些话,西鸿玉靠在赵无忧的身上,一个劲儿地傻笑了起来,“朕的夫君喜欢的是别的女人,你们要朕如何……”   担心隔墙有耳,东方宜晓想要伸手捂上她的嘴,可又怕越矩,索性作罢,“休要胡言乱语!”   抬手指指自己的头顶,西鸿玉醉眼迷离,且哑着嗓子道:“看清了吗?一顶翠绿翠绿的帽子,是他亲手给朕扣上的。朕的贤亭,咳咳,他真是个贤德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0章 重返洛阳(3)   淡粉色的桃花漫天飞扬,香气点染着人阵阵心醉。春日里,一切的事物都那样新奇有趣。望着天际飞远的纸鸢,他仰首间的笑,竟比春日里的暖阳还要和煦。   脚下没留神,被石头拌得正面朝地栽下。啃了一口草皮,西鸿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远望着自己的皇姐牵过容贤亭的手,一时间,她恍惚了。   引着那纸鸢的线,阳光下,少年的笑意醉人心脾。他侧眸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西鸿玉,只是淡淡点头示意,便又继续与身侧的少女交谈。   起身匆忙小跑而去,西鸿玉稚嫩的身子踉踉跄跄,好不自在,“皇姐!皇姐!容哥哥,等等我!我也要玩!”   “你容哥哥只会许配给未来,这西华的皇帝,就像你父君嫁给你母皇那样。二皇女,容大少爷他注定是太女的王君了……”身侧伺人的提醒,是那样刺耳。“况且,他比太女年幼三岁,正是合适。容大少爷比您要年长两岁,如何嫁得您?”   “不!我喜欢和容哥哥在一起,我不管,我要娶他!”很委屈地咬着唇,西鸿玉极为不甘心。自己一出生,那太女之位早早就被自己的皇姐接了。所有的光辉,都只在皇姐她的身上。自己并不在意将来只做一个默默无闻,没有建树的闲散王爷。可是,可是自己万万想不到,早已占据自己生命的那个少年,竟然一出生就注定成为皇姐她的夫君。   伺人们团团拦住了她,她奋力挣扎,却如何都不得结果。   顿然间,御花园内的桃花全然凋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她惊恐地看着四周,却发现皇姐和伺人们都不见了。只有他,容贤亭一人穿着件月白袍子,独自站在远处,背对着她。   双手沾满了鲜血,刺鼻的血腥味让她作呕。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淡金色的凤袍,头上顶着镂空九凤飞天金冠,她刚想要迈出一步,面前骤然跪了一地的伺人。   “陛下,莫要前行!”   “陛下您早些回宫去罢,皇贵君主子已然在紫仪殿等候您了。”   肩膀被人轻拍,她惊恐地回过头,却见着赫连御寻那双忧郁的眸子。紧闭上双眼猛地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她难以相信。   合眸间,她忽而听到了一个声音,“玉儿,你不愿意我们的孩子出世,我不要她便是了。”   “洛焱,你不要做傻事!”她激动地睁开眼,却发现身后的男子变成了韩洛焱。他清瘦虚弱的身子,正在即将酝酿出的暴风雨中摇晃。   可又是一瞬间,伺人和韩洛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西鸿玉大惊失色,却发现园子里,似乎只剩下了那容贤亭的背影。   缓缓转过身,怔然望着西鸿玉,容贤亭苦涩地一笑,且道:“涉江采芙蓉,余香散尽,弃之江畔,寥寥生息。你我妻夫缘分已尽,玉儿,珍重……”说罢,他便转身前行。   想要去追,可是西鸿玉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根本动弹不得。   她急得只能无助地失声大喊了起来,“回来!给朕回来!贤亭!贤亭!朕何时说过要弃你!你是朕唯一的夫婿,朕不顾一切抢到太女之位,都是为了和你成亲,你还不明白吗!贤亭!贤亭!你在朕心里的地位,要胜过世上千千万万的男子,你如何不明晓!”   ……   “玉儿,醒醒!”赵无忧摇晃着西鸿玉的身子,见她睁眼,总算松了口气,“李公子的醒酒汤果真管用。”   喉咙如火灼般剧痛,她抿了抿干裂的唇,捂着额头吃力地支起了身子。   眼前仍是在洛阳租下的府邸,自己并未回京。   端着一碗汤药从门外进来,李羽见西鸿玉酒醒,不禁失声大笑,“这下看你怎么收场,梦里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还说他胜过天下间任何男子。你家侧夫听了,立马脸一绿,掉头走了。”   “什……什么……我喊什么了?洛焱在哪里,老大,你去看看,他现在有着身子,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她脱口的一声老大,赵无忧不免有些惊讶。   点点头,赵无忧起身重新扶上了佩剑,“你先别急,我这就出去看。玉儿,再喝些李公子的汤药,你身子重要。”   点点头,接过汤药,西鸿玉大口地灌了起来,完全不管这药有多苦多烫。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羽坐在床边,接过那只仍是滚烫的空碗,心里倒也泛起了嘀咕。话说平日里见她和韩洛焱如胶似漆,浓情蜜意的模样。谁曾想到,她还会有这样一出。   既是那么在意自己的正夫,何必还要带着自己的小爷出来鬼混呢?   吃力地抓上赵无忧的胳膊,西鸿玉不住地咳嗽着,似是旧疾又被这浊酒水惹得复发了。随荇担忧地出门去找大夫,屋里的伺人已然乱做了一团。   “这些天,我倒也看在眼里了,你不必担心。”李羽扶着她的身子,转而看向了赵无忧,“劳烦这位姐姐带这些人出去,我想单独和赵姐姐谈谈。”   赵无忧有些诧异,但见着李羽坚定的模样,便转身带着伺人与侍卫们出了门。   渐渐平息下来,西鸿玉抿着惨白的唇,不禁一笑,“如何?支开她们,你是怕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吗?”   随意地打理起了她的衣角,李羽自是悠闲模样,他眉宇间的贵气,早已让西鸿玉生疑。人前虽张扬惊咋,人后却处事不惊,她越来越笃定,眼前的人出身并非寻常。   “我与韩大哥同为男子,其实有些事,我真的不得不说。”李羽略略一笑,“男子的心,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只一句,男子若是真心对待一个女子,是绝不会让女子有半分为难。韩大哥太过在乎自己,在他心里,他才是你的正夫,可容不下你心里有旁人。”   倒是觉得他说得极准,西鸿玉顿然来了兴致,“认识洛焱的时候,我生了场病,忘了不少东西甚至是自己。那时候追捧洛焱,我口口声声说今生只要他一个。可是娶他过门后,我的病康复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有了夫君。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叹息一声,她将身子靠在了床边的枕头上,“怨不得他容不下人,而是一开始,一切都错了。我愧对他,也愧对我的夫君。”   “有哪个男人愿意和别人分享妻主,况且,是在你许下誓言后。”轻轻一笑,李羽站起了身,“如今,二人兼顾你定然是做不到了。这时候去哄谁,应该向着谁,你自己心里有数。一位是结发夫君,一位是蓝颜知己,难题啊……难题……”   “可是你看上去,倒很是享受我的为难。”抬眼望着李羽,西鸿玉缓缓沉眸,将脸别到了一处,“就当是报我的恩情,替我劝劝洛焱,他不敢给你脸色看。我啊,终究是把他惯坏了,处处由着他,处处低声下气。”   忍俊不禁,他点点头,取了空碗便转身离去了。   坐在回乡的马车上,韩洛焱除了小憩便是望着窗外发呆。陆回雪晓得自家公子和皇上闹性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跟小猫似的窝在韩洛焱身侧,仔细他的身子。   昨夜原本打算提笔给容贤亭回信,可是他醉倒在那女人怀中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西鸿玉终是作罢,想要冷静一番。   闲来无事,她顺着韩洛焱的衣袖,轻轻牵上了他冰凉的手。见他没有抵触,她便用手心将他冰凉的手背齐齐包裹,总算安下了心。   他的家,在洛阳周边的一个小小的县城里。因为沾了东都的光,这里倒也是极为繁荣的,百姓也安居乐业。他的母亲自韩洛焱为伺君后,便调任为了知县。因为前些日子事先派人通传过,此行,大家都是极为低调的。   没有大城的繁华忙碌,小城中的人生活极为悠闲惬意,仿佛与世无争。   县城外的农妇们背着柴草与野果,在街上摆摊,希望能换些生活用品。县里街上的店铺门面都不大,店家虽不忙碌,面上却都洋溢着笑容。   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阵阵响声。韩洛焱茫然的双眸中终是有了丝颜色,他看着熟悉的街道,眼眶渐渐红润。手下,却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日上三竿,车子行至韩府的后门。不愿被更多人瞧见,西鸿玉率先下车,被韩府的伺人迎入门中。韩洛焱也随之下车,在陆回雪的搀扶下,迈入了自己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到的地方,自己魂牵梦萦的夫家。   被管家迎入正厅,西鸿玉坐于上座,又引着韩洛焱在自己身侧落座。伺人们急着上茶,脚步匆忙,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的大人物。虽说是微服而来,但是陛下能够陪着自家公子回来省亲,那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换上得体的衣服,原本在书房处理公文,听闻西鸿玉已然到府,韩知县踉踉跄跄地便赶来了此处。她的大小夫君,还有韩洛焱的一位长姐,都换了新衣衫,一拥而来。   韩家上下十几口人跪了一地,齐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韩君主子!”   眼眶湿润,他难以置信自己的母亲与长姐在跪拜自己。这样的场面,让他很是不适应。为难地瞧瞧西鸿玉,他紧咬着唇,一字不发。   暗自将所有人都打量了一下,西鸿玉淡笑着示意大家起身,便吩咐随荇命人将见面礼抬入韩家,多加安顿。   韩母起身,感动得痛苦流涕,颤颤巍巍地上前,再行抱拳道:“多谢陛下圣宠,善待小子,让我韩家祖上蒙光啊……”   “洛焱自是有他过人之处,朕也是极为喜欢他的。一路上,他心急已久。路上颠簸,也罢,朕先去歇息歇息,好好留下空闲让你们母子俩多说些体己话。”西鸿玉说着便起了身。   管家连忙迎上来,急着要给西鸿玉带路。   一家人送着西鸿玉离开正厅,这时,才都松了口气。本以为韩洛焱一辈子都会在宫中沉溺,了无音讯。却不曾想,他竟得了皇上专宠,风头简直盖过了皇贵君赫连御寻。   看着韩洛焱隆起的小腹,韩洛焱的长姐韩洛淼不由得道:“你受苦了,为咱们家争来这份荣光。不过也好,都是你的福气。若是将来,你腹中是皇女……”   “都是祸患,哪里来的福气。若是女儿,只怕我们一家性命难保。但求是男孩,或许可以苟延残喘。”韩洛焱忧思的模样,让人不忍去看。   不明白其中利害,可是见着他这般忧愁,韩洛淼也不敢多言了。   韩母叹了口气,直摆手道:“娘亲势单力薄,无法在朝中助你,只能靠你自求多福。但愿陛下能够多贪恋你一阵子,不求我这外孙是什么太女,但求你们父女或是父子平安便是。前半辈子,算是娘对不住你了,洛焱。”   “陛下待洛焱极好,母亲不必如此自责。路是洛焱自己选的,既是再难走,洛焱也绝不喊苦。”终于忍不住滴下了眼泪,韩洛焱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样一日,西鸿玉不再总围着自己谈天说地,不再总黏着自己问东问西,不再总陪着自己奏琴作画。如果有一天,自己一个人在清冷的宫殿中,习惯了一个人孤单度日,那或许,就是二人缘分已尽之时。   帝君在她心里的地位,就算是自己,也是难以撼动的。   明明她一直在自己身侧,可是她从未真心地笑过一次。她还在担心帝君主子,她根本不会放下她深爱多年的结发夫君。自己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可是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她众多爱宠中的寻常一人。   等到她的新鲜劲过去,自己与后宫中那些哀怨的皇君根本无异。   下一个赫连御寻,便是自己。   想到此处,韩洛焱觉得胸口越发痛了。环顾四处,随是在自己家里,可西鸿玉忽然不再出现在自己身侧,自己倒也不大习惯了。   似乎一切,是该有个了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1章 重返洛阳(4)   闲来无事,拿起了旧日的针线活。一心想要给腹中的孩儿绣个荷花裹肚,韩洛焱坐在窗子边,嗅着淡淡的焚香,心境自也平和。   端着热茶进屋,陆回雪搁下杯子,便转身向外行去。   韩洛焱叫住了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这几日,陛下是公务繁忙吗?竟都不在府中。”   “哦,陛下的确事务繁忙。公子先歇息吧,当心累着身子。”陆回雪的眼神扑朔,可嘴上生生这么答了,韩洛焱也说不出个什么古怪。   捧着托盘走在长廊上,见着旧日里相好的家丁张宣,陆回雪自是羞涩地埋下了头,不敢直视。大半年没见着面,张宣见他一举一动都是足足的仪态,自然心生怯畏。可忽然瞅见他微红的面颊,她倒是变了主意。   壮起胆子,张宣快步走在了陆回雪身侧,笑着一个作揖,“好哥哥,且留步。”   “你这东西,谁是你哥哥。”面上不悦,可陆回雪心里却乐开了花,“许久不见,嘴是更油了。”   “哥哥教训的是,不过我哪里敢在哥哥面前胡言乱语。”张宣连连赔罪道,“这不是,想请哥哥去屋里喝杯水酒。毕竟此番哥哥一进京,可就真真的不晓得何时才能见个面儿了。”   “女人的心思,我可知道。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把我当块宝贝,赶明儿啊,这玩腻了,厌烦了,可不知道要把我扔哪里呢!”继续前行,陆回雪依旧装作不愿理睬她的模样。   一听这话,张宣倒是火急火燎了。   箭步冲上去,挡在陆回雪身前,张宣直摆手道:“瞧这话说的,你从哪里听到的!”   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陆回雪且叉着腰道:“以前陛下未曾登基时,与帝君主子情投意合。陛下登基后,又连年专宠皇贵君。咱家公子入了宫,陛下又改捧着咱家公子。这次回洛阳,陛下路上认识了一个男子,可不又变心了。咱家公子有着身子,陛下日日借口事务繁忙,其实啊,是拉着那李公子满街跑着玩呢。”   “皇上是九五至尊,本就应该后宫三千。我没本事,有了陆哥哥一人就当宝贝似得疼。”挤着笑,张宣道。   象征性地打了下她的手背,陆回雪身子一拧,不好气地道:“大白天的,臊死人了!”说完,陆回雪脚下迈开了步子,特意加快脚步躲到了远处。   猜不透男子的心,张宣很是纳闷。   带着一众人进了大门,听见每桌上摇骰子的声音,西鸿玉倒是觉得全身经脉都打通了。摩拳擦掌,她跃跃欲试,却被身侧的李羽用鄙夷的眼神瞪了一眼。   双手交叠在胸前,扫了一圈这赌坊中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女子,李羽淡淡道:“这种地方,你这样的富贵人家竟然也是常客?”   “不止是常客,以前她在洛阳,那可是每间赌坊的瘟疫……”赵无忧打趣着,忽然发现西鸿玉面色不悦,便解释道:“我也是实话实说。”   “我啊,打算把这里盘下来,送给小乔姐她们。以后,就作为无忧帮的新地盘。东山再起,不是梦啊!”西鸿玉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道:“赌坊如果不景气,其实还可以开青楼……老大,你脸怎么又抽筋了?”   干咳了两声,李羽尴尬地又扫了一圈这里,“这里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过路人似乎都会经过此处。倒不如开成客栈,倒也不必那般乌烟瘴气。”   得意地从怀里掏出房契地契,西鸿玉大笑道:“方才只是逗逗老大,其实你的想法与我一样。这里开客栈,最合适不过了。况且此处临近街市,也是一处繁华之地。”   “这里附近有地方帮会吗?在别人的地盘行事,或许我们需要先打个招呼,亮亮招牌。”赵无忧仔细思索,倒也觉得这县城里极为平静,似乎不必打通那么多关系。   李羽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黑道与帮会,无忧姐姐。”   西鸿玉随手挽过赵无忧的胳膊,指着她的脸便道:“你且问问你无忧姐姐,她以前是作甚的!”   李羽极为认真地看向了赵无忧。   一言不发,憋了半晌,赵无忧尴尬地别过脑袋,轻声道:“洛阳城里一处地霸,无忧帮的帮主……不才,正是在下。我们帮会平时虽然收些保护费,打打群架,砸砸场子,但从来没有杀人放火,李公子您可要……”   “得得得,我听不下去了。”李羽吞了口唾沫,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真担心哪天一觉睡醒,我就被你们给卖了。”   “别啊,咱们几个是好姐妹……啊不,好姐弟。好姐弟,讲义气。只要你跟老大结拜,以后你一切麻烦都被老大她包了!我这条命,都是当初老大捡回来的呢。想想我当年,欠了人家赌坊三十两银子,人家闹着要打要杀,还是老大她二话不说带着一帮姐妹们杀进来,两边打得血肉模糊胳膊腿乱飞,然后……唔……”自己的嘴被赵无忧堵上,正说得尽兴,西鸿玉很是不满。   尴尬地一笑,赵无忧拖着西鸿玉便向门外走去。   故意放下皇帝的架子说出这些话,西鸿玉不过是想哄赵无忧开心罢了。这次回洛阳,赵无忧日日都闷闷不乐,西鸿玉晓得若是再将礼法维护下去,二人此后便只会是主仆关系了。东方宜晓太难驾驭,以后唯一自己在朝中可以信赖的人,似乎也只有赵无忧了。   给新客栈订了些家当,三个人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县里最好的酒楼。   坐在包厢里,等着菜上齐,西鸿玉举杯一饮而尽。   见大家都如此高兴,赵无忧也很是开心,“奔波这么些天,这件事总算是有着落了。不过玉儿,你少喝些。一身酒气地回府,当心韩公子他厌恶。”   “好好好,少喝少喝。”放下酒杯,西鸿玉还是回味似的抿了抿嘴,“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打听。李公子,你家里是大楚的吗?”   点点头,他倒是坦诚相待。   叹了口气,西鸿玉支着身子,一手托起了腮,一手把玩着空酒杯道:“你知道你们朝中有位云御司吗?”   原本自信的笑僵在了脸上,李羽愣了愣,轻轻点头,“我……我知道。”   “很好。何时你想回家了,待我问候一下她夫君。就说,要他管好自己的妻主。不要让他的女人……”   “玉儿,别开这种玩笑了。”赵无忧也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忽然变脸,连忙拉住了她,“李公子,玉儿她只是闹着玩,你可别去得罪什么官宦人家。”   “听说云大人和她的夫君此刻就在你们西华的京城,你还是自己去说吧。”李羽面不改色地道,尽是淡然。“她的夫君,可是我们大楚的第一美人儿。你要是讨厌云大人,自可以去把她夫君抢来玩玩,我当真不介意。”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无忧简直快被这两个人逼疯了,的可是迫于形势,她只能欲哭无泪地死撑着。这李公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言行举止与别家的公子都不一样。乍一看来,倒更像是一位处事不惊的女子。   三个人打打闹闹回到韩府时,天已经暗了。   随荇听闻主子回来,急匆匆便带了一群人去接西鸿玉。府里掌了灯,但还是很暗。侍卫们点起了火把,这才好了些许。   刚来到长廊附近,西鸿玉尚未言语,便见着远处陆回雪小跑而来,惊慌失措地跪地痛哭了起来,“您可算回来了!您可算回来了!公子他……公子他……”   “随荇,究竟怎么了?”原本还有些微醺,西鸿玉见这场面,倒是清醒了不少。   面色很不好,随荇恭敬地俯身行礼道:“韩主子在窗边小坐,忽然腹痛,想要见您。可是您只带了赵大人出门,小的们也不知您去了何处,这……这便拖了整整一日。韩家请了郎中,韩主子现在已然无事了,只是……”   赵无忧耐不住性子,倒也不晓得她有个什么难言之隐,竟然这般吞吞吐吐,“如何?”   又是一俯身,随荇扫了眼李羽。   西鸿玉立刻会意,便道:“李公子,麻烦你先去瞧瞧洛焱,顺带着告诉他,我回来了,马上就去看他。”   点点头,也知道她们是个什么意思,李羽便前行而去了。   见李羽离去,随荇一咬牙,骤然跪地垂首道:“主子,容小的多嘴。是帝君主子,郎中发现,帝……帝君主子在送给韩君的丸药里,掺了……掺了红花。他交待韩君要每日服用,因为分量不大,所以直到今日,这才……”   “洛焱他的身子现在如何了?”西鸿玉不免问道。   “韩君虽然腹痛轻了些,但郎中说他确实需要仔细调理,不能够再忧思下去了。韩君主子是七窍玲珑心,凡事都爱想得广,想得细。这些日子,底下人都传着,说您要接李公子入宫伺候。今日韩君病发,也和心病有关。”随荇将头埋得很低,声音越发小了。   自己和李羽不过是泛泛之交,身边有着洛焱,自己怎么会还念着另一个男子?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贤亭怎么会害洛焱?   这事,若是派人查下去,恐怕……   随荇见西鸿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顿了顿,便道:“主子,您悠着些,莫要伤神。”   回过神,仍觉得额头痛得厉害,西鸿玉望着无尽的长廊,心生唏嘘,“随朕去瞧瞧洛焱。”   夜深人静,深秋里断断续续的虫鸣歇斯底里,毫无生气。那样一种接近绝望的垂死挣扎,直教人喘不过气。   面色惨白地斜倚在床畔,他早已被这皇宫折磨得生息寥寥。可是他一直在撑着,总是以为忍忍就会过去。毕竟她,是真的在乎自己。直到今日,自己生死垂危之际,得知她与别的男子游街。天大的讽刺,自己一直以来是那样得自以为是。   陆回雪心疼地又为韩洛焱喂了些参汤,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层层的冷汗,直望着门那边干着急。原本公子身子弱,这样被红花一折腾,那还得了。况且公子他是明白人,现在心里想不通,谁也救不了他。   带着一众的随从,西鸿玉匆忙入了屋。屋里的伺人齐齐跪地行礼,西鸿玉摆手示意后,几步便来到了韩洛焱身侧。一手牵上他冰凉的手,西鸿玉疼惜地吻上他的唇角,轻声道:“对不起,朕来晚了。”   不情愿地张开眼,慵懒地扫了西鸿玉一眼,韩洛焱苦涩地一笑,“陛下事务繁忙,是臣伺不懂规矩,惹陛下分心了。臣伺无事,请陛下回去歇息罢。”   “洛焱,你还痛吗?不要说傻话了。”西鸿玉见他面色不佳,心又提了起来,“要怨要气,都怪罪朕便是。”   “始作俑者是何人,臣伺自是知晓。如何需要冒犯陛下?”抿着苍白的唇,韩洛焱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却是那只让他始料不及的小药瓶。   留意到他细微的举动,又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种种,一时间,西鸿玉气上心头。她猛地起身,无意瞥见韩洛焱给孩子做的小肚兜,顿然想起了旧日里容贤亭为西鸿璧缝制小衣裳时的模样。那时,他年纪尚轻,一举一动却都充满了父性的慈祥和蔼,让人着迷。   天底下,能与女帝有子嗣的男人,身上必须流着容家的血。这条规矩,暗自流传了许久,容贤亭再怎样做,都不过是为了维护容氏一门的荣耀,西鸿玉无法依照律例去责怪。   可是看看身侧虚弱的洛焱,若是此番自己不做出些动作与他,只怕他会更加多疑,以至于耽误他的病情。西鸿玉一咬牙,索性吩咐道:“传旨,将帝君……送还宅!朕明日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2章 一朝情尽   几乎是京城里炸开锅的一条消息,旧日里为人称道的鹣鲽情深之璧人,一朝之间竟忽然反目。堂堂一国之帝君,竟然被皇上下旨“送还宅”,即直接从宫中送回夫家。   民间流言纷纷,有人猜测是因为二人政见不合,有人猜测是因为西鸿玉太过宠爱韩君而使得二人感情生隙,也有人猜测是西鸿家与容家的矛盾即将拉开。众说纷纭,各有观点。一时间,茶楼里,巷子口,处处都是说三道四的人。   侯府浇花的刘四偷偷告诉了丰秦客栈的店小二,说是帝君自从被一道圣旨送回夫家后,每日竟过得无比悠闲。早起弹琴吟唱,时而舞茶,时而作画。晌午时常小憩,醒后便带着几个小厮上街去逛市集。买东西出手阔绰,不挑贵的,只挑合眼的。心情好时,也总打发给街边叫花子几个银锭子。就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帝君出宫后该吃该喝,一样都没变。   宫里头可炸开了锅,说陛下从洛阳回来,那可是气得日日进不了膳,夜里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也不知道陛下是把帝君恨得如何入骨,她竟命人将昭元殿给封了,不让任何人靠近。   韩君留在了洛阳的夫家,由专人伺候。皇上竟然专门寻了民间最好的大夫来照料,压根不敢让宫里的太医碰。这一点,更是引起了人们的诸多猜测。   轻轻叩门,只是一个示意,见她应允,他拖着华美的衣袍,小心翼翼地进了御书房。极为恭谨地行了礼,他明亮的眸子,在黑夜中璀璨。   “不是说舟车劳顿,要好生歇息吗?你怎的又来了?”西鸿玉放下朱笔,无奈地一笑。   “再过几日,就是册封大典了。前些时候随你回宫,见了云大人,挨了训斥。我难受了好几天,这才缓过神来。一想起当真要嫁给你,我觉得有些怕。”他微微一笑,口中说着怕,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带着李羽回宫,西鸿玉本未多想,却不料得知大楚翼郡王早已失踪数日,底下人皆是瞒报。李羽被大楚使臣一眼认出,自也无话可说,便承认了自己便是大楚的郡王李存翼。   没有往日里那邋遢且脏兮兮的模样,重新装扮一番,他是一个那样迷人的少年。干净,没有杂质,让人觉得不忍去触碰,生怕玷污了他。   册封大典后,他将是除容贤亭与赫连御寻,宫中分位最高的男子,翼贵君。尽管,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可是他的为人处世,胆识谋略,早已深深吸引了西鸿玉。当然,她待他更多的情感,不过是姐姐对待弟弟的一种钦佩与关爱。   “哦?云大人是臣子,怎么会有胆子责骂你?”西鸿玉一时倒来了兴趣,觉得是他随口一说,逗弄自己。   上前走了一步,李存翼无辜地瞪大眼睛,直摇头道:“她和我们新帝是自幼的玩伴,且她母亲与我们太上皇是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又得了公主的爵位与一半监国大权。论辈分,她又是我嫡亲的姨娘。我此番闹性子,怎的不会被她训斥?”   笑了笑,西鸿玉故作认真地点头道:“你居然晓得你是在闹性子,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不要朕奖励你一下?”   “陛下想要送存翼何物?”他倒是来者不拒,又向书桌靠了靠。   随意地拿起桌上一本书,毫不生怯,李存翼侧过了身子,便随手翻开了来瞧。   就连容贤亭都没有胆子随意翻她的书桌,李存翼这一举动,竟没有引得西鸿玉恼怒,反倒勾起了她对这男子的兴致。他的确是一个有趣的男子,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吩咐随荇送茶进来,西鸿玉隔着半掩着的门无意瞥见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候着伺人端茶进来,西鸿玉百无聊赖地看向一旁待命的随荇,且端起茶向唇畔递来,“外面的是新来的侍卫吗?”   “主子,是洛阳来的人。方才见着您与翼郡王言谈,她们便没胆子贸然闯入,只候在了外面。”随荇看向外面,“主子需要传召吗?”   “不必,朕这里倒要交给你一件差事。上次命礼部制的宝蓝琉璃错金缠云冠,如今可完工了?”西鸿玉抿了小口茶,面上悠闲而带着淡笑。   随荇心间不禁大喜,躬身便连连点头,“近日已完工了,按着您的吩咐,上面以珊瑚与玛瑙磨粉上漆,形制乃是天下间唯一。依着您的意思,小的这就派人送去侯府。”   “那就送去翼郡王那里罢,他册封在即,朕独独缺了他一份有心意的聘礼。”搁下茶杯,西鸿玉的笑意未减,双眸尽是李存翼。   为难地瞥了李存翼一眼,随荇恨不得咬舌自尽。这次自己揣摩错了主子的意思,恐怕是前途渺茫,惹主子不悦了。   李存翼晓得那是西鸿玉本为容贤亭准备的生辰贺礼,几百个工匠花了大半年赶制的琉璃冠,做工极为复杂。如今自己尚未册封便夺了帝君的物件,若是日后容贤亭回宫,自己的处境便是极为尴尬了。   收到这件礼物,李存翼并未欣喜,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随荇。慵懒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李存翼站直身子,稍稍打理了一下衣摆,随即道:“瞧瞧,门外还有正事在等着陛下,我就不便打扰了。”   “哪里是为了公事,分明是你觉得朕这里没有有趣的东西供你玩了。罢了罢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多跟你皇姨谈谈心,过几日册封大典后,她回了大楚你可就轻易见不到她了。”西鸿玉面上的笑容从未退却。   点点头,李存翼并未行礼,他平静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面色不佳的随荇微微俯身,转而向门外通传,让外面的人进来见西鸿玉。   几个侍卫风尘仆仆地进了御书房,齐齐下跪行礼,高呼万岁。西鸿玉有些不耐烦,稍稍挪了挪身子,便问道:“何事?”   “启禀陛下,韩君……韩君主子……”   “洛焱怎么了?”西鸿玉险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方才面上得意的笑容尽逝,她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侍卫见西鸿玉有这样大的反应,心里倒是更害怕了,“陛下,韩君主子言说要多留在夫家与母亲长姐相处几日,小的们便没急着护送他去行宫里。那日,主子他说想去街上转转,小的们便安排了马车与他。谁知……”   “如何?吞吞吐吐,是在考验朕的耐性吗?”西鸿玉的话语里已然夹杂了些许的怒气。   “韩君主子一行到了街上,他身边的陆随侍便调虎离山,以如厕为由,支开了所有侍卫。大家伙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主子的影子。再后来,一个要饭的将一封信递了过来,说是韩君主子留下的。赵大人已然派人四处去找了,也封了洛阳城,可至今仍无音讯。”命人将信送上来,侍卫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焱……洛焱怀着身子,竟然出走了?   脑海间一片空白,西鸿玉完全不知所措了。临行前,他仍是那样平静,当真看不出有半点异样。怎么会这样!自己前脚离开,他便立刻有了出走的打算。   孤零零的男子,带着一个孩子,他能去哪里?   拆开信,西鸿玉连忙去瞧。只见那熟悉的字体略带扭曲地写道:一场幻梦,洛焱终究是醒了。多谢陛下照料与错爱,洛焱对待陛下,无非是感恩之心罢,女男之情甚少,还请陛下见谅。这孩子,实为不祥。洛焱不愿天下因这孩子而大乱,也不愿孩儿因宫中争斗而丢了一条性命。故此,孩儿还是交由洛焱自己养育成人便可。一段孽缘,都是洛焱之过。还望陛下忘却,忘却这世间曾有一个韩洛焱。另则,陛下结发之情,还望珍惜。帝君待陛下的情谊,洛焱始终无法追及。陛下,珍重。   沉默许久,西鸿玉随手摆了摆,示意那些侍卫下去。   一手托着额头,她缓缓合上了眸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常听闻他要离去,可都以为那是他的气话。没想到,他竟真的丢下了自己,一个人和陆回雪远走高飞。   为了他,自己破了多少规矩,努力想要维护这段感情。可是到头来,他一句“报恩”,惹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自作多情!   一声不响地逃离自己,他完全不顾自己,不顾孩子了吗?   不,是他太过在乎那个孩子,一定是如此。贤亭不想要那孩子,他便担心这孩子保不住。远走高飞,他不过是在维护一个男人当父亲的尊严。况且,他一直介意贤亭是自己的结发夫君,他介意自己的名分,他介意朝中人对他诡异的看法,他介意……自己不是赵玉,不能给他常人可以享得的幸福……   ……   闲来无事,摆弄着一些打趣的陶土小玩意,谢九烟坐在院子里,极为自得。轩然大波后,昭元殿成为了一座令人难以接近的禁城。旧日里,比起赫连御寻,他虽更加亲近容贤亭些。但祸福轮转,他倒也晓得何时默不作声,只隔河观火即可。   临近冬日,却暖阳依旧。待在屋里久了,他身子早已困乏。出来晒晒太阳,身子暖了,周身倒也舒坦了。只是,每日如此,日复一日,自己的年华也就随着这样乏味的日子散尽了。   刚进府那几年,府里所有的风光皆是容贤亭一人的。二皇女日日只愿留宿在王君那里,几乎连正眼都不大瞧其他的夫侍。后来陛下登基,帝君的风头被皇贵君夺去,自己已然是一副淡然了。除了进府第一夜与陛下共度,这些年,自己几乎已然忘却了她的模样。   颓废的几下老鸹叫声,给这冷清的院落增添了一份凄迷。他努力保持着笑意,似是要掩饰自己心内的空虚。   听见脚步声,他随口便道:“沉音,出去了一早上,你可算晓得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略带沙哑的女性嗓音,划过千吾宫前院的上空。   茫然地转过身,这些年,他做梦都不曾想到,会出现这番场景。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头看看自己了。   素雅的衣衫,掩不住她的清瘦。日光下,她的妆容,拨动了他的心弦。徐徐几步上前,俯身只做是见礼,东方宜晓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也在耗着他的耐性。   当初,是她送自己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王府,是她毁了自己整整一世。如今,她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半分都恨不起来她。   “大……大人……”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谢九烟也不曾料想到。定了定神,他终是鼓足了勇气,“这里是内宫,大人您若无要事,便早早离去罢。若是久留,只怕……”   “韩洛焱已经被逼走了,可是不巧,平白又来了一个李存翼。韩洛焱的软肋是容贤亭的存在,不晓得你可知晓,李存翼的软肋是何物?”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东方宜晓面上没有表情,可谢九烟却苦涩地笑了。   每一次她给自己的,都是这样冷冷的失望。纵使被她利用千百次,自己倒也觉得是值得的。毕竟这样,可以证明,她还是在乎自己的。   “李存翼不过是一个古灵精怪的黄毛小子,年纪轻,玩性大。不过底下人偷偷打听,说是他原本与他府上的一个侍卫相恋。那时候宁愿自尽都不愿意嫁来西华,他也是一个倔脾气。对付他轻而易举,但也需要从长计议。”缓缓道来,谢九烟微微迷上了眼,“韩洛焱当真走了?若是被陛下寻回来,那岂不是我们前功尽弃?”   “沿途一路我皆已然打通,他会安然无事地离开洛阳,一辈子消失在玉儿的视线中。”东方宜晓不禁一笑,“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的,我们不过是在旁助他,有何不可。李存翼,倒也不过如此。”   一个侍卫匆忙进了院子,跪地微微喘息着禀报道:“大人,陛下今日心血来潮,忽然出宫了。宫外的眼线来报,说是陛下去了侯府。”   谢九烟不禁感慨,直摇头道:“东方大人,似是失算了。”   “我从未怀疑过玉儿她和容贤亭的情谊,又如何失算?”东方宜晓淡淡而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3章 容府一会   打量着马车上的零散物件,有铜镜,有妆盒,也有不少的蜜饯甘果,容贤亭抿而一笑,使坏似地逗弄起了流旻。   拨弄着他的鼻尖,眼见着他被搔醒那一副茫然的模样,容贤亭不经意笑出了声。   “主子,您又作弄小的!”无辜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流旻稍稍坐起身来。   随手掀开车窗的帘子,见车子还在街上,流旻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主子,这还没到府,就好心些,让小的再眯一会儿罢!”   “是你提议出来玩,怎的你先睡了。将近十年,本君都不曾来到这街上了,想不到街上这样有趣。你且快说,京中最可口的点心在哪家铺子里?”容贤亭随手拆开一包蜜饯,完全不顾仪态地用手捏起放入口中。   连连求饶,已经被自家主子闹了数日,流旻实在没气力了。他吩咐车妇调头向东街上那间留香斋驶去,便重新昏睡了过去。   自从回府,主子他日日闹着要出来玩,可真算是为难自己了。这么大的京城,天天挨个店里跑,主子乐在其中,可自己却吃不消这苦啊。   傍晚时分,满载着大小货物归来,侯府的马车无疑是街上摊贩最为期待之物。帝君出手阔绰,买东西都不问价钱,更是被店家摊贩们津津乐道。   从府里侧门驶入,隔着窗子的缝隙无意瞥见了府内停了一辆宫中制式的马车。容贤亭心里晓得了个大概,便命人向自己旧日的闺房行去。   绕过大厅,他心有余悸。可是一路过来都无人阻拦,他倒是安了安心。这会子,许是大厅那边正在待客。而自己,怕是能避一时即一时,少些沾染这宫中是非。   近了自己院子时,他便让人将买回来的大小物件都卸了下,自己也在流旻的搀扶下离了马车。院子里几个贴身的伺人连忙迎上来,替他拂去尘土,紧紧跟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意地摆摆手,让这些人都退下。容贤亭有些倦意,轻轻迈着步子,一边且吩咐着流旻去沏杯清茶来与他。   流旻晓得容贤亭玩得累了,想要一个人静静,便躬身转身离去了。   一步步踩上台阶,容贤亭推开了沉重的房门,抬脚跨进了久违的闺房。焚香气息扑面而来,无论到何处,他的屋里,总是有着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昏暗的房间内陈设依然,自他出阁,这屋子依旧被侯府留用,日日打扫,家具原封不动。故此,近十年的光阴划过,这里依然与他旧日相同。   只是,今日怕是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穿着平素的青灰色缎子衣裳,一个女子望着那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出神,仅仅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听见他进门,女子缓缓侧过眸子。霎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因外面起了风,容贤亭随手将门合上,倒是极为恭敬地俯身向她见礼,面上尽是平和的微笑,并未显露出丝毫不悦。   “你可晓得,朕为何要你回你的侯府?”阴冷的嗓音压抑着屋子里的氛围。   “陛下降罪于臣伺,自然是臣伺之过。”他的声音温润而让人着迷。   冷笑着,缓缓站起身子,西鸿玉双眼通红,几乎是踉踉跄跄地一步步拖着步子向他靠近,“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明白。”   面色一点点沉下,他微咬着薄唇,不自在地偏过了眸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让人胆颤心惊。一国之母父,此时此刻,皆在这昏暗的房间内,冷峻对峙,让人难以思量。   生涩的声音,费力地由他喉中划出:“不过是一个男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西鸿玉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刺耳的话竟然是出自面前男子之口。不过是一个男人,男人!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害得韩洛焱带着未出世的孩儿远走高飞,渺无音讯,此时此刻,她万分挂念的不止是一个男人,而是两条人命啊!   努力平息着怒气,西鸿玉太阳穴隐隐作痛。方才刚进侯府前,派人打听了一番,得知容贤亭回府的这些日子日日满面笑意,在街上闲逛,过得好不自在。一时间,想起此时此刻在街头受冻的韩洛焱,西鸿玉心里的苦水便大股地往外漫灌。   可是,她本以为自己是多心了。念及多年情谊,自己的确不应该那样在意这些细节。然而如今亲自听到这番话,又是一番滋味。   “帝君,你是仗着朕忌惮容家,不敢动摇你在宫中的地位吗?”这一次,她没有再在他耳旁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晓得二人间的关系已然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回天乏术了,容贤亭听到她的话语,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沉静了片刻,他轻轻摇头,“臣伺不过也只是一个男人,陛下拥君三千,不必在意臣伺一人。陛下真正忌惮的不是容家,而是太帝君罢。容氏传到怡潇这一代,早已没有了以前那样的光辉。残喘苟活间,只望陛下多加怜惜。毕竟,陛下身上也有着容氏的血液。”   面前的男子,根本不在意自己怎样去想他,怎样去待他。他的出生,他这些年与自己的相伴,似乎都只是为了维护一个可笑的家族使命……想到此处,西鸿玉觉得更加心酸了。   “倒是有趣。若是明日,朕下令将容家满门斩首,你可是要亲手杀了朕报这血海深仇?”话语间,西鸿玉更多的是种自嘲。   容贤亭再次摇头,只平静地道:“若是陛下要了结何人,臣伺并无异议。臣伺是陛下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去伤害自己妻主半分。倘若容氏灭门,臣伺只有追随族人,一同请求陛下赐死……”   “可是你还忘了璧儿,若是你撒手人寰,璧儿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你让她如何自处?”西鸿玉沾染了怒气,觉得他的做法极为不负责任。   “璧儿是陛下的女儿,臣伺放心将她托付给陛下。”依旧不冷不热地答道,容贤亭的态度简直让西鸿玉抓狂。   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他可以像韩洛焱那样对着自己发怒或是使性子,好让她可以感受到他真的在生气。可是面前的男子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容贤亭。   自幼,他都是与世无争,逆来顺受,性子温和,处理任何事都是不紧不慢,井然有序,临危不乱。仿佛千军万马就在城下即将攻入城中之时,他却可以谈笑风生,与人恬适地在城楼上对弈,讲着为棋之道。   忍无可忍,西鸿玉箭步上前将他拢入怀中,一个侧身便将他扑倒在了软榻上。低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她只得将怒火皆发在了他身上。狠狠咬上他的唇,直到舌尖品尝到了血的甘甜,她抿着自己唇畔的血渍,一手勾起了他的下巴,“晓得吗?欲擒故纵的把戏,朕已经跟你玩够了。你对洛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倘若被朕发现,洛焱和朕的孩儿在外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在璧儿长大成人之前,朕不会让你再见她一面。贤亭,朕不会废你。这个帝君的位子,朕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一辈子。”   双眸失神,容贤亭只是倾听着她说话,却没有做任何动作。   扯开他的前襟,她俯身便吻上了他光滑的脖颈,一手顺着他的身子向下游移。感受他的颤抖,西鸿玉戏谑地一笑,轻轻在他耳垂上用舌尖卷过一下,喷吐着热气道:“即使过了很多年,朕依旧喜欢你的身子。”   听闻此语,容贤亭面色立刻涨红了起来。他别扭地侧过脸,根本不愿与她直视。感受到了她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下半身,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旧日里,在宫中侍寝之夜,他觉得那是幸福的。可是今日,在二人闹成这般模样之后,处在这旧日的闺房中。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让自己觉得羞耻无比。   她在努力地,揉碎自己仅存的尊严。   已然感受到了身子的愉悦,容贤亭冷汗直流,却见西鸿玉抽回了手,坐起身来仰天大笑道:“只可惜,那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几年,朕很厌倦你,很厌倦每一次和你按部就班地生活在那让人恶心的皇宫里。你的身子,朕已经玩得不厌其烦了。”   听着这些话,他的衣衫半掩,仍有一部分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外,沾着点点水渍。发丝凌乱,他侧过脸只有淡淡的苦笑,整个人却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木偶。   “以后多和你家云大人练习练习,出点新的花样来讨好朕。朕心情好了,自然就会对你这样‘端庄’的大家闺秀重新提起兴致。”西鸿玉一面说着,一边打理着衣物,向门边走去, “过几天朕的翼贵君就要册封了,到时候你且回宫罢。撑个场面,顺带着,赶去见你家云大人最后一眼。册封大典后,大楚的一众使臣可就要回去了。”   掩藏在衣袖中的拳头一直紧握着,容贤亭冷汗直冒,可面上仍是平静。   轻轻点头,他望着空荡荡的房梁,用沙哑的嗓音道:“臣伺会去送云大人最后一程,不必劳烦陛下您费心。”   “很好,朕且回宫了。”语毕,西鸿玉竟连他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径直出了门。   容贤亭死死咬着唇,眼角静静划过一丝不服的清泪……   ……   湖面泛起一丝涟漪,白堤前的杨柳却早已枯黄。这样死气沉沉的初冬,似乎宫中男子早已习以为常了。   伺人们忙碌地走动着,总希望能够腊八之前,将这撼动两大国家的册封大典备至完毕。前些时候帝君被陛下在洛阳一道口谕送回夫家,引起了宫中纷纷议论,朝堂也为之大震。可是如今,这空前浩瀚的大典在即,足足盖过了那场风波。   大楚与西华两大国联合,便意味着对周边无数小国的更近一步的威胁。大典期间,虽举国欢庆,但难免有好事者或者别国奸细混入西华京城。   赵无忧仍带人四处寻找着韩洛焱,东方宜晓只有一个人硬着头皮接下了重担,加紧了京城的安防。至少在腊八那天册封大典之前,她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胆。西鸿玉下旨,凡是有半死疏忽,西鸿玉便要数十官员人头落地。   她晓得,西鸿玉报复的,不过是她。   此番辗转归来,西鸿玉她无非是想要在朝中树立威信,抹杀旧日里摄政王在朝中笼络的一切人心。她在用她每一个不近人情的旨意来宣誓,这千里江山终究在她的手中。   走在河堤边,恬适地欣赏着异国皇宫中的景色,十七岁的李存翼显得那样干净,仿佛是刚出尘世的仙家。   伺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新主子的容貌,他们挤在假山后面,偷偷瞥过去,却发现新的贵君主子是一位少年。他模样清秀,一举一动随合礼数,却有着来自那个年纪的俏皮。可是,没有人发现,他眸子深处的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逃跑的路上,自己心爱之人用身子护住了自己,最终她被箭射中,倒在血泊中,却也被自己最后一次拥进了怀里。   人已去,一切都烟消云散,自己也要嫁给别的女人。可也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自己才会走到今日与她阴阳两隔。   西鸿玉,你剥夺了我的幸福,我亦然加倍还你!   “翼郡王,那边湖心的亭子名为‘冷香亭’。是由帝君当年亲自赐名的,因那里夏日会被碧荷环绕,又是近水,很是清凉,实为避暑的好去处。故此,便有了这名字。”谢九烟一面指着远处,一面笑着道。   李存翼点点头,也是一笑,“明年夏天,我倒可以来小坐一番,有劳谢哥哥了。”   “哪里话,册封之后,本君可担不起你一声‘哥哥’。”谢九烟摆摆手,复而前行。   自幼看管了府中与宫中男人们的嘴脸,李存翼只是笑着,倒也觉得无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俺晓得,看完这章,又会揭起骂女主的风潮了……)   ☆、正文 第34章 册封风波(1)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儿寒,若是您冻着,有个闪失,这这这……”刚端着铜盆准备进屋,见着赫连御寻仅仅穿着单衣便出了屋,吓得立刻将盆子搁在一旁,连忙冲了过来扶上了赫连御寻。   闷在屋子里多日,他抬头感受着冬日刺眼的阳光,不禁牙关打颤,可是他却沉默不语。没了往日雷厉风行的戾气,一连被冷落数月,他似乎在入府第一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终究会有这样一天。可是,一切来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没有办法,凌波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取了件狐皮斗篷,又冲出来为他披了上。见着日益清瘦的他,凌波也很是心疼。自己与自己家的公子一同长大,从小到大他在府里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当然清楚。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主子也实属不易。可是本以为得到陛下盛宠,终于安下了心。这才过了三年,陛下就对主子没了兴致。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当初一心不愿贪恋陛下,只因担心日后心会更痛。可是由不得他,每夜与陛下共枕,他的一颗心早就牢牢拴在了陛下身上。奈何,陛下心里根本存不下一个他。   听见院子外面有阵阵笑声,赫连御寻不禁蹙眉,“大清早,是谁在外面这样吵闹?”   吓得连忙躬下身,凌波只道:“都是些不懂事的下人,昨日给册封大典挂绸子,因为做出了新的样子,讨得陛下欢心,今早陛下便赏了银子给他们。”   “本君的履光殿,为何要拨伺人给李存翼的册封大典?”惊异地说出这番话,赫连御寻话语里明摆着尽是怨气。   “那……那是陛下的意思……这次大典涉及两国邦交,故此极为隆重。内务府安排的人手不够,陛下便下令要每个宫里拨出来些人去帮忙。昭元殿那边,所有的伺人都去了呢。”凌波很担心自家主子盛怒下又犯了咳疾,只得轻声细语地慢慢道来。   听到那三个字,赫连御寻自嘲地一笑,“本君倒是不必五十笑百,容大少爷回了夫家,自然乐子多。本君在这跟冷宫一样的鬼地方,可比不得他那般逍遥快活。”   被赫连御寻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凌波索性住了口。   “主子,翼郡王与众位皇君求见。”门外怯生生走进来一个伺人,跪地禀告道。   “这个时候,新贵君不是应该好生在自己宫里待着避寒吗?”赫连御寻的面色又沉了下来,只望着这空空的院子,心里五味杂陈。   宫中男子,皆是墙头之草。昔日自己风光时,他们终日来自己面前请安。韩洛焱盛宠时,他们终日围着韩洛焱嬉闹。而如今,新得陛下心思的李存翼还未正式册封,这些男人,竟就贴了过来。   随意地一摆手,赫连御寻冷笑着转身回屋,“本君忙着处理后宫诸多杂事,无暇见他们,且让他们散了罢。”顿了顿,他又道:“且将本君的那柄翡翠尺赠予翼郡王,且当做本君的贺礼。”   “主子,这……这……太帝君若是知晓,您将此物转赠……”   “太帝君早已不问宫中之事,况且,如今这宫中,最需要这把尺子的人,似乎只有李存翼了。规矩之内,自是要有规有矩,送去那里,他自会懂得。”赫连御寻不屑地又瞥了院外一眼,一脚迈入了屋内。   用过了午膳,闲来无事,不过是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了走,西鸿玉却惯性使然地来到了昭元殿附近。可怕的习惯,无论多少年,她都无法摆脱。   自己对于他的爱,已然到达了一种可怕的境界,惯性。爱一个人有了惯性时,就算时光依稀,岁月匆逝,情谊依旧不会有丝毫改变。可是自己恨,恨他嘴硬,恨他不愿向自己低头。只要他肯服一下输,或许二人间就不必闹成今天这模样了。   御花园内,正急忙行过的东方宜晓低头思索着事务,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是在手下的一声提醒时,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却见着自己险些撞上了一旁伫立的西鸿玉。   躲避多日,终是躲不过这一时。   惊慌失措地跪地,东方宜晓沉默不语,将脸侧到了一旁。   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和她有几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尤其是在自己康复之后,见到她,自己也会词穷。   西鸿玉干咳了两声,想要说什么,却被突然自行起身的东方宜晓吓得够呛。   “因近日事务繁杂,微臣仍有要事,还请陛下恩准微臣告退。”东方宜晓抱拳躬身道。   轻轻点头,算是一种默许,西鸿玉不再言语。   默然地转身,东方宜晓有些彷徨地远去,心里竟有了一丝失落。   二人的情谊,似乎到此,也就这样尽了罢。   西鸿玉做不到去原谅她这样的事,她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她险些要覆了西华江山!倘若她真的找来一个人冒充自己,坐在这位子上,那自己的夫君与孩子岂不都成了别人家的?   想到此处,心间又萌生恨意,西鸿玉就此作罢。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每一日,西鸿玉都会去探望李存翼。也因他没有那些子皇君的味道,西鸿玉与他交谈极为随意,难得放松些。   侯府传来消息,容贤亭夜里受寒,一病不起,无法入宫观礼。面上虽不动声色,西鸿玉心里却是一阵刺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他,可是,她做不到。   一切,只为了维护一个帝王可笑的尊严。   时光流转,直到腊八当天。   宫中四处洋溢着稻谷的清香,腊八粥熬煮得热乎软烂,喷香四溢。而同一时间,为李存翼准备的朱色婚服,也是耀人无比。   处处挂着柔顺且有光泽的上等红绸,今年年底,难得宫中有件喜事来冲冲这一年来积攒的晦气。伺人们都换上了新的宫装,每个人面上皆是笑意。   点过一份份单子,西鸿玉身上正试着的吉服尚未褪去,便听见了轻轻的扣门声。且应着声,西鸿玉抬起头来,便见着一身水碧长袍的毕澜则徐步而来。   躬身行礼,毕澜则半跪在地,且低声道:“陛下,大楚送来的嫁妆已然清点完毕。这会子,翼郡王已然准备就绪。只待吉时,翼郡王便会动身。”   “嗯,朕知道了。”继续看着单子,西鸿玉没有过多在意。   轻轻起身,毕澜则再次行礼,这才转身告退。   一直压抑着,直到毕澜则即将一脚跨过门槛前,西鸿玉终是问道:“贤亭的身子如何了?”   迟疑地止步,毕澜则侧眸望向西鸿玉,生涩地道:“尚妥。”   “大典过后,朕,想要去侯府探望……”   “容侯自会照料好帝君主子,陛下事务繁忙,不必惊动圣驾。”毕澜则似是嘲讽地念道,可是仍忍不住继续道,“臣伺失言,先行告退。”   看着毕澜则离去,西鸿玉倒也没有言语。   自幼,他与贤亭一同教养,骨子里有着同贤亭一般的傲气。他在为贤亭恨自己,或是,根本是为了他自己?除却初次共眠的温存,日后每一次相见,澜则的眸子都是黯然失色的。自己在他心里,似乎分量轻得吓人。   “哟,这是怎的,大喜日子,毕君今日穿得这样清淡。”毕澜则刚离去,谢九烟便掩面笑着进了屋。“臣伺参见陛下,陛下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   稍稍松了口气,西鸿玉不禁问道:“何解?”   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信封,谢九烟将信封递给了随荇,随荇转而将信呈给西鸿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西鸿玉,他又道:“这是陆随侍在宫门前送进来的,今日又是翼郡王的册封大典。可不,自然是双喜临门。”   “陆随侍?陆回雪!”西鸿玉连忙拆开了信,激动不已。   信纸上的确是韩洛焱的字迹,熟悉的文字,撩动着她沉寂数日的内心。他肯回来了,他终是愿意回来了!   眼眶几乎是红润的,西鸿玉猛地起了身,“随荇,备马,朕要出宫!”   “这……陛下,这册封……”   “还有两个时辰,朕会及时回来。”西鸿玉已然绕过了书桌,“九烟,有劳你来这一趟。快些回去歇歇,今日大典上你恐是要多番操劳了。”   点点头,谢九烟躬身告退。   穿着新制的衣裳,西鸿璧好奇地推开一道门缝,将眸子探了进去,见着一个少年被伺人们披上了鲜红的喜服,是那样娇艳。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一脸茫然,看不出半丝新嫁郎的味道。   肩膀被人一拍,西鸿璧猛地转过身来,却对上了毕澜则无奈的一声叹息。   “怎的,还没看够?”毕澜则牵过她的小胳膊,便要将她向外拉,“伺人们寻了你大半晌,你倒是跑得远。”   “底下人都说新进宫的贵君生得漂亮,璧儿不过是想瞧瞧。毕君叔叔,就一眼,再看一眼就好。”西鸿璧堵着小嘴央求着,倒是卯足了力气。“也不知道父君出宫去探望姑母要何时才能回来,璧儿从来没有见过宫中这样大张旗鼓地迎男子入宫。父君他,今天会回来吗?”   之前在璧儿面前撒了谎,毕澜则只得点点头,继续圆谎道:“你姑母身子不适,帝君主子多留了几日也是正常。今日估摸着他会回宫一趟,你莫要担心。时辰不早了,随本君回去罢,莫要惊扰了新贵君。”   听见容贤亭要回来,西鸿璧终于放下了心。她笑眯眯地随着毕澜则而去,不再多问一二。可是她却不晓得,门外二人的对话,都被门内李存翼听得一清二楚。   他,绝对不会让这座皇宫安宁。   终于把小丫头带回了寝宫,稍事歇息,毕澜则果真听闻容贤亭的马车进了宫门的消息。觉得有些诧异,后又从别处打听到这是西鸿玉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   西鸿璧在毕澜则的寝宫里四处乱跑,吵着要出去凑宾客们的热闹。起初毕澜则持着书册看得兴起,且等着伺人通传吉时已到。可是过了许久,已然日上三竿,仍不见动静,毕澜则倒是有些纳闷了。   玩得累了,西鸿璧饥肠辘辘,闹着要用午膳。迟迟不见喜宴开始,毕澜则耐不住性子,只得先让伺人给西鸿璧煮了小碗的桂花粥来,且与她充饥。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流旻急匆匆地从门外行来,眼眶红肿,跪地便扑倒在地。毕澜则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赶紧命人去搀扶。   几乎是颤抖着,一步步向毕澜则挪来,流旻压低着嗓音道:“陛……陛下纵马出宫去寻韩君了,至今不知踪迹啊!”   “又是韩洛焱?今日是两国邦交的大事,为了一个韩洛焱,陛下是想要西华与大楚兵戎相见吗!”几乎是震怒,毕澜则猛地起身,狠狠将手中的书扔在了地上。   “陛下命帝君主子入宫观礼,给新贵君授印。帝君主子本就不愿露面,可今日为了邦交,还是硬撑着移步了。这几日他卧病在床,面容憔悴,方才听闻陛下不顾一切出宫去寻韩君,主子他当场便昏厥了过去。”一时哽咽,流旻不忍地侧过了面,“此刻皇贵君主子已然出面主持大局,也命太医前来照料主子他。若是仍没有陛下的消息,只怕天下会大乱啊!”   想起西鸿璧在里屋,毕澜则心有余悸。   做噤声状,他引着流旻向外面行去,又带了几个伺人一并离开。这会子除了自己,谁还会在乎自家帝君主子的康健。   趋炎附势,人心叵测,这样的皇宫,实在太过凄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5章 册封风波(2)   咚咚……咚咚……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撕扯出刺耳一声。屋子里终于透了些光亮,双手被捆绑,她无力地侧眸望向门口,眨了眨刺痛的双眸,一个人影恍惚映入她眼中。   西鸿适跟在一个红衣女子身后进屋,低头见着地上的她,不禁一声冷笑,“果真款式一致,陛下,您可以放心回宫了。”   红衣女子轻轻点头,却故意冲着地上的她一笑,“严加看管,莫要伤她。明日朕再行来此处,朕,且回宫了。”语毕,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冬日里的湿冷让她浑身不安,犹然记得在昏迷之前,她急匆匆地从皇宫冲进了京城的一家客栈。洛焱就在那道珠帘后,他背对着自己,说出了些让人心痛的话。自己仅仅吞下一口茶水,便没了知觉。   原来,她早就回来了。   皇姐……西鸿宸!   抿着干裂的唇,吃力地翻了个身子,容贤亭微微睁开眼睛,却见着身侧正坐着一个穿着大红百鸟朝凤喜服的女子。精致的妆容下,她的双眸间尽是爱意。   白玉青葱般的指触上他如玉般冰凉的面颊,她俯身在他耳畔轻声唤道:“好些了吗?”   茫然地看着她,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多日前给自己大辱的她。   “贤亭,你清瘦了不少。”她轻轻将他的身子扶起来,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过去都是朕的错,这次你回宫,就莫要离去了。朕需要你,你是朕唯一的夫君。”   “玉儿,今天你怎……”后面的话被尽数吞下,容贤亭身子不禁一颤。   脖颈间的那颗痣,是她,她回来了。   ……   桃花漫天飞扬,他笑着牵着手中的线,奔跑在草地上,桃花丛间。粉香透彻,云英动人,映得他的脸无比动人。   纸鸢落在了树梢,他踮起脚想要去触碰,手却无意被另一只手触碰。笑容未减,他茫然地与身侧的少女对视,眸光闪动间,他的面颊,却骤然比桃花还要红了。   “贤亭,待我从边疆回来,我便娶你过门,可好?”她的声音灵动,直直勾走了他的魂魄,无时不刻都在吸引着她。   稍显尴尬地回头瞧了瞧,无意瞥见了远处西鸿玉稚嫩的身影,他轻轻低头,“太女,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说了。玉儿来了,当心她听见。”   “为何你肯唤二皇妹的名字,却不敢唤我的名字?”西鸿宸见他这般羞涩,更是心动。“玉儿不过是个小丫头,她不懂璧人间的情爱,让她听了去又何妨。”   “可是……”他抿着唇,却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自己的宿命,便是要嫁给继承皇位的人。自己一出生,早已注定要嫁给西鸿家的嫡长女,西鸿宸。因为她居于高高在上的太女之位,且自己又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妻主,使得自己一直没有办法可以在她面前从容。每一次见面都是无比拘束,直到如今,自己仍敬她为主上。   从小和玉儿嬉笑打闹长大,与她青梅竹马,自己可以在她面前无拘无束,在她面前开怀大笑,或是难过落泪……   远远望着前方嬉戏的一对璧人,西鸿玉迟迟不敢迈开一步。年少时怀揣的,是对少年的一种懵懂的爱慕。她忍不住地去喜欢,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男子。可是她晓得,自己根本不配。自己不是太女,自己无法继承皇位,而容贤亭,他将来注定要成为这西华的帝君。   一股莫名其妙想要去争抢的欲望,就这样油然而生。可是,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姐姐啊!骨肉至亲,自己除了退避一侧,又能做些什么呢?   傍晚时分,西鸿玉独自坐在湖心亭中,饮着清茶,望着日落。   在她身侧,东方宜晓见她愁眉不展,私下打听了一番,这才晓得今日太女又邀容大少爷进宫游玩了。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她命伺人取了张琴来,便翩然在西鸿玉身侧落座。   指尖勾过琴弦,东方宜晓自也茫然地望着夕阳,一言不发。   搁下沉重的茶杯,西鸿玉回过神来,却才发现自己眼眶竟然红润了。   苦涩地一笑,她用帕子擦干眼角,且哑着嗓子道:“从小到大,她把一切都取走了。我只有在原地不动,等候着母皇再一次的施舍。”   “如何是施舍?陛下给予你的,那是恩赐。你现在年纪小,不明事理,将来长大了这样失言,那可如何是好?”东方宜晓的言语中,有了些责备之意,“将来太女继承王位,你便是西华的王爷。自古帝王皆多疑,你日后稍有不慎,恐怕便会遭来祸患。几个月后,容大少爷嫁入宫中后,你便离他远些,省得又惹太女多疑。”   紧闭双唇,西鸿玉垂下头,用指头在石桌上划着什么,不再理会东方宜晓。   见她这模样,恐怕是有点闹性子了,东方宜晓也不希望她心里憋屈,便又道:“当王爷有什么不好,那样你就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人间。做帝王,要日理万机,要应付朝中重臣,还要周旋后宫诸君,忙得你焦头烂额。太女登基后,赏你一片封地,我便辞了官,随你去游遍天下大好河山。如何?”   “我何时在乎过名利富贵,那个皇帝,谁稀罕做!”哀怨地唤了一声,西鸿玉却又失落无比地道:“只是,我想要容哥哥……”   “玉儿,你……”   “是,我喜欢他,我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男子,便是他。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和他在一起,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西鸿玉说着这些话,喉咙却无比剧痛。   一掌拍在石桌上,东方宜晓猛地起身。她正欲动怒,可是无意瞥见西鸿玉满面的愁容,她只得放轻了语气,“他不过当你是玩伴,他从小就晓得自己应该嫁给谁,你也应该知晓。”   泪水再次涌下,西鸿玉将头埋下,不再言语。   二人又沉默了许久,天色渐暗,伺人们掌了灯,西鸿玉却不愿回去用晚膳。   阵阵脚步声逼近,熟悉的暖香扑来,惹得她微微侧过面颊,偷偷望向了一侧的石廊。踏着水榭而来,少年面带着笑意,双眸尽是她的倒影。   少年身后,年幼的童子怯生生地看着一旁的东方宜晓,思索再三,还是小声道:“少爷,东方大人在场,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罢。”   “我行事光明,如何怕得闲言闲语。况且东方大人她与玉儿交好,自然不会多言。澜则,你且安心罢。”少年微微一笑,便继续前行。   入了亭中,少年才借着灯火看到了她被泪水弄化的妆容。心里有些撕痛,少年抿着唇稍稍在她身侧落座,只关切问道:“又是谁欺负你了,玉儿?”   “都怪你!”被他这样戏谑的语气一逗弄,西鸿玉更是气愤,羞得脸都红了。“去找皇姐吧,不要理我!”   东方宜晓无奈地轻咳了几声,只好游移到容贤亭身后,小声道:“容少爷,玉儿她的心意,你可知晓?”   “东方姐姐,不许你告诉他!”西鸿玉急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会怎么想自己?自己年纪比他小,如何做得了他的妻主。自己喜欢他,告诉宫中任何人,似乎都是一种笑话!况且他注定是将来的帝君,像自己父亲一样威慑六宫的男子。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什么都……   从未有过的自卑感,紧紧将她缠绕。   轻轻点头,面上的笑意也稍稍有收敛。容贤亭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擦拭起了她的眼角,“玉儿,不必难过。”   “有些事,虽早已有定居,但你可曾听过,人定胜天?倘若你当真想要做成一件事,只在这里默默垂泪是无用的。你是一个女子,你将来要做一个可以值得男子托付的女子。如果我的宿命是要嫁给未来的皇上,那么,只要你是那位新的陛下,我便是你的夫婿……”   “容哥哥,你……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玉儿,答应我,要学会自己变强。”少年将帕子递给了西鸿玉,便缓缓起身来,微微俯身向东方见礼,“劳烦大人耐心开导玉儿,贤亭先行出宫回府了。”   东方宜晓点点头,便退到一侧给容贤亭让路。   他年纪轻轻,一举一动,心中所思所想,早已称职去做一位帝君了。这样的男子,面上柔弱贤德,骨子里却住着一颗有着帝王气魄的心。   若想要当帝君,无需在玉儿身上多加费心。想来,他也是对玉儿她存着情谊罢。   送走容贤亭,西鸿玉这才缓缓打开了那帕子。果真是他的行事风格,帕子上写着的字,她终生难忘。   自慕卿,伤别离。待卿腾临九霄,江山凤鸣。   一夜辗转反侧,西鸿玉总是睡不安稳。一切都已然成定局,自己不是太女,又如何江山凤鸣。难道要母皇回心转意,告诉她,择选太女理应选贤而不是按着长幼之序?可是论贤德,自己年纪尚轻,又如何及得上皇姐?   清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西鸿玉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门前,刚打开门,却见着西鸿宸气冲冲地进了门,一把揪住了自己。   “啪——”清脆的耳光响彻四方。   忍着面颊上火辣辣的痛,西鸿玉茫然看着面前与自己面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自己的姐姐,虽一向不大喜欢自己,但她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手。   今天,她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以后你最好离贤亭远点!别以为我不晓得,每一日你们那些亲密之举,宫里可都传遍了。你要我怎么出去见人!自己未来的夫婿,终日和你在众人面前一副情深的模样。他是我的男人,容不得你触碰!”西鸿宸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击打着她的心。   失神般跪倒在地,西鸿玉弓下了身子,“皇姐,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注意。”   从小自己这妹妹性子就软,见她向自己道歉,西鸿宸的气也消了大半。   “今天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要清楚你的身份。我登基之后,不想朝中有什么闲言闲语坏了贤亭的名声。”西鸿宸顿了顿,便转过了身,“别跪了,我又不是母皇,你跪我作甚。地上凉,起来吧。”   “恩,对不起了,皇姐,都是我不好。”谦恭的态度下,西鸿玉心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是面上,她平静得寻常。   心里犹然还有着容贤亭的一句话,西鸿宸将一件事做得好,你就一定要比她做得更好。一步一步地抢回来自己应有的东西,你可以做到。   太女之位,志在必得!   “贤亭,你确定如此吗?”容琚将茶盖掀开,稍稍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你觉得,玉儿能够堪当此任?”   “太女身子金贵,不能有丝毫闪失。况且大婚将近,要她上战场恐是不好。”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他自有他的盘算。   “也好,玉儿丫头的心思,本君最清楚。留她在京城,让她看你大婚,她才不会安分。就这么定吧,让她随军出征,历练一下也好。”将茶杯搁在一旁,稍稍用帕子擦了擦手,容琚却不禁低头一笑,“果真是我容家的男子,这么快就懂得为自己妻主打算了。难道你不怕这一次,你会输得一塌糊涂?”   摇摇头,少年道:“不会,贤亭中意的女子,不会被任何人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6章 册封风波(3)   一身银亮戎装,坐在军中大帐中,她身子虽稚嫩,却英气逼人。起初将领们对这位年幼的皇女都不屑一顾,可没想到,到了战场上,二皇女的一举一动无不让人折服。   她年纪轻轻便有满腹的谋略,似是厚积薄发,在宫中多年的积怨,使得她一出宫便如鱼得水,连连大胜。   南疆的蛮族被节节逼退,西华大军一路南下,夺回城池势如破竹。   虽然骑马打仗武妇之事,她稍显生疏。但是行军打仗,布阵谋略,她丝毫不输给其他将领。她在用行动去努力证明,自己要胜过西鸿宸,自己更有实力去做太女。   宫中因为忽然出现的瘟疫而停了一切的喜事,包括太女与容家大少爷的婚事。住在侯府的深闺中,容贤亭每日吟诗作画,时而抚琴舞剑,惬意自得。局都已然布下,一切只等候着局外人套入这局中。   时而,他也会飞鸽传书去问候一下西鸿玉的近况。南疆山林多瘴气,他担心她身子承受不住。不过,就算承受不住也必须要忍下,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他要她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载着日月星辉归来,来到侯府门前,迎娶他。   瘟疫横行,由太女西鸿宸一手负责此事。哪知发给百姓的药被官家克扣下,太女党羽相互包庇,使得京城竟也流出了瘟疫。   太女党羽的弊病,西鸿玉早就看在心里,她向容贤亭提议留心此处,果真有益处。借着瘟疫的由头,容贤亭对外也称自己患了瘟疫,是为京城流民所染。得知侯府也染病,女帝西鸿疏大怒之下,立即派人彻查。   牵扯的官员,无一不是太女所包庇的官员。东方宜晓怂恿自己母亲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另一则,原本在封地居住的西鸿芮也借着避瘟的由头回京,不知缘由地便开始打击太女党羽。   依着东方宜晓猜测,恐怕是众人拔树罢了。西鸿宸太过有主见,手腕强劲,若她登基为帝,朝中自是有多处会利益受损。换做西鸿玉称帝,玉儿性子软弱可是出了名的。大家辅佐她,她亦然会像是一片落叶左右飘摇,易于操控罢了。   借着大好的时机,东方宜晓借机四处宣扬西鸿玉在前线的战绩,想要扑灭太女党的气焰。一切如山而来,各家同一时间向西鸿宸发难,自是极为有力。   拖着几处战伤归来,初到京城,还未入宫,西鸿玉便纵马来到了侯府门前。迫不及待地与容贤亭相见,她忍着背上的两处箭伤,胳膊上的一处刀伤之痛,紧紧与他相拥。得知他在京中染疾,她日夜都在兼程而归,几乎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将他从阎王那里拉扯回来。   高出了她一头多的容贤亭,被她拥着时,他只是不住欣慰地笑着。探出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抬起她的下巴,他羞涩地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大家闺秀未出阁便做出这样的事,倒也让西鸿玉震惊。   他吻她时,动作生涩无比。可是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她全身都似注入了暖流。身上的伤再也不痛了,就算此番不得成功,今生得他眷顾,自己死亦无憾。   “贤亭,我喜欢你。”因为感染风寒,西鸿玉的嗓音极为沙哑。   轻轻点头,他抚上她的面颊,“以后不愿唤容哥哥了?”   “恩,不唤了。你是我的贤亭,唯一的。就算皇姐娶了你,我亦然可以抛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这些天,我想通了。生与死面前,荣华富贵都算是什么,我根本不在乎。”说话间,她踮起脚重新吻上了他的唇。“做我的夫君,今生唯一的夫君。”   环上她的腰身,容贤亭低头轻轻用鼻尖蹭了蹭她脏兮兮的鼻子,“小花猫,快随我进屋洗洗罢。”   破烂不堪的衣衫,凌乱四散且黏着泥土与血渍的头发。脸上仍有一道血口,手背上满是淤青。她现在的模样,一定是丑到家了。   尴尬地埋下头,西鸿玉的脸却也红了,躲开了他春日般的目光,“别……别看我……我不好看……”   “你和太女长得太像了,将来你身子长开了,恐是和她并肩站着,旁人都分不清真假。”容贤亭微微一笑,又扯过了她的身子,“我还是让澜则去给你寻身干净衣裳罢。”   一把抓上他白净光滑的手腕,西鸿玉咬着唇摇了摇头,“我们始终不一样,身份不一样,生来所被人赋予的也不一样,自然,性子也不一样。贤亭,以后如果你分不清我们,可以去看看她的脖颈。她脖颈上有着一颗痣,我没有。我身上有一块胎记,她虽然碰巧也有,但是大小总是有区别的。”   “你们最大的不同,其实是……你许我住进你的心里,可是她,却只把门留给了权力。”容贤亭勾过她的脖颈,在她耳畔轻声道:“傻丫头,你哪一点不如她。我倒是觉得,你处处都胜过她。”   晌午,脸红着伺候西鸿玉洗完澡,毕澜则尴尬地将衣服送了进来,死死埋着头,根本不敢瞧这女子的正面。因为要掩人耳目,自家少爷未出阁要顾及名声,故此只有自己来硬着头皮伺候二皇女沐浴了。   自己也是未出阁的男子,但因自己是下人,名声倒也没自家少爷金贵了。   第一次见女子沐浴,毕澜则尴尬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西鸿玉察觉到身侧童子的尴尬,只得在心里唏嘘着加快了动作,三两下随意洗了洗,便起身自己换好了衣裳,自是不愿多加为难毕澜则。   洗漱完毕,西鸿玉坐在软榻边稍事歇息。容贤亭端着药进了屋,便命毕澜则将门合上。   “外面人都认为我患了瘟疫,所以我的院子,除了澜则,不会有别人来。你且安心,我这就给你上药。”容贤亭说着便将托盘搁在了一旁,“澜则,替我打些热水来。”   “是,少爷。”毕澜则转身便出去了。   卷起袖子,西鸿玉本想要自己上药,却被容贤亭拦下。任由他给自己上药,药膏的清凉,的确可以止痛。不过她只是望着他,就已然觉得自己好了大半了。   想要寻些话题,又不好意思再说些情话,西鸿玉只好问道,“近来朝中如何?”   “我亦然不出门,倒也不知晓。只听说,你的芮皇姨从封地回京了,一味在朝中打击太女的势力。东方将军也随之一并力保你,说你年少有为。”   无奈地一笑,西鸿玉又道:“你称病后,皇姐她来过侯府吗?”   “她如今被事务缠身,如何来得。也就是帝君托人来问候了几句,旁的,也就剩你这个傻丫头了。自己一身伤,回京直接奔来这里寻我。一路上,你这皇女的形象可全然毁掉了。”嬉笑着使坏地掐了一下她的脸,容贤亭又耐心给她揉了揉,“不过,玉儿,还是谢谢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捏我!”捂着发红的面颊,西鸿玉嘟起了嘴。   被她这么一闹,倒是惹得容贤亭笑意更浓了。   ……   黄昏时分,慢悠悠地牵着马,穿着一身软甲,她在宫门前站定。侍卫们见着西鸿玉迟迟归来,便纷纷跪地,开门迎她回来。   踩着宫中老旧的青石板,听着马蹄踢踏声,她抬头感受着夕阳的沐浴。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如今虽身在皇宫,可是她再也不担心什么皇位继承了。她晓得,自己便是自己。倘若当真想要自己心中的男子,就算与他离开这里,日日吃糠咽菜,只要二人相守,又何妨。   如今,她所要做的,只是回到自己的寝宫,好好歇息一番。明日一早,她必然要带他离开,不容任何人阻挠。   回到自己冷清的寝宫门前,她却见着屋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女子背对着她,似是听到了声响,稍稍侧过脸来,见着西鸿玉面颊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口子,不由得有些欣慰。   有些茫然失措,西鸿玉松开马儿的缰绳,连忙跪地行礼。   “朕已经累了,无心再去管那样多的事。很开心,你能替朕分担。”西鸿疏一手扣着拇指上的扳指,一面又转而看向了她,“玉儿,朕想问你一个问题。”   “母皇请讲,玉儿听着便是。”身上仍有伤,她跪得有些吃力,可依旧面上从容。   见她额角尽是冷汗,嘴唇惨白,西鸿疏心里倒也有了一半答案,“倘若一日,在朕与万民的性命之间做一抉择,你会如何?”   听到此言,西鸿玉大惊。若是选择了万民,自是被落下藐视帝王的罪名。若是选择了母皇,一个连万民都不珍惜的人,又如何配得上去当皇帝,自己经营的一切都会白费。   沉默许久,稍稍吐出一口气,西鸿玉沉眸平静地道:“玉儿是母皇的女儿,但也是西华的皇女。作为母皇的女儿,血浓于水,玉儿自然会选择母皇而舍弃万民的性命。但作为西华的皇女,玉儿不可能以一己私利来抹杀万民,母皇亦然不可,此时,玉儿只能牺牲母皇一人而保万民福祉。但若母皇为万民而离去,玉儿作为皇女与臣女,自然没有苟活的理由。母皇离去,玉儿亦会殉葬。”   听闻此言,西鸿疏不住地大笑着,却感叹道:“果真,是朕的好女儿。桌上的东西,是母皇留给你的十六岁生辰礼物。看你伤得不轻,待会儿且传太医来给你瞧瞧。也罢,朕先行回书房了。”说话间,西鸿疏起了身,转而向门外行去。   忐忑地看着西鸿疏,西鸿玉跪地叩首行礼,身上的冷汗却冒得更多了,“恭送母皇。”   那桌上的,无非是一道发遣的旨意罢。自古十六岁的皇女都会搬出皇宫,搬去自己的封地。这道旨意,会让自己远离京城,远离贤亭。   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年纪,自己该走了,连与西鸿宸争的权利都没有了……   吃力地撑着冰凉的地面起了身,她一步步地向桌子边靠拢。果真是一卷明黄色的丝绢,以金线绣有飞凤的圣旨,一道让自己离京的催命符。   随意地摊开这卷轴,一行一行的黑字映入眼中,结尾落上传国玉玺的拓印,算是一个告终……   朕之嫡长女西鸿宸,常年骄纵,办事无力,实为失德。此次包庇下属,致使瘟疫蔓延至京,实属其之大过!朕深感痛心,顿感此女无得继承大统。特此,即日废去西鸿宸之太女位,赐居于柳州,封为“柳王”,不得常年在京,钦此。   倒吸了一口冷气,西鸿玉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女被废,太女被废……!   门外响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西鸿玉连忙应声让人进来。她俯首仍打量着那道圣旨,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   随荇满面笑意,进门便跪倒在地,高呼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陛下那边总管大人过来传话,说是陛下有意让您接太女之位。再过七日,便会下诏书。陛下亦然有意在您明年十六岁生辰那日,为您建造一座太女府。另择……”特意拖长了语气,她且道:“帝君主子向陛下提议,陛下倒是允了。待您十六岁生辰那日,便要给您和容大少爷成婚……”   原本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当真到了此时,她却觉得五味杂陈,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该想些什么。   犹如被人抽走了灵魂,西鸿玉茫然无助地坐在那道圣旨边,茫然地接受着随荇的道贺。可是除了可以和容贤亭成亲这件事,旁的,那太女之位,她着实觉得无奈。   此番借着西鸿芮等势力上位,将来即使登基,自己也如提线木偶,处处受人牵制。自己不动声色,便会被人死死踩在脚下。自己若是有所动作,便会一步步将自己困在樊笼中,最后只会日复一日地忧思操劳,直到自己百年。   “此刻,皇姐在何处?”西鸿玉终是问道。   面上的笑意稍稍有所收敛,随荇不自觉地躲避开西鸿玉的目光,“已然离京,不过底下人今早来报,说是路上可能出了些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7章 来去抉择   昏昏沉沉地被关在阴暗的屋里一夜,西鸿玉身上原本鲜亮的大红喜服,已然稍显黯然。她不晓得那个女人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当初因为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她自是恨极了自己。   清晨,只身一人前来,一手推开门,西鸿适冷笑了一声,不屑地瞥向她,“很好,你的新贵君昨夜想来已然是西鸿宸的人了。”   “朕早就晓得,你不会善罢甘休。无法怂恿东方,你竟会寻上皇姐她!”死死咬牙,西鸿玉气急败坏,可是周身仍被捆绑,无法动弹。   “怂恿?”倒是觉得无比可笑,她且道:“实话告诉你罢,你宝贝的韩洛焱,还是东方宜晓她出主意逼走的。挑拨你和帝君之间的情谊,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意思。她可是在意你的紧,见不得你和帝君太过恩爱。既然她有那个心,我不过帮着她添几分力,那又有何不可?况且,倒也不见得那个韩君有多在意你这个陛下。”   “你……!”不愿再与她多言,西鸿玉只觉得她像是一个疯子。   自西鸿芮失势后,昔日满面风光的她如丧家之犬。西鸿适,她还有什么不敢做!   箭步上前,一把扣住西鸿玉的下巴,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面色惨白的西鸿玉,却不由得一阵冷笑,“作茧自缚,走到今日,你怨不得旁人。”   “可笑。”不屑地撇下一句,西鸿玉根本没有正眼瞧她。   将指尖游移到了她的脖颈,西鸿适渐渐收起了力道,“逞强倒也无用,在这里,谁还会当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落到今天的下场,只怪你对一个民间男子留情。当初从太女殿下那里夺来的东西,你不好好珍惜。如今她取回自己的东西,又有何不可?”   “朕的家事,由不得你管!西鸿宸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肯为她处处打量,甚至冒着死罪来做这些事。若说朕负了何人,你追逐名利背信弃义,岂不罪过更是大过朕!”西鸿玉仰起头,忍受着窒息的痛苦,可是面色依旧不改。   死死地瞪着她,西鸿玉目光半丝不曾挪移。   被她这样的目光瞪得有些发慌,西鸿适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还是稍稍有所收敛。抽回手,她一拂袖,转过了身。   努力平息着,她自也不晓得,自己竟是这样害怕西鸿玉。那股帝王的气魄,让人胆战心惊。可是明明晓得,那个皇位,身后的那个女人此生再也无法触及了。   “好了好了,我也跟你闹够了。等太女殿下回来,你且等着罢。不过你也放心,依着她的意思,是不会要你性命的。她当年所受的耻辱,可是要一点点从你身上取回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仿佛要穿透层层瓦片。   厌恶地别开了脑袋,西鸿玉不愿去听她的笑声,“想要代替朕登上凤椅,果真是一处好计谋。只不过,未免有些可笑了……”   ……   站在那道珠帘前,紧紧攥着袖口,且听着珠帘后的女子语毕,西鸿适这才缓了口气,“陛下,将帝君困在宫中是上上之策,如此轻易将他放出宫,恐怕……不大妥当。”   “多年来,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将他放在宫中,始终是朕的心头大患。倒不如遂了他的意,让他好生回府养病。待朕将这宫中事宜皆打点妥当,再行将他迎回。”西鸿宸手中把玩着扳指,面上尽是自得模样,“派你去打听那个赵无忧的下落,如何了?”   “之前赵无忧奉西鸿玉的令去寻韩洛焱,如今渺无音讯,她似乎有意躲避朝廷的人马。倒也不知,这风声是如何泄得。”西鸿适似有所思道,“不若加派人手,这人一日在天下间漂泊,一日不利于您的大业。”   点点头,西鸿宸且道:“那就除掉吧,以绝后患。吩咐下面人,见到她便立刻取下人头,不可留活口。”   西鸿适躬身应了声,便向门外行去。   稍稍扶上额头,西鸿宸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今最大的心患,当属那个人啊。一个与西鸿玉形影不离二十余年的人,她对西鸿玉的熟悉远远超过容贤亭。   好一个御前总管,随荇。   昭元殿前——   扶着容贤亭一步步来到殿前,招呼着旁人帮着他进了轿子,流旻缓了缓神,便冲着身后的随荇微微一笑。   伊人一双翦水双瞳,搔得随荇心头发痒。她红着脸点点头,和声和气地便道:“那就多麻烦你在府里照顾好帝君主子的身子了,除夕之前,怕是天无法转暖了。”   “主子他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宫里的事宜,奈何这次一场大病,他消瘦得可怕,容不得他再过忧思了。宫里有了新贵君主子,可能事务会有些繁杂。陛下上了心,你且多担待。”流旻不舍地看着她,心里暗自叹息,“保重。”   “保……保重……”随荇有些鼻子发酸。   目送着帝君的轿子渐行渐远,随荇一时间,竟彷徨了起来。今天主子派自己来给帝君送行,她却与大臣议事,抽不开空。   在她心里,帝君主子的分量到底占了多少?   这几日,陛下倒是常去翼贵君处。宫里的皇君都急着去贵君那里拜访,甚至连皇贵君也时不时去问候。倒真是苦了帝君主子,拖着重病一人回府,何等凄凉。   人世间许多事,似乎都由不得自己。身如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罢。   轿子出了内宫,转而乘了马车。容贤亭隔着窗帘的缝隙望着宫中的一寸寸青石板,心里的忐忑也愈加激烈。   玉儿究竟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觉得这是一场众人筹划已久的阴谋,可是谁人是我,谁人是敌,自己也无法分得清。换做是以往,自己或许还可以求助于东方宜晓。可是如今,总觉得东方宜晓自己便极有可能归属了西鸿宸一党。   如此偷龙转凤之大计,若是不加以阻止,江山定然大乱。   容贤亭禁不住咳嗽了两声,引来了流旻的关切。   连忙递来帕子,见着离宫门不远了,流旻不禁哀叹了一声,“主子,昨夜小姐便派人去寻了。因为不能声张,所以皆是暗访,倒也没收获。小的只怕,若是再不明着找人,那边将人送出了京城,可就……”   “西鸿宸不会轻易下手,本君倒是肯定。这几日,且让人暗中盯着城门,莫要让她们送玉儿出城。城内各处民居,底下人务必打听仔细。玉儿若有半丝损伤,社稷便会被动摇,本君倒也无能为力了。”一连串的咳嗽,容贤亭努力平息着。   心痛地给他递来了茶水,流旻心里一阵叹息。   自古皆言,女子尽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年陛下待主子的情谊,与今日陛下对主子的冷漠寡言,恰是应了此言。奈何主子痴迷其中,无法自拔罢了。   夜半三更,宫门前已然安静得落针可闻。如同往日一般,侍卫们跨刀巡逻,一切井然有序。陛下方纳了新君,正下了不少赏赐。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多拿些银钱总不是坏事。   京城东南角,一处民宅,氛围却压抑得紧。   不安地四处望着,王府的侍卫个个身着便衣,努力打扮得如同寻常百姓。马车在门前停稳,院子里的人听了立刻出来相迎。   将身子裹在黑裘皮斗篷中,女子埋头快步前行,周遭的人也尽量做到不引人耳目。院门轻合,马车驶向隐秘处,民宅前便又恢复了平静。   随从们将门推开,女子大步迈入,一眼瞧见地上昏迷着的西鸿玉,唇畔不禁勾起了一丝笑意。自幼倒是少见西鸿玉这般落魄的模样,发丝四散,身上尽是污渍,面色惨白,眼周青黑。似乎,她很多个夜晚都不曾安眠过了。   白皙的手腕被草绳勒得发紫,西鸿玉瘫倒在稻草堆中,睡梦中仍紧紧皱着眉。   褪下斗篷,西鸿宸示意所有人都退下。随从们躬身示意,随即纷纷出了屋子,帮着重新合上了门。   静静站在一旁,端详着地上的西鸿玉,西鸿宸连连拍手笑道:“不要装睡了,我倒真不想派人泼凉水来唤醒你。”   缓缓睁开眼,见着并非是西鸿适,西鸿玉的心却更是撕痛了。今日,她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这里。不晓得多少年了,她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玉儿当真是长大了,生得与皇姐如此相似。”西鸿宸转身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侧眸望着她,稍稍打理了一下衣摆,却又将目光转移到了窗子那边,“你很想知道,皇姐会不会杀你,是吗?”   “不,我不关心。”西鸿玉忽然扯动了沙哑的嗓音,“或许,当真是我抢走了你的一切。”   不曾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西鸿宸面上泛出了少许的惊讶,但也近于不动声色,“玉儿,我始终与你是骨肉至亲……”   “母皇之所以会把皇位给我,真正的缘由,你不该不明晓。”西鸿玉苦涩地笑了笑,“皇姐,你我都有过错。若你要取命,我可以给你。”   猛地起身,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抓起,狠狠掷在了地上。如此气急败坏,西鸿宸完全失去了分寸一般。她不需要地上那个人提醒自己身上流的血,她不需要!   一步步向西鸿玉靠近,西鸿宸一把揪起了她的衣领,细细眯起眼与她四目相对,“你以为,正室的孩子,身份就高贵吗?容琚,他亏欠我父君!将我收为女儿,只是他在弥补过错,他,担心上天会惩罚他自己!由始至终,我西鸿宸谁都不欠!”   “你虽不是父君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他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诸在了你身上。他将政务撇在一旁,教你走路,教你说话,日日都担忧着你的身子。我尚在腹中,为了你上书房,父君也是日日忧思,费尽力气想要将你教育成人。我蹒跚学步,无人问津,一人摔倒在御花园,昏迷了一整日,才被伺人发现。父君知晓,只是点了点头,连看都不曾看望我。”西鸿玉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从小到大,我努力让自己不受伤害地活着。虽然母皇与父君都把心思花在你身上,我却从来没有怨言。我晓得,你是我的姐姐,西鸿家的长女。那些,都是你应得的,我没有理由去争。”   “可是你还是争了!”松开了西鸿玉,她站起身子,无力地转过了身子。   吃力地坐起身,抬头望着西鸿宸,西鸿玉心里五味杂陈。   抿了抿干裂的唇,她低头苦笑道:“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可是唯独一样。那时候,我虽然没有母皇夫君的青睐,没有朝臣的拥护,几乎一无所有。但我有贤亭,我在乎他,我不可遏制地喜欢着他。”   “喜欢他?真是可笑!你明明晓得,他代表容家,注定要成为帝君。从你们见面的第一日起,你就应该晓得,那个人你根本不该奢望。”西鸿宸又看向了她。   茫然地望着地面,西鸿玉倒是点了点头。   不晓得今天为什么西鸿玉这样古怪,要是放在多年前,以她的性子早就不耐烦地想要逃脱,才不会与自己言语如此之久。   “他是天底下最聪慧的男子,也是一个满腹谋略,丝毫不亚于任何帝王的男子。他纯净得如通透翡翠,奈何,我终是负了他。”西鸿玉似是在自言自语,根本不像与人对话。   不明白她在讲什么,西鸿宸只是觉得面前的女子是在惺惺作态。   忽然抬头一笑,她眼眶却红润了起来。西鸿玉望着房梁,久久,不得开口。努力屏息,她晓得女子不该落泪,“因为我,他已经伤痕累累了。虽然我不晓得他如今心里住着谁,但,都请你日后好好善待他,照顾他和璧儿。倘若你信守承诺,我,会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8章 狂涛暗涌      ……   “倘若你信守承诺,我,会退出……”   “好,不过,我也要你做件事。我不愿背负杀戮罪孽,但也不能保证你日后不会东山再起。玉儿,服下这药。此生此世,我会视容贤亭为珍宝,不会委屈他和西鸿璧半分!”   ……   深夜里,他猛然惊醒。谁会想到,冬日里竟然会下起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如何都不曾断绝。湿冷的空气,环绕着他,让他久久不得入眠。   昏昏沉沉地扶起身子,容贤亭想要唤人来,却又觉得喉咙沙哑生痛。受了寒凉,他不住地清咳,终是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伺人。   倒了杯热茶,恭谨地呈给容贤亭,侯府的伺人不敢怠慢。   “几更天了?”容贤亭稍稍缓了口气。   一旁招呼着让那边的人添些炭火,一面又寻人烧了汤婆子来与容贤亭,侯府的管事连忙答道:“回主子,三更刚过。您若身子不爽,小的便去请府里的大夫……”   摆摆手,容贤亭重新躺下身。茫然地望着上方的绸帐,沉默许久,他才道:“些许是夜里忽然寒意加重,倒是不必惊动府内上下。怡潇政务缠身,莫要打扰到她了。”   “可是帝君主子,您的身子自是金贵无比啊!若是有闪失,这这这……”管事的有些拿不住了,言语中带了颤抖。   叹了口气,容贤亭轻轻合上了眼,“不必担忧,本君累了,想要好好歇歇。”   仍有不甘,可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管事只好噤声。将汤婆子塞进容贤亭的被褥中,伺人们这才纷纷退出了屋子。   心里乱如麻,容贤亭努力逼迫着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是辗转反侧,仍是不得安眠。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他竟也不知。   湿冷的早晨,让路人皆把头缩在厚厚的棉衣中,脚步匆匆。摊贩们为了生计,仍是天不亮便出了摊。锅里的开水冒着热气,等候着来享用的客人,可是桌椅皆是冰凉。   小贩们搓着手,哈着热气,站在街边,纷纷等候着当天的第一个生意。   坐在缓行的马车上,东方宜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疑问。这几日,西鸿适归朝为陛下所用,蹊跷得紧。而原本西鸿玉放开手让赵无忧四处寻韩洛焱,最近她却召集人马天下间去寻找赵无忧,更是古怪。   容贤亭初回宫中,竟又回府养病。新贵君自新婚后,似乎也没有之前街头巷尾传言的所谓胜宠加身。为什么自一场大婚后,就连朝中人员都有所变动……   “什么?包子两文钱一个,你这是打劫吗?”街边响起了一个路人的叫嚷。   东方宜晓随意透过窗子望去,见着小贩无辜地赔笑道:“这几日城门守得严,好多商队都不能被放进来。城外的菜进不来,这我也没办法啊。菜价涨了,客官您多担待。”   “皇上娶个男人,竟然连包子都涨价了,倒是新鲜事。得,就给你两个子儿罢!”随手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路人将它们递给了摊贩。   近日来,的确对往来之人查得严了些,可是手下人怎么会限制商贩进出?   浑浑噩噩地上了朝,下朝时,未曾见到西鸿适的身影,东方宜晓并未在意。随着一众人马从宫门里出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东方宜晓感到似乎有人从自己身后行来。   优雅地点头向东方宜晓示意,容怡潇挽上了东方宜晓的胳膊,便向前行去,“东方姐姐,昨天有人送了西域的乐伎来侯府,正好,咱们顺路,我且带你去听听异国天籁。”   她明明面上尽是温暖的笑意,可是眸子里,似乎在给自己暗示着什么。   东方宜晓立刻会意,便应允道:“得怡潇你盛情邀请,我如何推辞。”   晌午,西域的乐伎在宴会上纵情演唱。陌生的乐器奏出了动人的乐曲,众多异国男子的一回眸一微笑,无不虏获着所有在场女子的心。   吞下一杯酒,容怡潇淡淡一笑,侧眸打量着东方宜晓,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坐在席间,东方宜晓也在酒兴之余,高歌了一曲。   听了东方的助兴,台下几个跳着胡舞的伎人都面红耳赤了起来。众人无不想要凑上来,与东方宜晓敬一杯酒。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容怡潇这才将藏在碗底的字条默默退到了东方宜晓的面前。   寒风卷过,容府后院已然枯黄的竹林响起一片窸窣。如斯哀景,自不是人们所希望看到的。奈何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惹眼的美景供人观赏。   打点好衣衫,坐在里屋的屏风后。点上一缕清香,指尖拨弄着琴弦,他合眸静静等候着,一个久违的脚步声。   旧日里,二人水火不容,他从未想到过今日,自己会主动请她来见自己。   除了她,他亦然不晓得这才朝中,还有何人可以助自己。   儒雅地跨入门槛,听见琴音,东方宜晓心里自然有数。   流旻转身将门合上,自己出了屋。屋里,独独剩下了二人。   单腿跪地,东方宜晓不紧不慢地行礼道:“微臣参见帝君主子,不知帝君主子有何吩咐?”   琴声戛然而止,只闻屏风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近来听了些趣闻,想要与大人您求证一番。”   向来摸不透那个男人的心思,东方宜晓只好沉着气道:“若是微臣何处冒犯了主子,还请帝君主子您宽恕。”   听见容贤亭沉沉一笑,东方宜晓身后竟起了冷汗。   琴声再起,容贤亭缓缓而道:“近日听闻有位故人回到了宫中,不晓得这件事,东方大人可否知晓。”   “东方一介闲人,早已被陛下疏远久了,又如何知晓一些陛下身边的要事。”她一面揣测着,一面答道。   并未作何反应,容贤亭依旧抚弦道:“这位故人……比如,西鸿宸……不晓得大人您如何看待?”   大惊失色,东方宜晓一个不稳,险些倒在地上。   连日来,周遭各种古怪之事,似乎又说得通了。自从那日大婚之后,宫内尽是西鸿适的人马,并不是因为西鸿玉与她尽释前嫌,而是因为……凤椅上的女人,根本不是西鸿玉!   见东方宜晓沉默,容贤亭又道:“是大人您早有预谋,还是您也尚不知晓此事呢?”   “自从那次意外后,我曾发誓,此生绝不再伤玉儿半丝。若有违背,我当天打雷劈!”愤慨地起了身,东方宜晓上前行了一步,很是激动,“告诉我,玉儿她究竟怎么了!”   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块石头,只要她不是同谋,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容贤亭抚平琴弦,缓缓起身,向屏风外走来。   一步步靠近东方宜晓,容贤亭面上的笑意,正一点点退减,“现下,有人掳走了本君的妻主,偷梁换柱,在朝堂上行苟且之事,不晓得东方大人如何看待?”   “若当真是西鸿宸,依她旧日里的毒辣手段,玉……陛下她岂不是……”   “容家的人已然在每座城门前守了多日,仍不确定玉儿是否还在京城内。毕竟,侯府的侍卫每日只供府内事务差遣,难以行追踪暗查之事。本君晓得,你自幼与玉儿一并长大,自然对她有着情谊。你手下那支暗卫,如今可在京城?”容贤亭来到东方宜晓面前,止了步。   东方宜晓紧紧攥拳,咬上了嘴唇,“容少爷,你究竟是何时发现的?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你只是在大婚那天停留在宫里不到两个时辰……”   “本君的妻主,本君如何不知?”微微一笑,容贤亭拂袖转过了身子,埋下了头,“宜晓,为了玉儿,本君只有借你之力了。”   来到窗边,抬起头看向窗外,容贤亭不禁感慨道:“这些日子,本君和玉儿之间,生了些误会。纵然我们不和,可她依旧是本君的妻主。玉儿她,一向好强口硬,不愿服软。可是,本君晓得,若不是她当真在乎本君,她不会这般与本君赌气。”   轻轻点头,东方宜晓稍稍叹息,“她失忆忘却所有人时,却独独记得你。你们的情谊,我自不会怀疑。也罢,我先行回府去安排了。一旦有玉儿的消息,我会派人来侯府送信。”   东方宜晓正欲离去,却被容贤亭喝止,她不禁问道:“何事?”   “你对玉儿,当真有过爱慕之意吗?”几乎颤抖着嘴唇问出这话,容贤亭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个问题,是他多年来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   东方宜晓也是一愣,苦笑地摆摆手继续向门外行去,“无论如何,自从那晚我对她动了杀意后,这场战争里,我已然输了……”   ……   “你可算舍得来了,终日在书房里腻着,都不嫌烦吗?”不好气地扭过身子,李存翼抽下发簪,青丝如瀑垂下,“事情办得如何了?”   将暗红提花的凤袍褪去,她坐在了他身侧,一手揽过了他的腰。将面颊贴上他的面颊,西鸿宸清丽的面容在镜中浮现,“小狐狸,你可真坏。”   指尖触上西鸿宸的面颊,李存翼轻声笑道:“大饿狼,你是需要好好喂你了吗?”   “不必,待会儿你且好好喂。”握上他的手,她使坏地咬了一小口,“你不让我杀她,我也照做了。果真有你的,这样子安排,倒是比直接杀了她更是爽快。”   “那是自然。很多人,可都是把死当解脱的。我才不会让她那么轻松地一死百了,我要她慢慢受着折磨。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好?”李存翼的眸中显露凶光,脑海中,又满是心上人惨死的画面。   西鸿宸吻上他的唇角,将他拥入怀中,“为了让她多吃点苦头,我可是派人把李松认识的人都得罪遍了。”   “那个贱人,可是在来时路上将我得罪坏了。了结她的性命,倒是正好可以让西鸿玉补个空子……大饿狼,这么快就饿了?本君可是要惩罚你哦!”看她手不规矩了起来,李存翼戏谑一笑,却解开了她衣衫上的系带。   “小人哪里敢冒犯翼贵君您老人家……”西鸿宸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忽然间,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传来,二人皆是一震。   连忙起身,不安地冲上前去,西鸿宸出了内间,穿过大半个外堂这才来到了门。见守夜的人是自己人,她松了口气,可又不由问道:“方才有何人从这里进出?”   守夜的人见状,连忙躬身答道:“大总管方才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旁的……倒也无旁人了……”   一拳砸在了门框上,西鸿宸死死咬牙。   随荇,一日不除,一日皆是大患。   “下令,派人严加看管,今夜莫不要让随荇踏出房门半步!”西鸿宸收回了拳头,转身向屋里行去。   重新回到内屋,见李存翼已然坐在了床畔,西鸿宸面色极为不佳,倒也失去了玩的兴致。   有所察觉西鸿宸的异样,李存翼侧过身子,柔声道:“可有不妥?”   “咱们方才所说的话,被随荇那个贱人听去了。”西鸿宸话语中尽是怒气。“她是御前大总管,宫内地位最高的伺人,轻易杀不得。”   “杀不得?倒是好笑。”李存翼躺下了身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西鸿宸的发梢,“杀不得就不杀呗,她用哪只眼睛看的,你就挖了她哪只眼睛。割掉她的舌头,砍断她的手足,留她活命不就得了?”   西鸿宸一个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笑着吻上他的唇,“你真坏,小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9章 咄咄逼人   奔跑在御花园的重重假山间,惊慌地时不时向后转头,月色下,她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打颤。无数侍卫的脚步声向自己逼近,随荇缩在暗处,几近崩溃。   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大半个夜空,佩刀撞击间发出阵阵响声,人影晃动。   “到那边看看!”女子大喝着,举着火把又行到了那边一处。   今夜,若是当真落在她们手里,自己还不晓得会死得有多惨。怎么会这样,大皇女怎么会回来,她悄无声息地回到宫里,顶替了主子她……天啊,主子究竟在哪里!翼贵君与大皇女勾结,主子一定是被他们……   根本不敢往下想,随荇吞了口唾沫,背贴着冰凉的假山一点点向外挪去。   避过了两队侍卫,她钻进了从草间,大力地沿着鹅卵石小路向后宫内苑深处跑去。那里皇君众多,且太帝君也在此处,绝对无人敢恣意妄为。   一切,她都在赌。   “通知下去,一旦见到御前总管,就地捆绑!”又有侍卫的声音传来,躲在夜色中的她,倒是害怕极了。   几乎是本能地来到昭元殿前,见殿中漆黑一片,她这才懊恼地想起容贤亭此刻并不在宫中。若是说翼贵君位分崇高,想来,就算是一搏,自己去寻履光殿那位难伺候的主子,倒也还是有一些希望的。   不敢多想,随荇小心翼翼地避开亮出,向履光殿跑去。   火把的光晃得人双眼昏花,串串脚步声仍紧紧缠绕在她的耳畔。   几乎是费尽全部的力气冲进了履光殿的院子,随荇大口喘着粗气,跑上台阶便见着凌波正好出来。凌波躬身向她见礼,可是她却只摆手,示意要进去。   无奈,凌波见她如此焦急,便带着她进了赫连御寻的寝宫外间。   站在明亮的房间里,随荇努力缓和着呼吸,静静等候着凌波前去通传。她害怕,害怕还会有什么不测等着她。赫连御寻会帮自己吗?他那样高高在上,他那样不可近人。   缓缓出了内阁,来到随荇面前,凌波恭敬地躬身道:“总管大人,皇贵君有请。”   “有劳。”随荇抱拳道,心内十分感谢。   随着凌波进了内间,随荇忐忑不已,夜已深,赫连御寻一人身着淡杏色寝衣,坐在烛火下默然剪着烛花。双目无神,也不晓得是在思索些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随荇跪倒在地,痛哭不已,“皇贵君主子,陛下……陛下不是陛下啊!”   茫然地转过身来,细细眯起眼睛,赫连御寻抿起嘴微微一笑,“西鸿宸吗?你会来到本君这里,想必是碍于帝君不在宫内,况且那边追得很紧,西鸿宸有意取你性命罢。”   “这……皇贵君竟料事如神……”随荇不禁感叹。   “凌波,先将随荇总管安排去密室。随后熄灯就寝,命守卫夜里莫要迎客。”赫连御寻起了身,慵懒地向床榻边行去。   见赫连御寻这样的悠闲模样,随荇极为费解,正欲转身,可又不得地冒着胆子问上了一句,“皇贵君主子,您……您既是知晓,为何不当面拆穿?如今陛下生死未卜,拖不得啊。”   换做往日,或许他会乱发大少爷的脾气,命她不许多言。可是今日的他竟平静地听完她的话,且耐心地点点头,一双疲惫的眸子稍稍张大了些。   侧过面,他似是在苦笑,“如今,本君力所能及之事,便只有护下陛下身侧的人。其他的,就算本君有那心思,可那又如何?有时候,本君虽贵为皇贵君,可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随荇总管,这些日子委屈你避几天了。至于陛下的下落,本君会设法寻将军府的暗卫去打听。你,且稍安勿躁。”   闻言,不禁有些感动,随荇连忙跪倒在地,大叩三首,这才涕泗横流地跟着凌波离去。   月色凄迷,容贤亭独自一人坐在窗畔,正欲解衣入睡,却听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忙别上发簪,挽起发丝,他侧过身子应了一声。   流旻推门而入,见容贤亭已然看向自己,他紧抿的唇挨得似乎更紧了。蹙眉间,他靠近容贤亭,轻轻摇头,“毫无音讯。”   “怎可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凭空消失!”容贤亭骤而大怒,鲜少见他如此失控。   这些日子,活在担惊受怕中,他几乎日日彻夜难眠。面颊凹陷,眼周青黑,他满面憔悴,可仍不愿放弃去等待那个结果。连日来,他苦苦守候的,竟然只是四个字,毫无音讯!   一国之母,毫无音讯,莫大的讽刺!   “主子,您……您莫要……主子!”眼前之人轰然倒地,流旻吓得大叫了起来。   门外的伺人闻声匆忙而入,房内顿然乱作一团……   ……   帝君在府内旧疾复发,昏迷不醒,一时间,引得满朝唏嘘。陛下专宠新贵君,对在府养病的帝君闻之甚少。   尽管这一切,虽在外人眼中看得无比辛酸,却正又合了容贤亭的意愿。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他只是默默一个人裹着华贵的银狐裘,在屋里烤着暖烘烘的炭火,从容之处倒也如寻常那般。只是多日来与西鸿璧隔了一道宫墙,每夜都因寻觅西鸿玉一事而忧思,再自信的笑容却也没有当日那般明艳了。   春华降临,宫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漫天焰火惹眼。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一涌而入,将昔日里略显沉气的皇宫暖得热闹。一片拜年声中,侯府反倒显得那样冷清。   大家都言帝君染疾,生怕去探望帝君,帝君若稍有不慎,唯恐自己遭了罪名。对侯府避而远之者,一时间竟比比皆是。   晓得近来容贤亭心境不佳,容怡潇特意张罗着要容家的诸多亲戚入府,可是却被容贤亭制止。他说自己喜静不喜闹,今年只想清净。   无奈,容怡潇只有悻悻收场,不想再给容贤亭添麻烦。   瑞雪漫天飞扬,没有往年的喧闹,新年来得极为平静。   大年初三,因为多日大雪不止,门外院子里已然是一片雪白。只是简单地与容怡潇和几位叔父用了年夜饭,没有西鸿玉关切的话语,没有西鸿璧的吵闹,他觉得极为不自在。可是那又如何?自己,还能掌控些什么?   流旻为了讨他开心,尽管裹着厚厚的棉衣,还是挺着臃肿的身子抱来一大堆红纸,说要与容贤亭剪花样来解闷。他也是半路出家,才跟府里的几个夫子学了两下子,就这样急着来寻容贤亭。   看着流旻一剪子一剪子下去,容贤亭虽是尴尬,但也开始不住称赞他,只说体会到了他的用心。   自得其乐,忘乎所以,流旻把歪七扭八的各种剪纸贴在了窗子上,看得容贤亭欲哭无泪,又不忍多言。   午睡过后,方方苏醒,容贤亭慵懒地展了展身子,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极为急促,让人感到不安。   只听门被人猛地推开,容贤亭忙侧眸望去,一时间,他竟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父君!父君!”堆满笑意的小脸,西鸿璧穿着红梅小袄,蹦着跳着就冲到了床前,直接扑在了容贤亭的身上。   诧异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他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手抓上她冰凉的小手,他鼻子有些发酸,忙拢过小丫头的身子,将她塞进了自己的锦被里。冲着小手哈热气,容贤亭笑眯眯地吻上了她冻得通红的脸颊,“你怎么出宫了?冻坏了吧,瞧你。”   “我去求母皇让我来侯府看您,她就许了,还派人送来了好多药材说要给您补身子。璧儿不冷,没事儿!”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身子,西鸿璧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西鸿宸她……呵呵,不过逢场作戏。   流旻追着进了屋,喘着气一手扶上了门框,“我的小主子,跑那么快,也不怕地滑摔着啊!像极了脱缰的野马,瞧这刚一下马车,就窜到这里的架势!”   “你们母女俩都一个模样,玉儿小时候比你还要淘气。什么好的不学,净学会了你母皇那股蛮劲。再暖暖,想吃什么就告诉父君。”将西鸿璧紧紧抱在怀里,容贤亭似是寻到了一丝慰藉。   思索了片刻,西鸿璧一拍脑袋道:“冰糖葫芦!璧儿想吃冰糖葫芦!这东西宫里没有,璧儿一直想试试!”   “好好好,流旻,去给小祖宗来两串冰糖葫芦,民间的一些小吃都一样来些,喂饱这只小馋猫。”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容贤亭用被子将她裹得更紧了,“这个月,书可好好读了?”   捣蒜似地点头,西鸿璧笑着道:“自,不负众望!”   “瞧瞧,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既是璧儿长大了,那这冰糖葫芦……”   “别别别,父君最好了。璧儿没长大,还差一点点呢。”比着那个手势,她张大了眼睛,满心期待地看着容贤亭,不禁撅起了小嘴。   逗弄她正兴起,容贤亭正也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瞅见她这张与西鸿玉那般相似的小脸,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晚底下人的来报。   这样漫天大雪的天儿里,她究竟会在哪里?   她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没有暖炉烤着,她会不会冻坏?   玉儿,你如今可安好?   ……   “主子,不知您唤属下来,有何吩咐?”   昏暗的房间里,西鸿适独自坐在角落,品着一壶凉掉一半的茶,却甚为得意。听见来人的话语声,她不紧不慢地问道:“人,已然安排好了吗?”   “是,主子。那人名唤冯朝,乃是原驻守函谷关的总兵。后因一个男子而违反军纪,这才被充军流放。”   “为何要选一个武将?我不是交待过,最好要没有练武痕迹的人吗!”西鸿适有些动怒。   “适合的人选中,只有冯朝一人早年当过乞丐,况且选武将,也……也是宸主子的意思。宸主子的人已然将冯朝送去了锦官城,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皇……李松到便是了。”   “罢了,那就由她去罢。”轻描淡写地一声应答,西鸿适抿嘴一笑。“李存翼逃时路上受了那二世祖李松的污辱,被囚禁与地牢险些丧命。恰好西鸿玉服下那药,李存翼便寻人做了与李松一模一样的脸,且与西鸿玉换上。在西鸿玉苏醒前,李存翼已派人将李松擒回京城,做成了人彘以泄愤。又将李松周遭的人都得罪了一番。只待我尊敬的陛下苏醒时分,不晓得路上有多少好戏在等候着她……”   “主子,这些……竟都是翼贵君的主意?”   “翼贵君的心上人阴差阳错因西鸿玉而死,这仇,他必然会报。然而,我倒是也没想到,西鸿宸没有一刀结束西鸿玉的性命,反倒陪着李存翼一起胡闹。他们两只狐狸都期盼见着西鸿玉一点点被别人的仇家折磨而死,仿佛很享受把猎物吞入腹中的乐趣。”西鸿适的笑意忽然消失,猛地直起身来,“还是说,西鸿宸根本没有胆量杀西鸿玉?”   “主子,血浓于水,她们二人是亲姐妹。况且,如今根基未稳,贸然了结陛下性命也实为不妥。留陛下一命,宸主子或许也是为自己留着退路。”   “哼!既然自己选择要与我合作,走上这条路,她以为她可以全身而退吗!”不屑地扫了眼面前之人,西鸿适转而端起了茶杯,“庸人一个!西鸿宸,我迟早要将她从皇位上拖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0章 谁主沉浮   轰隆隆——   被一串的鞭炮声吵醒,拨开手边的稻草,她慵懒地翻了个身子,抿抿嘴,打算继续睡觉。忽然间,腹内一阵轰隆声,却让她尴尬地睁开了眼。   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再这么下去,不仅胃有意见,恐怕五脏六腑都有意见了!   猛地坐起来,西鸿玉揉揉眼睛,却一眼瞅见了身侧睡得死猪一般的女子,“花雕!喂,醒醒!”   茫然睁开眼,见着西鸿玉乱糟糟的头发上粘满了干稻草和那脏兮兮的脸,冯朝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流放途中,自己竟被卷入这样一场惊天的阴谋当中,她至今无法释怀。自己与面前女子相识两日,若不是当初上面的人交待过她就是当今陛下,任凭自己如何猜测,都压根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上面人以自己家人性命要挟,逼迫自己在陛下身侧监视,每半月汇报近况。这样的差事,实在让她哭笑不得。终日在乞丐窝里扮乞丐,陪着西鸿玉一起饿肚子,她也觉得这苦日子是没有尽头了。   “我们还是再去试试吧,说不定还能讨点饭回来。”捂着不住抗议的肚子,西鸿玉摆出了一副可怜模样。   “大过年的,这……人都在家里窝着,谁出来啊!李松,你还是再忍忍,扛几天……”   “快快快,有吃的了!”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庙里熟睡的乞丐们纷纷张开了眼。   爬了几下,吃力地扶着地站起身,西鸿玉大喜道:“哇!是白馒头!好久没见过白馒头了!这是哪家主顾这样好心啊!”   王承顺将馒头一一分给大家,笑得合不拢嘴,“你必定认识,是你的老相好他们家啊,李松。”   “老相好?”好奇地握着馒头啃了一小口,西鸿玉摇了摇头,“自从那次被赶出家门后遭了仇家围殴,我脑袋被打坏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是卫家吗?”花雕一个翻身,顺走了一只馒头,大口咬上,“卫殷华要是晓得自己家施舍的馒头入了李松的肚子,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忍不住大笑着也取了馒头,赵栓连连点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把这丫头救回来是对是错,整个锦官城,且瞧瞧,这丫头到底没得罪过几个人!”   “当初李松对卫公子所做的,实在……”看到西鸿玉将目光投向自己,花雕及时住了嘴,露出一脸微笑,“卫家人打你一顿,其实我觉得……挺值……”   “花雕,你!”西鸿玉欲言又止,想起一个富家公子曾被自己毁了清白,她索性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气馁地蹲下身子,西鸿玉懊恼地捂上了双眸,将头埋下,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个人渣败类,死不足惜也罢!”   见到西鸿玉对自己动真格,脸都打肿了,花雕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多言。   王承顺一把勾过西鸿玉的身子,笑着捏了捏她红肿的面颊,“别介,姐妹几个都跟你开玩笑来着。管你过去是谁,做了什么事,自从那天你把姐妹儿几个从大火里救出来,你就是我们的姐妹了。况且,你的命,还是丁大夫救的。”   “是啊,丁大夫竟然都肯救你,就说明你还没有坏到骨子里。丁大夫为了你耗费了多少精力,我们才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松姐!”铁花拍拍胸脯,似是在跟她保证。   花雕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心寒。主子们费尽心机得罪便了所有李松认识的人,可是被皇上毫不知情地做了一连串的事后,却又虏获了一片人心。   究竟这个皇上,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那碗药究竟有没有用,自己该不该及时汇报此种状况给上面呢?   “糟了糟了,老沈去要饭,被那家人打断了腿!怎么办,姐妹几个快来看看啊!”破庙外面一阵喧闹,惹得里面的乞丐纷纷探出身子去查看。   背着沈庆从外面回来,薛柱急忙望着四处,一眼瞅见王顺德,几乎是失声哭了出来,“顺德姐,怎么办!老沈不能丢了这条腿啊!”   “丁大夫呢?快去找她!”   “丁大夫回乡过年去了,这会子不在锦官城里。咱们没有银子,怎么去看大夫,怎么治她啊!”铁花一听立刻跳脚了起来,连忙道。   也爬了过来,花雕一拍脑袋,大叫不妙,“这看好一条腿,连带着每天抓药,可得好几钱银子呢。咱们连饭都吃不饱,这这这……”   “不行,我们去求求郎中,说不定人家发善心肯帮咱们呢!”西鸿玉按耐不住,索性冲出了门,“快,大家再看看能不能挨家挨户讨些铜板,我这就去找郎中!”   因为上级命令要时刻不离西鸿玉,见她要离去,花雕也连忙追了上来,“李松,等等我,我也去!”   这个年,倒真是过得不太平!   奔跑在雪地里,清冷的街道,让衣不蔽体的西鸿玉尽是寒意。家家户户都闭门歇业,医馆里的郎中几乎没人愿意出来会诊。况且,是给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   将冻得已然失去知觉的双手掩进袖子,西鸿玉哈着白气,一路小跑。   花雕无奈地追着她,在她身后喊道:“这个时间,除了锦官城里最大的医馆开德堂还接病人,旁的医馆谁会开着门啊。那开德堂,专门伺候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谁有空搭理咱们几个要饭的!”   “对,开德堂!多谢你了!”一拍脑袋,连忙换了个方向,西鸿玉一路飞奔而去。   花雕捶胸顿足,恨不得一头闷死在雪地里。   以前当武官时还暗地里嘲笑那些皇女们从小养尊处优,四肢不勤。如今见着陛下这样好的体魄,她自愧不如啊。   皇上!我的皇上,你等等我啊!   ……   “脉象的确比上次平稳了些许,想必是公子调理得妥当。”收回脉枕,大夫淡笑着,便吩咐药童上前来。   一袭深紫银纹长袍,银冠高束,英气夺人。比起寻常家的少爷,面前的男子倒是更有几分恢弘的气魄。自幼家中因他为独子,便将他当做女子教养,骑马射箭,诗书棋画,一一习得。奈何朝廷不允许男子参加科举,如今,他也不过是虚度一片芳华。   前些日子因夜里冒寒饮酒赏月,受了风寒,他自是身子不适。又逢家中亲戚皆至,府内喧闹令他心烦。故此,今日他亲自乘车出行,来到这医馆中请大夫诊治,实则也是在静心。   “师母,门外来了两个叫花子,想要请您出诊!”门外药童忽然通报道。   略一皱眉,他倒是从未见过有胆量来开德堂看病的下等人。   碍于男子在此处,药童怕犯了忌讳,不敢明说,便绕到了大夫身侧,小声在她耳畔道:“是李松来了。”   “这点小事,还用为师教吗?拿两个馒头,打发她们走!”大夫不耐烦地道。   卫家公子与李家那泼皮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何苦,那泼皮被逐出家门,还要来寻事!两家再是闹僵,恐怕难免砸了医馆的招牌。   抬手示意,卫殷华沉着答道:“正月里,莫要这般。且带她们进来,与我瞧瞧。”   “是,卫公子。”药童生涩地缩着脖子转身去了。   大夫叹了一声气,也不大敢说什么。毕竟卫家是自己的大主顾,若是逆了卫公子的意,自己定然落不着些许好处。   万般焦急中,西鸿玉带着花雕入了开德堂大门。这间闻名锦官城的医馆,从未有下等人踏足过。药童在前引路,二人紧紧相随。   入了暖阁,拨开两道白玉珠帘,嗅着淡淡药香,明亮而温暖的屋子让西鸿玉与花雕有些无所适从。仿佛这样的世界,根本不属于她们。   卫殷华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却一眼瞅上了西鸿玉。愣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却只有淡淡的冷笑,“竟落得这般模样,你是要救你朋友吗?”   “这位公子,求您救救她,她的腿被人打断了,这……”西鸿玉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了他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杀意。   打了个寒战,西鸿玉有些退却的意思,被花雕挽上了胳膊,直向后拉扯了几步,“你疯了吗?他便是卫公子啊!”   见西鸿玉迟迟没有再开口,花雕只得赔着笑道:“卫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李松啊,她被赶出家门以后便被贵府的家丁教训了一顿。人被打得半死,也都是她自作孽。一场大病,她醒来以后忘了所有东西,今日冒犯您,见谅见谅啊。”   皱眉盯着满目惊愕的西鸿玉,卫殷华沉默许久,这才敛息一面放下了袖子,做离去状。   对方连正眼都不愿瞧自己一眼,西鸿玉倒也觉得今日是遭了难。   “不若如此,看你如此仗义,本公子出银钱治你的朋友。”卫殷华骤而起身道,倒是惊诧了在场的所有人,“不过作为条件,本公子需要你签下一张卖身契,此后一生入卫府为奴。”   “我?若是有份好差事,自是比在外乞讨要来得好。”苦笑着看向卫殷华,西鸿玉点了点头,“或许,始终是我欠你的。卫公子,旧日里多有得罪,今后请多照顾。”   眼瞅着当今陛下要卖身为奴,花雕有些头晕脑胀,却也不知道去说什么。若是西鸿玉入卫府为奴,自己自然不能在左右监视。眼下,恐怕只有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算我一个,卫公子,我也想为卫家效力。”花雕拍拍胸脯壮起胆子道。   将目光投向花雕,卫殷华抿嘴一笑,声音却低沉沙哑,“极好,不过本公子想要的,只是李松的卖身契。至于姑娘你,不若做长工便是了。”   花雕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难以置信有男子竟然要出钱买了当今圣上。   “既然如此,卫公子可否请人将我朋友抬来医馆医治?”西鸿玉底气倒是依旧很足。   唤来下人随意吩咐了几句,卫殷华轻轻点头,“如你所愿,傍晚便随本公子回府罢。”   ……   “朕……这是在哪里?”   “嘘,陛下,长话短说。有些事,虽由不得我们做主,但将计就计,也是我们如今唯一的良计。”   “御寻……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解药,云大人临行前本欲留给帝君,奈何帝君不在宫中,便将此物留给了臣伺。先行服下它,快!”   “御寻,什么是将计就计?为什么云平她……唔……”感受到冰凉的药丸被塞入口中,她止了声。   “李存翼的性子,云大人自是熟知。她要您服下那碗药后便将计就计,且暂且委屈一段时间,目前西鸿宸并没有要取您性命的意思。”   “将计就计?要朕装失忆?”   “嘘!”捂上了她的嘴,却又不禁低头浅笑,他轻吻上了她的面颊,在她耳畔轻笑道:“玉儿的拿手好戏,不是么?”   “御寻,朕当真对你又爱又恨了……”   “无论如何要护住自己性命,切记。玉儿,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1章 金蝉脱壳(1)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西鸿玉连忙将纸条趁着烛火烧得干净。吹走灰烬,她连忙转过身来,见着花雕已然换上了卫府下人的衣裳。   “富贵人家就是富贵人家,就连下人都可以有缎子穿。”整理着衣袖,笑着来到了西鸿玉面前,见她一脸愁容,花雕稍稍收起了笑意,“怎的了?”   “可能是天一冷,旧伤就开始胀痛。其实来卫家做事,我还是有些害怕的。”装作愁容满面,西鸿玉将身侧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二人闻声纷纷转身看去,见来人是一面生的中年女子,二人不再作声。花雕打量着那女子的神情,总觉得来者不善。   随后又进来了几个小厮,强壮的女子几乎将西鸿玉团团围住。   “我是卫府邸管家,十常月,别来无恙,李小姐。”明明在笑,可是那中年女子面上却尽是凶色。她一把扯上西鸿玉的前襟,略一侧眸,便示意下人将花雕带出去。   觉得情况不对,花雕想要阻拦,却被几个女子连推带攘地拱出了屋子。   狠狠将花雕丢出屋子,将门一甩。女子们齐齐围上了西鸿玉,目光皆是不善。   惊慌地看着四周的女子,西鸿玉茫然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上次的教训不够,这一次,竟然耍无赖又缠上了公子。不要以为你是李家的人,我们卫府就不敢取你性命。明天,你别想站着走出这个屋子。你们几个,给我好好伺候下李小姐!”十常月说着不禁诡笑了一下,松开了西鸿玉。   不断地后退,面对着这些女子,西鸿玉心里自是清楚。倘若此番自己还手,明日一早见到花雕,西鸿宸与李存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如今处境尚算安全,只担心若是自己不吃些苦头让他们二人解恨,贤亭一人留在京中,只怕……凶多吉少!   然而,倘若今日任人鱼肉,这往后的日子难保太平。   西鸿玉,这些年你所造下的孽,竟在今时得以汇报!   想到此处,西鸿玉咬咬牙,只道:“若是当真出了人命,恐怕贵府也难以交待。李某自知旧日里得罪了贵府殷华公子,可是一场伤病痊愈后忘了过去自己是为何人。倘若李某当真待公子不敬,还请引见李某与公子当面赔罪。”   一听李松一改往日的痞子模样,这样文邹邹地与自己交谈,且不急不躁,十常月甚是诧异。念道公子引她入府定是有目的,她倒也不敢贸然出手教训,故此,便寻了人与卫殷华报信,道是李松要向他赔罪。   等候了半晌,西鸿玉心里仍忐忑着,唯恐这些粗鲁的女子对自己拳脚相加。大过年的,谁想要触霉头,让自己整整一年都不快活。那些下人们都也在等候着,不晓得主子是何用意。   轻叩着墙壁,百无聊赖地侧过脑袋又扫了西鸿玉一眼,十常月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哈了口白气,她展展胳膊,转而向西鸿玉走来。   正欲开口,只闻门外一声通报,她便停了下来。   “管家,公子说不必道歉,只要……只要李松搬去马棚住,半年之内不得踏入卫府内任何房间。”家丁前来上报,面上尽是讥笑之意。   这样的大雪天里,住在外面无非是死路一条。   西鸿玉闻言,虽心里有气,但只能一忍。一日不能解决掉花雕这个眼线,一日不能完全除掉周遭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人马,她也一日不能得以解脱。   默然点头,西鸿玉面上并无异样。   ……   新年的到来,让人喜忧参半。容贤亭迟迟没有回宫,朝中上下纷纷揣测他的病情。李存翼搏得专宠,夜夜与西鸿宸共度,更是让民间不少言语诟病西鸿玉。   上元节后,宫中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尽管表面平静得不剩一丝波澜,但暗中掀起的波浪,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收入眼中。   翻阅着一本词集,赫连御寻正看得入神,却听闻门外有伺人通传,说是有客到访。那客倒也不巧,正是李存翼。   一袭银色水纹华丽长袍闪入,银狐裘的领边衬得他举止雍容华贵。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似单纯的少年,他如今回眸俯首间尽是威慑之感。   在宫里待得久了,似乎已然厌烦这些人这些事。赫连御寻简单地命人给李存翼上茶,便轻轻合上词集,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身侧。   也不知何时,赫连御寻极少再穿着当初那些过分华贵的衣物。也是不知何时他行事不再风风火火,成为宫中人之瞩目。淡然的生活,随着他的失宠,渐渐充斥了他的生活。   自他来到京城后,见到闻名西华的赫连御寻,李存翼一次次被他的沉着从容而震惊。西鸿玉对他的三年专宠若是说在做戏,那么那三年他的为人处世莫非也是在做戏吗?   轻轻端起茶盏,李存翼微微一笑,沉下了眸子,“得皇贵君款待,臣伺荣幸至极。”   “翼贵君言重。你尽心侍奉陛下,自是劳苦功高。一盏清茶而已,不必道谢。”平静的调子,赫连御寻面上无一丝表情,像是在自言自语。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李存翼思索片刻,抿唇道:“闲谈之余,臣伺倒也极为痛心呢。近来随荇总管贪污私逃一案,当真让陛下百感交集。臣伺努力开导,奈何陛下总是不得安心处理政务。”顿了顿,李存翼渐渐收起了几分笑意,眸光变得锐利无比,“依着陛下的意思,若是再寻不到随荇总管,便只能先将其在乡间的亲属捉拿归案了。”   “除过帝君,后宫男子不得干政。既然陛下肯向你提及,你便好生劝劝也罢。本君这里,便不宜多言了。”端起茶盏小抿一口,赫连御寻依旧平静地道。   从他身上寻不出一丝痕迹,李存翼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只是想想,这赫连御寻自韩洛焱入宫后便虎落平阳已久,过往那傲气早被深宫给耗干净了,且他绝非善类,也不可能会收留一个会让他惹祸上身的女子。也罢,看来要去试试其他处所了。   起了身,李存翼微微俯身道:“今日多加打扰,方才想起还有要事,臣伺先行告辞。”   “也罢。”赫连御寻依旧面无表情,“凌波,送客。”   李存翼匆然离去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赫连御寻皆在原处静坐着,一言不发。   凌波只担心赫连御寻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毕竟他最清楚自己主子的个性。自幼好强,从不会委曲求全。李存翼如今处处威逼,惹得主子淡出宫廷,这份苦,主子一个人含着,是何等凄凉。   趁着四下无人,凌波一面收拾着桌子,一边俯身低声问道:“主子,是否要将总管移出宫中……”   “不必。”赫连御寻吐出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眸子里尽是愁意,“这么多日了,可有陛下的消息?”   摇了摇头,凌波将杯子皆收回了盘中,“将军府的人寻觅不到,侯府也是如此。还听说,这些天帝君为了寻觅陛下一事头风病闹得更重了,几次昏倒在屋里,不省人事,惊得侯府上下日日皆提心吊胆。”   “的确,本君始终及不上他待玉儿的那份心思。”苦笑着,赫连御寻缓缓起了身。   ……   “银装楚楚,宛如画中人。”端起一只夜光杯,杯内洋溢着阵阵葡萄果香,她醉眼迷离,只将杯口抵到他的唇侧,“明日就要登基了,敬西华最动人的一位王君。”   “既然如此,贤亭且敬西华最让人头痛的一位太女殿下!”他大笑着吞下她喂的酒,又转而斟了杯酒与她。   将他手中的酒吞尽,她的一双眸子,完全定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时光当真可以止步,就止步于此,那该有多么好。   她喜欢平静的日子,娶了他后,这段日子却仍不平静。西鸿宸残余党羽处处暗算,她心力憔悴之时,他却有了她的女儿。这样的大喜,让满心疲惫的她燃起了斗志。   为了保护自己的夫君与女儿,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再大的风浪,她都不再惧怕。   “贤亭,登基后,我想要给赫连公子皇贵君的位子。不晓得你如何看?”西鸿玉忽然收起了一些笑容,因为有些事情,二人终究是要面对的。   “的确,赫连家是一把利器。其实你的心意我明白就好,日后无论你宠着何人,只要对你有利,我自是不会干预。因为我晓得,我总是占据着天下间独一份的东西……你的心,不是人人可得到的。”如同孩子般地得意一笑,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玉儿,我们面前的路还很长,很苦。不过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走下去。”   听了他温柔的话语,惹得她鼻子发酸。   将酒杯搁下,她与他紧紧相拥,环上他身子的那一刹那,她紧紧闭上了眼。努力贴近他的身体,西鸿玉将面颊枕在他的温热而带着清香的胸膛上,“贤亭,委屈你了。我会拼尽一切去扫清阻碍我们的势力,保护你和璧儿,一家人,一辈子平安如意地生活下去……”   “嗯,一家人。”他轻轻在她耳畔唤道,唇畔泛起了温暖的笑意。   ……   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抱着一堆冰凉干枯的稻草。也不知是第几个夜晚,她在马棚里辗转反侧,梦到二人的往事。   嗅着马粪的气味,西鸿玉借着月色,独自在心内感慨。   说好二人相伴一路,可是路上似乎处处都委屈了他。自己是一个女人,却连最起码的东西都给不了自己的夫君。还笑谈什么江山,什么天下!痴心妄想,自己根本一无是处!   自己可以慢慢耗着时间,去一点点寻到转机。可是,贤亭他仍留在京城,生活在那样多的威胁之下……不,不止是他,还有父君,还有璧儿,还有诸君,还有这朝堂!一个月内,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避开所有身边的眼线与暗卫,回到京城!   “嗯~咦?李松,你怎么醒了?”花雕伸了个懒腰,挪了挪身子。   为了随时监视西鸿玉,花雕宁愿陪着她一起睡马棚。在外人看来,是姐妹情深,在西鸿玉看来,只是觉得更加焦急。   现今最大的心患,无非此女。   “有些内急,你先歇息,我去去就来。”西鸿玉装作焦急的模样,匆然起了身。   小行几步,身子闪入拐角。西鸿玉松了口气,贴着墙壁向前行去。如何才能让此女远离自己!她附近定然有其他同党,就算除掉一个,只会又来一个。   西鸿宸会不断派人接近自己,监视自己直到自己死掉……死?!   天蒙蒙亮,下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西鸿玉照旧打扫着院落,可是时不时,她总要留意一番这周遭的事宜。拖得太久,必然不妥。究竟如何,才可以寻到一个契机。   身后传来一阵衣角摩擦的声音,她握着扫帚迟疑地侧眸望去,见卫殷华带着一众随从台阶上走下,急匆匆地也不知赶往何处。   正欲避开那危险的男子,西鸿玉略一侧眸,却发觉他竟在百忙中瞥了自己一眼。那样的一眼,其中意味,并不简单。   他,其实对李松,还是有情谊的。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爱之入骨,也恨之入骨,那是多么大的痛楚。李松纵有千般不是,他们二人的过去,定然让他百般牵念。   想要逃离这些眼线的包围,看来只有借助卫殷华了。   要让他更加恨自己,要让他起杀意。   金蝉脱壳,在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2章 金蝉脱壳(2)   “这几天,怎么夜里都不见李松的影子啊?”   “听说李大官人以前有个相好的公子,这几日总粘着呢。”   “入了咱们卫家,李松怎么还死性不改?还出去寻花问柳,哈哈,自寻死路!”   ……   只是夜里趁着花雕熟睡,花钱雇几个乞丐四处散播消息,西鸿玉轻松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每天清晨衣衫不整地回到卫府,她满面笑意,只是为了给卫家人瞧。   天不亮,嘴里叼着根稻草,晃晃悠悠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马棚。花雕睁开朦胧睡眼,见着西鸿玉满脸得意,心里便尽是感慨。   每天明明知道她出去鬼混,可自己只能装睡也不敢贸然跟着。皇上的风流性子是如何都改不了,想当初那专宠皇贵君还有韩君的势头,什么样的男人到了皇上那里可还有得剩吗!   “往边上靠靠,让我挤挤。”坐在稻草堆里,西鸿玉得意地哼着小曲打算睡个觉,谁晓得被花雕投来鄙夷的眼神。   将稻草吐掉,西鸿玉一胳膊搂上花雕的脖颈,只笑到:“怎么,想跟姐们儿夜里一块儿出去风流?”   自幼生在武将世家,家教极严,花雕一听这话反倒脸红了起来,忙摇头道:“我洁身自好,才不像你,什么野食都碰。”   闷哼了一声,西鸿玉倒头就睡,压根不再顾及花雕。   就这样持续了多日,满城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李松入了卫府当下人,夜里还是常常留宿烟花场所,一派乌烟瘴气。   日落时分,扛着扫帚就要离开院子回屋吃饭,西鸿玉却见着管家带着几个人向自己走来。虽晓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但看那势头,想来是有番苦头在等着自己。   警戒地看着她们靠近,西鸿玉后退了一小步,端详她们许久,见她们并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心里稍稍存着疑惑,西鸿玉不禁壮起胆子问道:“怎么,劳烦您大驾?”   “少爷要见你。”平淡的一句话,由管家口中吐出。   卫殷华要见自己?   本以为会惹来一阵毒打,然后自己装作奄奄一息随后假死逃离。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被那个多事的男子给打乱了。   几日来四处打点奔走,辛苦尽是白费!   有些懊恼,西鸿玉应了一声,见管家带着人离开,她泄气地蹲在了地上。抬头望着泛红的夕阳,有些迷茫,她不尽低头看向自己布满薄茧的双手。这些年在民间,自己过惯了苦日子,故此在卫府受些苦也无碍。只是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夫君都照顾不得,如今在异乡委曲求全,又算是什么。   下人?自己就这样甘心做一辈子的下人,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西鸿玉,曾几何时,你竟如此懦弱!   挑在晚膳后,西鸿玉踱步来到了卫殷华的房门前。卫殷华的随侍见着西鸿玉倒也没有什么异样,进去通传了一声,随后便将门打开来许她进去。   富家公子的闺房大同小异,恨不得把天底下值钱的家具都搬进来摆着。卫殷华的卧房一桌一椅尽是上好红木,且一一皆由名家雕刻。屋中焚香,也是极为珍贵的青山紫檀。   西鸿玉打量着这屋子,倒是想起容府里那间普通的闺房,一时觉得有些感慨。贤亭那般身份尊贵,闺房却摆设素雅,不染世俗铜臭之气。世人,似乎习惯于用自己最缺失的东西来证明自己足够拥有此物。   背对着西鸿玉,听闻女子脚步声,卫殷华暗暗一笑,抬手示意旁人退下。随侍们纷纷出了屋子,又将门合上,便守在了门前。   缓缓侧过身,与西鸿玉对视了片刻,稍显恍惚之色,卫殷华淡淡笑道:“这几日,你倒是很快活。”   “人生苦短,李某人自然不能浪费光阴。”像痞子一样地笑了笑,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那个赵玉时的模样,“怎么,公子不高兴了?”   摇摇头,卫殷华的笑容里夹杂着苦涩,“我很开心,你可以重新振作。”   听到这话,西鸿玉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明明在外人眼里,卫殷华是把李松恨进了骨子,怎么这会子,他和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情人间的问候。   不,必须要这个男人恨自己!   “啧啧,瞧瞧公子的语气,还以为你是我的小情人儿呢!”轻佻地吐出一句话,西鸿玉得意地撇眉道,“怎么,想要老娘疼爱了?”   “松儿,我们有孩子了。”抚着自己的小腹,卫殷华低头轻声道:“我晓得,你没有失忆,你在恨我害苦了你。你出去寻花问柳,我不怨你。你不在乎我,我也不怨你。”   大哥,咱可以不这么肉麻吗?我需要你对我起杀意,我需要你帮我躲开这些眼线啊!   用手背抹去额角的冷汗,西鸿玉有些欲哭无泪了。   忽然间,灵光闪过,西鸿玉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白了他一眼,“你肚子里的,可不晓得是谁家的种。别介,老娘要不起。”   “你……”猛地站起身,卫殷华惊讶地看向了她,“松儿,你不想要她吗!”   “老娘现在身无分文,就靠着你养活。你觉得老娘可以给你们父子俩什么!再说,老娘在外面的名声那么烂,对孩子也没好处。找个郎中,抓副药,你且喝了就了事了。”西鸿玉暗自赞叹自己的表演天赋,期待看他发怒。   原本还算红润的面颊瞬间变得惨白,卫殷华紧紧握上拳头,咬上下唇,合上双眸一言不发。努力平复着怒火,他隐忍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道:“松儿,你的意思,是不要她了?”   “老娘自身难保,还带个小的,做什么!”不好气地撇下一句,西鸿玉转身就向门外走去,一副“正义凛然”之态。   狠狠一拍桌子,卫殷华不禁吼道:“站住!”   爆发了,你终于爆发了!   西鸿玉继续向前走,根本没有理会他。   再也没听到他说话,就在西鸿玉的手正要触上门时,却听见一声闷响。她连忙回头看去,却见着卫殷华轰然倒地。   “喂!你怎么了!”扑过去扶起他的身子,西鸿玉心间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和容贤亭的第一个孩子,当初也是这样……没有的!   一把抓上了她的手,卫殷华抿嘴苦笑,可是却气若游丝,“松儿,你究竟在乎过我吗?”   “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在乎过你,你最好现在不要乱动。气急攻心,很容易小产。你屋子里有没有可以宁神的药粉或是香囊?”西鸿玉封住了他的两处穴道,将他轻轻抱起,吃力地托着他来到了一旁的软榻边。“放轻松,深呼吸。”   卫殷华的目光有些迷离,像个大孩子一样被她照顾着,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翻箱倒柜地去找可以用的药,因为事关男儿家的声誉,她不敢声张去喊人来帮忙。终是寻到了些宁神的香料,她点燃后,便回到了他身侧。   抚上他的额头,见他仍在发虚汗,西鸿玉心生愧疚,“是我说话故意气你,害你伤了身子。哎,你说李松有什么好,要你这么上心!”   声音不大不小,却被他听了去,“松儿,你说话很奇怪。”   “卫公子,我不是李松。”西鸿玉摆摆手,“我不是李松,却被人逼着代替李松而活。总之一言难尽,来日再说。”顿了顿,她又道:“如今,这孩子需要照顾。你如此瞒着人,倒也不妥。”   “你……你究竟是……”   “我叫赵玉,从洛阳来的。李松小姐的仇家逼我代替李松而活,我身侧那个唤作花雕的女子,便是对方的眼线。”将面上的假脸揭下,她露出了原本的容颜。说到此处,西鸿玉见他稍有好转,便轻轻将他的身子扶了起来。   双眸尽是迷离涣散,卫殷华沉默了片刻,几乎是哑着嗓子问道:“松儿……松儿是不是已经命丧黄泉了?告诉我,赵玉。”   得罪李存翼的女子,想必不大可能留得一命。只是直接告诉他,他若是气急攻心,恐怕倒真会弄出人命。   西鸿玉一咬牙,索性道:“听说李松被关在了仇家的府里,那家是京城的高官大户。”   “京城?”卫殷华眉眼间添上了一丝喜色,“既是尚在人世,便极为妥当了。”   看到他安下心来,我也松了口气。   男人,终归是不经吓的。嘴上说恨,心里却在乎得紧。难为我代替李松睡了这么些天的马棚,真希望以后能得他善待。   “赵玉,你得罪了人,今日告知与我,是想要我帮你摆脱那些眼线吗?”卫殷华忽然一声冷笑,自己坐直了身子。   我愣了愣,点点头。   “很好。”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卫殷华缓缓而道:“带我上京,我替你解围。”   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   西鸿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上京!如今自己无依无靠,回到京城,就等于自己将自己的性命主动塞给西鸿宸。况且,还要带着一个有身孕的男子,还要……还要去寻找一个自己都不晓得是否还是个活人的女子……   见她迟疑许久不开口,卫殷华抿起苍白的唇,“你觉得,我是在拖你后腿吗?”   “你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西鸿玉斩钉截铁道。   “既是你选择告知我,一切从开始时,便已然由不得你了。我可以等,可是孩子等不得。必须要在小腹隆起前离开锦官城,你我各取所需,我亦然会照顾好自己不连累你。带我进京,可好?”语气稍稍弱了些,卫殷华由起初的命令转向了一种无奈的哀求。   想想日日夜夜在花雕面前拘束的模样,想想终日提心吊胆的生活。西鸿玉一眼扫过双眸中尽是黯然的卫殷华,心底一沉,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躲在外面一辈子,自己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与其被人追得四处逃窜,倒不如主动出击。可是倒也蹊跷,卫殷华为何会这样轻易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难道他不怕自己是坏人,然后把他带到外面谋财害命吗?   难道,他也是西鸿宸安排好的奸细!   似乎察觉到了西鸿玉忽然异样的眼神,卫殷华思索了片刻,苦涩地笑着转过了身子,“你不同意带我走,是担心我会害你吗?”   行了一个文人礼,西鸿玉不禁问道:“冒昧一句,卫公子为何如此轻易相信在下一面之词?自幼长在高门大族,卫公子之心,自是玲珑曲折。”   “待这孩子出世,我便会让族人蒙羞。与其终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顿了顿,他又道:“赵姑娘言谈举止皆不同于寻常贩妇走卒,卫某愿信你。”   家族礼教,名义上为维护伦理纲常,实际上却是吃人的妖怪。未婚的男子有孕便要被活活烧死,或是浸死。锦官城内,这样大的家族,倒也不会不循此例。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任何带有一丝光亮的事物,都会将他引去。哪怕只是一盏烛火,明晓得逼近会被烧为灰烬,他也要放手一搏。   绝境……呵呵,自己如今又何尝不是呢!   无论如何,只有活下去,才会有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3章 锦官花影(1)   若要说近来锦官城内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莫过于卫家那档子事了。卫家的少爷被李家二世祖惹怒,下令家丁将那厮杖毙。人们都道卫公子是为民除害,但李家明明已然将那败家的玩意逐出了家门,此刻却又带人来卫家寻衅,要向卫殷华讨个公道。   李松的父亲哭昏在了卫府门前,卫家人丝毫不敢怠慢,忙请名医来照料。一天后,卫家便传来了卫殷华留书出走,出家为道的消息。   锦官城内人心惶惶,都只道李松和卫殷华是一段孽缘!   卫家人四处寻找卫殷华无果,李家人丧女,一派混乱。当然,这也急坏了花雕。眼瞅着那日李松当真被打得命绝,随后被抬到了义庄。李家人又抬走她,为她做法事,下葬。确认西鸿玉的确亡命于卫府后,花雕连忙上报京城。   收到消息,西鸿宸并未多想,只是加派人手监视卫家与李家,另派人去查明躺在棺材里的究竟是否是西鸿玉。   当然,聪慧如西鸿宸,此事必然有一天会揭晓真相。然而也不失为是一个绝妙的缓兵之计,毕竟当她们真的将事情完全查清时,没准西鸿玉早已然潜入了皇宫伺机回天。   ……   在林子里行了半个月,日日采摘野菜充饥。毕竟也经历过容贤亭与韩洛焱有孕,如何照顾卫殷华,西鸿玉倒是得心应手。   马车行得飞快,已然把李松那张假脸粘在了死尸的身上,西鸿玉只能以真容示人。然而还是为了周全,卫殷华送了一副牛皮兽纹面具给她。西鸿玉行路多日皆戴着,路上与卫殷华闲谈,这才晓得,这面具是他与李松在上元节灯会上初次相遇时,李松赠与他的。   那是一个让人痛入骨髓的故事,一路上,卫殷华只能断断续续地讲。因为他每每讲上几句,便会哽咽落泪,随后便不愿多言了。   半个月里,西鸿玉听他的故事,自然也是断断续续的。   在西鸿玉登基大典结束不久,为册封容贤亭为帝君,西鸿玉大赦天下。四海之内皆感恩戴德,无不赞扬圣上仁厚。恰巧,容贤亭受封与大赦那天,是那年的上元节。   锦官城的上元节,那是何等热闹。夜空中处处是绽放的烟花,街道两侧挂满了各色的花灯,沿途叫卖声不绝。男子平日里是没有机会大肆在街上抛头露面的,也只有今日,各家男女可以相聚一处,共同秉烛夜游,一度良宵。   因为腊月里聚众打架斗殴被判了监禁三月,李松在牢里过了除夕与大年初一,觉得自己浑身晦气不可忍耐。熬到了正月十五,忽然因为大赦而提前出狱,李松不好气地叫骂了几句,便得罪了狱长,又被拖了几个时辰。直到天黑了,李松才被赶来的李家人拖出了牢房。   嘴里叼着根稻草,不屑地看着街上通明的灯火,李松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走起路来却又大摇大摆,一副主子模样。   路人见着她,都避开好远,像是在躲避瘟疫。   “受够了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得,这会子回府,恐怕又要被那几个老东西咒骂,今晚老娘还是去潇红楼那里过夜吧。你们几个,别跟着老娘了,都先回家吧!”摆了摆手,李松觉得身后的几个小厮也着实烦人。   小厮们大眼瞪小眼,无奈,只得躬身退去。   将稻草吐在了地上,不屑地又啐了一口痰,李松刚走了几步,便见着又有几个路人在一旁对自己指指点点,随后绕道而行。   今晚月圆之夜,本应与家人团聚。自己一人走在街上,还要遭人鄙夷,着实有些不爽。思前想后,他随手便买了路边摊子上的一个牛皮面具,戴在了脸上。   绕了几条街,果然,没有路人再关注她,她倒是有些自得其乐了。一面走,一面哼着小曲,好不自在!   “不若将这‘黄’字改作‘残’字?黄叶倒是及不上残叶之意味呢!”第一次走出闺房,来到街上,懵懂的少年居然当面修改锦官城最富盛名的黄大举人的诗词。   那黄举人是何等的脾气,平日里虽满面笑意,但是心里若是对何人起了恨意,那可不会简单了事。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竟然在众多文人面前“羞辱”自己,如何忍让!   “一介无知之辈,懂个甚么!”拂袖大怒,黄举人有意让家丁来抓走此少年。   恰好在街边买糕点,听见这边的动静,平日里倒是见不惯这自大的黄举人,李松连忙过来替少年解围:“谁都有个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大人见谅,我家面首前两天刚学了几个字就敢出来卖弄了,是小人管教不严。”一手拎着糕点,一手将少年拨到身后,李松摘掉面具,冲着黄举人连忙赔笑。   一见是李松,黄举人更加鄙夷地白了少年一眼,“夜里服侍这样的人,难怪会如此。常言道,蛇鼠一窝,哈哈哈哈!带着你们家男宠走吧,不与你们计较。”   重新戴上面具,又跟黄举人抱拳答谢,李松一把挽上少年的手,连忙半推半攘地转身离去了。少年独自一人,惊魂未定。   绕过半条街,入了小巷子,李松见无人再看此处了,便松开了少年的手,“得了,今天撞上我心情好救你一把,以后你做人做事都眼亮点。”   “吟诗作词,她竟不容人品评,实在是狭隘之士。”少年带着怒气与不屑,让李松哭笑不得。   “一个男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在外面能不开口得罪人,就不要开口。就算自己有想法,心里叫骂几句就得,何必说出来空空得罪人呢。做人要审时度势,行事游刃有余,才能得个人世的周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李松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太晚明白这道理,才到了今日这田地。小家伙,日后你只能自己来参透为人之道了。”   说完,李松便要前行,谁晓得少年一把拽上了她的衣袖。   茫然回眸,低头瞧瞧这少年,李松耐心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李松,少年眼睛湿润,“我身上没带银子,只有这个值钱了。谢谢姐姐今日为殷华解围,爹爹说受人相助,便要报答。”   愣了愣,李松练练摆手,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倒也不缺那点银钱,你且收着。这玉佩日后可不能乱送!男子赠与男子示意结为挚友,男子赠与女子,可就……就成了定情的信物。你小小年纪,不懂世故,莫要胡闹。”   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少年忽然面上染了红意,“与其不明不白嫁给一个陌生人,殷华倒是愿意嫁给姐姐。是示好之物或是定情之物,都要姐姐自己来定夺。今日若是姐姐不收下此物,殷华只会觉得颜面无存。”   见这少年倒是不同于寻常人家男子,颇有傲骨。李松心底一颤,便从腰间解下荷包,打算掏些银子回赠,哪知被少年拦下。   “殷华也不短银钱,姐姐若要回赠,便……便摘下这面具,赠与殷华,可好?”一双似水的眸子望着李松,让李松愣了又愣。   轻轻扯下脑袋后面的系带,李松在彷徨间,双手将牛皮面具递给了少年,又接过了他的玉佩。也是在这样的一瞬间,日日沉醉与风月场所的她,竟陷入了对这少年的无限痴迷……   自那上元节后,整整三个月,李松茶饭不思,终日手里握着玉佩发呆。底下人帮着打听,说是那少年是卫侯家的孙子,卫府的少爷。   卫候在锦官城算是极为德高望重之人,而不巧,自己这些年在外面声名狼藉。倘若自己当真去提亲,只怕终会自取其辱罢。   思前想后,李松还是选择了放弃。将那玉佩搁在了大木箱子的底部,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箱子锁了起来。这段本不应该生出的感情,她也不希望能够延续下去。   日子照常过,转眼四年过去,李松在外面的名声更是臭了。她是庶出,父亲身子卑贱,自己也无法继承过多家业。终日在外面游手好闲也是迫不得已,别人越是对她冷言冷语,她便越是不务正业。做下一堆丧尽天良的事,她只为了抹黑李家,为父亲鸣不屈。   锦官城赏花大会如期而来,今年因为李家长女娶了太守的小儿子,故此太守请了李家所有小姐来一同赏花。以往,李松根本不会受此邀请,故此今日对她弥足珍贵。   与往常一样,她一只脚步入正门,四周的世家小姐便都躲得极远。自得其乐哼着小曲,她穿过花丛,伴着花香享受这难得的醉人之景。   柔和的阳光打在她身上,除去了她的一身酒气,倒是更让她神采奕奕。   驻足于百花间,李松侧眸西望,见着一位身材高挑面庞如玉的公子,正执伞隔着花丛,远远望着自己。   对视了片刻,李松回过神来,并没有理会他,转身便向一旁行去。   “哟,这不是卫少爷吗?家母正等候着要见你呢!”太守的女儿忽然高呼了一声,惹得花丛中诸花的花枝一颤。   闻声猛地转身看去,李松却发现卫殷华依旧在望着自己。   太守的女儿穿过花丛来到他身侧,厌恶地瞥了一眼李松,便带着笑容道:“那人是锦官城里臭名昭着的二世祖,混小姐,公子当心受她轻薄。”   “多谢小姐提醒,只是殷华还想多瞧瞧这好景,若是春日过了,恐就难得了。有劳小姐转告太守大人,殷华稍等片刻便当面谢罪。”卫殷华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女子,微微躬身当做赔罪。   “公子哪里话,行,那么午膳时再与公子相会。失陪。”太守家的小姐也回了礼,但又远远白了李松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望着那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李松心里满是自嘲之意。   待那女子离去,李松便也拖着沉重的身子向一旁行去。身侧的花香,再也无法挽留她留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李小姐,我一直都留着你。”忽然间,男子的声音穿透花丛而传来。   转过身去,见卫殷华掏出一个牛皮面具,抵在心口,李松苦涩地摇头道:“不要闹了,你已然长大成人,自己应该知道分寸。小家伙……啊不,卫公子,我配不上你。回府时,便丢了那面具罢。”   “那好,你把玉佩还给我!”卫殷华向她逼近,穿过花丛,不断靠近她。   摇摇头,李松道:“玉佩不在我身上,在府里。”   “那你派人回府取给我!”   “我锁起来了。”   “那你把钥匙给下人。”   “我锁起来之后又藏起来了。”   “那我陪你回府去取,你亲自找到玉佩,开锁。”   “你……”   “你想要私吞我的财物吗?”   “不是,我不缺那个钱。”   “那你把玉佩还给我!”   “我……我……”   面对着已然站在自己身侧的他,李松只觉得一时哽咽,竟然连半个字都极难挤出口了。为什么会如此?   不就是一块寻常的玉佩,自己为何要如此执着?   “明日我命人给你打两幅玉佩送过去,可好……”说话时极没底气,李松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分,尤其在一个男子面前,“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你那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4章 锦官花影(2)   “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你那块……”   “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你那块……”   “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你那块……”   ……   她的一句话,重复在他的耳畔回响,回响,无法散尽。傻傻地站在花丛里,与她对望,卫殷华的指尖紧紧扣着牛皮面具,眼眶却是湿润无比。   那日赏花大会结束后,回到卫府,卫殷华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他迫不及待第想要重新见李松一次,他想要亲耳听到她对自己表达心意。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揣测。   可是想起家里人有意要撮合自己和太守家的小姐,想起家里人那般鄙夷李松的名声,卫殷华心底只留下了无尽的苦楚。   究竟自己如此痴心与一个登徒女,是对是错?   也许她只是用花言巧语在蒙骗自己,等到自己被她玩腻了,便会被她狠心抛弃。自己贵为卫侯之孙,自己的祖父更是帝族西鸿氏的皇子。身上怀着帝族血脉,自己为何要屈尊降贵去追逐一个败家的二世祖呢!   一连多日在外买醉,李松甚是懊恼对他说出了那番话。每日昏昏沉沉,李松一步都不愿迈出青楼了。此时此刻,她心绪全然混乱,没了主意。   只因为一面,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子。可是自己赋予他的真心,对他来说,那可是大害啊。不,不能一错再错了,要让他死心,要让他对自己死心!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李松冒着胆子约了卫殷华来酒楼一叙。坐在包厢中,二人隔着桌子对望,各自却又极为忐忑。   李松只叫了两壶酒,并未叫什么菜,却给了小二许多赏银。   卫殷华想要开口,见李松一直在给自己灌闷酒,便抿着嘴也给自己斟了杯。谁晓得,他刚端起杯子,便被李松一声制止。   李松有些微醺,打了个酒嗝,坏坏地笑道:“我是什么人,无恶不作!今天你到了老娘手心里,当心晚节不保!”   “李姑娘,你醉了。”   “不,老娘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让你看清楚老娘有多坏。昨天一个晚上玩晕了十几个小爷,今天,也不差你一个!哈哈哈!”李松一抹唇畔酒渍,便开始扯腰带。   “你醉了。”   “随你怎么说。”   “你有心事?”   “老娘才没有!”李松不屑地道。   “你觉得自己会害了我?”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傻小子,你看不出来今天老娘是有意要强了你吗?占你便宜,让你做不了人!”   淡淡笑了笑,卫殷华没有言语,还是将那酒吞了下去,“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别人或许会,可是至少对我不会。”   有些傻眼,被他一脸的自信给吓到,李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难搞定的男人!   李松暗自捶胸顿足,叫苦连连。   “殷华,你不要傻了,我不值得你去在乎!去信任!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真希望你对我凶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将后面的话吞下,李松鼻子一阵发酸,拧过了头,“乖,不要闹了。”   “我也很想放下,可是,真的可以那么轻易地做到吗?四年来,我每一日都想重新见到你,你已经成了我的执念。告诉我,在你心里,有我的位置吗?”卫殷华说话毫不含蓄,让李松无法应答。   有他吗?呵呵。   缓缓从怀里掏出那块沾着体温的玉佩,李松将它递给了他,“就这样吧,一切就当没发生过。不要纠结与此了,可好?”   “是吗?呵呵。”卫殷华迟迟没有接过那玉佩,只是空空望着她。   且将玉佩搁在了桌上,李松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她发觉卫殷华还在望着自己,眼神中竟满是绝望。   无可奈何,她缓缓张开了双臂,柔声道:“就当是挚友离别,尽情哭出来也好。”   来到她面前,卫殷华合上双眸与她相拥。紧紧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收紧双臂,仿佛这一世都不会再松开了。   李松有些恍惚地抚摸着他的发丝,随后,竟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的唇角。连忙道歉,李松的脸涨得通红。   没有责怪的意味,卫殷华疼惜地用指尖抚摸上她的唇,低头便轻轻吻了上去。张大双眼,直勾勾盯着卫殷华,李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了。   “松儿……”已然沙哑的嗓音,温柔地划过她的耳畔。   李松给予了回应,所有的理智,就在那样一瞬间崩塌了。她真的很喜欢他,四年前就是了。满脑子都是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那一夜,他们几乎都抛弃了自己所坚守的一切家族世俗羁绊!仿佛天地,都只是为了他们二人而被创造!   然而,真正的厄运,也便随之而来了……   卫殷华胳膊上的朱砂一夜消失,终究一日被卫府的下人发现了。下人们说公子只与李松见过一面,卫家的主母便亲自去李家兴师问罪。   被绑在柴房里,卫殷华动弹不得,如何大声嘶吼都无济于事。他只担心李松的安危,他怕自己的母亲会对她做出什么!   没有想象中那么曲折,李松被卫府人擒拿后,并未推卸责任。只说是自己对卫殷华图谋不轨,一切都是自己逼迫卫殷华的,与他无关。还说,卫殷华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一度要寻死,他着实是个烈子。   李松的母亲一怒之下,便命人对着李松一通乱打,将她逐出了家门。卫家人对着李松又是一通乱打,直到她只剩一口气时,才收了手。   世人都同情卫家的公子如此贞洁居然还被李松这无赖给害苦了,纷纷群起唾弃李松。但是街头巷尾都不见李松的影子,大家久而久之也都不知道这样的坏女人是生是死了。时光渐渐逝去,名噪一时的李家与卫家出的这档子事,终是被陛下迎娶新贵君一事而盖了过去。   卫殷华在府里休养了许久,日日意志消沉。外人都只道他是被李松那恶贼害苦了,故此才一心寻死,不进盐米。奈何恰恰相反,卫殷华眼见李松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把罪名都抗了去,如今生死下落不明,心里更是刺痛无比。   他晓得那个答案了!   她始终是在乎自己的,自己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   就在卫殷华自责之时,却又不得不面临了另一处难题。不期而至的一个孩子,彻底打乱了他接下来的生活……   ……   来到小镇上,西鸿玉匆然安排卫殷华入住客栈。为了防身,她在路上买了一把剑,且随身戴着。行行走走间,她无时不刻不提防着四周。   一路上颠簸,加上食粮不足,西鸿玉唯恐卫殷华的身子有个三长两短。来到街上,她当即进了一家药铺,且现行抓了几幅安胎药。   药童不紧不慢地称量,西鸿玉镇定自若地寻了张椅子,且坐了下来。   “姑娘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吗?”掌柜笑着道。   抬眼看向掌柜,西鸿玉低声应了一声,唯恐她是探子。   “镇子上住的人少,这几日来抓安胎药的,都是外地人。一位姑娘您,还有一位赵姑娘也是。不过她的夫君胎象不稳,也是日日靠着安胎药撑着。哎,男儿家都不容易啊。”掌柜说着叹了口气。   没有多加言语,西鸿玉时刻暗自观察着周围。   只是应了一声,西鸿玉见药已经包得差不多了,便起身付账,提走了药。向门外而去时,忽然迎面而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   “大夫,我家公子的药可备好了?”   猛地转身望去,西鸿玉大惊,险些将手里的药扔下。但是为了不引人耳目,她还是继续前行,直到走出了医馆。   那个人在这里出现,岂不是证明……   “不要急着启程了,你现在身子不好。”   “无忧,我只想快些去南疆。多留在大楚一刻,我总是心神不宁,怕又被迫回到那个可怕的皇宫。”   听着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中传来的对话,西鸿玉的怒火一点点燃起。可是也是一瞬间,却转为了无尽的自嘲。   难怪多日来老大在外面没有消息,原来她早就找到了那个人,而且,还与他朝夕相伴。如今,自己的存在对于他无非是一块心病。   洛焱,你对我的恨意,究竟深几许!   “玉儿姑娘,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此处临近我姨母的山庄,还是莫要多做停留了。”卫殷华忽然现身,吓得西鸿玉够呛。   连忙引着他向一旁走去,西鸿玉耐心道:“以后不要在街上唤我名字……你不要急着离开,先调理一日再言。我只怕你身子吃不消……”   马车里二人皆是一震。   只听一女声传来,“或许,只是恰好同名罢了。迎娶了新贵君,陛下她定了心性,不可能会出宫乱跑的。”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天真地希望是她……”男子明明笑着,却不禁哽咽。   ……   摊开手里的密函,只是看了几行,西鸿宸便已然大怒。   拖着一杯茶来到她身侧,李存翼好奇地附身瞧了瞧,不禁问道:“怎么了?”   “千方百计躲过那些人,棺材已经被挖开了,尸首有些腐烂,但脸的确是李松的。也就是说,玉儿可能真的……”红着眼睛斜斜看向李存翼,西鸿宸自嘲地一笑,“最毒夫人心,真有你的。一出妙计,竟然害死了朕的亲妹妹!”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她吗?”李存翼见她的眼神,觉得有些后怕。   “可她到底是朕的亲妹妹!”西鸿宸的情绪有些失控,稍稍平复了片刻,她又道:“况且,她也是我们留下的一条退路。”   冷笑着搁下茶杯,李存翼将托盘放在一旁,正视着西鸿宸道:“莫非,你怕了?这场游戏,你想要退出了?要知道,她可以是咱们的退路,但她只要活着一天,也可能是亲自割断咱们喉咙的一把匕首。”   “匕首……哈哈哈哈……”只是重复着李存翼的话,西鸿宸的目光却有些涣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5章 回京之途(1)   让店小二将药煎好送了进屋,西鸿玉接过药碗,阔步来到了床畔。卫殷华斜倚着身子,见她有意要给自己喂药,他不自在地错开望她的目光,双手将药碗接了过来。   沉下身子坐在了一侧的床沿,西鸿玉低头叹息,“既是你有意避嫌,我倒也无话可说。药刚煎好,还有些烫,你且当心些。”   轻轻点头,卫殷华垂首吹着褐色的汤药,执着汤匙的手甚是优雅。   将目光挪到一旁,西鸿玉见窗子开得大了,便起身前去合上了窗子。发觉卫殷华望着自己满脸诧异,西鸿玉只得尴尬地笑道:“我有个女儿,所以男儿家的事,我是知道些的。你此刻不宜受风,一旦染了风寒,可就成了大事。”   “女儿?赵姑娘的千金今年多大了?”倒也是悠闲地问道,他小抿了一口勺中的汤药。   回到他身侧,西鸿玉叉着腰舒展了一番身子,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她啊,刚入书塾不久,小胳膊小腿才刚长开,在我面前就开始学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是一旦她走到她父……亲面前,就立刻变成了爹爹怀里的奶娃娃。”   “小女孩,应该很难管教吧。我倒是希望有个儿子,这样贴心一些,不用太闹。”卫殷华笑了笑,又舀了一勺汤药吹了起来。   西鸿玉的心里开始发热了。   这些年都是太傅们还有下人们在管教西鸿璧,自己不过偶尔传她来问问近况罢了。身为一个母亲,做到自己这步田地……   “那就生个跟他父亲一样的小美人,将来让无数王侯将相都拜倒。”带了几分说笑的意味,西鸿玉努力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   扑哧一笑,卫殷华倒是乐了,“玉儿姑娘,你如此风趣,惹得卫某当真羡慕你的夫君啊。得此妻主,此生无憾。”   “有一位肯为你背负所有的爱人,卫公子也着实令人眼红。”西鸿玉悻悻笑道。   犹然记得自己离开前,与容贤亭闹得如何满城风雨,不可开交!他的心,应该已经被自己伤透了吧。现如今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侯府里,带着病痛与心痛,且时时刻刻被西鸿宸所威胁着。   西鸿玉,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这些年,你究竟对自己的夫君还有女儿做了什么!   有些事情,只有冷静许久,自己尝试去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时,或许才能看清罢。   匆匆休息了几日,又买了新的干粮还有药材。西鸿玉满心的担忧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将来的去处。   离京城越来越近,终日在京城街头游荡定然不妥。可是如若真的要花费力气去寻觅李松的下落,单单靠自己一人,更是无从下手。   但是,看着卫殷华如此坚决,西鸿玉只得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了。   ……   “娘!”稚嫩的小手扯了扯女子的衣袖。   西鸿玉睁开眼睛,见着一个小男孩扯着自己喊娘,格外惊讶。听见脚步声,她循声望去,见着韩洛焱推开门,徐步向自己走来。   小男孩高兴地扑了过去,“爹爹!爹爹!娘醒了!”   “傻孩子,那位姨娘不是你的娘亲。”韩洛焱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转而指向了门外的一个女子,“快喊娘!”   小男孩转过头看看西鸿玉,又看看门外的女子,便又笑着扑了过去,抱着门外女子的手便喊道:“娘!抱抱!”   女子微笑着将男孩抱起,进门来,又挽上了韩洛焱的手。   西鸿玉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说话了。   “这位姑娘是何人?”那女子的脸极为模糊,西鸿玉如何努力竟然都看不清。   韩洛焱摇了摇头,“不知道,一打开门就在这里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洛焱!洛焱是我啊!我才是你孩子的母亲,你为什么要嫁给别的女人!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   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可是西鸿玉依旧开不了口。   忽然间无数的烟雾遮住了她的眼,在她茫然无措之时,却隐隐嗅到了一阵桃花的香气。猛地回过神,她一侧首,忽然发觉自己竟挽着宫中繁琐的发簪,发间银步摇晃动不止,让她觉得甚是诧异。   “太女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随荇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王君他,他被刺客……”   “王君?太女?”西鸿玉有些没有回过神,她低头瞧了瞧,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凤袍。怎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登基多年,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跟着随荇闯入了宫中御花园里的那片桃花林,西鸿玉四处张望着,忽然间发现地上无尽的落花竟然都被鲜血染成了猩红色。   躺在落花中,容贤亭双眸紧闭,胸膛仍插着一把匕首。大股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渲染,将他身下的这片土地侵蚀。   “贤亭!”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西鸿玉扑倒在了他的面前,一把将他已然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忽然间,头顶传来了西鸿宸诡异的冷笑。   西鸿玉红着眼睛,死死瞪着站在一侧的西鸿宸,紧闭牙关,一言不发。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哈哈哈哈哈哈哈,玉儿,你还是去地府里和你的王君长相厮守吧!”西鸿宸的声音如乌云一般,紧紧将西鸿玉的双耳包裹。   “贤亭,你醒醒!醒醒啊!”   ……   “贤亭!”猛然坐起身,听着四下树林里树枝的窸窣摩擦声,西鸿玉稍稍擦去了额角的冷汗,叹着气看着面前燃烧得正好的火堆,发呆。   倒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每夜的梦里几乎都会出现容贤亭。今夜梦中,容贤亭被西鸿宸手刃,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绝不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京城受险,自己必须想方设法回去!   第二日一早,穿梭于林间。西鸿玉加快了赶车的幅度,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走走停停,努力耗着时间想对策应付卫殷华。   一个人坐在马车中,发呆地望着一丛丛由自己眼前晃过的树,卫殷华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天渐渐转暖,他不再只是紧紧裹着斗篷,只是轻掩着烟青色外袍。阳光穿过窗子照在他身上,车内尽是看似淡淡的一种悠闲。   其实对于前路,他并未抱有什么打算。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到何处,自己和孩子会何去何从……或是,自己还会活着过下一个新年吗?   “卫公子,你还好吗?”西鸿玉担心车速太快,便稍稍收敛了些,“卫公子?”   车厢里没有动静,西鸿玉有些不安了,“卫公子,没事吧?卫公子?”   “无事,多谢玉儿姑娘关心。”沉寂片刻,终是传来了卫殷华的声音,“方才走神了,想了些无聊的事。”   “哦?我倒也正无聊,说来听听。”西鸿玉侧过头笑道。   又是一片沉默,卫殷华缓缓而道:“刚又不小心忘了,不如聊聊玉儿小姐罢。玉儿小姐平日里是靠什么营生的?”   “这个……我家是开酒馆的。”西鸿玉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平日里小姐的夫君也在帮忙打理生意吗?”卫殷华又问道。   “是的,他虽然平时在我面前温柔贤德,做起事来却手腕强硬,一丝不苟。”西鸿玉开始冒冷汗了,该拿卫殷华怎么办!   顿了顿,车厢里传来了卫殷华淡淡的笑声,“一个男子能够在家事与公事之间游刃有余,倒真是让殷华自愧不如。不晓得他的夫家是……”   “也是开酒馆的,呵呵。”抢先一步答道,西鸿玉稍稍松了口气,“我们家小百姓的营生,也没什么说的。”   “殷华自幼便拘泥着礼教,独自守着空房,不曾与外人有过多交谈。外面的生活,殷华也所知甚少。只担心去京城后,殷华一个人难以在市井中生活。故此,想要先问问小姐。”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愁意。   是啊,到了京城,也不能总把他带在身边。自己现今自身难保,随时都有可能被西鸿宸和李存翼的人杀掉。一旦出一点乱子,他也只能一个人在京城住下。   打起精神,西鸿玉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便笑着道:“那你可算问对人了,外面不比深宫大院里……啊不,深府大院里。有时候为了生存,坑蒙拐骗什么的还是必须派上用场。你呀太单纯,到外面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当然,还要谨记一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便宜都不要贪,且防着那些坏人。”   “多谢小姐。”卫殷华起身轻轻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咱们既然要一起行一路,你就不要‘小姐’、‘姑娘’地唤我了。以后直接唤我名字……不,也不行……”想到这里,西鸿玉思索了片刻,“实不相瞒,我的仇家就住在京城。我这名号日后还是不要亮了为好。”   “自是其理,那殷华究竟该唤你……”   “就叫我……赵小乔吧。”老大和小乔姐,多谢!   卫殷华只是笑了笑,放下了帘子。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去经营。西鸿玉担心自己可能再也不会有那样好的运气,几次死里逃生了。   既然一无所有,为何不能放手一搏呢?   天色渐渐暗了,西鸿玉本打算继续露宿野外。却不曾想,隐隐约约,路前方竟然有灯光。随着车子行进,一间小客栈渐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将车子停在了客栈的马厩中,西鸿玉引着卫殷华向客栈正门走去。借着门前的烛火,她一把推开了门。   客栈里桌椅码放整齐,且极为干净,看来平日的确是有不少过路人进来歇脚的。西鸿玉将卫殷华扶到一张长凳前,先行安排他坐下歇着,她便高声道:“店家,店家在吗?”   闻声,二楼匆然跑下来了一个搭着白巾的店小二。她看到西鸿玉时愣了愣,忽然间看到卫殷华却又立刻堆起了笑脸。快步来到他们二人面前,她只躬身问道:“请问公子是要住店吗?店里还有几间上房,只需要十两银子一晚。”说着,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两银子?京城里最贵的盘云客栈最好的上房不过每晚八两银子。你这么间店,恐怕不值这个价吧!”西鸿玉一抹袖子,和善地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微笑着附耳道:“玩黑店是吧?姐们儿在洛阳,不巧玩的就是黑吃黑。”   笑容僵硬了片刻,店小二摆手赔笑道:“哟,是遇上懂行的大姐了。那行,既然大姐和咱家店这么投缘,就便宜一点吧……就……这个数!”她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两吗?”卫殷华轻咳了几声。   “瞧公子你说的,哪能这样亏待您和大姐呢。五文钱!五文钱一晚上,店里再送您二位一顿宵夜。赶路在外面啃了一天干粮,是该缓缓神,吃顿好的犒劳一下了。”店小二一副亲和模样,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呵呵,这丫头有前途,倒是比自己当年在洛阳混的时候还要孙女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6章 回京之途(2)   “成。那你先把这位公子带去房间,我去取行李来。”西鸿玉随手掏了一块碎银子,扔给了小二,“剩下的钱,就当做酒菜钱,我自不会亏待别人。”   连忙弓身哈腰地谢过西鸿玉,小二领着卫殷华向楼上走去。   转身出门到马厩里扛了行李,西鸿玉留心瞧了瞧,忽然发觉马厩中没有马,马草却是新添上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自觉地抓上了腰间的佩剑。   重新回到客栈里,她扛着行李上了楼,发现小二刚好出了屋子来迎她。小二接过行李,引着西鸿玉来到屋子里,“请问姑娘开几间房?”   自己穿了一身布衣,卫殷华一身绫罗绸缎,自然看起来不像一对璧人,难怪小二会如此问。但是今夜这店看起来有些古怪,贸然将卫殷华放到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实在冒险。   “一间房就够了,去准备饭菜吧。”西鸿玉拍拍她的肩,装作无事一般。   小二愣了愣,应了一声搁下行李,便转身离去了。   西鸿玉将房门合上,稍稍松了口气,便急忙来到了闲坐在床边的卫殷华身侧,“我觉得有些古怪,不得不提防。卫公子,待会儿他们把饭菜送上来,你莫要急着用便是了。”   “叫我名字便好,玉……小乔。”卫殷华的手在床铺上摸了摸,不由道:“床上都是灰,可大厅的桌子却都很干净。或许意味着……”   “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活着过夜!”西鸿玉大惊。   卫殷华苦笑着点点头,只剩下了一丝叹息,“一切随遇而安罢,若是上天如此安排。”   一阵敲门声响起,西鸿玉应了一声,来人便进了屋。   店小二端着一壶酒两只杯子进了屋,笑眯眯地将酒壶与杯子搁在了桌上,随后抽身道:“先行送上开胃酒一壶,不打扰了,二位慢用。”   见人离去,西鸿玉游移到了桌前,掀开壶盖稍稍嗅了嗅,“果然加了料。”   “莫非是你的仇家?”卫殷华看向了她。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只是我想,如果真是我的仇家,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西鸿玉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蒙汗药,就不怕我逃走?”   “老大,被她发现了,姐妹几个快先围住她!”一群人忽然举着长刀冲进了屋子,将西鸿玉团团围了上来。   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更有缺胳膊断腿独眼龙各种人物。别提什么大内高手,就连街上随便一个镖局也不可能会雇这样的伙计。   唯一的解释或许只有……土贼。   西鸿玉稍稍松了口气,忙笑道:“姐妹儿几个别急着亮刀子啊,和气生财。”   “去你的,你娘教你的和气生财吗?你生给老娘看看!”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女子双眼一瞪,只让西鸿玉打了个冷战。   这是……斗鸡眼莫非复活了?还是……闹鬼了!   那与连庄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指挥着身侧一个瘸腿的,要她取绳子来绑人。闻言西鸿玉连忙制止,眯起笑眼,柔声道:“张庄主,毕竟大家是老朋友了。出来混总是要讲规矩的,您说是吗?”   “庄主?你叫老娘庄主作甚!什么老朋友,谁认识你!”女子白了西鸿玉一眼。   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西鸿玉极力掩盖住自己的吃力,且赔笑道:“你忘了,在洛阳……”   “莫非你认识的是我大姐张庄莲?”女子忽然一拍脑袋,“你叫什么?”   果然蒙对了,不过依旧算是冤家路窄。若是被这个人知道自己当年捅死了她亲姐姐,后果不堪设想。   西鸿玉装作极为激动的模样,双手握着女子的一只手不住地晃动,抿着嘴挤红了眼珠子,“小妹是张庄主的手下,赵小乔。最开始跟着无忧帮的赵老大混,那个赵老大整天围着她妹子转悠,都不顾帮里的营生。小妹心一横,就跟了张庄主。张庄主何许人啊,那是非常的上进。跟着她,小妹我啊,就一身的干劲!”   先当着妹妹的面把姐姐乱夸一顿,准没错。   “哎,原来是他乡遇故知啊。只可惜,我那姐姐被赵无忧那个杀千刀的妹子给了断了。我张庄柳日日夜夜都想亲自拧断那个叫赵玉的人的脖子!不过官府先了一步,把赵玉吊死了。哎,也罢也罢。赌坊散了之后,我听说姐姐手下们都改了营生。看你瘦成这样,一定辛苦了啊!”张庄柳一把鼻涕一把泪,忙挥手道:“姐妹们,是自己人。快告诉厨房不要再烧水磨刀了,这人可吃不得,这人可是姐姐我的好妹子啊!”   吃不得?她们感情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吃?!   西鸿玉仍不住尴尬地笑着,冷汗不住地顺着后背默默淌下。   “庄主撒手人寰之后,我便四海为家,后来去了锦官城。这不,卫家好心收留了我,我们家公子这次要去京城探亲,我这当小厮的且在路上伺候着。”说话间,指指卫殷华,西鸿玉又是一声叹气,“公子他有了身孕,万不能受惊吓,今日这……哎。”   “这怎么搞的,你看看,像什么话。他妻主居然放心他一个人上路?”张庄柳倒是先行打抱不平了起来,“不过你家公子姿色不错嘛!倒不如先让他陪老娘玩玩。”   “这可使不得啊!”西鸿玉连忙摆手道:“他们家,可是跟皇家有血亲的。我可一家老小都拴在这,这次他上京寻的亲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帝君主子呢。”   质疑地扫了扫卫殷华,张庄柳不屑挑眉道:“帝君主子的亲戚,会穷到只雇你一个人陪着上路?说笑吧。”   “还不是因为路上劫道儿的姐妹们太彪悍了,出发时一堆人马,眼瞧着快到京城了,就剩我一人儿了。还不是靠当初在张庄主身边学的那拳脚,不然死都不知道有多惨呢。”做出一脸厌恶的表情,西鸿玉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卫殷华极度无语地看着西鸿玉的表演,已是满脸黑线。面前此女,不就是那张庄柳口中的仇人,赵玉么?想来,赵玉竟然是出逃的死囚。   一时颇有感触,张庄柳也拍了拍西鸿玉的肩膀,叹息道:“看来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既然你家公子身份尊贵,那老娘也不碰官家的人了。得,今天你们一定累了。且先歇着,明天一早咱们再聊。姐妹几个,我们走!”   “多谢张老板体谅!小的日后定然重金酬谢啊!”西鸿玉出门送她们离开,笑意从未退却。那一脸天生的“奴才相”,倒是让卫殷华看得莫名窝火。   送走了所有人,西鸿玉回到屋里,刚合上门,却见卫殷华把床单上的灰尘抖了抖,随后铺平,倒头便睡。看那架子,倒是有些不对劲了。   来到卫殷华身侧,西鸿玉一手抓着幔子,一边俯身问道:“殷华,你还好吗?”   “杀人偿命。”只是清脆地吐出了四个字,卫殷华合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   得,自己这次在他眼里,倒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夜已深了,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西鸿玉随便从包袱里娶了褥子,铺在地上,也盖着自己的衣裳,倒头睡了过去。   方从紫仪殿那边回到寝宫,李存翼刚入门便见着自己的暗卫们皆跪在了偏厅内,似乎是有了些眉目。他抬手示意,又让底下其他人退了去。   退去外袍,净了手,他带着两个伺人来到了偏厅,且先行落座。   几个暗卫见状连忙行礼参拜,个个面色都不佳。   “怎么,还是打探不到?”李存翼扫了她们一眼,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暗卫们齐齐叩首,带头的人抱拳,且壮着胆子道:“启禀主子,小的们查访了锦官城的大大小小道观,都打听不到卫殷华的消息。可是按理说,一个名门少爷出家,理应不会行到太远处。”   “凡是出家为僧为道,官府皆会编撰僧籍道籍。难道这些还要本君来教吗!一群废物,去官府一趟,一问便知。”李存翼大怒。   “小的知错!”所有暗卫皆是一震。   稍稍平复心情,李存翼扶着额头,侧过身子,不由得又问道:“另一件事查得如何?”   闻言,那领头的连忙答道:“回主子,随荇总管的确在履光殿。只是皇贵君的人将那里守得死死,小的们无论如何……”   倘若随荇当真被赫连御寻收留,必然已然告诉了赫连御寻她所知道的一切。如今看来,目前天下间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不是宫外那西鸿玉和容贤亭,而是宫里这位了。   李存翼起了身,“如若给皇贵君送上一剂良药,会如何呢?”   “小的领命,只是……只是这赫连大将军手握兵权,倘若皇贵君出了岔子,只担心将军府会有所动作……”   “那就把人为变成意外,如何去做,你们应该比本君清楚。”李存翼闷哼了一声,向内间行去。   ……   天蒙蒙亮,拜别一众“姐妹”,又得了新的地图干粮及一件信物后,西鸿玉带着卫殷华继续前行。   道上唯恐又遇见什么爱好打家劫舍的姐妹,西鸿玉索性问张庄柳讨了件道上的信物。这也是强盗之间互不干涉营生的信物,凡是拿着这块木牌,就证明是道上人,所谓井水不犯河水。此后行了一路,只需亮牌子,基本上不会再被劫。只要对方的老大,不喜欢玩黑吃黑。   在客栈里住了几天,卫殷华都没有再跟西鸿玉说过一句话。直到上路之前,西鸿玉端着早餐给他送去,他淡然说了句“不吃”,这才算是多日来的第一次开口。   眼见着离京城越发近了,西鸿玉倒也不想再出些什么乱子,只能硬着头皮不断解释自己不是山贼,也不是什么杀人犯。奈何卫殷华压根不理睬她,也不相信她了。   挥着马鞭,拽着缰绳,望着无尽的前路,西鸿玉有苦难言。   又过了几日,她实在耐不住性子了。索性,她一拍脑袋,直接转身道:“殷华,要不然你考我四书五经吧。我自幼饱读圣贤书,怎么会是山贼呢!”   “山贼也可以当雅贼。”平淡的一句从车厢中传来。   “我家真是开酒馆的!”   “那你说,天下间酒有多少种,每种酒价格几何。”卫殷华又道。   “呃……这……那么多种,我怎么……哎呀,我以前是打点过一阵子帮里的酒馆,可进货什么都是老大经手的我怎么……”   “老大?你居然有老大?你不是山贼又是什么!”   “……”就这样,西鸿玉再一次败在了此男子口下。   西鸿玉心里几乎咆哮了一万遍,我不是山贼我不是山贼……老娘明明是地痞啊,到底是东都洛阳的地痞啊,到底比那些山里的泥腿子捞钱多,职业也显得高尚啊……   不,就算是地痞,在卫殷华眼里,自己不过还是一个下三滥。   不过说实话,这些年,自己最开心的一段日子都是在洛阳混迹时。倘若下辈子自己当真托生为一个十足的地痞无赖,日子过得倒也比现在要好。   要在西鸿宸发现之前快些躲进京城,日日在这荒郊野外,也着实危险。   “殷华,其实身份有那么重要吗?”西鸿玉侧脸款款笑道,“是皇帝,是乞丐,是显贵,是山贼,只要心里没有坏念头,不都一样的是好人吗?”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传来,“我并没有说你是坏人。”   “……”大哥,你是在耍我吗?   这些天的苦水,你卫殷华撇得干净,我西鸿玉向谁身上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7章 回京之途(3)   与容琚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御花园中,被初春园内的冷清惹得不适,李存翼却没有太多的言语要吐出。太帝君一向不问世事,谁晓得今日竟然约自己出来游园。碍于西鸿宸,李存翼对他倒也是极为尊敬。   来到一处石亭前,容琚有意要歇歇,底下的伺人们便忙着去伺候了。   一壶白菊茶被呈上来,二人落座。宫中的琴师也受命而来,为这雅叙而增些情致。李存翼打量着容琚,先行起身替他斟茶,倒是摆出了一副乖巧模样。   “方才聊了那么多,本君倒也知晓了不少,大楚的风土人情呢。”容琚接过茶,和蔼地笑道,“贵君天资聪颖,定是本君女儿的得力贤内助。”   “父君言重。”李存翼埋下了头。   “你们几个都下去罢,让本君单独与贵君谈谈。”随意地摆了摆手,容琚抬眼示意。伺人们倒也都懂规矩,纷纷去了。   不晓得容琚打着什么主意,李存翼已然有了些许提防。   见李存翼稍稍正座,容琚珉而一笑,“前些日子,履光殿里闹了蝎患,御寻那孩子的伺人死在了殿里。那日幸得御寻来太庙为玉儿祈福,这才幸免。”   “皇贵君当真好福气,不知父君的意思是……”   “宸儿和玉儿都是本君养大的女儿,本君自然不希望她们间任何一人受伤。可是如今,有个外人想要在宫中兴风作浪,将西鸿家搅得不得安宁,贵君觉得本君会善罢甘休吗?”容琚只是笑了笑,“手心手背,都是本君的女儿,本君不会干预此事。只是西鸿家的所有人,本君都不容许旁人来伤害,自然也包括本君的女婿们。”   “难道太帝君,当真对自己有如此把握吗?”李存翼将目光投向了亭外的园子,“或许可以这样问,存翼也是您的女婿,为何不能受到您的关照?”   连连发出了笑声,容琚瞧着李存翼如今一副模样,便觉得有趣,“你的妻主不应该是玉儿,也不应该是宸儿,而是一个王府的下人吧。”   “你……”李存翼猛地站了起来,直指着容琚,气得咬牙切齿却口不能言。   也起了身,容琚镇定自若地打量着他,却又笑道:“本君在这皇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事情都逃不了本君的掌控。本君毕竟不问世事已久,倒也不想去揭发什么。只是你有意要害我西鸿家的人,本君且来提醒一番。收起你那小心思,这里是西华,容不得你作祟。”   “很好。”压抑着怒火,李存翼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谨记父君教诲!”   看着李存翼远行,容琚稍稍缓了缓神。   这些年,宫里总是不太平。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这群孩子才可以不胡闹。要晓得,如今天下苍生都被他们握在手里,皇帝当得不像皇帝,皇君们只知道一个个起哄,江山交给这些年轻人,如何让人安心啊。   直到李存翼走得没影子了,容琚这才重新坐下,端起茶小饮一口,“出来吧,你在那里躲得够久了。”   “父君,您说话这么狠,就不怕那厮发作吗?”笑着从树后来到亭中,赫连御寻不紧不慢地行至容琚面前,行了礼。   “这厮发作是早晚的事,这些日子,你务必要多加提防。现在本君倒开始担心玉儿丫头了,至今还没有玉儿的消息吗?”容琚蹙眉问道。   赫连御寻叹了口气,避着袖子,替他添了些茶,“不仅是将军府,臣伺也派人去了侯府询问,容侯竟也没有打探到消息。反倒是听容侯说,帝君这些日子食不下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贤亭留在侯府倒也安全,这皇宫啊,如今真是险境环环。御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父君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伤,有任何闪失。”容琚叹息间,满面皆是无奈。   拿起朱笔,打开奏折,借着烛火又是一夜的工作。西鸿宸正欲命人呈上茶来,却听见门外一阵吵闹。   不顾侍卫的阻拦,李存翼冲进御书房,便是一阵破骂,“都算什么东西!皇上,你让她们都退下!”   伺人与侍卫们都大眼瞪小眼,瞠目结舌地看着西鸿宸,生怕她发怒。哪里晓得,西鸿宸竟真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屋里顿时静得吓人,李存翼几步冲上前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爹倒是个好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今天竟然管到了我的头上!”   “瞧瞧,小狐狸生气的模样,朕着实不喜欢。”西鸿宸将奏折放在了一边,“父君传召你,朕是知晓。只是无论他说什么,他毕竟是朕的父亲,你且……”   “一口一个西鸿家,他还不是为了他容家打算吗?容家不就是在你们西华开国时,助了你们西鸿家。犯得着几百年过去,还要每天念着容家吗!”李存翼的怒火丝毫没有消减,“他容家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你说够了吗?”面色阴沉,方才的笑意全然失去了,西鸿宸紧紧攥着拳头,瞪向李存翼,“朕身上也淌着容家的血,你可晓得出言要有所忌讳?西鸿家与容家,世代同生共死,息息相关,血脉牵连。中伤容家,在西华,就等同于中伤西鸿家。”   “西鸿宸,你……”   “小狐狸,你平日里闹性子做什么事,朕皆不拦你。但只有一点,你必须保证不动容家的人,不损容家的声誉,朕才可以任着你胡来。”西鸿宸表情严肃,没有半死开玩笑的意思。   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李存翼将剩下的话皆吞入腹中,狠一拂袖,便出了御书房。   西鸿家,容家,有你们的。   听着鸟鸣与树枝摩擦声,已经将一切习以为然了。此处已然离京城不足百里了,西鸿玉的心,却被一点点地掏空。   赶着车,皱着眉头,西鸿玉一手掂量着荷包,一手握着马鞭,侧眸道:“一路上孝敬了各路人马,还剩下十两银子,到了京城,是该想想办法安排住处了。”   “你的口才,我已经领教了一路。奈何,还是损耗了不少银子。”卫殷华打趣道:“不过,我们总算是快到了。也不晓得官府如今都吃的甚么闲饭,路上这么多贼人,也不治理一番。”   面上虽陪着他笑着,西鸿玉倒是惭愧万分。   马儿忽然间抬高了马蹄,嘶鸣起来。西鸿玉连忙拽紧缰绳,将马儿制服,却不禁将目光向前方投去。无数的蒙面女子从树林中冲出,纷纷拔刀相向。   只是一瞬间,女子们已然将他们包围。欲哭无泪的西鸿玉不依不舍地掏出了荷包,看着四周的女子,不住地叹息道:“不晓得又是哪条道上的姐妹,能否……通融一二……”   女子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齐齐盯着西鸿玉。   “怎么了?这次你摆平不了了吗?”卫殷华掀开了帘子,却被西鸿玉用身子挡了回去。   西鸿玉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连忙道:“她们不像是山贼,一个个相貌堂堂,可能是我的仇家寻上门来了。”   “这……”   “你先躲进去别出来,我再瞧瞧。”西鸿玉吞了口唾沫,将目光转移到了众女子面前,“你们家主子是哪位?”   一阵掌声传来,伴着熟悉的笑声,西鸿玉见着一个蓝衣女子就这样挎着佩剑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一双眸子都在西鸿玉的身子上,丝毫没有挪移半丝。   根本分不清她是敌是友,西鸿玉猛地站起身来,死死挡住了车厢的帘子,“东方大人,许久不见,倒不知道今日你要做甚么。”   “您是担心东方某人犯上作乱吗?”东方宜晓向西鸿玉前进了几步,却又忽然停在原处,“不巧,今日东方某人倒是没这兴致。”语毕,她骤然俯身跪地,向西鸿玉叩拜。   也是一瞬间,周围所有蒙面女子皆弃刀下跪,向西鸿玉叩首。   “微臣东方宜晓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面上洋溢着自信的笑意,东方宜晓依旧坚定地看着西鸿玉,“微臣身为御林军正都统,救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西鸿玉目瞪口呆,手里还可怜兮兮地攥着那十两银子,在风中自我凌乱着。   东方宜晓与西鸿适交好,且她可是有过前科的,自己还能把性命托付与她吗?   定了定神,西鸿玉只是拔出了佩剑,“这一次,你打算和西鸿适串通,玩什么把戏?”   见她拔剑,东方宜晓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眉头紧蹙,她望着西鸿玉,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玉儿,莫非你再也不愿意信我了?我受帝君主子之托,在外寻你的踪迹。若是你不信我,莫非你连帝君也不信任了吗?”说着,她掏出了容贤亭给予的信物,高举起给西鸿玉看。   匆匆扫了一眼,西鸿玉怔然走神了半晌,不自在地收起了剑,且让众人都免礼起身。   东方宜晓行至车前,西鸿玉见状便跳下了车。   打量着四周,西鸿玉有些慌张地道:“我回来这件事,贤亭知道吗?”   “今早有眼线在附近寻到你,我们这才连忙赶来的。尚未禀报侯府,不晓得你的意思是……”   “亏欠贤亭太多,我想借机会陪陪他。这件事,就先不要告诉他了。宜晓,既然他选择了信任你,我亦然无话可说。今日之事,多谢了。”西鸿玉叹了口气,转身又看了看马车,“车里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骗他说自己家是开酒馆的。看来要拜托你帮着演一场戏了,今日之后,我们一切纠葛,既往不咎。”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谈谈,关于韩君。”东方宜晓不禁低下了头,“韩君出走,里面也有我的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和赵……”   “在路上,我见到了洛焱和老大。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就不妥了。所以你我知道就行,无论如何都是洛焱的选择,我无权干预他。”出人意料的淡然,西鸿玉对待韩洛焱的态度,竟然会转变如此之多。   东方宜晓倒是吃了颗定心丸,又聊了几句,便随着西鸿玉上了马车。   车厢里卫殷华一直保持着笑意,坐在东方宜晓身侧,他且听着西鸿玉天花乱坠的介绍与胡编,倒也不觉得烦闷。   把自己和东方的关系都给卫殷华理清后,西鸿玉松了口气,拍了拍东方宜晓的肩,“我东方姐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喜欢的话尽管拿去!”   “拿去?这么个大活人,如何拿?”卫殷华不解道。   “玉儿,别闹了。”抖开西鸿玉的肩膀,尴尬地冲着卫殷华笑了笑,东方宜晓只好硬着头皮道:“玉儿她从小说话就没个正经,若是轻薄了公子,倒也别往心里去。”   被二人逗得哭笑不得,卫殷华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东方姑娘可有心上人?”   原本笑得正欢,闻声后,东方宜晓的笑容竟然完全僵在了脸上。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西鸿玉连忙出来圆场,“东方她一块石头,这么大把年纪府里连个伺候的男人都没有,你还问她有没有心上人?她啊,一心为西华谋福……”   “我有喜欢的人,并且,喜欢了她很久。”东方宜晓一句话,险些让西鸿玉被自己的唾沫给淹死。“我看着她从不懂事变得成熟稳重,工于新机。我看着她由柔弱稚嫩,一直走向强大。喜欢她无理取闹,喜欢她有时傻得天真,可是我晓得,我们注定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咦?东方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位公子的?”西鸿玉停了下来,傻傻地听着她的讲述。   “她小时候做什么事都会依赖着我,那种被她依赖的感觉让我很踏实。可是她还是长大了,羽翼丰满,甚至要比我强大数倍。她再也没有依赖我的可能,于是,我发现自己变得自私了。自己会去嫉妒那些依赖她的人,会去厌恶她喜欢的人。这些年见过那么多人,经历过那么多事,我却发现,自己如何都无法轻易放手,对于她。”说话间,她将目光投向西鸿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8章 混入容府    因爱生痴,因爱生恨。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一个可怕的轮回,一圈又一圈地将众人环绕起来。相互伤害,如此反复,直到两败俱伤。   被她的话语惹得落泪,西鸿玉逞强地笑着,将目光转向一侧,仍是带着天家女的那份骄傲,“你没有想过,人总会长大吗?小时候她或许只想要一颗糖,长大了,她想要的,便不是你能给的了。小时候,她可以躲在你身后。长大了,天下间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庇佑她。你们之间不过是深交多年的挚友,况且,你也明明晓得,你们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因为你所爱的人,不是寻常人,恰好是西华的帝王啊。   夜里马车终是进了京城,来到了东方宜晓的都统府前。之所以没有去东方将军府,无非是怕惊动了东方大将军与长皇子。   卫殷华暂且被安排到了一处厢房,西鸿玉进府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书房,与东方宜晓议事。夜色下,都统府内明明安静得可怕,却环绕着紧张的氛围。   管家亲自送了茶来,西鸿玉坐在书房的一侧,静候着东方宜晓开口。   从抽屉里掏出了两份密函,东方宜晓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要进容府吗?”   “容家树敌太多,必然布满眼线。想要与帝君会面议事,我也只有如此行事了。赫连将军那里,如何安排?”西鸿玉端起茶杯,拂过了茶末。   “这两封密函中便是行军安排,但依着赫连家的意思,如若寻到你,大可尽量偷梁换柱,再行与西鸿宸换回来便可。随即,双方里应外合,再一一将乱党清除。如若你当真……驾崩,便择机起兵,立大皇女为帝,容侯与赫连将军监国。”东方宜晓不禁笑了笑,“既然想要借助外戚的力量,那么外戚乱政,迟早也会有这样一天。”   放下茶杯,西鸿玉点头连连,“的确,若是此次我重归朝唐,外戚的力量必然会强盛过以往。培养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迫在眉睫啊。”   东方宜晓绕过书桌,来到了西鸿玉面前,摆了摆手,“急,也不在此时。此时的外戚,都是你的垫脚石,你万不能做出提防他们的样子。”   “容家倒是无谓,只是这赫连家……”西鸿玉顿了顿,“御寻暗中助我种种,我倒是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无论如何,明日你且安心去容府,与赫连将军合作一事,容咱们再斟酌一两日。夜已深了,一路上你定然累坏,且歇歇罢。”东方宜晓见她的眼周青黑,耐不住性子道。   不仅是自己的身子,或许那颗心,已经累了。   望着跳跃着的烛火,西鸿玉缓缓起了身子。   ……   换上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西鸿玉夹杂在一群长工的队伍中,从侯府的后门进入。为了掩人耳目,东方宜晓特意寻匠人给她脸上贴上了一道长长的刀疤,又在她眉心粘上一个大黑痣,再做了些小小的修改,总算她一张脸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   正要进二道门,西鸿玉便被容府的管事一把拦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管事凶狠狠地问道。   忙摆手,西鸿玉只装作是哑巴。一旁东方宜晓事先安排好的人出来打圆场,笑着便道:“这是给少爷院里送的花匠,赵小乔。人家伺候花草可是有一手,只是家里前几年遭了劫,这才弄得脸上这……她是个哑巴,你问个什么。”   “算了,也是个可怜人,进吧。”那管事稍稍放下了心来。   连忙躬身谢恩,西鸿玉惊魂未定,灰头土脸地跟着那个事先买通的人进了门。这人以前是东方府里的账房,名唤“阴铭”,平日里一副老实模样,实际她那副精打细算的心思无人知晓。   东方宜晓只告诉阴铭,这赵小乔是自己的至交,也是帝君的友人。此番混入容府,无非是想要探访一番,可又怕传出去不好。收了银子,阴铭口风极严,便处处关照了起来。   带着西鸿玉来到外院专门供下人居住的厢房,给她打点了一下,阴铭便合上了门,且向西鸿玉问候道:“赵小姐,这房子朝阳,是最好的厢房了。可好满意?”   “这些日子,你们家大少爷都在做些什么?”把包袱扔在了床上,西鸿玉舒展了一下身子,“我可不会伺候花草,你得帮我想想主意。”   “有我阴某人在此,就没有赵小姐担心的理由。只是……你也知道,少爷自被陛下送还宅后,日日便奏琴作画取乐,偶尔还出门到街上逛逛。可是陛下娶了新贵君后,少爷忽然一蹶不振了起来。只是近些日子主家规劝了几句,少爷才又重新奏起琴来。每天都躲在后院的竹园里,不理会任何人。”阴铭说到此处,不禁皱眉叹气,“是啊,有你这样的友人,对少爷是件好事。少爷,是该需要宽宽心了。”   心里抽痛了一下,西鸿玉不禁问道:“陛下大婚后,再也没有见过帝君主子吗?”   “少爷在陛下大婚那天昏在了宫里,陛下照料他直到苏醒,又言侯府比较清静,适合他调养,便派人送少爷回来了。”阴铭摆了摆手,“我还有活要做,不能陪赵小姐了。失陪。”   贤亭,你的苦,都是我酿下的。   晌午时分,用过午膳后,西鸿玉还是为了装样子,拿着花剪来到了园中,装模作样地剪了两下。见到有人路过便极为认真,无人时,她才稍稍歇歇。   自己被管家安排的园子离后院的竹园隔了两座院落,想要见贤亭一面,难比登天啊。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潜入竹园,又掩人耳目。   “这件事我会转告帝君,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了。路上且当心,周遭的眼线太多。”容怡潇看了看四周,忽然一眼瞥见了远远望着她们的西鸿玉。   见容怡潇看过来,西鸿玉连忙转过身子继续剪花。   送走了身侧的女子,容怡潇大步便向西鸿玉走来,“你是什么人,你看到了什么!”   被她吓得够呛,西鸿玉只好转过身来,摆手摇头,随后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摆了摆手。   管家见状连忙赶来,笑吟吟便道:“这是府里新请的花匠,她是个哑巴。”   “这人有些可疑,以后你且留意。”容怡潇吩咐了一句,便转身去了。   说话如此强硬的架势,让西鸿玉完全无法将她与那个黏着自己喊“玉姐姐”的小丫头联系到一处。在自己面前,大家大多温婉恭顺,从来不喜欢显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管家瞧了瞧西鸿玉的长相,不禁撇嘴摇头,且道:“以后不要瞎凑热闹,惹得主家不开心,当心你的小命。”   连连点头,西鸿玉赔笑且谢恩。   送走了管家,她倒是更加郁闷了。今日无意间引起了容怡潇的注意,想要接近容贤亭,更是比登天还要难了。本想着道个歉,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做了一天的活,夜里回到屋子时,她已然累得筋疲力尽了。坐在烛火下,随意拿起纸笔想要写些东西,却又担心有人认出自己的笔迹,西鸿玉只能作罢。   实在无事可做,她又激动地无法入眠,只得偷偷地溜出了院子。   这容府,她再熟悉不过。天色如此暗,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依旧可以轻车熟路地寻到容贤亭的院子。只是守夜的侍卫来回巡视,如何行动,却又是一个难题。   背贴着墙壁,西鸿玉眼瞧着一队人马从眼前掠过,屏息间,她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猛地回头,不是旁人,正是侯府的管家。   “好了,今天被抓了现行,你且随我去见主家。”管家得意地一笑,不由分说便抓着西鸿玉向主子们居住的主屋行去。   只是空空摆着手,西鸿玉快恨死这些多事的下人了。谁晓得容怡潇会如何发落自己,说不定会直接把自己当奸细给杀了。   穿行在花园中,西鸿玉极想随手抓起什么当武器,可是一路都不得空。忽然间,管家的脚步停了下来,惹得西鸿玉一惊。   “夜深了,流旻总管您……莫不是少爷旧疾发作了?”管家方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转变为了无尽的笑意。   流旻扫了西鸿玉一眼,倒是被这张脸给吓得够呛,忙将目光转向了管家,“主子无事,只是夜里忽然想作画,书房里短了墨。底下人都睡了,我倒也不想麻烦旁人,就亲自来管事的那里取些墨。”   “这点小事都要总管亲自出面,是底下人伺候不周啊。这样吧,你且先回去伺候帝君主子,待会儿我派人把墨送去。”管家极为和善客气,让西鸿玉欲哭无泪。   心里呐喊了一万遍,流旻救我。西鸿玉只能将血水与泪水,尽数吞下了腹中。   点头答谢,流旻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越见流旻离开,西鸿玉就越是挣扎,管家忽然间揪住了她的领子,恶狠狠地压低嗓音道:“再挣扎的话,我就喊侍卫来了。”   上辈子,我哪里得罪你了……   昏暗的书房中,西鸿玉被管家狠狠按倒在地,有苦难言。也不晓得容怡潇夜里在哪位夫君那里留宿,半晌竟然都赶不过来。   身子紧贴冰凉的地面,西鸿玉已经把这管家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了。   忽然间,听见开门声,西鸿玉只觉得一阵寒意逼近。   “那帮人也真是,这幅尊容都敢派来侯府。”容怡潇打量着西鸿玉,忽然一个不忍,笑出了声,“噢对了,她还在装哑巴?”   管家连连点头,“除了方才碰见流旻总管,抓她来这里的事并无人知道。明日只需借机告知流旻,就说她是因为小偷小摸才被抓来问话,便可。”   “极好。装哑巴是吗?本侯倒是有办法让她自己开口说话。”容怡潇忽然蹲下了身子,笑着拍了拍西鸿玉的肩膀,“本侯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不会对你用刑,放轻松。”   怡潇,你要对我做什么……   起身取了桌上的鸡毛掸子,容怡潇笑了笑,只是拔下了一根鸡毛,随后便蹲了下来。捏着鸡毛在西鸿玉的鼻孔上轻抚着,容怡潇完全没有发觉到一股诡异的气场。   “啊啊啊……阿嚏!”一个不忍,打出了喷嚏,西鸿玉还未开口倒是惹得容怡潇大笑不止。天啊,这疯丫头。   “明明嗓子可以发出声音,装哑巴作甚。”扔开鸡毛,容怡潇俯身一瞧,随手便捏下了那颗黑痣,“瞧瞧,什么工艺,粗制滥造的。这年头你们做探子的,也太不专业了。”   容!怡!潇!   捏了捏西鸿玉的脸蛋,她又摸上了西鸿玉脸上的那道几乎盖住整张脸的疤,一点点地揭下道:“都说了做探子要低调,长得越平常才越不容易被人发现。你进府第一天,就被我抓住,实在是太笨了。你瞧你,一分像强盗,二分像土匪,三分像妖怪,四分像阎王……十分像皇上……”   “然后呢?”瞪着容怡潇,西鸿玉已经气到了极致。   “嫂嫂好兴致,好兴致啊。”尴尬地笑着,容怡潇连忙将疤痕给她重新贴上,又把痣给她安了回去。“所有人如今都在找嫂嫂,嫂嫂自己送上门,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呢。”   从地上坐起来,西鸿玉打理了一下发丝,便站起身来,“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你继续派人,不要让旁人起疑。”   容怡潇练练点头,瞪大眼睛望着西鸿玉,“那兄长那边……”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西鸿玉想起旧日自己做下的种种,唯恐容贤亭见到自己,只是恨不得自己去死。   或许更可怕的是,他连恨自己都觉得是在白费力气了。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乎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9章 惊惶一夜   端着汤药来到了院子门前,西鸿玉每跨出一步都无比忐忑。这么久没见了,不晓得他身子如何了。这么多的变故都要他一个人扛着,自己委实亏欠他。   穿过长廊,一点点向竹园靠近,她的心仿佛马上就要堵住了她的嗓子。脚下的步子飞快,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与他道歉。   入了竹园,视线被丛丛翠竹遮盖,她听到了哀怨的琴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顺着琴声寻去,西鸿玉几乎要乐得哼出小曲。   琴声戛然而止,惹得西鸿玉一惊。   “如此掩人耳目来到此处,贵君倒真是雅兴。”平静而熟悉的语调,拂过她的耳畔。   只是那一句“贵君”,倒是让西鸿玉吓得不轻,连忙躲在了竹林间一块假山石后。李存翼悄无声息地潜入侯府,竟然无人知晓。   “能来见帝君一面,必然是存翼的福气。世人盛传帝君足智多谋,处变不惊。只是存翼见到了本尊,却发现帝君无非是贪图清静,一心享乐之辈罢了。”那个让西鸿玉视作梦魇的声音,再一次逼近。   竹林深处,传来容贤亭淡淡的笑声,“本君无心于外界之事,想要图图清闲,竟也惹得贵君亲自探望一番。”   “帝君是聪慧之人,存翼今日不过是来告知您一些事。关于……西鸿玉。”李存翼冷冷一笑,“帝君费尽心思在天下间四处寻人,奈何前些日子本君倒是接到了消息。”   “说来倒也有趣,那个女人,本君倒也不是那么在意了呢。”容贤亭的笑容里仿佛藏了一把刀,“难道贵君来时没有打听清楚,本君与那人已然妻夫情尽,恩断义绝了吗?”   李存翼语塞,顿了顿,却又道:“曲曲一个韩洛焱,倒是真委屈了帝君在这里独自伤感。如今西鸿玉已然被人乱棍打死,帝君大可拍手称快了。”   “哦?死了?”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容贤亭无奈一笑,“那负心的女子死了倒也罢,你且放心,急着寻她的人可不是本君。本君难得耳根清净,不用听见那女人的恶言恶语。”   捂着嘴强忍着,西鸿玉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些话,觉得这些天来自己杀出重围的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了。   原来贤亭根本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从那日大怒之下将他赶出宫后,他已然将自己恨入骨髓了……如果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本来准备了许多言语,见容贤亭如此咒骂西鸿玉,李存翼倒也没了主意。随便又酸溜溜地客套了几句,他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等待着李存翼走远,连忙转身也要离去,脚下一个不稳,竟踩在了冒出的竹笋上。西鸿玉险些失手打翻了汤药,想死的心几乎都有了。   倒是很奇怪,听见这声响,为什么容贤亭不惊讶呢。   西鸿玉连忙站起身来,收了碗便要离开。抬头间,却发现来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身子清瘦了不少,只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衫,他的发丝随意地挽着,丝毫没有了往日里那副盛装下所带来的慑人之气。   见到久违的容贤亭,西鸿玉连忙将头埋下,“是小的不好,险些打翻了少爷的汤药。”   原本想要说什么,不知怎的,容贤亭将话尽数吞了下去,改而问道:“你必定是新来的伺人,叫什么名字?”   “回……回少爷,小的名唤‘赵小乔’。”明明是自己多年的枕边人,西鸿玉面对着他,身子却一直在发抖。   “哦,很好……听闻管家分给我一个哑巴,见小乔可以张口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大哥,你在耍我啊……   懊恼地险些要吐出一口血来,西鸿玉只能悔恨自己的那张嘴和这破记性。自己在演哑巴啊!演哑巴啊!   “是管家搞错了,小的可以言语,只是前些日子嗓子有些不适。”西鸿玉努力找着借口道,“今日外面风大,主子还是早些回屋歇歇罢。”   容贤亭点了点头,“那好,你去帮我把琴抱回屋子,这汤药且就放在地上罢。”   点点头,西鸿玉放下托盘,几步来到琴桌前,扛了琴便向外走来。跟着容贤亭一路回到了卧室,西鸿玉的心直跳,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   低头跟在容贤亭身后一路回到院子前,指尖死死扣着琴身,西鸿玉埋头向前,忽然间却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也不晓得何时,容贤亭竟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小的失礼,求帝君主子恕罪。”骤然大惊,西鸿玉弯腰连忙道歉。   打量了她片刻,容贤亭紧闭着双唇,转过身子便继续前行,压根没有理会西鸿玉的意思。   人后的容贤亭,与平日里自己身边温柔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倒是从未见过如此的他,西鸿玉越发好奇究竟他一个人时,是一个如何的男子。   回到了屋子里,容贤亭直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理政的书便瞧了起来。他面色平静,有股世外高人遗世独立的味道。   流旻让西鸿玉将琴搁在桌上,便要西鸿玉离开。西鸿玉不舍地又看了了容贤亭一眼,无奈地转身便要前行,却被容贤亭叫住了。   “小乔,你去把那碗汤药端来。”简单的一句话,燃起了西鸿玉新的希望。   连忙点头,几乎是撒欢一样地跑了出门,西鸿玉一眨眼的工夫便回到了屋子里。双手捧着汤羹走到了书桌前,她呈给容贤亭,却见他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   流旻吩咐西鸿玉出去伺候,却又被容贤亭制止。   心存感激地望着容贤亭,西鸿玉倒是激动坏了。   “流旻,你去把昨日那封信送去将军府。”容贤亭稍稍放低了书,“留下小乔一个人伺候就可,耽搁了一夜,你快去罢。”   迟疑地瞥了西鸿玉一眼,流旻躬身来到书桌前取了信,便转身去了。   等候流旻离去,容贤亭竟显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流旻一直出了院子,这才定了定神。   转过身来,容贤亭彻底底将手上的书放下了,“小乔,去厨房取两坛花雕来。”   “帝君主子,您……”   “有些事本君自有分寸,下人应该晓得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阴冷的语调,让西鸿玉很不自在。   他从不酗酒,为人也极为有分寸,想来这两坛酒应该不是他用来喝的罢。揣着这样的想法,西鸿玉恭顺地出门去给他取酒来。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带领,她像逛自己家一样在容府中穿行。心里倒也泛着嘀咕,两大坛子酒不用来喝,究竟还能用来做什么事呢。莫非是……做菜?书房又不是厨房……难道是用来研墨作画?或许是什么新的文人雅趣,正是盛行……   拎回来两坛子花雕,皱着眉头回到了书房。见容贤亭提笔练字,倒也无大碍,看来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松了口气,西鸿玉将酒坛搁在了桌上,且躬身道:“帝君主子,酒到了。”   “小乔,以后在府里,你且随着旁人唤我‘少爷’便好。”执笔的他忽然抬起身子,见西鸿玉点头,便又弯下了身子,“你去门外面候着流旻回来便可,屋里不必你伺候了。”   “是,少爷。”西鸿玉见他面色依旧那般平静,便安心地出了门。   背靠着门前的柱子,望着蔚蓝的天空,初春的静谧实在难得。闲来无事,西鸿玉站得久了,索性坐在了台阶上。   支着脑袋,她静静坐着,倒是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样闲过了。卫殷华如今寄住在东方府上,自己不必再费心。且自己已经安全到达京城,与他只隔了一道门,没有什么比这更踏实的了。只是……是啊,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宫里那位时时刻刻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脑袋靠着柱子,合上双眸,脑袋沉沉的,她不知不觉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暗,夜里起了风,将她冻得醒来。嗓子有些痛,想来必定是受了风寒。西鸿玉揉着发疼的脑袋,却见着天竟然已经黑了。   流旻大概还没有回来,毕竟若是他回来,必然会唤醒自己。   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屋里无人点灯,容贤亭必然是出门了。可是如果他出门,也定然会叫西鸿玉起来。也就是说,容贤亭此刻没有出门,屋里却也没有点灯。   想到此处,西鸿玉连忙起身前去推开了门,屋内漆黑一片,让她觉得有些惶恐。摸黑寻到桌上的火折子,随手点了蜡烛,却见着床边倒着一个抱着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   连忙放下蜡烛,西鸿玉飞奔到了他身侧,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玉儿,玉儿……”明明像是睡着了,他却在昏迷中唤着这名字。   西鸿玉冰凉的手抓上了他滚烫的手,一时间,所有的话却都哽咽在了喉间。本觉得已经过了七年之痒,两个人早就彼此厌倦了。可是如今排除一切艰难险阻站在他面前,她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不由得便将他视若珍宝。   “玉儿不会死……都是骗子……”嘴里碎碎念着,容贤亭的眉头紧锁,苦不堪言。   坐在床边,西鸿玉理顺了他凌乱的发丝,俯下身吻上他的额头,抿而一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本以为,你恨极了我,再也不需要我了。”   依旧无助地念着她的名字,容贤亭在睡梦中,也不知遭遇了什么。   门忽然被推开,流旻一眼见着西鸿玉握着容贤亭的手,便愣在了原处,“这……这是……主子究竟怎么了,你对主子做了什么?”   “我没……”   “主子!”流旻飞奔而来,却被容贤亭一身酒气熏得够呛。   连忙松开容贤亭的手,西鸿玉指了指地上的酒坛道:“少爷他灌醉了自己,便拉着小的的手,唤着‘玉儿’。”   “好了,你快去找人煎醒酒汤来。也真是的,少爷从来不沾酒,今天是中了什么疯魔。”担忧地帮容贤亭打理着凌乱的衣衫,流旻生怕西鸿玉多瞧几眼。   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西鸿玉只能感叹自己真是无能。连自己的夫君都保护不了,自己还算是个什么好妻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醒酒汤回到了屋里。流旻正不断用帕子擦拭着容贤亭额头的虚汗,见西鸿玉进屋,他愣了片刻,这才起身接过药。   西鸿玉不自在地低头看看自己,倒也觉得没什么异样,便凑到了床边,“流旻总管,需要小的帮忙吗?”   “那边一盆水,你且先去洗洗罢。瞧瞧你,既然选择亲自煎药,也别弄得自己成了大花猫。”流旻小心翼翼地尝试给容贤亭喂药,却发现容贤亭似乎不愿意开口。“主子,您行行好就喝了这汤药罢。您本就有头疾,沾不得酒,何苦如此呢。”   在一旁弯着腰,对着铜镜把脸上的黑灰都擦掉了,西鸿玉听着这边流旻的声音,倒也觉得不妥,便回到了床边,“要不,小的将少爷扶起来?”   “主子身份尊贵,万不能轻易与其他女子接触。若是你今日扶了,便就是玷污了主子金贵的身子。主子是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帝君主子,岂是寻常女子可碰得!”到底是宫中来的伺人,流旻一言一行都要比府中其他人有气势。   西鸿玉倒也极为担心流旻一个人是否可以应付,只是很多话都不方便现在说出来。究竟该怎么办!   “流旻,我没事了,只是方才睡了一觉。”容贤亭的声音忽然传来,倒是吓坏了流旻。他的眸子微张,面色倒也祥和,“小乔今日伺候得极好,你莫要责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0章 许卿三世(1)   “玉儿嫂嫂,怎么样了?”大清早刚下朝,进了书房见到西鸿玉,容怡潇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询问。   叹了口气,西鸿玉端起热茶吹了吹,“侯府里有内贼,昨日李存翼来过侯府,见了贤亭。”   “什么?他来侯府,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察觉……”容怡潇惊讶地看着她,“他对兄长说了什么?昨夜兄长大醉,可是吓坏我了。”   狠狠将茶杯摔在了地上,西鸿玉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就是因为那个人,害得贤亭作践自己。”   被她吓得有些怕。容怡潇定了定神,只好赔笑道:“来日方长,嫂嫂消消气。对了,兄长他还气你吗?”   “一言难尽,也罢。”她无奈地摆手,却见府里的管事忽然推门进来。   西鸿玉连忙起身,尴尬笑道,“若是无事,小的便先行告退了。”   “嗯,好。”容怡潇点点头,收起了方才满脸的笑意。   几乎一夜未眠,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容贤亭的院子,西鸿玉一心只想好好睡一觉。早上似乎因为容贤亭宿醉,这会子未醒,故此院子里没什么下人伺候。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反倒让西鸿玉觉得很安心。   回到自己新的房间,坐在床边,她倒头几乎就昏睡了过去。   一盏茶时间不到,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西鸿玉盯着青黑的眼周坐起身来,只得高喊了一句“门没上栓”。抓着头发,她无奈地将目光投去,却见着来人是流旻。   连忙下了床,西鸿玉蹬上鞋子便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流旻总管,有何吩咐?”   “你的命真好,从今以后你不用做下人的粗活了。”流旻不屑地白了西鸿玉一眼,又道:“以后尽心服侍主子,不许偷懒。”   有些不明白,西鸿玉只好硬着头皮又问道:“这是何意?”   “也不知道昨夜你给主子煎药时放了什么迷魂药,今早主子刚醒,便说要你以后跟着主子,做他的……的面首。”脸红透了半边,流旻急得直跺脚,“寻常大家的公子哥们都会在身边养不少女宠,宫里的皇君们也会在暗地里收一些女宠伺候,主子从来洁身自好不经手这些事。谁晓得只饮了你一碗汤,竟然就……”   “多谢少爷抬爱,及总管关照。”西鸿玉虽然受了不少的惊吓,但是面上除了笑意,也没有旁的表情。仅仅凭着自己如今这容貌,街上随便一个男子见了都要退避三分。   贤亭果真眼光独到,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行了,不用那么谢我。主子方才刚醒,你身为面首,以后每天早上都要伺候主子更衣梳洗了。快去罢,主子可等不及。”流旻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西鸿玉连忙也跟着冲了出去,穿过院子和正厅,飞奔而去,直至来到了容贤亭的主卧门前。推门进屋,见容贤亭已经坐在了妆台前,西鸿玉不免有些激动。   见他拿起了梳子,西鸿玉连忙上前。   “不急,先行将门关上,早上我喜欢清静。”容贤亭悠悠开口。   转身合上门,西鸿玉来到了他的身后,便接过了他手中的梳子。上一次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头时,似乎还是在太女府中。西鸿玉掩住喜色,轻轻握起一束青丝,便仔细梳理起来。望着铜镜中他的倒影,西鸿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望着铜镜中的西鸿玉,他沉默许久,这才开了口,“伺人们总是喜欢直接梳,只有一个人,她害怕弄疼我,每次替我梳头只会先轻轻握起一束,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梳理。”   “哦,是吗?”西鸿玉愣了愣,无意间与他在铜镜中对视。   “我从小很怕生姜的辣味,旧时若是染了风寒饮姜汤,那个人必然会替我在汤中加些冰糖。昨夜的醒酒汤中有姜味,却很清甜。”容贤亭说这些话时,面上清肃,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表情。这样的他,是平日里大家难以见到的。   平时那么爱笑的他,此时此刻回忆起过往,面上却毫无笑意,不免惹得西鸿玉猜测,他对自己萌生了恨意,且恨意不浅。   “当然,这些都是极为久远的事了。不晓得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她没有再为我做过这些事。大家都不似年轻时那般……”   “少爷说笑,您才二十多岁,正是大好的年纪呢。”西鸿玉打趣道,“既然许多年没人做了,那小的就一一都替少爷您做上。”   又是一阵沉默,容贤亭抿嘴似是在苦笑,便摆了摆手,“你下去罢,不必梳了。”   西鸿玉一时语塞,只好将梳子放下了。   “以后夜里不必来伺候,你且安心住在府上便可。”容贤亭叹了口气,自己拿起梳子又理了几下,“去厨房取两坛竹叶青来。”   “您身子不好,万不可再酗酒了。”西鸿玉没有再敢听他的话去取酒。   随意取了发带将发尾束上,容贤亭索性起了身。将梳子搁在一边,他没有理会西鸿玉,径直便向门那边行去。   见他要亲自去厨房,西鸿玉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这样糟蹋自己,有意思吗!”   猛地挣开,容贤亭不屑地扫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人,竟然管到本君身上。”   西鸿玉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她分神间,容贤亭火一般地冲出了房间。听见摔门声,西鸿玉哭笑不得地只好追了出去。   容贤亭疾步前行,西鸿玉一着急便直接跳冲过去,死死挡在了容贤亭面前。面上尽是怒色,容贤亭绕开了西鸿玉,“趁着院中无人,本君有意恕你大不敬之罪,快让开!”   “不管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何人,都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西鸿玉张开双臂,仍旧拦着他,根本不给他留出任何缝隙。   “你……!”盛怒之下,容贤亭抬手便甩了西鸿玉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让西鸿玉难以置信。从未想到过,那个自幼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男子,竟然会动手打人。究竟是多么大的怨气,他竟然会如此愤怒。   不自在地收回了自己发疼的手,容贤亭将头转向了一侧,忽然间却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那般凄凉,里面满满尽是寒意。无法想象人前做事处变不惊的他,在人后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西鸿玉这才意识到,他与寻常男子一样,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他不是圣人,不会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游刃有余,可以去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虽然是西华大地上至高无上的帝君,却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子。   自己每一个与韩洛焱共度的夜晚,她难以想象面前的他会是如何无助。他一次次帮助自己讨得洛焱欢心,看似皆大欢喜,实则足足将他伤透了心。   就像当年,他刚有了璧儿,便把自己推向了御寻的枕边。为了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他甘愿独自抱着年幼的女儿,从天黑守到天明。一切仿佛,自己没有妻主,女儿也没有娘亲。直到自己登基,那盛宠的皇贵君掩盖住了他身为帝君的所有光辉。   不敢想象,一个个孤寂的夜晚,他是如何度过。年纪轻轻,他背负了家族使命,背负了国家命运,也背负了身为男子不得不承受的苦痛。他的大度,他的释怀,着实让人心痛。   一声闷响,眼前的男子轰然倒地……   ……   红烛燃尽,一夜匆然逝去。屋里处处布着的红绸依旧在,桂圆莲子花生散得四处皆是,仍是不掩昨日的喜气。   坐在铜镜前,他散落着青丝,有些失神。放洗漱完毕,她徐步来到了他身后,吩咐伺人不必伺候,便拿起了桌上的一把玉梳。俯身在他耳畔轻吻,她抿嘴笑道:“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不禁低头笑了出来,他却不禁看向铜镜中她的倒影,“我在想,就这么嫁给了你。以后,天天被你烦着,似乎也没清静日子过了呢。”   “我宠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烦到夫君大人呢!”轻轻捧起他的一束发丝,她仔细地便梳了起来,“老人们说妻主给夫君每日梳头发,二人便会举案齐眉,长相厮守,直至百年。所以玉儿会很听话,日日给容哥哥梳头发。”   他仍笑着,眉眼间,却尽是甜蜜与羞涩。   她有些好奇,放慢了动作忙问道,“难道我说错话了吗?今天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一天,从今天起,一直到我们两个人百年之后,我一定会日日为你……”   “我笑的是,都是人家妻主了,却仍唤着‘哥哥’。”他稍稍收敛,却不禁握上了她执梳的指尖,“玉儿,谢谢你。”   有些发愣,第一次被他这样专注地握着,她身为皇女,脸却红透了半边,“直接唤你名字,总被父君责怪我不知礼数。没想到,如今刻意改了口,又被你笑话。”   “那本王君就不笑话你了,省得日后你去寻帝君告状。”他松开了她的手,随手拿起一只发簪,比划了一下。   她听闻此言,故意学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瞧瞧,做了人家的女婿,还不改口唤‘父君’。不过妻主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玉儿你……不与你闹了,待会儿还要入宫,时辰可紧着呢。”明明在怨她,他的一举一动,却都没有一丝生气的味道。   继续替他梳发,她极为享受,与他成亲后的第一个早晨……   ……   发疯似地将他抱回屋里,随后出门喊人叫大夫,时隔多年,她已经将过往记得不大清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又能有力气去回忆什么呢!   府里的下人闻言立刻去请大夫,一群又一群的伺人进屋照顾着他。她被层层的人群挤到了最外面,甚至屋子里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彷徨地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忙碌的人们,仿佛里面昏迷的男子只是一个过路的外人。自己的夫君,此时此刻,自己却无法靠近他半步。   西鸿玉像断线木偶一般,只是空灵地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默然不语。任由赶来与离去的伺人把自己推来推去,她此时此刻便是一片渺小的浮萍,几乎让人们遗忘她的存在。   一滴湿润落在了她的面颊,原本温柔的春雨,此刻却像是锋利的刀尖,划过她的脸。一滴滴雨水接踵而至,今年初春的第一场雨,就这样到来了。   她的身子被一点点打湿,仿佛身上那尘世间的污浊,也在被一点点冲去。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模糊了她的心,此时此刻,她竟前所未有地彷徨,不知所措。   天意若是要作弄人,她倒无话可说。可是一时间,她猛地发现,所有的苦果都是自己一手酿成,这样的苦痛,又如何去承受。   在他最应该被珍惜的时候,自己糟践了他所有的好意。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偏偏落井下石。在他寒心之时,自己竟拿冰块砸他,生怕他凉得不透彻。   如今,都晚了,不是吗?   “天……”连忙压低自己的声音,匆然赶来的容怡潇连忙给西鸿玉撑起了伞,“天啊,玉儿嫂嫂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望着容怡潇,西鸿玉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如果你病了,兄长可是会心疼的。兄长经常昏倒,你不必担心,有大夫在,总会好的。”容怡潇见她浑身湿透,不禁皱眉道:“去我屋里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你回来时,兄长可能就会醒了。”   他醒了,会希望有一个我在身边守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1章 许卿三世(2)   脑袋倚着窗子,听着外面的雨声,西鸿玉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此时此刻,她呆滞的目光,直教容怡潇害怕。   江山如今岌岌可危,国之母父如今却都自己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一个病倒在塌,一个淋雨自苦,倒也不晓得他们都揣着何种心思。   为了怕被眼线看到,容怡潇让管家亲自伺候西鸿玉沐浴,又强逼着西鸿玉换了干净衣裳。原本还闹着要回去照顾容贤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傍晚,西鸿玉却又静得吓人了。只是空空地望着窗外,平日喜闹的她,前所未有如此安静过。   处理完了一些公事,容怡潇见天色有些暗了,便传了膳。   “嫂嫂,我让厨房烧你喜欢的菜色,你午膳都没有用,这会子就用些罢。”她把公文搁在一旁,绕过书桌,几步便来到了西鸿玉面前,“嫂嫂,如果你垮了,太帝君怎么办,璧儿怎么办,宫里那些皇君怎么办,这天下苍生又该怎么办。”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事事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吐出这样一句话,西鸿玉依旧望着窗外的世界。这样的雨夜,凄冷无比,她却很是享受。   管家撑着伞进了屋,连忙收了伞,笑道:“主家,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应了一声,且让管家下去,容怡潇一手拉上了窗户,“嫂嫂,不许你看雨了!既然兄长已经醒了,你且去瞧瞧罢。”   “我怕我去了,他会再一次昏倒。”西鸿玉沉眸自嘲道。   “你这不还没跟他相认吗?兄长日日四处派人在外面寻你,如今你就在他的眼前,他若是知晓,定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容怡潇不懈开导道。“难道说,你当真一心都是韩君,一点也不在意兄长……”   “我去总行了吧!”听到韩洛焱,西鸿玉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猛地起了身。   执伞在雨夜中穿行,西鸿玉独自一人端着青灯,不再左右踟蹰,也不再彷徨。自己没有时间再等了,西鸿宸多在皇宫中留一天,他们的党羽便会壮大一些。只有快些出手,才可以让自己身边的人少受一些伤害。   重新回到这熟悉的院落,她吹灭了手里的灯。一步步踩着台阶而上,合了伞,她来到门前,轻轻叩门道,“流旻总管在吗?”   门里安静了片刻,这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流旻去取药了,你且进来罢。”   闻声,西鸿玉轻轻推开了门。   借着屋里的烛火瞧见容贤亭安然无事地靠在床边,西鸿玉稍稍心安,便合上了门。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淡淡笑道。“那一巴掌,还疼吗?”   “哦,还好,没事了。”西鸿玉游移到了床边,沉下身子,坐在了他身侧,“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轻抚上了她的面颊,似是不舍地道:“都肿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吗?今日是我一时气急攻心,手重了。”   把原本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西鸿玉迟疑间,不由皱眉道:“你可以对除了西鸿玉之外的女子,做如此亲昵之举吗?”   平静地摇了摇头,他的一双眸子完全注视着她,“暂且做不到。”   “那你的手此时此刻,贴在……”   “无论你容貌如何改变,你的声音我从小听着,怎么会忘记。”容贤亭的长发披散,面容憔悴,可是此时此刻在西鸿玉的眼中,他竟是前所未有得动人。   “……”西鸿玉完全傻了。   一时气不过,她一个翻身,猛地将他扑倒在了身下。将脸逼近他的脸,西鸿玉惊讶道:“这么说今早那一巴掌,是你故意的吗!”   “不是故意,而是气急败坏。”将脸侧到一旁,他用手抵住了西鸿玉的身子,“也不知道这些年你竟变得这么沉,莫要像小孩子一样压着我了。”   无奈地倒在了他的身畔,西鸿玉一手揽上了他的身子,“使唤了我两天,又送上一巴掌,帝君主子若是不满意,还可以继续虐待妻主。”   知道西鸿玉在为了那一巴掌挖苦自己,容贤亭索性对她不理不睬。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该打,该打,这些年我都被鬼迷了心窍,一味伤害真正在意我的人,求夫君大人原谅。”知道来硬的不行,西鸿玉索性腻在他身上,放下了这些年珍惜的一切帝王尊严,撒起娇来。   被她这幅模样闹得哭笑不得,容贤亭仍是翻过身子,背对着她,不愿与她对视,“老妻老夫,说这些话也不怕人笑。况且,你是皇帝,传出去且当心天下人笑话。”   “贤亭,昨天你为什么要喝酒?”   闻声,容贤亭的笑容忽然僵硬了。   “心里有事,可以作画,可以写诗,可以弹琴,可以舞剑。唯独喝酒伤身,旧日里你总是拦着我不要碰酒,如今你自己却……”   转过身来,他与她对视了片刻,面上的愁容,让她极为不安。   “玉儿,我……想接璧儿来侯府。”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她的心底一颤。“李存翼以璧儿胁持,我处处受制于他,实为不妥。这一辈子,你可以有许多孩子,但我只有璧儿一个女儿,就当……”   吻上他的唇,西鸿玉将他剩下的话皆吞入腹中。他的气息,对于她自然是熟悉无比。只是他的吻,却比过去增添了一丝苦涩。   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极好的,作为父亲,他的要求不过如此简单。   “璧儿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宽心。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接璧儿出宫。”西鸿玉思索着,倒也有了些许主意。“后天,我后天便带她来见你。明日我先行去东方府里打点一番,你要仔细调养,莫不要带着一脸病容见她,可好?”   “你有把握吗?若是你亲自行动,实在太危险……”   “放心,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妻子。”她没有用“妻主”,而是用了“妻子”这样的称呼。   二人相偎依着,表象平静,却都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忐忑与不安之心。曾几何时,他们竟像极了民间的小两口,相互扶持着,共同面对生活路上的风雨。   只是不巧西鸿玉与容贤亭所面对的,是惊世骇俗的一场场暴雨罢了。   清晨回到东方府,恰好东方宜晓去上朝,西鸿玉便站在院子里等着她回来。几乎一夜不曾入眠,她不得不懊恼,自己竟然图一时口快答应了两日内将璧儿带出宫。此事本需从长计议,但是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躺在贤亭枕边竟就这么夸了海口。   如今进退两难,她心绪复杂万千。   直到日头正升,东方宜晓回府后拖着西鸿玉进了书房,西鸿玉这才稍稍缓了缓神。   把手中的朝笏装回木盒中,东方宜晓端起伺人方呈上的茶,抿了一口,且将屋里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   西鸿玉耷拉着脑袋,不急不躁地望着她,直到见她喝光了大半杯茶,这才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斜着身子盯着她。   搁下茶杯,东方宜晓喘着气,绕过书桌便来到了西鸿玉面前,满脸的不情愿,“小姑奶奶,你就那么正大光明地站在院子里,难道不怕被眼线瞧了去吗!”   “我这不都贴着疤了吗?”摸了摸几乎盖住整张脸的疤痕,西鸿玉一脸无所谓,“顶多下人们传言,自家主子又养了新的女宠。”   “别,这幅尊容,本官瞧不上。”东方宜晓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落座,满眼鄙夷。   西鸿玉转过头又瞧向她,扯了扯她的衣袖,“宜晓,你说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呵呵。”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东方姐姐,你最好了对不对……帮我一个小忙吧……看在咱们多年的情谊上,就……帮我把我的女儿带出宫吧……”西鸿玉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在东方宜晓的眼中,着实带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实在受不了这么温柔的西鸿玉,东方宜晓索性冷眼道:“就此打住。”   顿时失去了所有笑容,西鸿玉极为尴尬。   “是不是容大少爷派你来的?”东方宜晓打量着她,依旧板着脸。   “也是我的意思,璧儿终究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日日受着西鸿宸的威胁。你掌管整个御林军,在内宫中行走极为便利,且你也是璧儿的教习太傅之一。东方,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嘛!”西鸿玉连连赔笑。   闷哼一声,东方宜晓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不禁冷笑道:“哟,瞧瞧这枕边风,容大少爷倒是吹得热乎。才一个晚上,有些人就不顾着以前的帝王尊严,过来求个人情了。不巧,本官耳根子硬,且枕头凉了二十来年,无风可入耳。”   “东方你……你该不会要我……”西鸿玉憋红了脸,却挤不出一个字。   对面女子的双眸中,似是闪过一丝期待。   “好好好,回宫以后我送你一百个面首,总行了吧!”西鸿玉妥协道。   东方宜晓险些一怒之下,将身侧的女子一脚踹到房外。她这都什么跟什么!   倒是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若是等到她回宫,自己可真是错失良机了。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吃干抹净最后认不认账,全凭自己。   稍稍正座,东方宜晓向她投去了“狡黠”的目光,“虽然耳根子硬,但是本官也是喜欢听枕边风的。待会儿捎信回侯府,今夜你留在这里陪本官,明日本官便助你成事,如何?”   瞬时间,心里某根弦似乎绷断了。西鸿玉石化在了原处,一动不动,心内却有一股强烈的求死欲望,油然而生……   ……   坐在烛火前,听见门外有声响,容贤亭且应了一声,示意来人进屋。   门外黑衣蒙面女子进屋后,直接跪地行礼,紧接着便抱拳道:“主子,已然查探属实,早前发现之人,的确为韩君与赵大人。且二人在外以妻夫相称,行迹多在偏僻村落中,似乎正一路向南而去。”   “姑且不要打草惊蛇,派人沿途保护,莫要让韩君有半丝伤害。”合上了手中的书,容贤亭抿而一笑,“宫外,如今如何。”   “陛下暗自回京后,已秘密联系兵马,正暗中部署。赫连大将军与东方将军皆已响应,旧日陛下的亲信兵马皆已秘密向京城靠拢。”   “皇上既然早已着手,那本君就不必费心伤神了。”容贤亭叹了口气,“做得极好,有你们为陛下与本君效力,西华基业自当鼎盛。”   “主子哪里话,小的们蒙陛下圣恩,从鬼门关里被拉回来,自当会竭尽全力为陛下与帝君主子您效力。”蒙面女子极为认真道。   点点头,容贤亭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去,又唤了流旻进屋。   随意拿了本书又瞧了瞧,觉得索尔无味,容贤亭不禁问道:“流旻,你说陛下会不会为了璧儿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皇上是天家之女,自然有一番深谋远虑,不会出乱子。主子且安心。”流旻微笑道。   将又一本书往桌子上一摔,容贤亭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道:“还是派人去打听打听,真害怕她一冲动就乱了分寸,且派人保护着她也好。”   真希望玉儿她,不会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2章 整装待发   尴尬地裹着风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西鸿玉疾速来到床榻边,一手抓过被子裹着了自己。只是在她的屋子洗了一个澡,西鸿玉倒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紧张成这样。   处理完公事,从书房回来。东方宜晓推开门见她已然沐浴更衣,便合上了门。   “喂,你关门做什么!”西鸿玉紧张地喊道。   “宫里睡觉难道不关门吗?”东方宜晓褪去了外衫,反问道。   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索性,西鸿玉用被子捂着头就紧闭着眼睛要去睡觉。屋子里只剩东方宜晓一个人在更换衣服,轻微作响。   换上寝衣,东方宜晓便吹灭蜡烛,徐步走去,上了床榻。   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西鸿玉努力避开她,试图让自己快点入睡。   “玉儿,上一次我们这样睡觉,似乎还是在你小时候。”语气平和,东方宜晓枕着双手,并未对她做出任何事。   稍稍放松警惕,西鸿玉转过身子,借着屋外烛火透进来的光,见枕边的她一脸淡笑,“那天雷电交加,院子里的一棵树被雷打中着火了。我生怕屋子也着火,所以求你陪我。”   “那天晚上,你紧紧抱着我,也像这样,把头埋进被子里。”东方宜晓回忆着,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玉儿,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寻求一个了结。”   沉默不语,西鸿玉的呼吸有些沉重了。   “在你登上太女之位那一刻,我便已然晓得,与你归隐游遍山河之梦,早已不复存在。既然你选择了江山,我便拼尽全力去辅佐你,助你稳固根基。可是这些年过去,我发觉我其实根本放不下。”东方宜晓自嘲地笑道:“你注定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为臣子,我无法染指。且世俗下,你我之间……”   伸手环上了她的腰身,西鸿玉将脸贴上她的颈窝,合上了眸子,“最后一个夜晚,好好睡罢。明日梦醒时分,一切都作往事云烟。”   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西鸿玉,东方宜晓几乎是颤抖着探出了手,抚上她的后背,用手臂将她的身子环上。努力平复着心情,东方宜晓试探性地靠近她,在她额头轻吻,“玉儿,谢谢你。”   一大早东方宜晓早早出门上朝,西鸿玉仍在熟睡中。东方宜晓的亲信一早进屋,险些被这床上的二人吓得昏厥。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自己家的大人,竟然……竟然睡了当今陛下……这这这……   下朝后,按例向内宫走去。东方宜晓抱着朝笏,时不时脸上却泛出一阵微笑。路上的宫人见了她皆躬身行礼,她一一耐心点头回应,不再向旧日那般待人冷漠。   来到西鸿璧的处所前,她正欲进院子,却见着院子里有人出来。   “哟,东方大人来得倒是真早。”方伺君带着两个伺人从院子里走来,伺人手中端着的点心纹丝未动。   东方宜晓匆匆打量了一番,便抱拳见礼道:“见过方伺君。莫非是大皇女尚未苏醒,怎的这……”   “璧儿昨夜去了翼贵君那里,这会子怕是还没回来。不巧,本君也白走一遭。大人身为太傅,果真尽心尽责。”方伺君微微点头,便继续前行,“告辞,大人。”   也点了点头,东方宜晓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   每一日李存翼都不会来寻璧儿,唯独如今玉儿回京,他竟有所动作。难道说,身边有奸细,走漏了风声?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如今一切尚未部署,若是李存翼已然要动手,又该如何应对。他竟然抓走璧儿做人质,他竟然……   东方宜晓此时此刻,心内竟然是一片可怕的茫然。   “师母,璧儿回来晚了,对不起。”稚嫩的童声忽然自她身后响起。   东方宜晓松了口气,笑着转过身去,却见着正牵着西鸿璧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存翼。她努力撑着笑容迎上去,先行行礼,倒也得了李存翼微笑点头示意。   西鸿璧也学着样子,有木有样地向师母鞠躬抱拳行了个礼。被李存翼看在眼里,眉角却洋溢出了笑意。   “她像极了本君的一个小侄女,若若。若若她从小聪明,但不喜欢粘着别人,只喜欢围在本君身边。若若也有一双璧儿这样明亮的眼眸,还有这股机灵劲儿。”说话时,李存翼的笑容却在一点点退去,“东方大人,朝堂上的战争,的确不应该牵连到孩子,对吗?”   不晓得他这是何种意思,东方宜晓只好假装糊涂,“不晓得贵君主子您……”   “若若她……她的母亲是庶女,且血缘已离皇上一脉远了不少,亲族淡薄。又因为在朝中一味反对大御司云平施政,便遭了云党走狗的诬陷,后被斩首示众。若若年纪尚小,云党走狗为绝后患,便将若若沉溺于府内池塘……”说到此处,李存翼的声音已然颤抖了起来,一时哽咽,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慨与哀痛,却压低了声音,“你可以带璧儿出宫,但本君要你转告给容贤亭一句话。”   “这……”东方宜晓不敢轻易应答,唯恐有诈。   李存翼顿了顿,稍稍收敛,却又略带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告诉容贤亭,他与本君不过是同道中人罢了。”   语毕,李存翼吩咐了一声,便留下西鸿璧,转身出了院子。   同道中人,这是何意?   倒也来不及顾虑那么多,东方宜晓连忙抱起西鸿璧,匆忙向院外行去……   回到寝宫里,见着西鸿宸已然在了,李存翼不紧不慢地躬身向她行礼。西鸿宸见他一人独自归来,便问道:“听闻今日你要陪璧儿习课,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璧儿思念帝君,臣伺且让东方大人带她回侯府小住几日。”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仿佛一切理所应当,李存翼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西鸿宸身侧。   欲言又止,西鸿宸克制着怒火,且屏退了周遭所有的下人。   直到殿内静得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西鸿宸这才沉着气开口道,“你可晓得,你亲自放走了一张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王牌?”   “你错了,对于侯府里那位少爷,那个小女孩,或许不足以抵挡千军万马。”李存翼不禁一笑,略带嘲讽之意,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她,“西鸿玉下了九泉,都料不到这封信就藏匿在她每日都要停留的御书房内。”   从信封里取出信,西鸿宸脸上的怒火一点点转化为了惊诧。一些片段的回忆,总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西鸿家的江山!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李存翼会心一笑,接着道:“西鸿璧,不过是我们与他的一笔交易。我们既是留着无用,给他便是。而他给我们的,或许……”   “混账!这江山只可以姓西鸿!”狠狠地将信摔在地上,西鸿宸一把扯过了李存翼的衣襟,“以后收起这些念头,男儿家,待在深宫中安分守己便是。李存翼,记住,你还没有登上帝君的位子,你还没有插手西华政事的资格!”   冷眼相待,李存翼似乎早就猜到了一切。过河拆桥之举,不过如此罢。自己从来不必指望这样自私的女人来给予自己幸福,因为她的眼里,只有她自己的兴衰。   东方宜晓先行将西鸿璧送回了侯府,随即又派人去东方府接西鸿玉来此处。看着容贤亭与西鸿璧在院中父女相拥,东方宜晓多少有些被触动,又想起自己身侧多年空空如也,一时间难免有些伤感。自己的心一直在那个人身上,可是她,心里满满都是面前的他们俩。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插足的。   从侯府一侧的小门偷偷回来,西鸿玉唯恐被人瞧见自己。一路摸着来到了后院容贤亭所在的院子里,西鸿玉惴惴不安,难以想象此时此刻自己的女儿是否长高了,是否又学了不少新的成语。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己向来是觉得亏欠的。   轻轻推开门,西鸿玉听见了侧卧孩子和男子的欢笑声,鼻间便有些发酸了。东方宜晓守在外间,见着西鸿玉进来,便立刻示意她进来。   拨开层层珠帘,西鸿玉几乎像是做梦一样,向着前方迈进。   “你回来了!”容贤亭放下怀里的璧儿,似是松了一口气般笑道。   点点头,西鸿玉忽然意识到自己脸上贴了不少东西,便连忙撕掉了那些掩人耳目的物件。倒是让西鸿璧看得目瞪口呆,不自在地看了看容贤亭,便连忙跪地磕头行礼,“璧儿参见母皇,万岁万万岁。”   被自己女儿行的大礼给骇到,西鸿玉一时间难以接受,可是又想起这些年的每一日,二人间不都是如此吗?本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循规蹈矩,有条不紊。皇室的亲情,让人觉得多么生分,多么冷血。   西鸿玉二话不说冲过去便一把将西鸿璧抱起,哑着嗓子,她却先行转身看向了东方宜晓,“谢谢你,宜晓。”   “我……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就好。”东方宜晓不自在地后退着,眼圈却也红了。   碍于孩子在场,西鸿玉不能向她解释太多。故此,她只是轻轻点头,便没有再与她多言了。二十余年相交,她们之间,似乎言语也显得多余。   “母皇被人顶替了,宫里那个是假母皇。这些日子就留在侯府,不要回宫了。”容贤亭从西鸿玉那里将她抱回,“玉儿,你不会抱孩子,当心摔了她。”   西鸿璧瞧瞧西鸿玉,又瞧瞧容贤亭,“宫里的确无聊,还是宫外热闹。方才一路,璧儿见到了民间的街市,好生热闹呢。民间的孩子可以牵着母亲……的手,去吵着要吃的……”目光忽然间闪避开了西鸿玉,西鸿璧说起母亲时,满身只剩下了不自在。   过去为了教育孩子,自己待她是凶了些。以至于到如今,自己的女儿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老虎一样。西鸿玉心里也有些懊恼,便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看向了西鸿璧,“既然今天璧儿想要出去,那么我就带你去街上买零食。”   “玉儿,还是不要。璧儿听话,最近母皇的安危难保,莫要淘气。”容贤亭放下了西鸿璧,“既然璧儿来了侯府,我们就可以安心做事了。玉儿,如今已安排了大半,但还是有棘手的部分。各家诸侯王族都需要你亲自出面,才可以借得兵马与西鸿宸的势力抵抗。”   “但是我觉得这样大动干戈,只会让西华国力衰退,民不聊生。百余年前西华与大楚一场大战,两国皆遍地哀色,我如何于心能忍。这些将士,这些百姓,左右都不过是我的子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掀起内斗。”西鸿玉语毕,忽然觉得璧儿在这里,似乎许多话不方便说,便唤东方宜晓且将璧儿带出屋子。   容贤亭似是有些气馁,沉默不语,沉重地坐在了椅子上,“若是不出兵,我们又如何对付西鸿宸?”   西鸿玉徐步来到他身侧,俯身吻上了他的唇角,眸光比方才柔和了不少,“贤亭,这些年的确委屈你了。”   “玉儿,你这是要……”   “偷梁换柱之计,屡见不鲜。若是皇姐可以行此计,我又为何不可。以我一人之躯免于一场恶战,就算失败,也看做上天不垂怜罢。西华将士的长矛,只可以指向别的国家,我不愿西华人自相残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西鸿玉温柔地理着他的鬓角,“贤亭,西华百姓也是你的孩子,你可以理解我吗?”   本还想反驳,可是被她一双坚定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或许是一种震撼。那个一向由着自己的妻主忽然有了主见,竟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3章 局中迷局(1)   一个人故作恬静地在锦缎上描花样子,实则心里的焦急已然快要将他燃为灰烬。这些日子自己与外界隔绝,东方宜晓以保护西鸿玉安危为由,将卫殷华秘密安排在自己府中,着实让卫殷华心有不悦。   不曾在侯府久留,西鸿玉来到东方的府邸与其议事,一心都在日后的大计上。   坐在书房中,与东方宜晓雄心勃勃地商议着。可是西鸿玉满面的笑意,在一个人的到来后,尽然僵硬。那是东方宜晓派出去的暗卫,她完成任务归来,上报情况。   原本前几件只是各家诸侯的动态,西鸿玉一边抿着茶,只是笑着听着,全当是一种刺探情报的乐趣。独独,那暗卫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一个人。   “你们可有看错?”听到这事,东方宜晓竟然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赵无忧是陛下派出寻觅韩君之人,又如何与韩君生情而成亲?”   “此事事关后宫主子,小的们着实不敢妄言。几处城池的暗卫皆有目睹,韩君与赵大人相互扶持,一路以妻夫相称,如胶似漆……”   “啪——”手中茶杯落地,西鸿玉怔然愣在了原处。   老大答应帮自己去找洛焱,一去不回,了无音讯,原来……   见西鸿玉的情况有些不妙,东方宜晓连忙打发走了这暗卫。来到西鸿玉身侧,她正欲开口,却见着西鸿玉站起了身子。   摆了摆手,西鸿玉努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我想出去走走,没事。宜晓,你继续一一听取情报罢。正巧,许久没有见到殷华了,我去瞧瞧。”   “你不认路,还是我带你去吧。”东方宜晓实在不放心西鸿玉以这样的状态独行,即便是在自己的府邸中。   二人一并出了门,比起方才谈天说地那股热忱,倒是沉默了不少。   天渐渐热了,园子里处处都是鸟鸣。但是在西鸿玉耳中,那些声音似都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赵无忧,韩洛焱,两个她自以为重要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彻底背叛了自己。虽然自己欠他们的也不少,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再也没了愧疚之意了。   或许一切就应该这样结束了,不是吗?   缘起缘灭?呵呵,缘,这不是缘,这都是孽!   被东方宜晓引着来到了卫殷华的住所,西鸿玉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的,只是一个解释。那日来得匆忙,一切都了结得匆匆,她着实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来到门前,东方宜晓叩门,听见里面应允,便推门进入。   原本自顾自忙着的卫殷华见到东方宜晓,只是冷冷地道:“大人,究竟何时才可以放我出去?您要保护您的陛下,殷华也要保护殷华的妻主……”   “我已经派人四处打听李松的下落了,你无需着急,这样对你们的孩子也不妥。”西鸿玉的忽然现身,让卫殷华大吃一惊。   本以为,西鸿玉只是利用自己来到京城,把自己随便扔给一位大人,便不再会管自己死活了。毕竟……毕竟比起李松一人之命,她西鸿玉背负的是一整座西华的江山。她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而费心在自己身上罢。   觉得有些别扭,卫殷华还是禁不住起身要行礼,却被西鸿玉一把扶上,摇头示意,“今日在此处的只有挚友赵玉,殷华尚有身孕,莫要如此伤害你我情分。”   “卫公子,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东方宜晓叹了口气,“玉儿,那件事……”   见到东方给自己使眼色,西鸿玉点了点头,“殷华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哎,你就这么贸然去顶西鸿宸回来,如何会一帆风顺。我必然要保你平安,究竟如何,才可以让事情平稳地进行?”东方宜晓始终觉得西鸿玉此计不妥。   看到卫殷华好奇的目光,西鸿玉毫不保留地解释道:“宫里那发号施令的人是我姐姐,仗着与我容貌相似,便将我谋害出宫。如今我不想与她大动干戈,便想先顶她回来,再行在宫里与贤亭里应外合。”   “贤亭……是帝君主子吗?”卫殷华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或许我也不该去问那么多。进宫去抓假皇帝太多艰难,若是你一心要替,便只有将她从宫里引出来。”   “公子果真聪慧。”东方宜晓本以为这样的男子每日只知绣花,却不曾想他竟有这般见识,“敢问公子,我们究竟如何可以让西鸿宸心甘情愿出宫,且没有太多设防。”   思索了片刻,卫殷华低头浅笑,“春日万物复苏,自是狩猎的好时节。皇家围场通常皆是树林密布,自是埋伏的好去处。听闻东方大人是御林军都统,安插人手在围场中,自也不难。不知二位觉得如何?”   “只是我多年来不曾狩猎,西华也没有皇帝每年行猎之惯例。母皇驾崩,国丧三年后,继而这两三年,那围场恐怕早已被朝臣遗忘。”西鸿玉自是觉得有些为难。“普天之下,能够让皇帝心甘情愿去做一件事的人,恐怕……”   “这个人当然有!”东方宜晓顿悟,“只不过,她极爱耍性子。或许只有你亲自出面,她才不会故意刁钻挖苦我。”   想到那个人,西鸿玉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个人……   ……   品茶……   奏琴……   看小说……   吃糕点……   照镜子……   掰手指……   抠……抠鼻……   每次都是如此漫长的等候,东方宜晓本以为拖着西鸿玉一起来到此处,会避免一场噩梦。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连西华国母都不放在眼里。   拨弄着自己的紫发,凤凛终于舍得抬头瞧东方宜晓一眼了。见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凤凛不自在地挪挪身子,便摆手打趣道:“看够了?你且当心你家玉儿吃醋。瞧瞧,东方,你这女人真不检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吗?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抱着你家玉儿偷着乐罢!”   “国师误会了,朕与东方卿家毫无……”   “皇帝和权臣,绝妙官配CP啊。写成小说,卖给市井的说书人,绝对大火。”凤凛不留情面地打断了西鸿玉的话,压根没把她当个皇帝。   “什么劈什么……”西鸿玉被凤凛给绕了进去。   因为经常和凤凛接触,东方宜晓早就把凤凛的所有诡异举动当做了空气。见她出言戏弄西鸿玉,东方宜晓只好硬着头皮道:“国师大人,至少陛下在此处,有些玩笑当真开不得。”   似乎察觉到了西鸿玉浑身的不自在,凤凛略微收敛,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二人,便清了清嗓子,“我凤族占卜之术,陛下自是知晓。今日陛下亲自前来,所要凤某做的事,凤某大致也卜到了。只是此事虽带着吉兆,却也透着凶相。毕竟陛下乃是一国之母,不可大意。”   听闻凤凛都说此事有险,原本惴惴不安的东方宜晓,更是忐忑了。她情不自禁地侧眸望向西鸿玉,一些话憋到嘴边,却如何都吐不出来。   如果再一次失去她,再一次……   “朕自有西华列祖列宗庇佑,还请国师相助。”坚定不移的声音,由西鸿玉喉中发出。   微雨打湿了房檐,轻轻推开窗子,望着院中的绿意,容贤亭久久沉默。面色凝重地坐在屋里的一张椅子上,手边满满的茶盏早已凉透。屏息,叹气,容怡潇满面皆是无奈。   徐徐转过身来,容贤亭淡淡笑道,“如你所言,我是疯了。但我决不允许她受到任何危险!各家诸侯都联系得如何了?她们何时发兵?”   “只需要一声令下,即可动身。”容怡潇低头道:“兄长,你这样做,玉儿嫂嫂会怎样想?其实有时候,我也不大明白你的想法了。”   “怡潇,你只要相信一点就好,其他的无需多问。无论我容贤亭做了何事,犯下何错,伤了何人,一切,都只是为了容家的兴亡。”语毕,容贤亭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容家的兴亡……   春日万物复苏,民间却瘟疫横行。凤凛在宗庙设坛做法,祈求天佑西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瘟疫蔓延至宫中,得国师之见,西华皇室以行猎之名离宫,只为躲避疫情。   空守着璧儿,容贤亭此时此刻心内思绪极为复杂。这些年,自己所等待的正在一步步实现。然而,越是靠近,他越是觉得不安。   迟迟没有回宫,住在自己已然熟悉十余年的屋子里,他自是自在。但是因为习惯了宫里的生活,西鸿璧却不大喜欢在侯府里的生活。   平日里的伴读,下人,都不在身边。西鸿璧读书之余,想要寻个玩伴,却发现府里并没有什么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孩子,倒也很苦恼。因为怕生,她终日都粘着容贤亭,寸步不离,一个人竟也不敢在府里随意走动。   傍晚用过膳,捧着功课干巴巴地瞪着眼,西鸿璧侧脸远望着窗边的容贤亭,不禁砸吧了一下嘴,“父君,母皇答应要带我去放风筝,为什么这几天她都不来看璧儿了?”   “璧儿喜欢母皇吗?”容贤亭搁下手里的书,看向那稚嫩的身躯,“以前你总是躲着母皇,怎么现在改了性子?”   “以前……那是因为以前母皇太凶了……嘛。现在母皇待璧儿极好,总是给我讲很多宫外的故事,璧儿当然喜欢母皇。”西鸿璧说话时,眉眼间的喜色,深深刺痛了容贤亭,“父君,我何时才可以见到母皇?”   怔然望着天真的西鸿璧,容贤亭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她始终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女儿的母亲……不,已经耗费了这么多精力与心血,容氏先祖代代的心血,断然不可葬送于自己手中!   他,笑了,依旧像春风那样温和,在烛火下,“快了,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她。”   ……   京城某酒楼内——   “哟,这可新鲜,怎么?”   “就说,这也真是可怕,刺客竟然可以溜进围场,看来那么不可一世的御林军,也不过如此嘛。”   “这么说,那刺客当场被乱刀砍死,这事就完了?”   “听说陛下大怒,怪罪东方大人失职,但长皇子求情,现在东方大人暂且被软禁在府里了。”   “自寻死路。”   “有惊无险啊!”   ……   “为什么?”   “我不过是跟你赌一局,让你看着你的贤亭在你背后是何种模样。”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说过,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也要加倍偿还你!”   “存翼,由始至终,你不过在作茧自缚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4章 局中迷局(2)   饮下最后一口茶,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西鸿适不屑一笑,“就凭一个男人,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你且下去罢,出去伺候。”   “你们故意散布玉儿被砍死的消息,不就是为了逼帝君出兵吗?可是天下大乱,对你们有何好处!”东方宜晓越发气恼,面对自己从小的玩伴,她竟是恨得身子发抖。   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西鸿适稍稍收敛了笑意,“好处?只有让容贤亭完全暴露,让我们瞧瞧谁是他的党羽,这样,斩草除根才能做得干净,不是吗?”   “玉儿到底在哪,你们不许碰玉儿!”   “不,我们不会杀她。对于我们,她如今的价值倒是比以往高了不少。自西鸿玉登基,天下便注定大乱。那皇位,多少人觊觎,可是这些年你的玉儿荒废朝政,朝政由容贤亭一手操持。既然西鸿玉碍于妻夫情分不愿收回大权,那么我们且帮她一次。”西鸿适的笑容,让东方宜晓打了个寒战。   猛然站起身,东方宜晓狠狠扼住了西鸿适的咽喉,几乎是红着眼,她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道:“你们真正想要除掉的,不是玉儿,而是帝君吧!”   白了东方宜晓一眼,西鸿适并未否认。   将脸贴近西鸿适的脸,东方宜晓怒气中烧,“你们想要引诱帝君称帝,随即冠以谋反篡位之名,再行义正言辞除之。除去了帝君,西华大权便尽数落入西鸿宸手中,从此你们便可高枕无忧。”   “放手。”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西鸿适面色不改。   毕竟是自幼的玩伴,东方宜晓一咬牙,终是狠狠甩开了手,“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么可怕。”   “可怕?比起当年一心要杀死西鸿玉的东方大人您,我到底还在西鸿宸面前保了西鸿玉一命。为了不让你受牵连,我留你在此,难道还不够仁慈吗?”西鸿适冷笑着,端起了茶杯,重新抿了一口,“容贤亭,是一个聪明的男人。这是好比一场豪赌,且看容贤亭在西鸿玉与江山之间抉择。只是,无论他如何选择,最后的赢家,只可能是我们这方。”   “呵呵,好一个‘你们’!”东方宜晓的语气,尽是嘲讽。   ……   午后虫鸣声渐起,树荫在她面上晃动,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看来她的确睡了许久。西华江山一片腥风血雨,她的静谧与沉默,让另一个人很是不解。   听见脚步声,她揉着惺忪睡眼,轻轻侧过脑袋,见着李存翼果真一步步走来。   似乎已然习以为常,西鸿玉望着天空定了定神,感受到他靠近,这才悠闲地开口道:“贵君主子好雅兴。”   “故人重逢,自是好雅兴。听说你带了李松的情人上京,还派东方大人四处打听李松的下落,是吗?”李存翼在她身后,冰凉的手扣上了她的肩头,缓缓俯身将唇贴在了西鸿玉的耳边附近,轻声道:“李松,已经被本君制为了人彘,请你转告那位公子。”   西鸿玉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可是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多谢贵君相告。”   直起身子,李存翼绕过西鸿玉向前行了几步,不由笑道:“帝君联合各方势力,起兵了。”   “很好。”西鸿玉淡然道。“看西华人自相残杀,你们大楚人心里就会平衡些吗?早年留廷汗攻入你们国都,占领你们皇宫,天下大乱,你也大可笑得如今日这般灿烂。不过也对,那个时候,不晓得你还在何处和泥玩。”顿了顿,她略带嘲讽,“兴风作浪,小小年纪不学好,哪个女人敢喜欢你。”   “你以为只有你最懂得看人吗?你最心爱的夫君大人,可是一心抱着称帝的心态与西鸿宸开战。那时候,你的死活,他才不会在乎。”李存翼轻蔑地道。   依旧面色沉着,西鸿玉轻轻点头,将目光投向他,“我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了。”   “你知道你的夫君一心称帝?”李存翼不免诧异,可面上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   西鸿玉重新靠在了躺椅上,望着头顶摇晃的树枝,平静地道:“我爱他,就必须要包容他的一切。倘若他想要坐上我的位子,不顾一切地想要当皇帝,我会双手奉上皇位与他。”   本以为西鸿玉会大惊甚至愤怒,谁晓得,她这样的轻描淡写,让李存翼完全愣住了。   “呵呵,反正西鸿家与容家早就融为一体,我自己骨子里也有一半容家的血,倒是无所谓。只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江山姓什么都行。谢谢贵君今天来通报外面的消息,我昨天熬夜看志怪小说,实在累了,就先歇息了。”闭上眼睛,西鸿玉压根无视了李存翼的存在。   虽然以前知晓西鸿玉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自古,他就没有听说过有哪个皇帝甘愿把皇位让给自己夫君的!   不过西鸿玉在不在乎,都无所谓。她如今不过是人质,是所有人最后一道保命符罢了。只要……容贤亭不会狠心到可以亲眼看着她死!   “西鸿玉,你这样窝囊的女子,本君当真第一次遇见!”李存翼说话时声音几乎颤抖了起来。   依旧躺着望着天空,西鸿玉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直到李存翼气冲冲地离开了院子,西鸿玉面上悠闲的表情才一点点变得僵硬。这些年二人之间的结发情谊,到头来,谁负了谁,谁又会知晓。或许当初他选择自己的理由很简单,自己窝囊,是一个好控制的人。西鸿辰称帝绝对不会给他放大权,嫁给自己,自己会任由他施展才华,绝不阻挠。   我的贤亭,你的局设了这么些年,我无法提防终是败了。   ……   “依大人所言,陛下的意思是要以所有兵力由京城北边守候,暂且不攻城?”赫连忱思索了片刻,低头将手指挪到了京城北部的地形图上,“这……”   东方宜晓微微一笑,指了指京城北部的两道山,“帝君所召的各方兵力会从其他三面进攻,我方兵力只需要悄无声息地在北边这个缺口守候,等候着西鸿宸外逃即可。这地形易守难攻,大可从山谷两边埋伏,以滚石流矢进攻即可。”   “那对方的布防图……”   “陛下已经假意被擒,回到宫里取了图,只是……”东方宜晓叹了口气,“玉儿将图画做两份,多出一份送去侯府了。”   “陛下与帝君前后夹击,乱党自会死无葬身之地。本将军这就去派人部署,夜深了,还请东方大人厢房一歇。”赫连忱面上露出欣喜之色。   想来,有些事,自然需要瞒着这些忠臣。   玉儿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容贤亭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居然不加以阻止还处处帮衬。她真是疯了,无可救药!   转眼间,又一连过了七日。   西鸿玉院子里的伺人们倒也奇怪,这位主子明明被皇贵君禁足,可依旧日日好吃好喝,乐乐呵呵地问人讨小说看。有时候性子一来,一天都趴床上看小说,屋里时不时传来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相较于西鸿玉的悠闲,宫外的容贤亭已然忙得焦头烂额。大军一路斩杀,向京城包围而来,直言声讨西鸿宸,处死李存翼。战火纷飞,西华境内一片大乱,百姓苦不堪言。   京城岌岌可危,西鸿宸自顾不暇,李存翼嚣张的气焰也在一点点被逼近的大军压制。此时此刻,侯府四周死气沉沉,两方势力相互抗衡,才保了容贤亭的太平。   随着时间的推移,久住在东方府里的卫殷华迟迟看着外面的平静,心里火急。他难以想象这个时候,自己还在等些什么。说不定自己和李松只是隔了一道宫墙,只要自己跨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清晨,站在东方宜晓的屋子门前。卫殷华紧紧攥着双拳,咬着嘴唇,却不禁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腹,心里一阵不安。   洗漱完毕后,东方宜晓正抱着朝笏要出门,却见着卫殷华满面憔悴地站在门前。似乎他不曾开口,她也猜到了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些天西华京城内表面的平静已经快让他疯掉了,他恨不得时刻冲进皇宫里去打听下落。可是李松那档子事,东方宜晓再清楚不过。一直瞒着他,也是为了他好。   若是进宫是他的夙愿,其实也无不妥。让他进宫一次,了结一次心愿也行。宫里不一定可以打听到什么,进宫总比在府里胡思乱想徒劳心伤好。   思前想后,东方宜晓一咬牙,总算答应了面前这个无助的男子。   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容琚斜眼扫了下园中静谧之景,又瞧了瞧身侧的李存翼,不禁低头浅笑,“如今可谓千钧一发,难得贵君有闲情与本君在此处赏景,饮茶。”   “传国玉玺被调了包,父君可否知晓?”李存翼冷笑道:“西鸿玉身上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如今,真的玉玺在帝君手中。”   “哦?本君不问前朝之事多年,又如何知晓。”容琚反问道。   猛地站起身,李存翼直勾勾盯着容琚,昂首轻哼了一声,“父君,您宁可帮着帝君也不愿意帮帮您的女儿,倒真是无稽。这江山纵然落入容家之手,可那又如何。帝君与您隔着几层亲缘,而您的女儿……”   “串通外人来使天下大乱的女儿,本君宁可不要。”容琚沉稳的气场,让李存翼的怒气燃烧得更加旺盛。   “看来父君自有一番主张,那臣伺也不必多加打搅了。”李存翼缓缓起身,狡黠一笑,“臣伺告退。”   看着李存翼远去的背影,容琚紧紧攥着拳,却死死咬牙一言不发。   故作清闲地趴在床上看着志怪小说,尽管已然日上三竿,西鸿玉仍然没有半丝起床的意思。一上午敲门敲了三次,都不见西鸿玉答应。李存翼派来的伺人偷偷推开了一道门缝,见着西鸿玉确实仍在屋内,这才放心出来。   刚转过身子,却见着李存翼正从院门外步入。伺人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却见李存翼做噤声状,大步而来。   听见门被推开,西鸿玉好奇地回头瞧了瞧,见着来人,便继续埋头看书,“什么邪风又把高贵的您给吹来了。”   “自然,听闻容氏一族要取西鸿家的江山,甚至你的父亲也可能是帝君的帮凶……这样的风,足够强劲了?”李存翼淡笑着坐在了椅子上。   西鸿玉依旧埋头看书,“怎么,翼贵君也开始帮忙担心西鸿家的江山了?”   “既然嫁入了西鸿家,本君如何不担心?”李存翼沉稳地道。   “翼贵君一向心狠手辣,顿然如此具有悲悯之心,着实让我大惊呢。贵君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倒是记忆犹新。正巧,我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李松的下落。”西鸿玉语毕,将书合上,静静地将眸光投向了他。   笑意不曾褪去,李存翼道:“旧时我落难,遭了这厮的罪。嫁给你皇姐后,我便做主将李松做成了人彘。听说不出七天,这厮就死在了酒坛中。怎么?你很关心这个你演过的人?”   “精彩,让我去接手一个众叛亲离的人,她的生活。让我吃尽苦头,却不杀我。难道只是因为我的军队让你的情人横死吗?李存翼,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恐怕自己都不晓得罢!”西鸿玉的手心尽是冷汗,可面上仍故作沉着。   “我想要的,便是将你们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添作十倍还给你们。西鸿玉,你的命,延续不了多久了。既然容贤亭一点都不在乎你,留着你在,倒也无用。继续在这屋子里装作不在乎,我期待你跪在地上向你皇姐和我求饶你一命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他起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5章 局中迷局(3)   听见了屋内一声闷响。   等候着李存翼出了院子,西鸿玉大惊失色,连忙冲到屏风后面。眼见着东方宜晓扶着瘫倒在地的卫殷华,西鸿玉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托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上。   “松儿……松儿……”   “殷华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为了孩子,你也要撑下去。”西鸿玉紧紧攥住他的手,心里如刀绞般痛。   东方宜晓替他把脉,觉得很是不妙。眼见着李存翼的眼线就要进屋了,东方宜晓只好起身拉过屏风,再次挡住了这里。   “主子,午膳来了。”伺人不由分说就把饭菜往里端,口头上的一声主子,也只是卖个旧情。如今凤椅上坐着的人是何人,她心知肚明。   低头照顾着卫殷华,东方宜晓屏息间,且等候着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尽数出去。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看着卫殷华面色惨白如纸,东方宜晓着实不忍。   门被应声关上,且等人走远,西鸿玉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冲到了屏风后面。紧紧攥住卫殷华的手,西鸿玉急得焦头烂额,急切地问道:“殷华,殷华,你要坚持住。”忙一转头,西鸿玉的怒火立刻涌上心头,“东方,殷华有身孕,你为何要带他进宫!”   “他执意要进宫,我能如何。”东方宜晓叹了口气,“卫公子,你暂且歇歇,待会儿我带你回府找郎中瞧瞧。”   眼见着西鸿玉还要发难,卫殷华吃力地拽上了西鸿玉的衣袖,抿着惨白的唇,用微弱的声音道:“皇上……是我的错……”   “什么狗屁皇上!”西鸿玉气急败坏地弯下了身子,仍紧紧攥着他的手,“殷华,你要撑住。你听我说,李松她终是不希望看到你和孩子受到半丝伤害,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心平气和地调理,冷静下来。李松的仇,加上整个西华的仇,我会一并向李存翼讨要回来的。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等待孩子出世。”   听了西鸿玉的话,卫殷华的面色反倒变得更难看了。   心里咯噔一下,西鸿玉恍然发现自己果真是说错话了。李松一直是他支撑下去的理由,如今千里寻妻,忽然发现李松早已撒手人寰。那么,他卫殷华存在的意义,岂不……   “孩子……她的出世,只会面临着无尽的苦难……我已经声名狼藉,我的孩子……”鼻子发酸,卫殷华的双眸通红,让西鸿玉揪紧了心。   “你的孩子,就是本官的孩子。本官多年不曾娶亲,嫁给本官,便是本官唯一的夫君。卫公子,你愿意委身于我东方宜晓吗?”东方宜晓骤然半跪下身子,恳切地望着卫殷华。   东方宜晓的这一举动,倒也吓得西鸿玉大惊。   紧咬双唇,卫殷华把头拧了过去。原本苍白的脸,竟然泛出了微红。任何一个男子,面对女子这样忽然的求婚,或许都是会这样的。   原本西鸿玉想要脱口允诺卫殷华,将来迎他入宫为君,替李松照顾他一生。可是如今看见东方宜晓愿意娶卫殷华为正夫,西鸿玉立刻自叹不如。自己的未来还是一个飘渺,况且,区区一个皇君,不过是拥君三千中的一位,那样微不足道。   是啊,自己的力量就是这么微不足道,连一生的幸福都无法给一个男子。   夜幕降临,西华都城内一片寂静。   借着烛火坐在御书房看着军情,西鸿宸已然倦了。连日来,各地起兵向京城攻来。每一日报来的都是战败的军情,她已然做好了背水一战的打算。   倘若当真被逼上绝路,那么也只有奋力一搏。自己手里的筹码,似乎只剩下西鸿玉了。要赌,也只能赌容贤亭的良心。   “主子!主子!”门外传来了伺人急促的声音。   西鸿宸且命人进来,立刻合上了奏折,忙问道:“可是前线出了何事?”   “主子,不好了,太帝君……太帝君殡天了!”踉跄跪倒在地,伺人痛哭道。   西鸿宸顿然觉得一阵晕眩,瘫软在了座位上。是她听错了吗?   怔然望着地上痛哭的伺人,西鸿宸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膛,难以想象……难以想象……那可是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父亲……   “给朕重复一次!”西鸿宸直勾勾盯着地上的伺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太……太帝君撒手去了……方才伺人发现的,太医院正赶过去,陛下节哀……”伺人话音刚落,便被西鸿宸一把甩到了地上。   夜晚的皇宫骤然变得混乱不堪,皇君们与伺人们,成群结队跪在容琚寝宫门前哭灵,生怕谁落下不好的话柄。太医院的人仍在调查,连夜里,通过各路埋在皇宫的眼线,此等大事竟传尽了京城内各个府邸。   官员们半夜更衣坐车赶入宫中,朝野中,几乎是一片混乱。   天蒙蒙亮,临近早朝时,宫里才传来消息,太帝君是中毒而亡。各方揣测,只因容琚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李存翼,故此,大家都纷纷怀疑是李存翼对太帝君下了毒手。   尽管李存翼矢口否认,但悠悠之口,仍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宫外似乎一直认定,是李存翼因与容琚不和和谋害了容琚。   西鸿宸一怒之下,且将李存翼幽禁在了他的寝宫中。   赫连忱总算寻到了由头,在朝中大喊“清君侧”,便下令发兵攻入京城,斩杀妖孽祸水李存翼。平日里忍气吞声之人皆起,一致逼迫西鸿宸斩杀李存翼。   比起外界的沸腾,定国侯府中,却是一片吓人的死寂。   沉着面色跪在祠堂里默默进香,容贤亭抬头望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一言不发,心却已然如刀绞。容家酝酿已久的大计划,以自己表叔的自我牺牲为序幕,就要开始正式进行了。然而,那个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皇位,当真值得容家人这样奋不顾身地去争夺吗?   推开陈旧的大门,容怡潇敛息屏气,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容贤亭身后。跪在容贤亭身侧,容怡潇一时哽咽,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侧眸看着满是倦容的妹妹,容贤亭的面色更是凝重,“此番,就看怡潇你的了。”   “兄长,这样做,真的值吗?玉儿嫂嫂会跟你决裂,璧儿她……她年纪还小,看见大人们的这些明争暗斗,她长大以后……”   “我又能如何!是宿命,容家的宿命把我们每一个人都逼上了绝路。既然生在容家,时时刻刻,我们都要遵循祖训,哪怕沦为家族的牺牲品。父君如今已然去了,他无愧于列祖列宗。倘若此时我们收手,只会浪费父君的牺牲。”紧紧攥着拳,容贤亭的指甲已然嵌入血肉中。猩红的液体顺流而下,打湿了地上的石砖。   哪一个男人会忍心与自己的妻主反目,哪一个男人忍心拆散自己的家庭!都是宿命,可笑的宿命,自己无力去与宿命抗衡……   这场大战,势必要正式开始了。   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这已然看厌的院落。西鸿玉每一日都很清楚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是,为了躲避眼线,她每一日都只能装着糊涂,装着麻木。   父亲莫名其妙地暴毙身亡,西鸿玉早已从伺人那里偷听来。然而可笑的是,西鸿宸与东方宜晓似乎都在努力对自己封锁着这样的消息。   她多么想去看容琚最后一面,可是,皇家的权力游戏,不允许她如此轻举妄动。她依旧在等待着一个契机……尽管这些日子,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苦痛。   “玉儿,我下个月就要给卫公子下聘书了。”乔装后前来探望的东方宜晓,面带笑容地道,手下却塞给了她一张纸条。   字条上写明了军队部署的情况以及行动时间,东方宜晓使了个眼色,西鸿玉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天东方宜晓来到这里早就被眼线们发现了。但是,眼线们却都是欲擒故纵,且在私下打探二人的谈话。   也就是说,那日卫殷华藏匿在屏风后,其实李存翼是知道的。他故意来找自己说那番话,无非是为了刺激卫殷华罢了。   “东方,你当真要娶殷华吗?你根本不爱他……”西鸿玉看过字条后,便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支火折子,将字条烧为了灰烬。   “玉儿,你晓得,爱与不爱对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东方宜晓苦笑着,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西鸿玉,“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让他受伤,便是报恩了,不是吗?”   西鸿玉的心绪极乱,奈何如今军情紧急,根本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   就此,她把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且作罢了。   赫连家的进攻定于下个月初七,丑时一刻。深夜里,由皇宫北面的山上出击。安插在侯府的眼线传来消息,容贤亭的人马会在初七的子时三刻攻入京城。而西鸿宸的人马部署,据西鸿玉这些日子夜里的观察,倒是有不少漏洞可寻。   平静了数十年的西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只是各方势力如此混战,战后这江山会否被瓜分为三呢?什么都不敢去多想了,西鸿玉对于未来,始终抱着一种恐惧。   夜晚的军营何其静谧,独自坐在油灯前研究着地形图,赵无忧一碗接一碗地给自己灌入浓茶提神。这些日子在外带兵打仗,当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时刻胆战心惊。她从未想到过赫连忱会如此器重自己,让给自己施展的机会。   然而,在她欣喜的同时,心里仍是惙惙不安的。那个人,把他交给外人照顾,自己会放心吗?她不希望他有意外,她不希望那个人因为他有意外而难过。   “老大,大喜啊!公子他……他昨日诞下了一个婴孩,父子平安。”屠小乔从帐子外面冲进来,大笑着道,“终于生了,终于……”   “什么?他终于当爹爹了!”赵无忧大惊地抬头,看见屠小乔满面笑意,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如今大战在即,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着实让人头痛。   屠小乔索性扶着案几坐了下来,拍了下桌子大笑道:“还不快写信给玉儿!这丫头,又要当娘亲了,还不得乐开花!”   “嘘,莫要声张。”赵无忧连忙做噤声状,“当初是洛焱自己选择离开,如果告诉玉儿,那可就害苦洛焱了。倘若玉儿生洛焱的气,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大家只会难堪。倘若玉儿没有生气反倒追过来要接洛焱回宫,洛焱心里只会更难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哎,他们小两口真是多灾多难。也罢,是我考虑得不妥了。这几天到处都在打仗,玉儿她如今尚未脱险,我倒是把这茬忘了。回头打完胜仗,咱姐几个跟玉儿和韩公子说和说和,保不准俩人就又好上了呢。”屠小乔打着如意算盘,满意地起身离去了。   赵无忧缓了缓神,继续看地形图,可是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这个生在战乱时节的孩子,当真是命苦。上天的心思,终是让人猜不透啊!   ……   “公子,孩子若是循宫里的规矩,从玉字辈,应该唤作……”   “我不会让他姓西鸿。”   “可是公子,小皇子他……”   “这里没有小皇子。”   “公子啊,这好歹是陛下的孩子。您这样使性子,大人吃苦还好,可孩子是无辜的啊。将来没个显赫的身份,怎么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   “我本出自寒门,不在乎我的孩子出身如何。名字我已然想好了,我希望他姓赵,唤作‘念儿’。将来告诉他,他的娘亲赵玉,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6章 取舍(1)   穿着金色的凤袍,坐在刺眼夺目的凤椅上。低头望着这空荡荡的大殿,西鸿宸疲惫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在伺人的押送下,西鸿玉被捆绑着从偏殿带来正殿。隔了许久不曾见到西鸿宸,西鸿玉踩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倒是觉得无比讽刺。   自己的亲姐姐,今日,便要杀了自己吗?   抬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西鸿玉冷笑了一声,却引来了西鸿宸走狗的不满。   “替我的好皇妹松绑,然后你们都下去吧!”西鸿宸手一挑,指着西鸿玉道。   伺人们不情愿地给西鸿玉松了绑,三三两两地退下了。但是大典周围藏匿着的守卫,仍是不少。当然,西鸿玉自是知晓,自己万不可轻举妄动。   大殿内一片寂静,二人凝眸对视许久,无一人开口。   或许行到今日,倒也无什么话语可说了。   “玉儿。”沉默了许久,西鸿宸这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听见西鸿宸唤自己,用着这样温柔的语气,西鸿玉竟觉得恍如隔世。   “皇姐,父君去了。”西鸿玉哑着嗓子,疲惫地道。   “他只是我的养父,我的父亲,是他的胞弟……呵,一个位分只是昭人的男人……”西鸿宸自嘲一笑,便盯着西鸿玉道:“虽是被太帝君自幼抚养,但,我们终究不是父女。他去了,我为何要难过?”   沉默了片刻,西鸿玉缓缓合上了双眸,“原来如此……”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西鸿宸怔然望着淡然合眸的西鸿玉,忽而听见了外界一些细微的声响。此时此刻一切事由,她似乎明白了不少。   “我就知道,我的皇妹绝对不会任人宰割,轻易息事宁人。可是玉儿,你可想过,如今你联合容家,任由容氏一族夺权,你可对得起西鸿家的江山!”西鸿宸后退了一步,环视着四周,似乎已经可以隔着墙壁,嗅到外面那兵器上沾染的血腥气息。   西鸿玉徐徐转过身子,背对着西鸿宸,骤而张开眸子。望着头顶的藻井,西鸿玉唇畔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身为西鸿家的女儿,我只会让这座大殿永远属于西华……”   大殿的大门被骤然顶开,外界的强光刺得西鸿宸双眸刺痛。   赵无忧穿着一身银色铠甲,带着无数的人马将殿内环环围住。她挎着刀亲自来到了西鸿玉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西鸿玉,便将凶光挪向了西鸿宸。高举起手中的刀,赵无忧高声下令道:“将在场所有乱臣贼子皆缉拿在侧,听候陛下发落!”   将士们向西鸿宸逼近,西鸿宸的手下纷纷拔刀相向。更多的人从殿外涌入殿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殿四周所有西鸿宸的手下皆被拿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西鸿玉抬手擦去了赵无忧面颊上的血渍,淡淡笑了笑。便沉默着徐步向殿外走去,并未言语。赵无忧从未见过如此的西鸿玉,只好耐着性子跟了出去。   莫非这些日子在宫里,玉儿她受了什么大的苦难?   站在正殿门前,眺望着高高的台阶下,那远远一片打斗中的士兵。西鸿玉袖中的拳头紧攥,暗自叹息,双眸从未转移。   这场局,自己是赢了还是败了?   “天下间皆以陛下为奸人所害,故此首推帝君摄政,继而称帝。”站在西鸿玉的身后,赵无忧不禁感慨道:“下面与乱党争斗的人,大多皆是帝君的兵马。”   西鸿玉只是盯着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依旧保持沉默。   “陛下与东方大人设下的大局,眼看就要收场,为何陛下如此闷闷不乐?”赵无忧远眺着那些人,纳闷道。   细细眯起眼,西鸿玉抬手指着脚下那一片将士,沉沉道:“是生是死,皆是我西华子民。自相残杀,血洗皇宫,不过是因为皇族争权夺利。这场局,我终是一败涂地。”   ……   假意孤立无援引西鸿宸入局,暗自收买西鸿宸旧部人心。与假意投诚于西鸿宸的诸多老臣联手,再行瞒过侯府势力,自己骗了西鸿宸,骗了贤亭,也骗了天下人。   容贤亭召集的人马皆被西鸿玉利用来虚张声势,而生擒西鸿宸时却用了西鸿玉自己的人。一场皇室内斗就这样接近尾声了,然而,似乎也不是那样太平。   西鸿宸与李存翼皆被生擒去了将军府,赫连忱试图让容贤亭的称帝行为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各方诸侯皆有意支持容贤亭称帝,甚至已然代为拟好诏书,赶制好了衣冠。   容氏千秋,酝酿已久的大计就要成功,这是每一个容氏子孙引以为傲的时刻。屈服在西鸿家一侧数百年,终有一遭可以坐拥西华江山,那是多么可喜可贺!   大战过后,容贤亭带着西鸿璧从侯府回到了皇宫,仔细地处理事宜,以及容琚的后事。安排陵寝,下葬的礼节,一概没有马虎。   而被传闻已然身故的西鸿玉,迟迟没有露面打破谣言,这让拥护容氏一族的势力更是肆无忌惮地筹划称帝事宜。   初秋时节,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站在老旧的桌前,她弯腰借着油灯专注地提笔练字,外界树林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躲在林子里的小草舍已然有一段日子了,西鸿玉心如止水,安静地过着每一天,如同每一个西华最寻常不过的山野百姓。   每一天,东方宜晓都会隔着树林远远地观察她一阵子,只要看她安好,这才放心离去。尽管赫连忱等人都焦急得不可开交,但或许天下间,只有东方宜晓明白此时此刻,西鸿玉的心境。一场大乱后,玉儿她着实累了。如今隐居在这草舍中不问世事,无非是在逃避。   那个在朝堂上就要称帝的人,是她自幼最为珍爱的人。纵然斩尽千军万马,突破重围清除乱党千万,她也绝对不会对那个人刀剑相向。   下了马车,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东方宜晓进了府便听闻赫连将军已然在正厅内端坐,一时间倒是有些慌乱了。如今这形势,她来找自己的缘由,那是再明了不过。可是一些事,可不是她东方宜晓可以做主的。   那是西鸿玉自己的心魔,无人可触动。   “东方大人。”见她进门,赫连忱便急忙唤道。   昔日里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如今时常在府中相会,倒是让东方府的管家感慨不已。   向赫连忱躬身见礼,东方宜晓将外袍除去交给了管家,这才走了几步上前在一侧落座。侧眸望着赫连忱,东方宜晓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东方大人,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果不其然,赫连忱还是问着相同的问题,“若是再拖下去,那些人可就真的把西华的江山送给了一个男人!”   “陛下刻意回避,是因为她根本无法做出抉择。”东方宜晓接过了管家给自己递来的茶,小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搁在了一旁,“在下试着催促过,可是陛下根本一言不发,丝毫没有理睬在下的意思。陛下的性子,将军您不应该清楚吗?”   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把手,赫连忱又气又恼,索性别过头去,“真是的,只要陛下此时此刻站在朝堂上,他容贤亭就根本没有称帝的缘由!这几天你可听说了,那帝君可真好,每日主持军国大事,还欲大肆改革西华朝堂官制,允许男子参加科举考试。这这这……这不反了天了吗!那些人有意让帝君下月正式称帝,如此一来,这该如何收场!”   思索了片刻,东方宜晓欲言又止。可是仔细想想,她还是鼓足勇气道:“如今陛下介于二人情分不做回应,倘若……”   “对啊!当断不断,这样只会耽误大事。只要让陛下对帝君心生恨意,一切迎刃而解。本将军这就派人栽赃嫁祸……”   “将军且慢,东方某人不在此意。心病总需心药医,此事多言不宜,不若交给在下,将军且静候佳音罢。”东方宜晓拂去额角冷汗,已然被这赫连大将军折磨得哭笑不得了。   清晨,下朝之后,东方宜晓正欲离去,却被流旻拦住。得到示意容贤亭要召见,倒是在东方宜晓意料之中。倒也免去了自己的其他麻烦,有些事,总是不能而不谈。   站在御书房门前整理好衣冠,东方宜晓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听见门内容贤亭提声示意。她鼓足勇气踏入了书房内,毕恭毕敬地向容贤亭叩首行礼,并无半丝异色。   尽管,天下尽知东方宜晓是帝党,向来与帝君的势力水火不容。但终究也算是自幼相识,二人看对方的神情一如往常,并未受如今局势的影响。   给东方宜晓看了座,容贤亭屏退了流旻,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让人觉得沉重异常。   一言不发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容贤亭盯着手里的奏折许久,抿了抿发干的唇,吃力地牵动起了沉重的嗓音,“她……最近好吗?”   本以为容贤亭会客套一番,与自己周旋半晌。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开门见山询问自己她的近况,东方宜晓有些受惊,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不紧不慢地答道,“每日作画练字,独享清闲。”   “哦,是吗?”容贤亭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她定然恨本君入骨。”   “您的做法,她早有料到,故此并没有恨您。”东方宜晓平静地道。   咬着下唇低头思索了片刻,容贤亭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便推到了她面前,“替我交给她,这段时间朝中有太多西鸿宸的残存势力需要清楚,本君着实抽不开身。过一段时间,本君会去见她。”   收下信,东方宜晓点了点头,便起了身,“若是无事,微臣便告退了。”   “大人难道不去看看璧儿吗?她已经闹着要太傅好几天了。”容贤亭抬眸看向了东方宜晓,面色极为不佳。   “微臣才学疏浅,恐怕今后难以再行胜任太傅一职。故此,还请帝君主子准许微臣辞去此职务,微臣一介武妇……”   “本君需要时间,这些日子本君抽不开身与你们交涉。给本君一月时间,只需一个月。”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极为失态,容贤亭终是自嘲地作罢了,“大人,慢走。”   这些日子,那些可怕的问题也在萦绕着自己。玉儿,你知道你这一招有多么狠吗?我们联手把江山夺回,倘若你一心回来与我争夺大权,我或许还可以下决心去抢。你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抛弃我和你的女儿,这究竟算是什么?   你,难道连和我争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还是,你已经对我绝望了?   ……   “主子!主子不好了!今天去给陛下送饭的小厮说,在屋子里看到一张字条,说是陛下一个人回洛阳去了!”   一口茶没吞进喉咙,赫连忱险些被呛到。   方从宫中抽身而退,踏入将军府,东方宜晓无疑听到这消息后,大惊失色。容贤亭的书信还在自己身上,若是宫里晓得西鸿玉离开了京城,这岂不是……   洛阳,又是洛阳!   那真是一个讨厌的地方!   “陛下的心当真是捉摸不透啊!”赫连忱放下茶杯,叹息道。   “碍于情分,她不愿意与帝君针锋相对,所以只能远离这处是非地。自古以来,我倒是从未见过如此不顾江山的帝王。”东方宜晓的话语中玩味却夹杂着怒气,“自幼生在在宫闱之内,也不知她何时竟然学去了民间那些所谓的情谊。她难道不晓得,得权者生的道理吗?”   细细打量着东方宜晓,赫连忱不禁拍案大喝,“好一个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7章 取舍(2)   舟车劳顿,几天的路途走得她身心疲惫。她总是担心路上会有人阻挡自己的去路,纵使再者小心翼翼,她终究无法完全宽心。   几乎闭着眼都可以摸到的路,她穿过熟悉的街道,向那个在她心里如同家一样的地方行去。街上的店铺,街边的房屋,都是那样引人怀念。   拐入小巷中,来到了那扇老旧的木头门前。她会心一笑,总算松了口气。摘掉肩上的包袱,她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尽管无忧帮已然不复存在,但在这熟悉的院落,嗅着院子里残存的气息,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当初。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明明近在咫尺。贪恋,这是对自由的一种可怕贪恋。   这些日子,经历过生生死死,她真的累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什么都不去多想,也不去过问。   向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走去,她满心期待地踩上台阶,正欲推门,却发现这屋子已然换了新锁。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发现院子的角落里晾着衣裳,想来定然这院子已经有了新主人。   不免有些失落,她转过身子在心里暗暗叹息,却发现不知何时,院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手里抱着一只木盆,像是刚从院子外面的那口井里打水回来。他面上的错愕与些许的茫然,皆被西鸿玉瞧了去。西鸿玉倒是自己也没有料到,有生之年,她还会见到这个人。   担心他再次受惊逃离,西鸿玉连忙别过脸去,自己先行尴尬地跑出了了院子。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没有缘由地刺痛了一下。   “哎哟!这谁啊你走路看着点!”刚回到院子门口便被一个女子狠狠撞到在地,怀里抱着的一盆水洒了一地,男子吃痛地唤着,目光却忽然停滞在了女子的身上。   本能地伸手扶起了他,西鸿玉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欲松手离去。   哪知她一松手,他险些摔倒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西鸿玉惊慌失措地再次扶上他,且问道:“伤得重吗?”   “许是崴了脚,陛……陛下,您是陛下吗……”陆回雪的眼睛瞪大,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伤。尽管他的少爷如何一心要逃离皇宫,他可是日日夜夜都盼着自己少爷可以有个着落。   如今见到西鸿玉竟然找上门来,他可是欣喜若狂。   一把将陆回雪背在了身上,西鸿玉侧眸道:“我带你去瞧大夫,你抓紧我。”   被西鸿玉背在身上,陆回雪的脸瞬间涨红,只是轻声地应了一声。   穿梭在旧日里常混迹的街道,西鸿玉很清楚哪里有医馆,哪里的大夫最会瞧骨伤。她的步伐平稳,努力不让陆回雪感到痛楚。毕竟人是自己撞伤的,自己万不能让他落下病根。   每一个夜晚守在门外,看着西鸿玉如何与少爷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如今,被西鸿玉背在身上,贴着她那么近,陆回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一股幽香。那不知是什么香料,总之对于他来说很好闻。他羞涩,也为自己的兴奋而感到不安。自己不过是一个下人,竟然被帝王背在身上,那样的感觉真是……不,陆回雪你不可以有非分之想,她始终是少爷的妻主,她是皇上,你的卑贱根本配不上,连非分之想也配不上!   ……   “怎么样?他可是伤到了骨头?”西鸿玉急切地问道。   “无大碍,伤了筋骨。半个月内,就不要让他下地走路了。我且与你们开些药,待会儿让小徒送来。你先陪着你夫君休息会子,给他压压惊。”大夫缓缓起身,嘱咐了几句便向柜台行去。她刚转身,陆回雪这边脸反倒是更红了,全身皆是滚烫。   感觉陆回雪很不对劲,他似乎一直在发抖,西鸿玉担忧地抚上了他的额头,急忙问道:“这是怎的了?难道是发烧了?现在是秋天,难道很冷吗?要不要我……”   “请主子莫要对小的这样好了。”陆回雪羞涩而尴尬地别过了脑袋,根本不敢直视西鸿玉,“小的无事,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惊个什么?我就那么不讨人喜欢,一关心你,就惊到了你?”西鸿玉开着玩笑,见那边药童提着药过来,便将目光挪了过去。   药童将两包药递给了西鸿玉,便又嘱咐道:“这位小姐,请回去提醒您的夫君半月内莫要下地行走。这药是用来内服的,那副药膏是用来外敷,每日一次即可。”   结果药,西鸿玉点头回应道:“有劳了,劳驾请问诊金……”   “一共十文钱。”   “好的,给你,多谢你们了。”付了药钱,见药童离去,西鸿玉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陆回雪,“半个月内不许下地,可听到了?”   “可是……可是……”可是谁来照顾公子啊!   傍晚时分,被夕阳映照着,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上,西鸿玉时不时问问陆回雪的近况,或是问问他的伤,并未提及那个人。   一直回到了院子门前,西鸿玉迟疑了片刻,还是进了院子。   “回雪,你还好吗?”一直守在院子里,他从未离去。   愣了愣,西鸿玉不知道自己应该跟他去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如今好生尴尬。她只有默默地背着陆回雪先行进了一间门大开的屋子,寻到床将他暂且放下。   那个人一路跟着进了屋,只是关注着陆回雪的伤势,并未多言。   将药搁在了桌上,西鸿玉想要开口,可欲言又止。索性,她冲着陆回雪点了点头,便一声不响地向门外走去了。   就在她一脚正要跨出房门时,却听见了屋内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大惊地转过身去,西鸿玉见那个人焦急地跑进了内室,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是啊,她早该想到。就算自己再对不起他,他也不会狠心抛下他们的孩子。   “回雪……回雪……那是我和洛焱的孩子吗……”西鸿玉的言语声几乎是颤抖的。   陆回雪捣蒜似地点头,几乎是红着眼睛道,“小少爷生得乖巧,像极了您。您真的急着离开,不愿意去瞧瞧吗?”   抿着嘴不舍地看了那内室一眼,西鸿玉合上了双眼紧握着双拳,深深屏息,缓了缓,终是吐出一口气,“我不愿惹他不悦,终是算了罢。我走了,不必转告他。”说罢,西鸿玉迈着沉重的脚步再行离去了。   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孩子抱出来与她瞧瞧,在内室里听了这些话,韩洛焱只是沉默着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是自己选择的逃避,为什么见她一声不响地离去自己的心会绞痛不已。   一个人落寞地离开这熟悉的院落,天色已暗,西鸿玉匆匆寻了附近的客栈,便住了下来。脑海里被韩洛焱那双清冷的眸子填满,她的心,似乎比从京城来时更乱了。如今的自己,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他们父子。况且,洛焱还恨着自己。   辗转反侧的一夜,她清晨按捺不住性子,又去郎中那里买了药,借口给陆回雪送药便又来到了那间院子。   没有敲门,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便大步进去,想要探听韩洛焱和自己孩子的近况,可又怕韩洛焱见到自己徒生尴尬。索性,她决定放下药问候陆回雪两句,然后就抽身离开。   来到昨天的屋里,见陆回雪果真还躺在那里养伤,西鸿玉稍稍安心。她走上前去,却发觉陆回雪正在合眸小憩。无奈,她只得搁下了药,想要离开。   内室里的啼哭声再次传来,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一旦她靠近那个让她极为关心的孩子,那孩子都会做出些反应。   见韩洛焱似乎并不在屋里,西鸿玉便壮着胆溜进了内室。   内室以前被赵无忧用来放兵器,因为没有窗子没点儿亮光。新生的婴孩受不得风,故此陆回雪早在韩洛焱生产之前,便将这里收拾了干净,准备好被褥用来供孩子居住。   被柔软的棉布衣裳层层包裹着,小婴儿见到西鸿玉靠近忽然止了哭声。他瞪大眼睛盯着西鸿玉,像是在观察什么陌生的事物,很是天真有趣。   西鸿玉弯下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却见小家伙一把用手握住了她的食指。立刻爱上了这小家伙,西鸿玉会心一笑,便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哟,瞧瞧是谁家的小美人儿哟!抓着娘亲不放手,力气很大嘛!”   “婴孩都喜欢吃手指,请西鸿小姐不要用脏手碰触我儿子的手,以免我儿子的手也被弄脏,自己却吃坏了肚子。”冰冷的话语骤然浇灭了西鸿玉心里方才燃起的所有希望之火。   转过身与韩洛焱对视,西鸿玉努力定了定神,便装作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我儿子,我只想抱抱他。待会儿会给他洗手,你不要摆出一副我欠了你几千两银子的样子,可以吗?韩公子。”   “他不是你儿子,你认错了。”韩洛焱走向西鸿玉,用他周身不言而喻的震慑力逼退了她,便从她手中夺过了小家伙。   追着韩洛焱出了内室,西鸿玉见陆回雪已然睡醒,便也不再顾及什么了,“洛焱,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就让我多看他一眼,可以吗?”   “请唤我韩公子,我想西鸿小姐应该知晓何为礼数。”韩洛焱面无表情地用帕子沾了清水给孩子擦手,丝毫没有再瞧西鸿玉一眼。   见二人闹得很是僵硬,陆回雪只好壮着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抿起笑脸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外头天气不错,不如……”隔着窗子看着那乌沉沉的天,陆回雪听着屋子里鸦雀无声,倒也觉得着实是自己多嘴了一把。   屏息,长长吐气。西鸿玉不愿让任何人尴尬或是为难,毕竟闯入他们平静生活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从不出现在韩洛焱的生命里,他或许会过上幸福安逸的日子。   远远冲着陆回雪点头示意,西鸿玉作罢,落寞地转身离去了。   见西鸿玉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屋,陆回雪极为担忧,“少爷,这……这恐怕马上就要落雨了,您老人家这样赶走陛下,陛下若是淋雨大病一场,难道您老人家不心疼吗?”   “谁是老人家!要你多事。”韩洛焱平淡地吐了一句,便转身回到内室继续去照顾孩子。   心里空荡荡地走在洛阳的街道上,她没有再回头望那院子一眼。那院子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一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如今,自己也终究回不去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样像蒲公英一样四处漂着,她的思绪极为复杂。   已经来到洛阳两天了,到底要不要留下去,这是一个问题。   毕竟,洛阳有着太多过往的牵绊,如果想要彻底挣脱过去,恐怕还需要再往远处走些。可是出门时带的盘缠不多,漠北或是南疆估计是没戏了,从这里走到端州……恐怕离开洛阳城几天,还没走到下一个有人住的地方,自己估计就饿死在林子里了。   钱啊钱,没钱寸步难行啊!   一滴液体滴到了她的脸上,她还没回过神,倾盆的大雨便将她淋得透彻。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雨淋着,她没有半丝逃跑避雨的意思。   一瞬间,她怔然了。   大风大雨肆意席卷,可是该谁承受的,谁就必须要去承受。大雨落下,今日注定没有带伞的人必须被淋湿,就算跑到巷头或是巷尾,已然注定的是改不了了。自己身上流淌着西鸿家的血,自己生来便是要负起江山重任的。任由自己如何逃避,到头来,还不是如此吗?   西鸿玉,你再逃,都是没用的!   闭着眼睛仰头感受着这秋日里的冰雨,西鸿玉心里繁杂的情绪一点点消去了。   一把伞恍然挡住了雨,伞随着执伞者颤抖着,晃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8章 取舍(3)   抿着惨白的唇,执伞者忍痛又晃动了下身子,纵使自己被淋得不轻,还在吃力地替她挡着雨。见到她茫然地看着自己,陆回雪缩回了自己扭伤的脚,又轻轻点了地。谁知青石板沾了水使得他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手中那把伞也落在了泥泞的水洼间。   在西鸿玉面前这样狼狈,陆回雪想自刎的心都有了。他吃力地想要爬着起身,却在错愕间,被西鸿玉扶了起来。   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那样疲惫,可是见着陆回雪天真有趣的举动,被他惹得心里暖暖。西鸿玉索性背起了他,一手捡起桐油伞,交给他道:“你继续当你的伞童,我送你去郎中那里瞧瞧伤势有没有加重。”   “陛下……您还是放小的下来吧……”脸再次红透半边,陆回雪轻声道:“是公子派小的来送伞的,您快放下小的,小的还要回去交差……”   “韩公子与你情同兄弟,怎会让受伤的你冒雨来此处?说谎也要有些技巧,犯不着一说出来就让人发笑。”西鸿玉已经快被这天真的孩子打败了。   陆回雪年纪尚小,自然对□□懵懂。他犯傻的模样,着实可爱。   脸憋得更红了,陆回雪恨不得立刻把脸埋进土里。   西鸿玉背着陆回雪再次向院子走去,路上一味逗他笑,两个人不亦乐乎。可是忽然间看见院子门前久久站立着一个执伞的人,西鸿玉面上的笑意便完全僵硬了。   韩洛焱撑着伞,怀里还抱着一把伞,红着眼睛默默地站在雨里。他望着西鸿玉和陆回雪嬉笑,指尖一点点陷入伞里。见他们靠近,他的面色便更是阴沉铁青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了韩洛焱不悦,西鸿玉故意收起了所有的笑意,沉着地道:“回雪又受了伤,我送他回房就离开。”   “西鸿姑娘的一声‘回雪’,当真热忱。只是姑娘切莫忘记,您已经毁掉了一个人,就莫要再触及韩某身侧之人了。韩某当初是鬼迷心窍,回雪是个好孩子,容不得您玷污!”韩洛焱一字一句都是恨意,仿佛比这秋日的冰雨更能刺痛人心。   “洛焱,事关回雪的声誉,你就不能适可而止一些吗?我知道,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可是那时候,我当真记不起自己是谁。我身子好了以后,每一日都在尝试让你不要觉得那么排斥。可是,你根本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平时我碰不得你一下,纵然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心想要呵护,可你却选择要一碗药做个了结。在我的坚持下,贤亭都已经做出让步,可是你为何还要离开……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我可以给你幸福……”   “别说了,别在我面前提容贤亭!是啊,他是你的青梅竹马,他大度温柔,识大体顾大局,他什么都好。而我呢,我不过是靠着一张脸蒙得你的错爱。我在宫里每日要忍受的闲言闲语,你何曾关心过?你觉得你可以给我幸福,那好,你废了容贤亭的帝君之位,让我当帝君,从此以后我对你言听计从,听话地待在你身边,你可以做到吗!”冷笑着,韩洛焱的眼泪已然滑落。说这些气话,也是这些日子里心中的抑郁在作祟。   西鸿玉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些话,完全没有料想到韩洛焱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一定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一定是……   废帝君?就算如今自己依旧安稳地坐在凤椅上,废帝君这样的事,自己是从未想过的。为了西鸿家江山稳固,也为了容家的延续,让容姓之外的人当帝君,绝对是西华自古以来不曾有过的。   见西鸿玉完全被自己吓得愣在原处,韩洛焱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她身上的陆回雪,一言不发,转身便离去了。   少爷他明明是来寻我的,他这样离开,是不要我了吗?   心里泛着嘀咕,陆回雪只好小声地道:“那个……陛下,您放小的下来吧,小的该回家了。女男授受不亲,您……”   “到底是我不了解洛焱,还是我太自私,什么都给不了他?我们的世界始终离得太遥远,以前并未发觉,可是如今……”   “容小的说一句,我们家主母虽是官家,但不过是县里的主簿。少爷他自幼教育良好,诗书也读得多,且在府里常被我们几位小姐欺压,这人□□故还是懂得。我们啊,这平凡日子过惯了,也在小地方待惯了。一朝一夕,若是公子与洛阳城内的普通姑娘结姻,那自然没什么,毕竟门当户对的。只是,陛下您娶了少爷……这,您也晓得,少爷虽看似柔弱,可骨子里可是存着一股傲气。他怎可容忍自己成为别人的侧室,受人白眼呢?”陆回雪把这些日子心里掖着的话索性都说了出来,   “我晓得,男子们最看重的便是名分。也罢,有些事,既是洛焱想要自由,我不逼迫便是了。我先送你回去,以后,我不会再踏足这里了。”西鸿玉任由陆回雪执着伞,快步将他背回了院子。   被西鸿玉送回到床上,他看西鸿玉全身湿透急着要离去,倒是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多嘴了一把。好端端地明明想要开导她,怎么会让她有了不再来找少爷的念头呢?   无意间再次与屋子里的韩洛焱对视,西鸿玉稍稍沉住了气,只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我父君当年进宫时,母皇赠与的玉佩。我只想为孩子做一些事,索性,就把这玉佩送给我们的儿子罢。洛焱,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我会从你的生命里彻底地消失,不再让你落泪或是烦忧。洛焱,保重,我走了。”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甚至带了几丝厌弃,西鸿玉心里已然被撕裂了一般痛。   沉默着,她没有带走这屋子里的任何一把伞,便出了门。   其实,她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不是吗?二人居住之处,屋子里却有三把伞。平日里回来小住的第三个人究竟是谁,她闭着眼睛都会猜到。   自己的世界,洛焱无法进来。而洛焱的世界,自己也始终被挡在外面。在他心里,那个人才是最懂他,最照顾他的吧……   回到客栈里,她的头昏昏沉沉,见到床便躺下大睡了起来。湿冷的秋夜将她紧紧包裹,模糊的意识中,她的世界只是一片混沌与黑暗。她想要伸出手去撕开这些魔障,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像是被东西束缚住了双手。   这样撕心裂肺的苦楚,已经将她的世界席卷了。   ……   风雨交加的深夜里,东方宜晓洗漱完毕,已然换上寝衣正欲就寝,却听见门外管家禀报,说是宫里传信说要召见。   处理了一日公事,已然累得睁不开眼。这会子要冒雨进宫,东方宜晓倒是打心底里开始憎恶容贤亭了。   故意慢吞吞地换了官服,东方宜晓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肯上马车。哪里晓得她刚上马车,又有伺人来报,说是宫里又派了内侍来传消息。   心里想着可能是容贤亭等不及了,东方宜晓倒是觉得有趣,便唤来了宫里的伺人询问。   伺人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但身上还是湿了大片,且裙角尽是泥泞,明显是下了马车飞奔而来的。借着烛火留意到此处,东方宜晓倒是觉得可能是真有大事发生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今天夜里,赫连大人带着一众老臣来到昭元殿跟前,找帝君主子兴师问罪。方才帝君主子派人来请大人,可是您……后来赫连将军拿出什么血衣,说是帝君主子害死了陛下,企图篡位。老臣们都连连逼问,帝君主子这几日本就因为处理政事,而每夜只睡两个时辰,甚是疲劳。再者本有旧疾,这些子大臣咄咄逼人,惹得主子他一时头风发作,便昏了过去。这会子,怕是老臣们还都在宫里聚着,不曾散去呢!”急得已经带了哭腔,这伺人见东方宜晓只是冷眼抬手示意出发,便已经激动地跳上了自己的车,跟在东方宜晓车后一并回宫。   大雨天的,这些老家伙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啊。玉儿是生是死,她赫连忱还不清楚吗?如今,这是明摆着要栽赃嫁祸,阻止容贤亭称帝。可是就算除去容贤亭,这西华的继承人也只有西鸿璧一人。西鸿璧身上还不带着容家的血?   西鸿璧登基,无非再娶容氏一族的男子,周而复始罢了。   这些老臣啊……   昭元殿前,漆黑的夜空已经被灯火照得通明。无数的桐油伞绽开在大雨中,老臣们的窃窃私语,让昭元殿的每一个伺人都紧张得不能自已。   太医们正在殿内查探容贤亭的病情,尚未出示结果,却听见老臣里面有人在冷哼,“这个时候装昏倒,演戏给何人看呐!”   “周大人此言差矣,这帝君主子的戏码,不正是演给我等一众老朽看吗?”有人积极附和,还连带着笑了那么几声,这可是让站在人堆里的容怡潇心里极为不悦。   但是,今日这兴师动众的场面,自己根本控制不来,到底该怎么办!若是兄长当真出了事,这这这……   “诸位当真是好兴致。也罢,诸位为了避嫌站在此处,就让东方某人进去瞧瞧帝君主子的病情罢。”自幼在宫里长大,骨子里也带着一半西鸿家的血脉,东方宜晓言出于此,倒也没有老臣敢出言反驳。   大摇大摆地在众人眼前进了昭元殿,赫连忱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的背影,只是觉得一阵摸不着头脑。那个人应该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毕竟她也是一心要保西鸿家江山的人。这个时候,若是她出面帮了容贤亭,那也就是间接帮助容贤亭称帝啊。   在外厅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东方宜晓正有些困倦,便听着里面太医来报,说是容贤亭已然苏醒了。东方宜晓立刻求见,流旻便亲自出来将她引了进去。   面色苍白,比起往日里的他消瘦了不少,容贤亭任由乌青的长发披散着,并未重新束上发冠。他轻倚着床畔的雕花床围,双眸空洞中却满是悲色。紧紧闭着薄唇,方才那些人尖酸刻薄的话语,还在时不时地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东方宜晓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容贤亭,心里暗自大惊。她来到床前,正欲躬身向他行大礼,却被他的一声话语问倒。   “东方大人,你觉得本君是亲手杀了玉儿的人吗?”   这句话当真是问得让人无从回答!   如果自己说是,那自己根本没法活着从昭元殿出去。如果自己说不是,岂不就给了容贤亭继续称帝的机会?如何回答,当真需要谨慎。   见东方宜晓思索再三也不知从何答起,容贤亭屏退了除流旻以外的所有伺人,这才专注地看向东方宜晓。   寝宫中静悄悄的,东方宜晓觉得三人的呼吸声都被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倒更加紧张了。如何回答,究竟如何回答!   “流旻,把那些书信都交与大人。”容贤亭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从流旻手中接过厚厚的一叠书信,东方宜晓翻阅着,恍然发现这些都是容贤亭与各家诸侯的信件。这样的机密,容贤亭是何居心。   “本君承认,那一段日子,军队势如破竹,本君是妄想过执掌西华江山。因为在本君眼里,玉儿的性子,天生本不适合做帝王。她优柔寡断,太过感情用事,手段也达不到铁硬残忍。身为帝王,当断则断,方是上策。”容贤亭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居然笑了笑。   东方宜晓心里瞬时燃起一股莫名之火,“既然帝君主子知晓何样的人是帝王之才,大可将此传授与大皇女,又何必……得不偿失呢?”   沉默……沉默……容贤亭沉默着,可是面上却尽是苦笑。   究竟,他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9章 取舍(4)   翻阅着手中的书信,东方宜晓完全没有发现当中提及称帝的字眼。容贤亭这样做,是在避讳给他留后路,还是在给自己证明他是清白的?不过,清白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没有江山诱人罢。后宫里的男人争权夺利,有哪个是“清白”的。   将目光转向了自己手边的那只枕头,沉眸望着旧日里西鸿玉睡过的地方,他继续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在她身边,替她处理政务多年,有哪个人会守得住自己?她对本君毫无戒心,将江山大事都与本君商议,本君便愈发想要去争了。”   “难怪这些年帝君主子对后宫诸君甚是宽容大度,毫不在意陛下专宠于何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罢了。”冷嘲的口气从东方宜晓那边传来,让容贤亭心里隐隐作痛。   没有辩驳,容贤亭只是疼惜地伸手触碰上了她的枕头,鼻腔已然有些发酸了,“本君正要与玉儿摊牌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一走了之不与本君相争。本君觉得自己多么可笑,滑稽……”   “那日从大殿中走出,陛下望着宫里遍地死伤,只感慨皇族内斗相杀,苦的只是西华百姓。一乱过后,她不想天下间再掀起一乱,便选择了离开。”东方宜晓鄙夷地看着面前已然憔悴至极的男子,只为西鸿玉扼腕叹息。   他的宽容,他的大度,竟然都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的不是圣宠,而是这整个江山。今夜若是容贤亭尚存良知,自己方可活着走出昭元殿。   若是,他心存歹意,自己恐怕……也罢,自己来到此处,便没有活着离去的打算了。   东方宜晓语毕,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容贤亭渐渐开始颤抖了起来,流旻担心他的身子,便询问是否宣御医来瞧瞧,便被容贤亭制止。猛地坐起身子,容贤亭穿上鞋子便拖着虚弱的身子向屏风那边走去。   流旻急忙扶上他,焦急地询问道:“主子,您这是要做甚么,就让小的来帮您吧?”   “备车,去洛阳。”容贤亭一手扯过了架子上一件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再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东方宜晓上前挡住了容贤亭的去路,面上尽是怒火,“够了,你的身子现在这样,有甚么力气去应付路上的舟车劳顿。至少休息到明天,只需对外称病,你去洛阳寻玉儿我绝不阻拦。”   “东方……”本以为面前的人已然恨自己入骨,宫里难得会有人真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容贤亭怔然地看着她,只是迟迟地轻声道,“谢谢你,宜晓。”   ……   几个人合力将门踹开,被屋子里酸臭的味道逼得后退了几步。足足三天,这房里的客人都没有出门,也没有叫菜,这可吓坏了客栈老板杜老三。   伙计们见着西鸿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以为是死了人,吓得大叫了起来。杜老板连忙上前,见着床上的人胸口有起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赵小姐?赵小姐?”店小二轻轻晃了晃西鸿玉的身子,见她没有动静,连忙摸上她的额头,不禁惊叹道,“赵小姐的头滚烫啊!这这这……已经三天了,人会不会落下病根。”   “老板,这人如果死在咱们客栈,官府会不会……”   杜老板思量着,觉得实在不妥还是道,“先找个郎中瞧瞧吧。毕竟客人在店里生病,咱们若是弃之不理,传出去也不好听。”   两日后——   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经历了一场灾劫。微微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刺眼的光亮让她对这个世界极为不适应。   已经守在她身边照顾了她整整两日,见到她忽然醒来,杜老板的养子杜熹竟然兴奋地大叫了起来。手舞足蹈着,稚气未脱的他完全不晓得男儿家是不能这样在女子面前失礼的。   “娘亲不用坐牢了,娘亲不用坐牢了!”杜熹大叫着跑出了房门,让西鸿玉更是满脸冷汗,完全摸不着头脑。   自己还在客栈的房间里,似乎大睡了一场之后,身子的力气弱了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身边忽然多了一只会吼叫的猴子,叫声极为刺耳。   过了片刻,猴子就拉着客栈里的一众人来到了房间里。   杜老板见西鸿玉已然苏醒,终于松了口气,便上前弯腰查探道,“姑娘,你感觉好些了吗?你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我?我怎么了?”西鸿玉仍然是一头雾水。   从人群中钻出来,小猴子咧开嘴笑道:“你在房间里病倒,几天没出门,娘亲担心你便砸了门进来瞧瞧。若不是娘亲发善心,你早就死在屋子里了呢!”   “对客人说话,不要没大没小。这里没你的事了,熹儿你出去吧。”杜老板实在不想因为自己有一个大大咧咧的儿子,而在人前丢人。   抿嘴一笑,西鸿玉道:“令公子年少活泼,天真烂漫,的确讨人喜欢。”   长这么大,杜熹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夸过自己。一时间一个模样还说得过去的女子竟然说自己讨人喜欢,这一下子,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犬子年纪不过十五,涉世未深,让您见笑。”真心害怕杜熹再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杜老板努力瞪着杜熹让他出去,谁料杜熹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西鸿玉。   忽然被这样一个男孩抱住,西鸿玉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杜熹含情脉脉地看着西鸿玉,抿嘴不住颤抖着,偎依在西鸿玉身上便柔声道:“既然你喜欢我……不如你娶了我吧!”   “熹儿!”杜老板一把扯回了杜熹,连忙向自己的伙计使眼色。   大家伙都知道这次老板是真动气了,便联合拖着杜熹出了房间。   擦去满脸的冷汗,西鸿玉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令公子……还真是为人豪爽……”   “年幼无知,徒增笑柄,赵小姐莫要往心里去。”干咳了两声,杜老板便叫来了帐房。   拨着算盘,帐房“憨厚”地笑着道:“赵小姐,我们客栈也是小店。这些日子的房钱,还有这几天的医药费,麻烦您……”   “哦,多谢这些日子你们的照顾了。”西鸿玉忙去翻枕头边的荷包,可是一打开,却发现自己所剩的银钱不多了。   “因为您这重病耽搁不得,老板请了洛阳城最好的名医,也用了最好的药,还搭上了自家的一条百年人参给您吊命,这……”帐房的笑,让西鸿玉更是尴尬。   实在不想亏欠对方,索性,西鸿玉从手腕上将那只南疆进贡的翡翠玉镯递到了杜老板面前。这玉镯质地通透,看上去便价值不菲。西鸿玉也担心会遭贼人惦记,便又道:“这是鄙人的传家宝,赵某人家境贫寒,便只有先将此物抵押给您。待日后赵某有了银钱,再行来赎回,不知……”   “好!赵小姐这样肯认账的人,当真是不多见了。就冲赵小姐以传家宝抵押一举,我老杜就交你这个朋友了。”杜老板不禁笑了笑,满意地道:“这些日子,若是姑娘不嫌弃,且让熹儿继续照料你。他就是有些闹,但照顾人还是细致的。”   “这样子麻烦令公子,恐怕不妥吧。”让小猴子天天黏着自己,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店里人手不够,就剩熹儿闲着。让他跑跑腿,也好。也罢,姑娘早些歇息罢。”起了身,客栈老板又笑了笑,便带着伙计们都出去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西鸿玉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自己如此后知后觉,当真是滑稽。如今,离开洛阳,到底应该去往何方呢。   第二天一大早,杜熹兴高采烈地端着早膳就闯进了西鸿玉的屋子。正在熟睡的西鸿玉被巨响惊醒,见是杜熹来了,只能暗自感叹杜老板所说的“细腻”。   “赵小姐,来来来,你尝尝。我给你煮了鱼汤,对身体好的。”激动得热泪盈眶,杜熹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对西鸿玉的一举一动都满是期待。   尴尬地拿勺子舀了些汤尝了尝,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味道,西鸿玉悬着的一颗心也终是放下了。的确,这小猴子的厨艺没话说。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味道不错,谢谢你。”西鸿玉淡笑着,却发现杜熹脸红了半边。   “赵小姐,你……你真的觉得我讨人喜欢吗?”杜熹惦记着昨日的话,让西鸿玉很是尴尬昨日那次多嘴。   这祸是自己闯出来的,该怎么收场哟!   “那个……是啊,熹儿这么聪明伶俐,的确讨人喜欢。我和我夫君只有一个女儿,也想再得一个像熹儿这样的儿子呢……”西鸿玉故意说出这些话,果真,杜熹脸色变了。   不该惹的桃花就不要惹,自己现在处境已经够麻烦了,不是吗?   沉默了片刻,杜熹撇着嘴缓缓道:“赵小姐的夫君……一定很英俊……吧……”   一想起容贤亭,西鸿玉心里就不是滋味。索性,她下了床,“躺了这么几日,我身子都乏了。不如你陪我去街上逛逛,怎么样?”   闻言杜熹立刻展露笑颜,挽着西鸿玉就闹着要下楼。西鸿玉尴尬地穿上鞋,抓过外衫,只任由杜熹闹着出了屋子。   只是因为照顾了自己两天,他竟然就对自己有了情感吗?这或许只是孩童时期一种懵懂的悸动,他始终是个孩子,根本不懂大人的世界有多么残酷。   下了几日雨,如今天气大晴。秋日里的阳光不至于太过刺眼,西鸿玉舒展着身子,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与杜熹一同穿梭在街市中。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过大清早菜贩居多,二人倒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从杜熹那里知道,他不过是杜老板捡来的孩子,所以杜老板也不会在意什么避嫌,且由着他来照顾西鸿玉。   对这孩子,西鸿玉还是心存感激的,那两天他不吃不睡地照顾着自己,着实让人感动。荷包里就剩下最后一些碎银子了,西鸿玉咬咬牙,还是去了街边的点心铺子,挑选了几样时下最兴的点心,打成三个包,这才拎着出来递到了杜熹手上。   错愕地接过点心,杜熹直勾勾地盯着西鸿玉,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平日里可能你不缺点心,但,终究是我的心意……”   “赵小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激动地拎着点心就扑在了西鸿玉怀里,杜熹紧紧抱着西鸿玉,远看象极了儿子抱着母亲撒娇。   被小猴子实在吓怕了,这以后大街上都看到他当街拥抱别的女子,他以后还有人家敢要吗?这这这,他究竟知晓何为避嫌吗!   西鸿玉试着想要推开他,可是他抱得太紧,西鸿玉怕他尴尬,只好作罢。无奈地被这小孩子抱了又抱,见杜熹终于舍得松开自己,西鸿玉倒也松了口气。   家庭教育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啊!   被杜熹挽着继续前行,西鸿玉不禁开始为下半生发愁了。银子啊银子,上天快派人给我送点银子吧!   整整在街上逛了一上午,杜熹自己掏腰包买了很多零食“回赠”西鸿玉。两个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客栈时,已然日上三竿。   店里生意正火,小二穿梭着在桌子间给客人们上菜,帐房指下的算盘拨得不停。杜熹见又到了最忙到时候,便要急着放东西去帮忙端菜。   西鸿玉一个人提着所有的东西正要上楼去,却见着楼梯上迎面下来一行人。酱色大麾而下,白玉冠高束,清冷的眸光瞬间点燃火花。身后的一众侍卫皆停下脚步,想要下跪却碍于在楼梯上空间狭小,索性,大家纷纷低下了头只当作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0章 取舍(5)   手里还拎着一堆零食,尴尬地站在原地。西鸿玉从未想过这个人竟然会离开京城,尤其在如今这个时期。他应该好好在宫里肃清党羽,巩固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是吗?   西鸿玉,你到底是后退,还是前进啊!   这个时候又转身逃跑,就太丢人了吧?   “哦呵呵,那个……你午膳用了吗?”话一出口,西鸿玉真想砍了自己舌头。   “尚未用过,你呢?”平静的语调,来自于那个熟悉的声音。   “还没。”西鸿玉又笑了笑,欲哭无泪的痛苦何人懂。   本以为会有赫连家或是东方亲自找上来,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来到洛阳,亲自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原本,最希望自己消失的人不应该是他吗?只要自己消失了,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难道说,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他想要……杀自己灭口?   西鸿玉,混到这份儿上,真是丢干净了身为皇帝的脸啊!   “正好,我们一同用膳。”他淡淡笑着,冲着她优雅地伸出了白皙如玉的一只手。   这个时候,西鸿玉心里又开始迟疑了。可是毕竟是在这么多人前,总不能让他有失颜面。把零食都腾到了一只手上,她用另一只手轻轻触上了他的手。   他一把握紧她,牢牢地,仿佛这辈子再也不愿意松开了。   来自掌心的温度,熟悉而温暖。他们的七年之痒,更像是一场浩劫后,上天赐予的一个崭新的开始。   宫里的规矩,用膳时皇帝与皇君们是不能同桌的。但是私底下,西鸿玉总是和容贤亭同桌用膳。就像刚嫁入太女府那样,两个人坐在一起用午膳,安静而闲适。坐在客栈的包厢里,容贤亭与她同桌而坐。   菜被呈上桌,他便如往昔一般替她布菜。所有菜都是她爱吃的,毕竟他对她的一切喜好都了如指掌。   见气氛太过沉重,容贤亭便屏退了屋里的所有闲杂人等。   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热茶,西鸿玉不禁偷偷瞄了一眼他,只好开口道:“最近宫里事务繁多,你怎么有空抽身出来?”   没有急着开口,容贤亭不紧不慢地也端起了手边的茶,小抿了一口,“臣伺近日丢了些东西。”   “哦?宫里竟闹贼了?”西鸿玉放下了茶杯。   “臣伺丢了妻主,不知是被何人盗走了。”容贤亭的语气严肃,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思。   这气氛诡异得厉害,西鸿玉只好硬着头皮道,“丢了的东西就丢了,不必费力气到处乱找。”   叹了口气,容贤亭自嘲地一笑,将目光挪向了窗外,“陛下倒是从不给臣伺解释的机会呢……臣伺多么想过寻常人的日子,像寻常人家的夫君那样,悉心照料妻主,教育女儿。可是,一切都是那么奢侈。”   “这种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恐怕帝君只会觉得厌烦。”西鸿玉侧眸望向了他。   “很多事,一时间无法弥补。但是臣伺愿意一试,这些日子,臣伺都会留在陛下身侧……直到陛下愿意回宫,且当作原谅臣伺。”容贤亭与她对视,面上依旧严肃。   旧日里与他百般恩爱,经过这些事后,西鸿玉的心里总觉得与他之间有了些许裂痕。若是以前,容贤亭这样跟自己道歉,自己早就心软了。可是不知怎么,是什么东西在作祟,让西鸿玉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看待面前的男子。   思索了片刻,想来二人都需要冷静一些。   西鸿玉只好点头道,“姑且再看罢。我先回房放东西,你留下来好生用膳。”提着那堆零食,西鸿玉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容贤亭默默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她要回房放东西,难道她的意思是要与自己分房而居吗?   流旻察觉到了容贤亭有些失落,便忙上前劝解道:“主子,您莫要多想。陛下兴许是累了,想要好好歇歇。您这几天在马车上都不曾好好用膳,还是快用些东西,当心身子罢。”   回到自己房间,西鸿玉稍稍松了口气。容贤亭的突然到来,让她措手不及。她也幻想过可能二人会重逢,但那些场景在她心里都是极为尴尬的。   这场江山之争,二人由始至终都只字不提,且待对方都极为客气。以致于二人相处时,气氛甚为诡异。西鸿玉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面对容贤亭。   “赵小姐,你一定饿坏了吧!我从厨房端了好多好吃的,快来尝尝!”杜熹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嬉笑着闯进了屋里。   见到这小男孩,西鸿玉只好挤出了笑容,怕吓着他,“老老实实地在你房间吃饭,怎么大中午的还要往我这里跑?”   “你是病人,就应该多补补。你用你的玉镯来抵押,想必一定是盘缠都用光了。我啊,只要用我的名义从厨房端东西给你,帐房才不会问你要银子。来,多吃点。”杜熹把饭菜放在了桌上,又替她码放了碗筷。   扫了一眼,这小猴子还真是不惜着自家的银子,都是些大鱼大肉。西鸿玉捂上了胸口,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大病初愈,肠胃不大好,还是用些清粥小菜罢。熹儿,麻烦你走了一趟,谢谢你了。”   “也对哦,每次我病好的时候,也是吃不下饭的。你等等,我下楼给你换菜。”小猴子端起餐盘,转身便向门外快步走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西鸿玉这阵子着实见不得油腻的东西,倒也没什么食欲。见着杜熹要出门,西鸿玉真想顺手关上门,倒头大睡一觉,好生调养生息。   “玉儿……”正欲开口,却与正要出门的杜熹撞了正着。容贤亭侧开身子给杜熹让路,便跨步进了西鸿玉的房间。   杜熹本要离开,忽然见着一个贵公子进了西鸿玉的房间,心里着实好奇,便偷偷将身子抵在门框边,好奇地探过了脑袋。   “你怎么不好好用膳呢?”西鸿玉见到容贤亭来到这里,倒是觉得又是一阵尴尬。侧过身来,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兀自品了起来。   “客栈里鱼龙混杂,难保有歹人图谋不轨。我在洛阳买了间小宅院,我们还是暂且住在那里吧。”容贤亭始终站着,没有落座的意思。   一听这话,杜熹第一个不愿意了。他端着饭菜就冲进了房间,带着怒气便质问道:“这位大哥哥,我们客栈怎么了?我娘亲和我们家伙计都像歹人吗!”   担心杜熹口无遮拦,西鸿玉连忙冲过去挡在了容贤亭面前,“别这样,他不是这个意思。熹儿,你误会了。”   眼眶有些湿润,小猴子似乎遭不得委屈,只是可怜巴巴地瞪着西鸿玉道,“我对你那么好,你就任由你朋友这样猜疑吗?我事事都挂记着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熹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西鸿玉哄小孩的本领日益加强。   “这位公子,有劳你照顾玉儿。只是近日妻主她想要在洛阳久住,我私心想着,日日住客栈也不是办法。故此才……”   “妻主?他……他……是你的夫君?”杜熹满脸的错愕,让西鸿玉沉默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   失落地端着饭菜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那个爱笑的少年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看着杜熹离去,西鸿玉不禁感慨道,“不过相识了几日,生出些年少时期懵懂的情愫也是正常。若是回到十年前,或许日子会比现在轻松些罢。”   “玉儿。”容贤亭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将眸光收回来,完全投射在容贤亭的脸上,西鸿玉的思绪像是回到了当年还是皇女的时候。时光荏苒,很多美好的回忆似乎就这样被时间消耗殆尽了。   “去用膳吧,我且歇歇。”西鸿玉回过神来,便向床那边走去。   不再多言,容贤亭只好屏息离去。倒也不知是怎的,心间像是缺了一块。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容贤亭沉着的面色,让屋内的流旻急得立刻迎了上去。   来到容贤亭身侧,流旻连忙将信封呈上,“主子,东方大人差人快马来报。”   “哦?赫连忱等不及了?”容贤亭扯动嘴角冷笑了一下,随手拆开信封,俯首看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果真如此。”   “主子,时间不多了,这……若是再不接陛下回宫,赫连将军定然要给您扣上谋害圣上的罪名,到时候,可真是……”   “赫连忱这老家伙与容家暗自斗了这么多年,如今趁着玉儿不在京城,竟企图想要联合众臣动摇我容家根基,诬陷本君谋害玉儿,当真可笑。”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容贤亭便抬手唤来了侍卫,“替本君传信于东方大人……”   “不必了。”骤然踏入房内,她面上尽是怒色。方才担心自己这样冷落贤亭,会让贤亭心寒,便一路跟了过来。谁想到,竟然是这般结果。“原来,你我的情谊竟抵不过赫连大将军的诬陷。”   吓得踉跄跪倒在地,流旻忙向西鸿玉解释道:“陛下啊,帝君主子待您的心意假不了。是赫连大人带着一众老臣进宫咄咄逼人,说主子他谋害了陛下企图称帝。这这这,陛下您尚在人间,赫连大人她本是最清楚不过的。主子他身子本就不好,气急攻心便昏厥过去。才歇息了一日,便动身赶路来洛阳寻您。陛下,您是主子的妻主,也是主子唯一的依靠。若是您都不信任主子了,主子他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径直走到容贤亭面前,西鸿玉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流旻,“一条看家护院的好狗,你的帝君主子果然没有白养你。”   “玉儿,你若有气就冲我发,莫要为难流旻。”容贤亭沉重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道。   努力平息着怒火,西鸿玉环视了一圈这屋子里的人,索性道,“帝君主子,让你的人都出去。”   屋子里的侍卫和伺人听了这话,不等容贤亭开口便纷纷冲出了门外。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合上,屋子里却静得吓人。   二人久久站在原地,似乎一些事情一触即发。   西鸿玉折身来到了窗边,寻了张椅子落座,便将眸子转向了窗外,“或许,我们是应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冷战,的确解决不了问题。”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走到今日。”容贤亭也在屋里的八仙桌旁落座,目光只是停留在地面上,不曾挪移。   “当年,为了和你成亲,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们成亲之后,我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欢喜。”   “是吗?”容贤亭苦笑。   “不管每天我睡在谁的房里,你都是温和地笑着,也对那个人极好。很多时候我不禁在问自己,我的夫君不会去嫉妒,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我吗?以前在府里时,有段时间我热衷于书画,便一连七日都待在飞觞屋里。待到第八日,看着御寻红着眼睛疲惫不堪地来寻我,我才晓得原来自己对于某些人还是有分量的。而那时候,我的贤亭,只会平静地看着我,点头一笑。”西鸿玉的指尖紧紧扣着窗沿,指节已然发白,“和御寻在一起,或是和洛焱相处,我的贤亭每一日都只是埋头于政务,根本不会关心我宠着谁。如今想来,不是他大度,而是他心里根本早已不在意那个玉儿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1章 七年之痒(1)   只是听着西鸿玉说话,容贤亭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辩驳。他的举动,也让西鸿玉心底默认了那个答案。   西鸿玉重新看向那边的容贤亭,微微笑道,“纵使在宫里拥君三千,却也得不到你的一颗心。七年夫妻,都像是一场闹剧。你想要的大权,如今已然尽数在握。赫连忱如今栽赃于你,无非是为了自保。倘若我助你,赫连家便会被冠上罪名,难逃悠悠之口。而赫连家失势后,我所能依靠的又有何人呢?”   “只当是一场误会,臣伺不会迁怒于赫连家。回宫之后,臣伺不再插手朝政,也不再过问天下事了。”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容贤亭抿而一笑,但极为苦涩,“大权,臣伺不在乎。若是陛下一心所向,废除臣伺帝君之位,将臣伺开除宗籍打入冷宫,臣伺也全听陛下所依。”   贤亭,你何苦这般!   时至今日,闹成这般模样,西鸿玉根本不想如此。只是,纵使是帝王,也有着太多的无奈与辛酸。或许感情这样的东西在帝王家,本就不应该存在的罢。   ……   傍晚时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西鸿玉身心俱疲地躺在了床上,空洞着望着床顶,只叹息道:“人世多艰难啊!”   究竟该怎么做,才可以回到原点。   敲门声传来,西鸿玉应了一声,便见着杜熹笑着跳着进了屋。   “我想通了,你永远是我亲手救下的好姐姐。我不管你有多少夫君,你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杜熹眼睛还肿着,可是笑得那样灿烂好看。   “如果被人救过就要以身相许的话,那洛阳城的医馆岂不早空了,谁还敢去找大夫问诊啊!”西鸿玉躺在床上,四仰八叉一动不动地反驳道。   杜熹撅着嘴走上前来,弯腰对上了西鸿玉的双眸,“我不管,本少爷的话,没人敢不听。你夫君呢?你们俩难道分房睡?”   “除了洞房花烛和新婚那几天,我还真记不得哪几天我们没有分房睡过。”西鸿玉侧过身来,托着脑袋看向了杜熹,“小猴子,你说你每天这样无忧无虑,到底为什么呢?”   一听这话,杜熹立刻来了架势,拍拍胸脯道:“我每天要发愁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早膳用什么,中午要去厨房盯着,一天帮着家里客栈忙,下午回来还要来照顾你,你从哪里看出我无忧无虑了!对了,什么小猴子,不要乱给本少爷起诨名!”“   “好好好,你责任巨大,劳苦功高。”西鸿玉被他认真执着的模样逗得发了笑,便重新平躺了下来,望着床顶道,“熹儿,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呢?”   杜熹趴在床头,打量着她,便道:“好说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找一个酒馆宿醉一场,什么事就都忘了。”   “那好,你去厨房给我偷两坛子酒,银子看在咱俩的情谊就免了,如何?”西鸿玉慵懒地侧过脑袋看向他。   “你还是别在我们客栈宿醉了,要是被娘和你夫君知道,我下场都不好过。”缩回脑袋,他尴尬地一笑,“其实,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喝过酒呢……”   没喝过酒还敢给大人出主意去酒馆,这小猴子还真是……有趣啊!现在的小孩子,个个都是活宝。   一直捱到了天黑,西鸿玉这才匆然离开了客栈。其实说到去大醉一场,她并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这时候,她可是没喝酒的心情。   出来散散心,倒也好,只要赶在宵禁前回客栈就行。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数店铺也都打烊关门了。西鸿玉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一天不曾用膳,这会子胃里轰隆作响。   无意间走到巷子口,瞧见路边有点着灯,正泛着热气的小面摊,她正想要过去,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出门前没带荷包。   身后一阵异风扫过,西鸿玉转头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人。黑漆漆的夜里,西鸿玉觉得不大妥当,便转身返程。   忽然间,巷子口小面摊的灯火熄灭,私下一片昏暗。   刀刃在月下泛着寒光向她逼来,她猛地侧身夺过致命一击,便听见无数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不少人出现在了此处。   “玉儿当心!”狠狠将剑刺入了刺客的胸口,喘着粗气,她用身子死死护住了西鸿玉,厌恶地拔出了手中的剑。   感受到了她熟悉的气息,西鸿玉的眼眶一阵红润,几乎是颤抖地道,“老大……”   她本应在京城坐享荣华富贵,跟着赫连忱大展宏图,不是吗?   许久不曾听到西鸿玉这样唤自己,赵无忧恍惚了一下,却险些被来人砍伤。她跳跃起来直刺那些刺客的要害,飞身旋转又将来人踢飞。她的衣袍在月色下随风绽开,英姿勃发,每一剑都是那样有力却无情。她,在用自己的全部去保护那个自己最为在意的人。   “快,陛下在这里,快保护陛下!”侍卫们纷纷赶来,与刺客们搏斗。   西鸿玉被赵无忧护着退出小巷,来到了相对安全的街上。借着微弱的灯光,西鸿玉瞧见了赵无忧那被血染红的衣袖,万分惊恐,“老大,你受伤了!”   “没事,和以前打架受的伤比起来,这算什么。玉儿,你没事就好。”赵无忧的脸色很不好,似乎在极力忍着疼痛。冰冷的秋夜里,她竟满面冷汗。   一场闹剧结束后,西鸿玉扶着赵无忧回到了客栈,却也引来了容贤亭的关注。心里自是晓得赵无忧对于西鸿玉的重要,容贤亭派人连夜去请大夫来给赵无忧看病,又让流旻把从宫中带出来的上好金创药送到赵无忧那里。   面色凝重地替赵无忧擦洗伤口,西鸿玉一言不发,只担心从此她的胳膊就这么废了。   容贤亭站在一侧,只是默默看着这边,也是极为沉默。这气氛,倒是让赵无忧尴尬坏了。毕竟他们是皇上和帝君,自己不过是臣子。   “好了,我没事了,你不要这样难受了。”努力撑着笑脸,赵无忧不想让西鸿玉自责。   “别动,我再给你上点药。”西鸿玉专注地继续道,“你怎么会跟着我?”   “赫连将军背着我偷偷派人来洛阳,我觉得事有蹊跷,恰好京中无事,便暗自跟了过来。那些人路上行踪着实诡异,若是来寻访圣上,也不应该穿着夜行衣。于是我提高了警惕,果真,自你入住客栈后不久,这些人便守在了客栈门前,且等候着你现身。奈何你一直不出现,一次现身还是在白日里最繁华的大街上。今晚你出来,她们便有了动手的机会。”赵无忧无意间却又看向了容贤亭,“倒真是意外,帝君主子竟然出宫陪伴在你身侧。”   赫连忱的人……这老狐狸,倒也真是一不做二不休。   容贤亭终是按耐不住,开口道:“事到如今,暂且不论旁的。玉儿,当下我们必须要立即回宫,不能再拖了。”   “哦,是吗?”西鸿玉垂下了双眸,似是沉思了一阵子,便转头看向了容贤亭,“我可以跟你回去,回去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容贤亭上前一步向她逼近问道,眉间已然深锁。   “洛焱和我,有了一个儿子。”西鸿玉沉沉笑道,却见床上的赵无忧一愣,她便继续照顾着赵无忧,将目光挪向了她,“老大,你找到了洛焱,却隐瞒我,是因为你会对洛焱,比我待他更好,对吗?我相信你的每一个决定,也尊重洛焱的选择。”   容贤亭来到了西鸿玉身后,久久屏息,最终一声长叹,“玉儿,若是你想接韩君回宫,我可以答应。”   “又是这样吗?你又是这样把我推开,只是为了成全你的大权,如此而已吗?”西鸿玉似是自嘲的冷笑让容贤亭内心隐隐作痛。   一时语塞,索性,容贤亭愠然拂袖而去,再也不与西鸿玉辩解。这些年,二人的情谊渐渐淡了也是正常。只是他那颗自幼便天之骄子般的自尊心,由不得她触碰。   赵无忧伸手想要西鸿玉去追,却见西鸿玉按下了自己的手,淡然地道,“他终于学会在我面前生气了,看来不用激将法,我根本看不到真正的他。”   “玉……玉儿,洛焱……韩公子的事,你别误会……”   “洛焱不适合宫廷生活,他要自由,我便不强求。若是你对他有意,我并不反对。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们父子,让他们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便可。至于贤亭这边,或许这是我们自幼相识到如今一直难以解开的心结,需要慢慢抽丝剥茧,故此你也不必担心。”西鸿玉替赵无忧盖好被子,缓缓站起了身,“老大,总之,这些年多谢你了。”   赵无忧暗自叹息,也不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只好道:“玉儿,不要再跟帝君使性子了。这样大的家国他一个男子这样苦撑着,若是他当着一心称帝,早就在赫连大将军下手之前,就将你斩杀,又何必还要落下把柄在赫连大将军手中。他对你的情谊,七分都是真的,你还是跟他……”   “我如何释怀,忽然间知道那个一心待自己的人是为了其他目的而与自己相处,一朝一夕间,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怕了。我只是想冷静几天,别无他想。”西鸿玉紧紧攥着拳头,脚下已然开始向门那边挪步,“我西鸿玉自幼到成为太女那天,都是为了一个他而活着。我不想失去他,可是也不知我们该如何重新开始。”   “其实很多事情都很简单,你如果按着帝王家的方式解决不了,不妨换一种方式试试。倘若还是在你只是赵玉的时候,你的夫君与你有了争执,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赵无忧耐心劝解道。   止了脚步,西鸿玉侧眸茫然地看向她,“道歉,和好,当作一切没发生?”   赵无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道歉……道歉啊……长这么大,还真没低头给贤亭认错过呢……再者,自己究竟何错之有啊,摆明是他……   “你每次都是自己去猜想着给他下定论,他从未反驳过你,只是忍着委屈被你这样冤枉着。你去道个歉,让帝君宽宽心,他静下心来自然会跟你敞开心扉,你们的误会也就少了些,这样不是就和好了吗?你老大我哄男人的招式……呃,我是说……”赵无忧脱口便觉得自己似乎又放肆了,便连忙止声。   西鸿玉一脸冷汗地看着自己终于“复活”的厚颜无耻的老大,心里倒也有了一些想法。的确,每次贤亭从不为他自己辩解,倒有可能真的是自己错了呢。   “老大,那你现在好好休息。我去贤亭房里找他,”思想再三,西鸿玉还是迈出屋子。   穿梭在昏暗的走廊里,西鸿玉一心前行,却见着流旻踉跄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见到西鸿玉便狼狈地扑倒在地,忙哭喊道,“小姐,主子留书出走了!”   担心客栈人多眼杂,西鸿玉忙带着流旻冲进了容贤亭屋内,却见着桌上留有一张字条,容贤亭只道自己出去散心,并无多言。   定了定神,手下却忍不住将那字条揉成了一团。   流旻惊魂未定,只是颤颤巍巍地在一旁躬身埋头道,“这些年小的与主子寸步不离,主子从未单独外出过。主子自幼生在府里,后又居于宫中,这民间的事物他所涉不深,大半夜的,小的只怕……”   “来人!”西鸿玉怒喝道。   侍卫们蜂拥而至,纷纷跪倒在地,生怕西鸿玉这时候迁怒于自己。   “天亮之前务必寻到帝君,否则提头来见。”西鸿玉敛息。   “遵命,陛下。”侍卫们一股脑冲出了房间,没有一人胆敢怠慢,   贤亭,他这次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2章 七年之痒(2)   碍于外面尚有赫连忱派出的杀手,西鸿玉只得与流旻暂且来到自己房内。赵无忧方才好不容易开导过西鸿玉,又听闻容贤亭夜里一气之下竟然出走,倒是觉得是上天在作弄人。   昔日里容贤亭的宽容大度,在宫里那是一贯闻名。能够把那样一个性子好的美人儿气得夜里不顾安危,只身一人出走,玉儿的话的确是真真的把人家给伤了。   忍着伤口的疼痛,赵无忧稍稍侧过身子,瞧着西鸿玉一脸铁青的样子,还是耐不住性子开口道,“玉儿,这……要不你先歇歇。”   “我等贤亭回来,你先休息吧。你还有伤,不用管我。”西鸿玉给赵无忧紧了紧被子,不禁侧头看去。   随意折腾了这几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兴许天就亮了。洛阳城他人生地不熟,究竟会去哪里。如果这时候不是为了避开赫连忱的人,自己就可以亲自去寻他了!   “玉儿,这样单纯着急也没有用。不如放宽心,兴许一会儿他就气消了,就回来了。”赵无忧实在睡不着,毕竟这样一个大活人坐在自己身边。   “老大,你还记得你刚捡到我时的样子吗?我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对街上什么东西都好奇,贤亭和我是一样的。贤亭他自幼被养在侯府中,大了便移居宫中,衣食无忧,他对市井之事知之甚少,只怕夜里会遇上什么歹人。我……”   “已经宵禁了,说不定他被巡逻的官差撞见,就给送回来了。你不要急,先冷静。”赵无忧倒是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西鸿玉从河边苏醒后,不会给自己穿衣服,不会给自己梳头发,没有见过妓院和赌场,见到冰糖葫芦豆腐花这些小吃都好奇地研究了半天。那时候自己还纳闷,这是从何方而来的神圣。   ……   清晨,洛城内又飘起了绵绵细雨。车轮滚滚,颠簸数日,越靠近这个国家的京城,大家越是忐忑。这一趟而来,着实是冒着巨大的危险。奈何,也只有如此。   “度风,还是歇歇罢。已经在路上行了五日,当心你的身子。”取了车里一件斗篷,女子耐心地给身边的男子披上,一手握上他冰凉的手,一面暗自叹息,“路上探子来报,说西华内廷如今内斗不断。想来,存翼暂且可保性命。”   疲惫地将脑袋靠在了她肩膀,李度风垂下眼眸,喉中一时哽咽。   忽然间,疾驰的马车减了速度,朱修桓本能地护上身旁的李度风,便忙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人,不好了,撞到人了!”赶车的小厮慌张地回禀道。   朱修桓掀开帘子,一眼见着有一华服男子被撞到在地,昏迷不省人事,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如今,在别的国土上闹出这样的事,根本不利于此趟进京所办之事。   闻声,李度风也探出了身子,见着自己的马车确实伤了人,便连忙吩咐下人去查探那人的伤势。清晨天蒙蒙亮,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倒也不知为何会出这样的乱子。   几个小厮合力将受伤昏厥的男子抬上了马车,朱修桓这才定了定神,决定先送男子去医馆救治,再派人去寻个客栈,暂且在洛阳落脚歇息一两日。   一行人一直忙到了晌午时分,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洛阳城,最后终是寻了一间客栈入住。经过大夫诊治,男子只是有些擦伤,昏倒似乎是因为内疾而致。不是自己的马车撞昏了人,朱修桓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见着男子衣料华贵,应该是洛阳城里的哪家大族公子。如此,若是那家人寻到自己身上,硬要怪罪自己是罪魁祸车,这可就不妙了。   相比于朱修桓的担惊受怕,李度风倒是一心只在照顾这男子上,不曾多想。这男子与自己年纪相仿,发冠已然束起,想来是有妻主的人。嫁过人的男子,如何会只身一人早晨出现在街上,却没有妻主陪伴呢?   “度风,我来照顾他罢,你快去歇歇。”朱修桓知晓李度风一路上都不曾好好入眠,便想要支开他,谁知却被李度风制止。   用帕子擦去了男子脸颊上的冷汗,李度风摆头道,“毕竟女男有别,你倒无妨,可也要为了这公子的清誉着想。”   “瞧我一时疏忽,等筹山上楼,且让他来照顾这公子,你便去歇息罢。”朱修桓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来到了八仙桌旁,且落座道,“我们不能在洛阳停留太久,必须尽快寻到这公子的家人,将他送回去。”   略微迟疑,李度风侧身看向了朱修桓,“我仍是觉得不妥,如此贸然去要人,只怕……”   “既然你答应了留川王,借着我来西华执行公务的空子带走存翼,我们空手而归,岂不辜负了你路上的一番颠簸?至少,我们也得先到西华的都城,确定存翼如今是生是死。”朱修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皱着眉细细抿了起来,“我只怕,路上若是被弑神骑盯上,这可就不妙了……”   李度风缓缓起身,忧心忡忡看着床上的男子,只道,“存翼惹得西华大乱,让大楚颜面尽失,二皇姐她本就不赞同大楚派使臣去要人。云大人一向与二皇姐连通一气,一旦我们被发现,二皇姐定然会大怒。若是降罪到你身上,这个家该怎么办。”   连连摆手,放下了茶杯,朱修桓正襟危坐,“度风,既然我们行到此处,便已无退路。暂且先安置下这位公子,稍事歇息,我们便立即进京打听消息,不在西华久留,如何?”   不自信地点了点头,李度风已然愁容满面。   午后,一行人皆去了楼下用膳。屋里终是宁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男子均匀而平稳的呼吸。胸膛缓和地起伏间,明亮的双眸骤然张开……   一上午的功夫,已经找遍了大半个洛阳城,西鸿玉疲惫不堪,一面担心容贤亭的安危,一面又要顾忌跟着自己出来的杜熹。   今早一夜不曾入眠,西鸿玉撑到了天亮,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侍卫下楼去。正端着专门为西鸿玉做的清淡早膳打算上楼,抬头见着西鸿玉满面焦急地冲来,杜熹连忙侧过身子问道,“这么急去哪里,先用了早膳再出门吧!”   “熹儿,我夫君不见了,事情紧急,早膳回来再用。”西鸿玉放慢了速度,担心撞到杜熹,“谢谢你了。”   “那位哥哥不见了?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杜熹冲下楼将早膳递给了一个店小二,不由分说就追着西鸿玉一起出了门。   碍于杜熹在场,侍卫们都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少爷可能是陛下看中的,故此都不敢怠慢。为了隐藏身份,一个侍卫只道,“底下人来报,城东和城北都不曾发现少爷踪迹。城南地痞帮派聚集,人多眼杂,尚未探寻。城西……”   “去城南!”西鸿玉不假思索便道,随即带着一众人前行。   “赵小姐,城南到处都是流氓恶霸,你夫君应该不会……”杜熹见西鸿玉面色阴沉,声音便稍稍压低了些。   急匆匆地前行着,西鸿玉眉头紧蹙,只是望着前方的路目不转睛道,“就是因为那里鱼龙混杂,我才更是担心。”无忧帮昔日里也在城南盛极一时,对于城南,自己再熟悉不过。   本以为会有些头绪,可是过了晌午,各路侍卫都不曾发现容贤亭的踪迹。因为大病初愈身子尚弱,又加上一夜不曾入睡,且早膳与午膳都不曾用过,西鸿玉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也不由得开始摇晃。杜熹见情况不妙,便暂且扶着西鸿玉进了路边一个小茶馆,暂且休整。   不想与那些大楚人过多纠缠,容贤亭趁着所有人下楼的工夫,便暗自从客栈的侧门离去了。这些年,西华与大楚的关系每况愈下,若是当真因为一个李存翼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容贤亭心里暗自忖度着,若是放在平时,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去寻西鸿玉商量对策。奈何如今想到西鸿玉,他就痛苦不已。一夜未眠,流落街头,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晓自己在洛阳的何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原本停歇了一阵子的小雨,这时候却又断断续续地飘了起来,惹得四下一片湿冷。   正街上人多眼杂,容贤亭心中烦躁,便闪身入了小巷中。他借着巷道的青檐避雨,一路贴着粉墙而行。巷子里安静得只有雨声和他的脚步声,倒是让他想起,自己倒是从未单独出行过。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可以像寻常百姓一样,可以在街上游逛,或是四处游遍大好山川。可从小到大,他的生活却只被禁锢在了侯府、太女府,以及皇宫。而且自己行到何处,都会有大队的人跟在自己身后。   想来,雨天独行于这巷道中,嗅着潮湿的青草香气,享受着一时静谧,倒也快哉!   唇畔勾起一丝笑意,容贤亭抬头望向这灰蒙蒙的天空,倒也觉得没有今早那样压抑了。复而前行,却见不远处那户人家将门推开来,阻挡住了容贤亭的去路。   并未在意,容贤亭前行了几步想要绕开,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婴孩哭声。   “小祖宗,你爹爹马上就回来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男子急促的声音传来,倒是勾起了容贤亭对于往昔的回忆。   侧眸望去,见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的男子站在院子门边,不住摇晃哄着怀里的孩子,容贤亭好奇地凑了过去,“这位公子,你如此抱孩子,孩子定是要哭闹的。”   尴尬地看向容贤亭,男子愣了愣,“咦?那该怎么抱?我和我家少爷其实都不大懂呢……”   微微一笑,容贤亭伸出双臂从男子怀里接过了孩子,一手托上孩子的头与脊背,宽厚而温热的大手给予了孩子无尽的暖意。果然,不出片刻,小家伙竟然止了哭,反倒好奇地睁大眼睛去望着容贤亭,似乎走了神。   垂下眸子安静地端详这孩子,容贤亭温和地浅笑,“孩子的身子软弱,骨头尚未长好,这样抱着孩子,可以让孩子更舒服些。”   “多谢这位公子,我们家只有少爷和我,没有长辈传授经验,我们只能这样试着摸索带孩子的路子,真让公子见笑了。”男子尴尬地挠了挠头,却又不禁打量起了容贤亭,“咦?这位公子甚为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轻拍着孩子,容贤亭完全沉醉于其中,听见男子问这话,他便答道,“我只是年少时来过一次洛阳探亲,倒是不曾见过公子呢。”   “哦,没关系,哈哈。这也是缘分,说不定上辈子见过也不一定呢。瞧瞧公子你哄孩子的模样,可真像极了我们家小祖宗的爹爹。指不定我家少爷回来,倒是会吃醋呢。”男子看着容贤亭隐藏多年的父爱完全将孩子包裹,不禁噗嗤一笑且打趣道。   回过神来,倒是觉得自己这样也不大妥当,容贤亭便将孩子还给了男子,面上仍带着淡笑,“小家伙将来一定能健康长大,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借这位公子吉言,公子慢走,当心路滑。”男子满脸笑意去送客,却不经意间发现自家少爷正为了躲雨,匆然贴着墙壁迎面而来。   容贤亭贴着墙面只是前行了几步,正面匆然赶来避雨的男子却忽然止步于自己面前,一时间,巷子里静得吓人,倒是衬得雨声沉重了不少。   险些失手松开手中的药材,韩洛焱难以置信那个久居深宫的男子竟然会出现在洛阳。   难道西鸿玉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容贤亭来到这里?   看见久违的韩洛焱,容贤亭这才恍然想起,那门前的男子不正是韩洛焱的小厮,陆回雪吗!也难怪自己记不清,宫里伺人那样多,且又不是常见面。   难道说……方才自己抱过的孩子,就是玉儿的……骨肉……   屏息沉默许久,韩洛焱终是选择继续前行,却不禁冷笑了一声,“帝君主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微笑地回答着他,容贤亭内心却五味杂陈。   似乎是察觉到了大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气氛,陆回雪怀中的婴孩再次大声啼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3章 七年之痒(3)   听见哭声,韩洛焱连忙避开容贤亭,冲到了门前。他扔下手中的几包药材,连忙从陆回雪那里接过孩子,耐心地哄了起来。   此时此刻,陆回雪已经吓蒙了,呆呆地看着方才与自己畅快交谈的男子,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竟然没有认出来当朝的帝君!   “回雪,是西鸿玉带那个人来的吗?”韩洛焱不禁又看向了远处的容贤亭。   “不不不,今天很奇怪,帝君主子一个人在巷子里走,无意间撞见他。他好像没有认出我,并不像是可以来寻少爷的。”陆回雪看着容贤亭的背影,纳闷道,“帝君主子不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孩子的哭声不止,在巷子里久久回荡。韩洛焱轻拍着孩子,用唇贴上了孩子稚嫩的额头,并未发现孩子有发热,他才松了口气。   原本渐行渐远,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已然快行到巷口的容贤亭不由得回头望去。远远瞧着手足无措的韩洛焱与陆回雪,似乎出于本能,容贤亭还是折回去查看情况。   看到容贤亭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陆回雪吓得忙埋下了头退到一侧。韩洛焱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并未在意。   “这孩子,平时很爱哭吗?”容贤亭知晓韩洛焱不会理睬自己,便问陆回雪道。   陆回雪瞟了一眼韩洛焱,忧心忡忡地答道,“回禀帝君主子,以前还好,就是近日不知怎的,小少爷总是哭闹。尿布这也换了,东西也喂了,而且尚未有发热或是感染风寒的迹象。”   “洛焱之事,不劳烦帝君主子挂念。”韩洛焱冰冷的声音骤然传来。   容贤亭仍是觉得不妥,上前一步道,“还是让本君瞧瞧罢,毕竟……”毕竟这孩子身上流着的,是西鸿家的血。   努力避开容贤亭,韩洛焱憎恶地瞪着他,带着怒气道,“收起你好心,我的孩子,不需要你怜悯。容贤亭,不管今天你因何目的来到此处,我都不想看见你出现在这里。我敬你是帝君,你莫要得寸进尺。”   “公子啊,不能这样待帝君主子啊!”陆回雪担心韩洛焱一时意气惹祸上身,忙劝解道。   少有人能够对自己说这样不敬的话,容贤亭也是一脸错愕。自己不过是好心瞧瞧孩子的安危,韩洛焱这样下逐客令,着实让自己颜面有损。   “也罢……查探一下孩子是否因积食而导致的滞气腹胀,或是孩子口中生了口疮,以前璧儿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说完此处,容贤亭勾起唇角不禁冷笑道,“若是对西鸿家如此抵触,何必还要抚养西鸿家的后裔。韩君倒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呢!”   受了西鸿玉的气,没想到在这里自己的尊严又被这个男人践踏。容贤亭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只为泄愤。周遭的一切,他的确忍无可忍了。   被容贤亭激怒,韩洛焱且将孩子交给了陆回雪,几步上前,来到了容贤亭面前。二人肃目平视,一时间眼神的擦枪走火让陆回雪看得直冒冷汗。   一直以来,二人在人前至少都是和睦相处,如今撕破脸皮哪里会晓得发生什么事。   “是,也是。帝君主子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夫君,自然处处为了西鸿家着想。洛焱自知身份卑贱,不识大体,不及帝君宽厚大度呢!”韩洛焱侧过身复而前行,“这样贤德的男子,也真难怪陛下夜夜梦里都喊着帝君主子的名字,哪怕枕边躺着的一直是洛焱……”   玉儿夜里会唤自己名字?他暗自惊讶。   骤而,韩洛焱侧眸正视向了他,“只可惜,那又能如何。西鸿玉这样的负心人,夜里枕边人可以不停地更换,可无论换到谁,都也不可能是帝君主子您。皇贵君之后有洛焱,洛焱之后,您的陛下还会拥有更多的新人。而帝君主子您虽是陛下的结发夫君,只能守着偌大的昭元殿,从天黑等到天亮。您百般想要我孩儿的性命,今日又何必虚情假意!”   “本君何曾取过这孩子的性命?”容贤亭看向面前的男子,正色道,“毕竟是玉儿的骨肉,本君怎会染指!”   “他不是西鸿玉的孩子。”韩洛焱自嘲地一笑,转过身去重新接过了陆回雪怀里的孩子,“不好意思,让帝君主子白费心机在药丸中添加红花。只可惜,这孩子姓赵,不姓西鸿。”   容贤亭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了,血统之事,岂能儿戏。红花?自己何时下过红花?   哄着孩子,韩洛焱便向院内行去,“我韩洛焱与西鸿家素无瓜葛,望帝君主子日后莫要打搅。回雪,关门送客。”   若有顾忌地看了容贤亭一眼,陆回雪还是埋着头迈着小碎步关上门回了院子。   内心五味陈杂,容贤亭复而前行,却发现雨已渐渐停了。一直穿梭在巷道中,他只觉得四下有些不对劲。侧身入了另一条小巷,一个衣角擦过他的视线,他立刻停了脚步,却听见一阵寒刀出鞘声。   无数身穿轻甲的女子从小巷的两头围堵而来,个个提着刀直向容贤亭。   镇定自若地环视着这些人,容贤亭轻笑道,“杀了本君,你们主子如何与朝臣交待?”   “小的们无意冒犯帝君主子,只要帝君主子肯将陛下交出,我们主子定然不会为难您。”其中一个紫衣女子冷静地答道。   “赫连忱真是一条毒蛇,明里帮着陛下,暗处却又想要陛下的性命。如此阳奉阴违,她难道不怕事情失败,连累皇贵君吗?”容贤亭只是从容地笑着,帝君威仪显露无疑,让周遭的女子们更是无底气。   定了定神,那紫衣女子又道,“看来帝君主子,是不愿意了?”   “恕不奉陪。”容贤亭简单地吐出四个字,便转过身去。   一女子抬着大刀猛地向他砍来,就在一刹那,一柄长剑死死抵住了刀刃。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让容贤亭怔然看向了突然出现的蒙面女子。那人一把将容贤亭的手腕抓住,便连忙冲向外面,杀出重围。   紫衣女子立刻杀了过去,直刺容贤亭,谁知蒙面人猛地挡在容贤亭身前,一剑挡住那女子的刀,便趁其不备刺向了女子的一只眼睛。紫衣女子失声大叫,痛苦倒地,不断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见到此状,更多的女子向他们扑来。蒙面人抓着容贤亭一路向巷口跑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在生死的一瞬间,他们终是逃到了正街上。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们掩护,也拖延了那些杀手的速度。   见路边客栈前停着一辆马车,蒙面人随手扔下一张银票给正在卸货的人,便带着容贤亭冲上马车,一路驾马逃去。街上的行人吓得四处逃窜,那些杀手索性抢了路边驿站的马匹,纵马而驰,在闹市穷追不舍。   坐在剧烈颠簸的车厢里,容贤亭一手扶着车窗,一面看着那正驾车的女子背影,依旧惊魂未定。车子很快出了洛阳城,容贤亭只觉得这人表面上救了自己,可是敌是友,还是分不清。也罢,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马车在山林里飞快驰骋,但因为负担太重,马匹似乎有些疲乏,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蒙面人略显焦急,也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索性,她钻入车内一把抓上容贤亭,便带着他一同跳下马车,又拔出一只发簪,狠狠地刺了马屁股,让马车继续在道路上飞驰,好掩人耳目。继而,二人滑了下了路边的山坡。   剧烈喘息着,蒙面人与容贤亭紧紧贴在山坡的丛草中,一声不响。只待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这里经过,许久,蒙面人才松了口气。   担心那些人会回来,蒙面人便带着容贤亭进了山林中。天色渐渐暗了,又因为刚下过雨,林子里湿气很重。穿过丛丛林草,贴近山壁,蒙面人寻到了一处山洞,查探了一番发现洞内并无野兽,这才放心将容贤亭暂且安排进去。   蒙面女子转而又捡起了山洞边沿一些因为峭壁挡着,尚未被雨淋湿的枯枝。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用洞里的一些干草,耐心地开始生起了火。   当火堆烧得正旺了时,天色已然全数暗下。   坐在洞边的石头上,斜倚着洞璧,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抱起双手在胸前,静静地合眼小憩。她一身疲惫不堪的模样,让容贤亭也不大好去打搅。看来只有先行凑合一夜,明日再言其他了。   容贤亭原本也很是疲惫,毕竟一夜未眠。他靠着洞璧,想要让自己入睡,可是闭上眼睛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历历在目,完全让他无法入眠。   翻来覆去,他只好不强求自己。脑子里却又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忽然感到世间真是奇妙。自己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无家可归,在这山洞中和一个陌生女子过夜。那个人终究不在乎自己,恐怕此时,她还在客栈舒适的房间里,念着她与韩洛焱的孩子呢。   山林里的夜晚异样寒冷,湿气将他包裹,让他冻得紧紧皱着眉头。   因为坐在洞口,被冷风洗礼,女子打了一个喷嚏,骤然惊醒。她搓了搓手,转头查看了一下容贤亭,一时不放心,便进了山洞,将自己的外衫除去盖在了容贤亭的身上。   女子回到火堆旁,借着火堆烤手,倒是觉得没有那么冷了。隔着火堆,她打量着双眸紧闭的容贤亭,不由得托起下腮,安静地瞧了起来。   其实,他不过是一个男子,与常人无异。熟睡时,他那样安静,动人。天下间的男子,都是需要人保护的,他也是一样,有自己脆弱的一面。   心里暗自叹息间,女子抓起一条树枝,又拨了拨火堆,想要让火烧得旺一些。   “姑娘,这衣服,还是还给你罢。”忽然间,容贤亭张开了双眸,直直看向了她。   本想要开口说话,似是想起了旧日的事,女子便沉默地摆了摆手。   “女男授受不亲,夜里寒冷,我也不愿姑娘因我染病 。”容贤亭起了身,托着衣裳几步来到了她身后,便仔细地将衣服重新披在了她身上。   本能地握上了那只靠近她双肩的手,女子只觉得无比冰凉。见容贤亭一脸错愕惊慌,她终是作罢,松开了容贤亭。   女子起了身,重新回到了洞口边,似乎是再跟他保持着距离。   “是我莽撞,不打搅姑娘烤火了。姑娘还是回来罢,洞口风大。”容贤亭重新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却见那女子半丝回来的意思都没有了。   二人沉默着,一整夜,直到天亮。   吞下这些天的苦水,他终是抵不过疲惫,渐渐入睡。清晨,梦醒时分,容贤亭却发现昨晚明明离自己很远的火堆,竟然离自己近了不少。而那女子,也移进了山洞歇息。   吃力地起了身,容贤亭悄无声息地靠近着那女子,直到来到了女子身前,发觉女子依旧在熟睡,这才悻悻地蹲下了身子。指尖刚要触碰上那女子的面巾,却见一双锐利的眸子骤然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容贤亭被吓得够呛,只得尴尬地起了身。   女子也连忙坐起身来,错愕地用手摸上面巾。定了定神,她便用树枝歪歪扭扭在地上写道,“我送你回京城。”   容贤亭低头辨认了许久,这才看出是什么字。   思索了一番,他仍觉得不妥,“多谢昨日阁下救命之恩,不过阁下一心掩藏身份,恕我不敢跟随阁下而去。”   女子点了点头,便又在地上写道,“现在回洛阳城,只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去近处的镇子上买一匹快马,沿着京江去京城,三日便可抵达。”   “阁下,我想您是……”   急忙用脚拨乱地上的字迹,她又重新写道,“我不会对你不轨,我保证。”   哭笑不得,如今已然被逼到绝境,容贤亭只好点头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4章 夫君大人   穿越在山林里,摘了些野果,且当作早膳。女子用水洼里的积水洗去了剑上的血迹,不禁叹息了一声,苦笑了片刻。   闻声,容贤亭倒是大惊,原来这女子不是哑巴。   休整了一番,二人启程。女子一路带着容贤亭穿过林子,一声不响,让容贤亭极为无奈。倒也不知是为什么,这女子仿佛很怕人听到她的声音,明明她不是哑巴……   忽然间,容贤亭面色一变,停了脚步。   茫然地转身看向他,女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停了下来。   “玉儿,你这样很乐得自在?”带着怒气的质疑声,容贤亭紧蹙眉头,又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尴尬地埋下了头,她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子,脸涨得通红,还是缓缓扯下了面巾。别过脑袋,她低声辩解道,“我……我错了。”   容贤亭转身要走,见状,西鸿玉连忙冲过去挡在了他面前,更是急躁不安,“贤亭,那天我本来想去给你道歉来着,可是你就这样走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你要解气,当着众人的面甩我一耳光,也比你半夜离家出走好……”   听闻此言,他非但没有消气,反倒更是恼火。   面色此刻无比阴沉,容贤亭克制着怒火,压抑着低沉的嗓音道,“好,你把脸伸过来。”   本是说着玩玩,没想到听见自己夫君真的要打自己,西鸿玉倒是愣了。   紧紧挤着眼睛,西鸿玉颤颤巍巍地把脸伸到了容贤亭面前,且道:“那个……帝君主子解气就好,这……毕竟是肉做的……主子您动手罢……”   已然抬起了手正欲甩去,被西鸿玉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他虽面上依旧严肃异常,却及时收回了手。   拂袖而去,他只缓缓道来,“两天没洗的一张脸,本君有洁癖,不愿脏了手。”   听这语气,西鸿玉立刻转身追了过去,忙着用袖子擦脸,又咧开彩白的一口玉齿,冲着他泛出了谄媚的笑容,“瞧,擦干净了,帝君主子。”   倒吸一口冷气,容贤亭暗自侧身擦去了额角冒出了冷汗。这丫头是有多不知趣,难道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吗?这还是头一遭,被一个女人追着要自己打她……   感慨良多,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沉重地吐出了四个字,“药,不能停。”   “杜公子,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玉儿呢?”看着杜熹进门,还在床上养伤的赵无忧只觉得有些不妙。   杜熹哭红了眼睛,哑着嗓子道:“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赵小姐看见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就连忙用我的帕子蒙了脸,贸然追了过去。她进了小巷子,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侍卫们说有打斗的声音传来。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只看到地上有血迹,别的什么都没了。”   “什么!”赵无忧猛地坐起身来,便吃痛捂着伤处下了床,“为什么不看好玉儿!说不定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下手的对象正是玉儿呢!你也真是的,难道不知轻重,由着玉儿使性子吗?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听见赵无忧的指责,杜熹泣不成声,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旁的侍卫听了心里过意不去,只好先凑过来斗胆劝解了一句,“赵大人息怒,您的伤尚未痊愈。小的们已经在加紧寻找主子了,如今主子们的安危是第一,旁的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大人对洛阳最熟悉,只有大人您早日康复,小的们才能更快寻到主子们。您消消气,消消气。”   冷静了片刻,见杜熹还在哭,赵无忧一拳捶在了床沿,只是咬牙叹息,“对不起,杜公子,是我老赵一时情急,把话说重了。实不相瞒,玉儿她当真不能有半丝闪失,她的一切,都关乎到整个西华。故此……请你见谅。”   猜不透赵无忧话语中的意思,杜熹只是听见对方给自己道歉了,这才心里觉得好受了些。   行了半日,二人终是出了林子。   来到一个小镇上,西鸿玉去成衣店里挑了两套旧衣裳,便与容贤亭一并换了衣服。   容贤亭穿着一套褐灰色粗布裋褐,发丝用麻布布条束起,乍一看去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雍容华贵的一面。可是,他的举止谈吐,仍是掩不住高雅之气。   比起容贤亭的第一次变身,西鸿玉却更像是一场如鱼得水的本色出演。她穿着带有补丁的褐色麻布上襦,又买了一条枣红色的及腰襦裙。随便用荆簪挽成发髻,一时间,带着坏笑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副痞子模样。   两个人饿了许久,还是先决定去小酒馆里先填饱肚子。可是想起来自己如今这幅穷人打扮,为了应景,西鸿玉便拉着容贤亭去路边的小摊吃阳春面。   第一次在街上吃东西,容贤亭犹豫再三。直到两碗雪白的面条被端上来,热气扑面而来,又见西鸿玉抄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时,容贤亭这才半信半疑地拿起了筷子,先挑起一根面条尝了尝。   面条的味道很淡,容贤亭不禁又才侧过头去瞧了瞧西鸿玉,见她吃得那样忘我,只好低下头努力地吃了起来。   “其实很多百姓一年到头连这样一碗阳春面都吃不起,特别是佃户。他们的劳作被员外们盘剥去,家里一点面粉都留不得,只能去挖野菜,更有人家在饥荒的年月只能啃树皮。”西鸿玉知晓自幼锦衣玉食的他可能不适应,便耐心地道,“这些都是我来洛阳以后才了解到的。纵使底下人与你上报,天下有多么歌舞升平,实则,活在最底下的百姓,依旧食不饱穿不暖,你也依旧浑然不知。”   “洛阳这样繁华的地方,难道也会有饥民吗?”容贤亭的面上染了忧色。   “就算是京城,不也会有乞丐吗?快些吃罢,当心凉了。你受了一夜的寒气,若是不吃些热的暖暖胃,当心身子出岔子。”西鸿玉微笑着,手下却不由得牵上了他的左手。   街上这么多人,被西鸿玉像小孩子一样牵着,容贤亭脸一红,只好埋头吃面,不再多言。   用膳完毕,又歇息了一会儿,二人力气都恢复了大半,便动身向渡头走去。   原本打算骑快马回京,奈何容贤亭的身子,根本受不了那样的颠簸。思前想后,西鸿玉还是选择走水路。   路上西鸿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去街边的墙上蹭了点灰尘,给自己涂了一脸,又给容贤亭抹了两道。   好奇地看着西鸿玉那一脸脏,容贤亭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怕我夫君模样太过俊逸,引得别的女子注目。这嘛,叫做万无一失!”得意地笑了笑,西鸿玉继续挽着容贤亭前进。   不禁低头浅笑,容贤亭赌气似地挣了挣她的手,哪里晓得她反倒使了更大的力气,“不要胡闹了,有时候你的孩子气,怎么说来就来呢!”   西鸿玉摇摇头,极为认真执着地道,“不要把我当孩子,我又不是璧儿。况且,我是你的妻主,我保护自己夫君不被狂蜂浪蝶骚扰,难道不对吗?”   “得了便宜就开始卖乖了,玉儿妹妹?”容贤亭忍不住戏谑道。   果然,想起来自己方得罪他不久,西鸿玉立刻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张脸上堆满了无尽谄媚的笑意,“容哥哥说的是,说的是啊……玉儿很乖,很乖,不用卖……”   被西鸿玉逗得实在禁不住,他这些日子心间的抵触与阴霾终是渐渐消散了。   其实,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街上说笑,毫无负担,宛如真正的寻常人一样。毕竟,一直以来,想要当普通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那样奢侈。   一路说笑着来到了渡头,雇佣了一个船家,二人便上了船。除了宫中的画舫,容贤亭倒当真没有坐过这样的乌篷船。他新鲜地看着江岸移动的风景,乐此不疲。   西鸿玉只是蹲在船中,暗自细细用目光检查着船里的一切,唯恐会又中了刺客的阴谋。这船家带着一口乡音,西鸿玉听不大懂,但是见她倒也算是朴实热情,便暂且信了她。船里四处都已经检查过,并没有暗格可以藏人,西鸿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玉儿,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一个问题。”正在看风景的他,忽然开口道。   收回了视线,西鸿玉转向了容贤亭,“什么问题。”   “我和洛阳城里的住着的那位公子,在你心里,究竟谁的分量重些……”眸中的感伤,他方才面上仅存的淡淡笑意,竟然全然消失。   西鸿玉是在无忧帮的宅子附近,救下容贤亭的。也就是说,他会这样问,一定已经发现韩洛焱此刻就住在洛阳了。韩洛焱的性子,说话若是气急,自然没个轻重。   难道……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和他是一场孽缘。他已经不需要我了,而且将我恨透。我对他只有心里的亏欠,旁的,倒也所剩无几。”西鸿玉说话时小心翼翼,只怕再激怒他。   “玉儿,你晓得为什么我会一直这样宽容其他男子吗?”容贤亭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天底下有那个男子可以容忍,我并不是不在意你,只是我晓得你虽然与他们相处,但他们并没有入你心中。一直以来,我自诩为优越的不是这帝君的位子,而是后宫中,只有我是与你交心的男人。即便你和赫连御寻夜夜玩乐,我都晓得你的心里只容得下我。”容贤亭忽然低头自嘲笑道,“可是,韩洛焱还是出现了。”   西鸿玉心里更是羞愧,只是回想一番,自己就算是失忆时,脑海里浮现的也只有一个容贤亭。自己对于韩洛焱的感情,不过是蓝颜知已相惜之情罢了。况且如今,对方已经将自己恨之入骨。   “贤亭,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任何事!前半辈子所有亏欠你的,我会用一生一世来归还。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夫君,我……”   “大姐,恁待会儿再跟恁相公认错。恁和恁家沃口子快抓稳,起风了,小心掉到水里,给冲跑咯!”船家忽然插了这样一句,让西鸿玉脸色骤然铁青。   江上起了风,容贤亭忍着笑将西鸿玉揽入怀中,一手扶上船篷,便向船家道谢。   感觉丢人丢大了,西鸿玉全然将脸埋进了容贤亭的胸膛,再也不想面对这绝望的世界。   毕竟还当着船家的面,容贤亭的脸也染了红晕,不住轻咳,又努力把脸别到了一旁,“玉儿别闹了,又不是奶娃娃,要是璧儿看到这副模样,保准要笑你。”   “我亲爱的容哥哥,我也想问一个问题了……”   “问吧。”容贤亭涨红着脸道。   “我和璧儿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啊?”西鸿玉将脸贴在他胸膛上,眨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扑闪着小火苗,盯着自己的夫君大人。   一声干咳,带过所有。   “那……容哥哥,我和怡潇同时掉到水里,你先救哪一个啊……”   又是一声干咳,带过所有。   “还有还有……”   “专心埋胸,不必多言。”容贤亭索性环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蹂躏起来。   成功战胜夫君大人,西鸿玉内心一阵狂笑不止,便窃喜着继续揩油。   沉默了片刻,容贤亭忽然开了口,“玉儿,倘若我和韩某人一同落水,你先救何人?”   “救你。”西鸿玉斩钉截铁道。   “倘若我和御寻一同落水,你先救何人?”   “救你!”西鸿玉一副拍着胸脯打包票的口气。   “哦,很好。”容贤亭顿了顿,又缓缓问道,“玉儿……你会凫水吗?”   愣了愣,西鸿玉僵硬地干笑了一声,“这个……还没学……”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5章 夜半涉险   一早收到消息,听闻西鸿玉与容贤亭接连失踪,东方宜晓忧心忡忡地赶进宫去,大步冲进了钦天监中。   慵懒地在床上躺着,凤凛没有半丝要起来的意思。伺人通报再三,凤凛压根不去理会站在门外的东方宜晓。   本就急火攻心,东方宜晓一气之下,就踹开了门,在几个伺人的阻拦下冲进了凤凛的卧房。被巨大的响声惊醒,凤凛微微张开眼睛,向外侧偷偷瞥了一眼,便堆起一脸的笑容,缓缓起了身子。   揉着惺忪睡眼,凤凛伸了个懒腰,“宜晓,你起得真早。”   “快起来占卜,看看玉儿在哪里。”一手抓上了她的胳膊便要将她往外拽,东方宜晓可算是急红了眼。   吃痛地甩开东方宜晓,凤凛不情愿地下了床,披散着及膝的长发徐步前行,暂且抬手屏退了所有的伺人。   追着凤凛来到了神桌前,东方宜晓见她沉稳地落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心里更是窝火。可是想起凤凛的古怪脾气,东方宜晓还是作罢,不敢再对她发火。   从签筒中摇出一只象牙签,又在纸上写了什么,她合上眸子默念了几句,又将视线转移到了一只琉璃水坛中。细细瞧了瞧,凤凛眯着眼淡淡笑了笑,“玉在水中游。”   “什么?玉儿不会凫水,莫非她已经遭奸人所害了!”东方宜晓大惊失色。   “谁规定在水里就不能坐船啊!”白了东方一眼,凤凛再次摇签,“顺便,我把容大少爷的去处也瞧一瞧吧。”   稍稍定神,东方宜晓继续耐心观察。   凤凛重新看向琉璃水坛,便道,“得了,他们小两口在一起,你放心吧。”   “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与所有侍卫失去联系?”东方宜晓弯腰去看那琉璃坛,可里面只有一汪清水。   “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可以保证,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京了。”在东方宜晓眼前打了个响指,凤凛笑着拂袖而过这水坛。一瞬间,桌上的琉璃水坛竟然凭空消失了。   总是被凤凛耍得颜面尽失,可是看她一副悠闲的模样,想来倒可能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东方宜晓还想问些什么,却又见凤凛冲着她摆了摆手,“我昨天喝多了,你别烦我,有空就多想办法拖延赫连忱那群老臣,别让她们再把宫门堵住,惹姑奶奶我心烦。”   “那……好吧,你先休息。”东方宜晓愣了愣,便快步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帮凤凛将门关上,很是仔细小心。   守在门口见着东方宜晓离去,门外的小厮弥莲连忙冲进了屋,却见凤凛一点睡意都没有地坐在床上,正望着自己。   叹了一口气,凤凛低头专注地啃着手指,却不由得又看向了弥莲,“都被你听见了?”   “尊主,您昨晚熬夜占卜,明明……”   把脑袋埋得很低,她继续啃手指,“只卜出一半是大凶,可另一半若是大吉呢?反正事情还没有定论,不急不急。”   弥莲见她专注的模样,愣了愣,不禁一笑,“记得刚来人界的时候,尊主倒没有这样关心这些凡人的生死呢。”   “去!要是西鸿玉死在外面,东方估计闹翻大半个西华都止不住。我啊,只是为了让东方消停点。你快去忙吧,我再补个回笼觉。”凤凛躺了下来,翻过身子去,不再理会弥莲。   点点头,弥莲并未多留,便匆然离去了。   昭元殿内,连日来的死寂,让殿内上下都喘不上气。尽管紫仪殿那边也相差无几,但随荇每一日都会来此处探望流旻。   宫里昭元殿外之情之人,只有随荇。就是毕澜则前来探望容贤亭,都会被流旻阻拦。大家都以为容贤亭一气之下病入膏肓,朝中老臣咄咄逼人,形式极为严峻。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西鸿玉当真已死,容贤亭又病逝,那么就只能让年幼的西鸿璧即位。   一旦少主即位,朝中老臣自然会成为辅政大臣。而赫连忱,更是有可能独当一面,成为西华首要的重臣。如此一来,朝中权势,自有变动。   看似平静的朝堂,已然暗潮汹涌,各方势力皆像一只只野林子里的黄皮子,伺机等候着猎物出现,先到者便可先得。   担心长兄身子,容怡潇三番两次想要进宫,却被府里管家劝下。如今这风口浪尖,自己若是上门,便可能会被朝中老臣扣上与帝君密谋的帽子,到时候西鸿玉不在,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压抑着怒气,容怡潇每日只能在府里看些闲书,时而暗自叹息,近年来这西华倒真是不太平。自从西鸿玉登基之后,皇族与朝堂内皆是争斗不断,究竟何时可以太平,她也不敢再去多想。只求此番,容家可以安然度劫。   夜幕降临,江面漆黑一片,唯独剩下了乌篷船的点点灯光。船家累了一整日,此刻便急着想要将船靠岸,暂且在码头上度过一宿。毕竟近日江风颇大,夜里停留在江上无人照看,实为不妥。   一路上,容贤亭的话极少,时刻皆是满面愁容。西鸿玉倒也知晓,经过了这些日子,想要他回到当初的他,已然极为困难了。自己的屡次认错,让他根本得不到任何安全感。   此番平安回宫,自己还能给得起他幸福吗?   手边的江水在夜色中深不见底,只是一片黑渊。西鸿玉昔日在夜里沉入此江中,如今触及此情此景,仍是心有畏惧。她起身进了船篷,只求船快些靠岸,今夜早些歇息。   想起容贤亭的头风病,她不禁又探出了身子,招了招手,“外面风大,你还是进来罢。”   已然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江面了几个时辰。听见声音,容贤亭回过头见西鸿玉正唤着自己,并未多言,便起身进了船篷。   船身猛地剧烈摇晃,容贤亭一个不稳,倒在了甲板上。西鸿玉连忙抓紧容贤亭,侧身去查看,却发现船身被一众铁爪紧紧扣住。   抓起佩剑将铁爪的绳子尽数砍断,西鸿玉恍然发现,曾几何时,自己身处的这条小船,已然被三条小船包围了。   三条船上的黑衣女子齐齐举刀,随船向西鸿玉这边逼近。西鸿玉随手抓起穿上船家用来暖身的一坛酒,狠狠砸在了迎面而来的一只船上,又掏出火折子将明火吹着,掷到了对面船上。骤然间,对面那只船泛起了熊熊的火光。   刺客们惊慌失措地跳下了水,却都拼命向西鸿玉这边游来。   “贤亭,好好待在里面不要出来!”西鸿玉用身子护着船篷,一手提剑便将险些登船的刺客刺中。哪知更多刺客扑来,不出一会儿便有人上了西鸿玉的船。   大惊失色地用剑挡住了来人的刀,西鸿玉一脚将刺客踹进江水中,转而又用剑与另一个刺客博斗。小船摇晃得厉害,船家惊得立刻跳入江中,弃船而逃。   容贤亭惊恐间,却发觉身后有刺客,竟从船的另一端潜入。就在刺客的刀即将砍下的前一刻,容贤亭果断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入刺客的心脏内。刺客倒地,容贤亭惊魂未定。那把削铁如泥的波斯匕首,自己带在身边用来防身多年,没想到今日当真有了用处。   “你们几个快上啊!”一个带头的刺客更是高声叫嚣着,但她坐在船头,并没有出动的意思。西鸿玉见她戴着眼罩,便晓得是那个紫衣女子。   果然,又是那伙人。   再行重伤了上船的一个刺客,西鸿玉一面与另一个刺客周旋,一面却又不看向了那独眼女子,“这是我和你主子的恩怨,与我夫君无关!若是你们想要取命,对我动手便罢,莫要伤及无辜!”   “我们只是奉命办事,你们二人的命,我们都要定了。”独眼女子嘻笑着,又使了个眼色。一个持着双刀的女子从她身后走来,踏着轻功便点水上了西鸿玉的船。   那女子将双刀耍得灵巧,一招一式都让西鸿玉无法抵抗,只能不断后退。毕竟西鸿玉的武学底子有限,被这样的女子逼到绝路,她根本无计可施。   其他刺客见西鸿玉占了下风,便都跟着将刀砍来。西鸿玉退无可退,仍旧死死用身子挡在船篷前,不再向后退去。   就在她闭紧眼睛准备迎接那些迎面而来的刀时,只听一阵刀剑尽断的清脆声,骤而便是一众女子的惨叫。   江面不知何时驶来一只画舫,借着昏暗的灯火,人们可以依稀看到一个素衣女子踏着轻功,一路从画舫点水而上,向小船逼近。她随手又发出了暗器,一个杀手惨叫着便落入了水中。独眼女子瞠目结舌间,那素衣女子已然落在了她的身后。   冰凉的铁片贴上独眼女子的脖颈,素衣女子一声冷笑,却让剩下的两个刺客,皆停了继续进攻的动作。   西鸿玉趁着这空隙,连忙弯腰去查探容贤亭的情况。见他身后躺着一个刺客的尸体,西鸿玉倒吸了一口冷气,满是自责地将容贤亭一把拥入怀中。   茫然地任由她搂着,容贤亭却不禁将目光转移向了船那边的素衣女子。   “杀了我这个废人也不要紧,你们两个,快给我动手!”独眼女子依旧叫嚣着,没有收敛的意思。   闻声,西鸿玉连忙松开容贤亭,再次提剑警戒地起了身,“助纣为虐,就算你入了地府,也不会有善报!”   两个刺客骤然发狠似地向西鸿玉砍来,西鸿玉一剑挡住了一刀,眼见另一刀偏而向容贤亭砍去。她大惊失色地便扑了过去,死死用身子护住了容贤亭。   “玉儿!”失声尖叫,容贤亭双手接住了西鸿玉的身子,却见刺客还要砍来。   千钧一发之时,素衣女子射出两枚暗器,两名刺客尽数倒地,滚入了江水中。那独眼女子也被素衣女子割断了喉咙,推入了滚滚江水。   汨汨的鲜血从西鸿玉的后背淌出,染得容贤亭双手血红。因为剧痛,西鸿玉的唇角惨白,一声不响,只是默默地抓着容贤亭的胳膊,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我没事。”   “玉儿,玉儿!”容贤亭惊慌地托着她的身子,完全没了分寸。   几步上前,素衣女子弯腰连忙封住了西鸿玉的几处穴道,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玉瓶,且先行给西鸿玉上药。见西鸿玉昏厥过去,女子这才沉稳冷静地开口道,“容少爷,我们的船就在附近,还是先将西华皇帝抬上去,再行仔细疗伤罢。”   “玉儿她怎么样了?”容贤亭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云大人,云大人!”   “刀伤在右处,倒是避开了心脏。只是具体伤到了何处,还需要再仔细瞧瞧。实不相瞒,云某的医术只专精于解毒之术,这样的刀伤,还是需要能人来瞧。”素衣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便直起身子向已然驶来的画舫挥了挥手。   画舫靠近,大楚的侍卫们纷纷走下甲板,前来帮忙。眼睁睁地看着西鸿玉被抬到大楚人的船上,容贤亭稍稍冷静了些,却略带敌意地质问道,“你们莫非是来西华讨要李存翼的?”   “我……”   “我李氏出了那样一个不懂苍生疾苦,视人命如草芥的混账,我倒是不允许他再活下去,继续坏了我们大楚皇族的名声。”画舫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素衣女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便道,“这位,是我们大楚女帝。此番前来,我们只为与西华共商李存翼之处置一事。事关两国邦交,我国不会儿戏。”   “一切等确认玉儿性命无碍再说!”容贤亭不再理会这女子,便连忙上了那画舫的甲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6章 大楚来客(1)   已然是深夜,画舫上却依旧忙碌异常。伺人与太医往来穿梭不断,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出,倒是让门外的一众侍卫也看着触目惊心。   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西鸿玉冰凉的手,容贤亭一言不发,这也让原本打算商议国事的一众人,不好意思先行开口。   带着一个伺人踏入了房中,女子背着手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问道,“西华皇帝的伤,究竟如何了?”   “启禀陛下,性命已保,可着实不再适宜颠簸,需要早日上岸静养。毕竟,岸上可用的药材,倒是多一些。”年迈地太医迟缓地起身抱拳答道。   “明日一早,先行靠岸,派人买药上船。”女子示意太医继续给西鸿玉诊治,这才侧身来到了容贤亭身侧。   回过神来,容贤亭与女子点头示意,“若是此番未承大楚陛下相救,本君与我国陛下,自然会涉险。”   “我们大楚亏欠西华在先,也算是我们大楚对西华的补偿罢。”女子又看了看昏迷的西鸿玉,不禁感概,“我们为避耳目,便行水路而去,不曾想见到江上有船只灯火微弱,形迹可疑。原本,我们以为这几条船都是跟踪我们的细作,故此才让我们的人去察看。也是凑巧,平儿她竟无意救了你们。”   容贤亭微微点头,面上略带淡笑,“云大人武艺卓越,自是应多加答谢。”   “听说你们是旧相识,所谓大恩不言谢,西华帝君你就不必谢平儿了。哈哈哈哈,她夫君又有了身子,尚在楚京休养。此番是我强要她随行的,她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大楚。若是你当真要谢她,倒不如……”女子卖了个关子,倒是让容贤亭已然心领神会。   得知李存翼一事不是自己一人可以做主,容贤亭只是应声道,“等我们陛下醒来,本君自会与陛下商议。”   “也好,但愿西华皇帝无恙。夜深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所有人,也都退下罢,莫要多打搅。”女子语毕,冲着他和善地笑了笑,这才带着一众人出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船靠了岸。大楚的随从下船去集市寻找药材,其他人都依旧留在船上,未做移动。经过一夜的休养,西鸿玉已然苏醒。她趴在床上,后背朝天,唯一的乐子就是看着面前熟睡中的男子。   趴在床边受了一整夜,容贤亭枕着胳膊睡在西鸿玉的身侧,清晨尚未醒来。西鸿玉见到此状,便使坏地将脑袋凑近了他。面颊被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喷打着,觉得有些发痒。西鸿玉仔细瞧着他如玉的面容,高挺的鼻梁,紧闭的薄唇,一时间忍不住,便伸出手轻轻拨了拨他合上眼时显露出的那长长的睫毛。   从小到大,她倒是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他的面容这样久。也难怪,他总是一本正经,更是在乎在人前的仪态,倒是不会陪着自己这样玩闹。   一手拨弄着他的睫毛,一手垫着自己的下巴,西鸿玉发呆地望着他,不由得小声念道,“世间真是奇妙,一转眼,你从我的容哥哥变成了我的贤亭,后来又从我的贤亭,变成了璧儿的父君。不论如何,你最后都是我的。”   脑海中不禁又想到昨夜那素衣女子,西鸿玉倒是觉得有些不是味,“每次云平出现,我都有种夫君被抢走的感觉。贤亭啊,你可千万不要被别的女人拐跑了……”   “那就顺着玉儿的意思,我还是改嫁给云大人罢!”忽然间,他的双眸睁开,让那只玩弄他睫毛的手无所遁形。   尴尬地抽回了手,西鸿玉咧开一脸笑意,身上却冒了一层冷汗,“你要是改嫁,我就只能抱着女儿去云平府门前大哭了。”   “不必劳烦,我带着璧儿一起改嫁。”容贤亭坐起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道。   一听这话,西鸿玉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处,疼得缩了回来。她吃力地抓上了他的手腕,却又连忙赔笑道,“别啊,没女儿陪着我去大哭,多寂寞啊。要不然,你陪我去云府门前哭?”   “我为何要哭?”容贤亭皱着眉头问道。   也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西鸿玉索性又道,“算了算了,大楚路途遥远,你身子不好。我替你改嫁给云大人,你在西华带女儿等我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哦?西华陛下想要委身于云某,云某当真受宠若惊!”端着新配的药进了屋,云平听见他们俩的话,倒是被逗得哭笑不得。面上尽管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的心里倒是充斥着满满的戏谑之意。   原本是自家开玩笑的话,一时间被外人听了去,西鸿玉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跳进京江里,从此不见世人。   暂且将药放在了桌上,云平不禁看向了容贤亭,“我们是逆流而行,近日江风又大,水路可能还要两日才到京城。容少爷,稍稍宽心便可。”   “听闻大人您夫君又有了身子,大人若是一心回大楚,本君自是不愿多加拖延。奈何,如今西华内乱未平,翼郡王一事,需要从长计议。”容贤亭不禁担忧地低头看了西鸿玉一眼,“玉儿受伤,朝内老臣咄咄逼人,而翼郡王此刻正是被我朝老臣赫连忱扣押。无论如何,此事一时半刻,都还是需要大人您耐心等待。”   沉着地点了点头,云平道,“暂且代内子谢过容少爷体谅,这孩子来得突然,内子大病初愈不过休养了几年,且他怀有长女时,云某便不在身边陪伴,心有愧欠。此时来到西华,云某只担心他的身子,若是及早可以归去,自是妥当。”   “大人如此重情重义,真是让本君感触。”容贤亭微微笑道。   趴在床上的西鸿玉,心里的某一处忽然碎裂了。面前这个女人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而且三十多岁只娶了一位夫君,用情专一。且,她又武艺高强,沉稳内敛……貌似自己除了混上一个皇位,什么都比不上人家……   西鸿玉,这些年你除了在洛阳学了那一身的吃喝嫖赌痞子样,你究竟会做什么!   交待了药的用法,并未多做停留,云平便告辞离去了。   回过神来,容贤亭低头瞧着床上正趴着的西鸿玉,不禁问道,“不若,我先行给你上药罢。你身子感觉如何了?”   “贤亭,我决定了,回京以后我要找东方和老大切磋武艺。”西鸿玉用手比划着,一脸认真的模样,倒是逗得容贤亭面上有了笑意。   坐在床边,容贤亭忍着笑道,“你若是去学武,那谁来批折子处理国事?况且,你早年学的武艺也并不差。”   “我那几下子,怎么够保护你。”西鸿玉无奈地解释道。   “保护我?保护我有宫里那么多侍卫,要你何用?”容贤亭顿了顿,便轻轻牵上了她的手,俯下身子道,“天下间,人人各司其职,国家才能井然有序。你的职责,便是要让西华百姓衣食无忧。旁的,就交给别人做罢。”   听闻此言,西鸿玉不由地戏谑道,“帝君主子所言极是,谨遵帝君主子教诲。”   恍然发现自己又入了西鸿玉的陷阱,容贤亭闷哼了一声,便转身去取药,“好了伤口就忘疼,近日你倒是越发不安生了。你若再胡闹,本君就治你罪!”   “别啊,帝君主子明鉴,小人家中还有孩子,饶小人一命啊!”西鸿玉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把扒开她的衣裳,容贤亭故意使坏地用力给她上药。被自己夫君如此“温柔”地对待,西鸿玉吃痛地叫了一声。见她如此痛苦,似是心有不忍,容贤亭还是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玉儿?对不起啊,你不要吓我!”   “若是在小人临死前,得帝君主子香吻一枚……小人……死……死而无憾……”说着她便要去亲容贤亭。   随手抓了一个药瓶堵上她的唇,容贤亭擦去了一脸冷汗,“玉儿,你莫要放弃治疗。”   “……”   清晨,江面上笼罩着无尽的江雾。水草的腥气混杂着渔家生火做饭的柴烟味,将船头李楚韵的鼻间紧紧包裹。行在水上两日,她越是靠近西华的都城,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从西鸿玉的房间抽身出来,只是在船上些许走了走,眼见李楚韵在船头,云平便径直向她走去。原本跟在云平身后的介解语见她过去,便立刻止了步子,暂且守在一侧。   听见脚步声,立刻回过神来,李楚韵抿而一笑,扫了她一眼,便又看向江面,“一大早紧张地去给西鸿玉送药,这完全不像你嘛。”   “如非我亲力亲为,他们如何能感受到大楚的诚意。”云平弯身索性坐在了甲板上,倚靠着船身,仰头看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李楚韵也坐了下来,只在她身侧,便又道,“出来以后,你每一日都愁眉不展,弄得我觉得自己好像罪人。你夫君在宫里有素末照顾着,你放心罢!”   “狐狸,我在朝中树敌太多,唯恐有人会对袭倾下手。他的膳食,他的起居,我着实放心不下。当初我跟他保证过,以后在关键时刻,我绝对不能离开他半步。我……”   “有了妻主一席话,为夫大可高枕无忧了。”船舱内忽然传来了令她倍感熟悉的声音。   云平一脸黑线地将目光转向李楚韵,满面都是怒火。   尴尬地起了身,李楚韵大笑着连连摇手,“我也不知情,早上他跟着采办药材的太医一起上了船,方才你去送药,我瞧见倒是吓傻了。”   收起燃起的怒气,云平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连忙扶上从船舱中忽然现身的男子,面色严峻地问道,“这样在路上颠簸,你不要命了!”   “是啊,这么快都被你猜到本公子的想法了。我一心让你绝后,你奈我何……”   “休要胡闹,你都是当爹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几乎已经习惯了这对小两口一见面就斗嘴,李楚韵还是按耐不住,出面趟了这滩浑水,“等等,话说到底是我李家血脉。司空公子,您能不能悠着些。”   白了李楚韵一眼,又瞪了云平一下,索性,他直接转过身大摇大摆地向船舱走去,“本公子懒得陪你们吵架,先去找西华皇帝玩了!”   被司空袭倾逼得满脸冷汗,云平只好尴尬地道,“还好……受罪的是西鸿玉。”   “平儿果真眼光独特,那个……我还是回去用早膳吧。”李楚韵快步离去,根本不想再与司空袭倾有任何接触。   连日来或许都是自己多虑了,自己怎么会可笑到去担心那个二世祖的安危。成亲的这些年,自己在朝廷内积累的尊严尽数都被这个男人踩在脚下。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俨然早已经是他了。   做女人活到这份儿上,自己的遭遇当真是辛酸无比啊!   “大人,小的要不要现在就命人去给王君添一床被褥?”在一旁沉默已久的介解语忽然开了口。   点了点头,云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这次带来的药材,可以配出一副安胎药吗?”   “启禀大人,是有些宁神的草药。”介解语答道。   “那就煎了药给袭倾送去,他若不喝,你再来告诉我也可。你且去罢!”云平起身,想起司空袭倾去了西鸿玉那里,唯恐大楚和西华又生甚么事端,便连忙赶去。   只是在走廊上,云平还未入门,就听见一阵放肆的大笑声。   “还有一次,我妻主把墨汁当成酱油,蘸饺子吃了。满嘴乌黑不说,她还没有尝出味!”   “这个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的笑声,回荡在了整个房间。   司!空!袭!倾!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直在扪心自问,总让平儿剧组这样乱入,尊的好吗尊的好吗……好吧,欢迎袭倾小祖宗再度回到麻麻温暖的怀抱,一年不见,麻麻好想念乖儿子。不行了,麻麻忍不住哽咽着捂着脸爬走痛哭去了……平儿和狐狸,你们两个一定要幸福……啊不,平儿和袭倾小祖宗,你们一定要幸福哦!(无意间口误,竟然暴露了真正的CP……)   ☆、正文 第67章 大楚来客(2)   月色初上,李楚韵心情大好,便在屋里设宴款待大家。西鸿玉被容贤亭搀扶着坐起了身子,见到一桌酒菜,倒是有些激动。奈何被容贤亭瞪了一眼,西鸿玉便收起了那心。   抿而一笑,容贤亭便看向李楚韵道,“大楚陛下,玉儿她今日不能饮酒,您莫要由着她性子。她的酒杯,本君且替她收起来了。”   “待会儿底下人会端参汤进来,西华陛下有伤在身,的确不宜饮酒。”云平附和了一句,似是想起了什么,便一手夺走了司空袭倾面前的酒杯。   司空袭倾伸手要去抢,却被云平一脸厉色吓得停了动作,继而不满地抱怨道,“本公子又没病又没伤的,只喝一小口都不行吗?”   “司空公子有孕在身,着实不宜饮酒。不若,今日与我一同以参汤代酒,如何?”西鸿玉笑着便道。   点点头,为了孩子,他还是咬牙战胜了酒虫。   因为两人性子相和,今天一天司空袭倾都在西鸿玉那里与她说笑,晚间已然熟络得异常,倒是让云平好生不悦。   船舱内钻进了凉风,西鸿玉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原本被包扎过的伤处,再次渗出了汨汨鲜血,将后背上的衣物染得鲜红。   本来已经放下的心再次提起,容贤亭正要去扶她起身,却被她一手压下。   西鸿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不要理会自己,随即继续和大家说说笑笑。黯然收回了所有动作,容贤亭沉默不语,只好抓起桌上的酒杯,苦闷地一饮而尽。   “西华陛下,我晓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毕竟,若是到了京中,一些事当着西华诸臣之面相商,定会多生是非。不曾想,西华陛下今日可否愿意与我国在此处商议此事?”李楚韵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自己与贤亭都依赖于他们,若是商议事务,定当会对自己不利。但若是回京后,当着一朝重臣商议李存翼之事,被有心之辈挑起两国战乱,倒更是不妥。   权宜再三,西鸿玉侧眸看向了身边的容贤亭,“不知,帝君意下如何?”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西鸿玉的后背上。   “既然帝君同意,我亦然无妨。”西鸿玉笑着伸出桌下冰凉的手,轻轻挽上了容贤亭,继而看向大楚众人道,“西华内乱,虽然李存翼助纣为虐,但西鸿宸终究是始作俑者。西华并未下定论,要置李存翼于死地。”   “掀起西华内乱,险些让西华皇帝丧命,我当真不会怜惜这不肖子孙。奈何,李存翼终究是宗室男子,也是大楚太上皇最为宠爱的内室郡王。故此,我们想要先行将其带回大楚,由大楚宗正寺严加审理。不知,西华皇帝意下如何?”李楚韵的语气算是诚恳,让西鸿玉的戒心也少了些许。   侧眸与容贤亭对视片刻,西鸿玉心内倒也有了个大概。她稍稍叹了口气,“我与帝君对此并无异议,但一切事务,终究待回京平乱后,方可处理。”   “不是说好今天给西华皇帝陛下接风的吗?怎么又开始谈公事来扫兴。来来来,大家举杯……”刚端起酒杯的手再次被身旁的女子按下,司空袭倾不满地松开了杯子,“好好好,你们喝你们喝,我不碰就是了。”   见此状,容贤亭不禁一笑,“若是云大人不放心,不如本君且陪着司空公子去外面散散心,暂且不打扰诸位饮酒议事?”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的错,今天原本说好只是设宴款待西华皇帝与帝君的。饭桌上就不提那些恼人的事了,外面风大,你们男儿家还是留在船舱内罢!”李楚韵自罚一杯,便赔笑着又给西鸿玉敬酒,“多谢西华陛下成全!”   因西鸿玉身上有伤,容贤亭便替她回了酒。大家说笑间,不知不觉容贤亭已然几杯酒下肚,有些微醺了。   着实不想让容贤亭继续这样替自己挡酒,毕竟他还有头风病的旧疾在身。西鸿玉故意猛烈咳嗽了几声,便抿着原本惨白的唇道,“我身子有些不适,还请大楚陛下……”   “狐狸,西华陛下身负重伤,我还是暂且送她回房静养罢!”云平见西鸿玉开口,便立刻起身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路上当心些。”吞下了一口酒,李楚韵也有些醉意了。   绕过桌子来到西鸿玉身侧,云平无意间与容贤亭对视,却慌张地错开了目光。二人扶着西鸿玉向船舱外行去,一言未发。   把一切细微的事都看在眼里,她只是沉默着艰难地前行。船舱内人们的欢笑声,四处弥漫的酒气,还有不尽的丝竹歌舞,都让她已然厌倦,甚至感到疲乏。   此时此刻,西鸿玉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别无所求。   回到房间里,又取了药给西鸿玉服用。诊治过后见她的伤势并无恶化的趋势,云平便吩咐了伺人几句,随即便告辞离开了屋子。   刚上过药,西鸿玉一个人趴在床上,静静地合眸养神。容贤亭累了一整日,方才又替西鸿玉挡了不少酒,此时此刻脑袋倒也是昏沉的。   坐在椅子边暗自打量着西鸿玉似乎已然入睡,容贤亭便放轻动作缓缓起了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   “这些天,你都只是守在我床边,或是去隔壁厢房小憩。贤亭,今晚你留下,陪我睡好吗?”西鸿玉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   动作忽然僵住,他缓缓侧过面颊,目光呆滞许久,这才重新将门轻轻合上。后背贴上了房门,他垂下双眸,似是苦笑着,“不记得是多少年,你从没有主动要我留下。”   睁开眼睛,西鸿玉静静地望着门边的他,神情也是极为复杂。   原本气氛尚算缓和的屋内,再次让人尴尬了起来。   喉咙发痛,如梗在咽。西鸿玉沉默良久,深深叹息,“对不起。”   “玉儿,倘若此番回到宫里,清除一切势力,西华从此天下太平。一切人和事都回到以前那样,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们之间,还会像现在这样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微醺的面颊泛着潮红。或许,平日里充满理性的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说出这些话的!   心底某处被触碰,撕扯得生痛。西鸿玉抿了抿唇,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答道,“生在帝王家,既是享受了常人无法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会失去常人皆有的东西。与你结发七年,我们之间因重重阻碍渐行渐远,或许大部分是我的过错。我自私到,为了与自己谋福而牺牲了你的大好年华。可是贤亭,天底下,根本没有任何男子可以取代你的地位!”   “是啊,我身上流着的是容家的血,从出生那天我就注定要做帝君……帝君,呵呵……帝君……”他自嘲地笑着,笑声让西鸿玉的心不住作痛。   或许这些都是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只是因为今天的几杯水酒,他却释放了自己的压抑。   生来就被赋予的宿命,一辈子便都变得可笑之至。   贤亭,你的痛,我往昔竟不懂。   吃力地撑起了身子,西鸿玉忍着剧痛下了床。后背大片鲜血涌出,她咬着惨白的唇,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向门边的他靠近。   被她这无疑自杀式的举动吓到,容贤亭完全茫然了。   咬着牙终于来到他面前,西鸿玉不由分说便扶上门框,踮起脚抬头吻上了他的唇。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她已然完全不在乎一切了。   一手托住她羸弱的身子,容贤亭感受到指尖似是染上了温热的液体,不免大惊失色,想要推开她。可是她依旧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根本不给他机会。   错愕……他心底只剩下了满满的错愕……   微微喘息着,容贤亭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扣住了西鸿玉的手,低头望向了她惨白的面容,“玉儿,你不要胡闹了。”   “贤亭,你不要离开我。”眼睛肿得通红,西鸿玉将头埋入他温暖的胸膛上,伸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身子,“贤亭……”   不敢挣扎,怕她的伤势恶化,容贤亭动弹不得。索性,他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快步回到了床边,将她后背朝上放回了床上。急得一头冷汗,醉意也减了大半。他连忙取来桌上的金疮药和棉布,来到了床边。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胡闹!你现在身上有伤,若是料理不得当,落了病根该如何是好。又不像你小时候睡觉不盖被子,第二天得了风寒……”越说越急,他用剪刀剪开了她的衣裳,看到大片是血的后背,让他的心一阵痛楚。   一个不忍,西鸿玉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蹙眉头,容贤亭气愤地看向了她,“都成这样了,你还笑!都是当母亲的人了,终日行事像个孩子。我照顾璧儿都来不及,还要守着你。”   “夫君大人教训起小的时,像极了当年的父君……”想起容琚已然殡天,西鸿玉的笑容骤然僵硬。   李存翼,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小心翼翼地给她重新上药过后,容贤亭将东西收了起来,放回了桌上。发觉她的神情骤然失落,容贤亭倒也知晓她心中所想。   熄灭了屋内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了一盏。他褪去外衫,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西鸿玉的错愕间,容贤亭便躺在了她的身侧。   给二人盖好被子,又担心碰到她伤口,容贤亭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打点好一切,他轻轻侧过身子,吻上了她的额头,用低沉而温和的嗓音道,“母皇与父君会亲眼看着,你如何治理西华江山,如何让西华百姓安居乐业……尽管他们都已然去了,但,你还有我和璧儿。”   “贤亭……”闪着泪眼,西鸿玉侧脸不住地望着他。昏暗的烛火下,他的面庞,竟是那样动人。两个人相处得久了,心结重重。但是只要及时解开,一切阴霾便都会烟消云散。   ……   “呜呜呜呜呜呜呜……”   “哭什么?对孩子不好!”平躺在床上,云平不耐烦地转过身子,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半夜的,这厮为何就是不睡觉呢!   “为什么人家小两口成亲这么多年,还能说出这么动人的话呢!”司空袭倾依旧抽泣着,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云平,“不管了,本公子要改嫁!”   骤然间脸上布满了黑线,云平阴沉地看向了他。   她满脸的杀气,还有隐隐的怒意,让他看得触目惊心。司空袭倾吞了一口唾沫,转而面上化为了无比灿烂的微笑。   一手揽过他的身子,云平将脸贴近了他的脸,便在昏暗的灯火下阴沉地一字一句道,“你,确定要改嫁?”   “本公子……”司空袭倾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充满杀意的眼神给震慑到了。   “告诉本官是哪家姑娘,然后明天本官便亲自带人去将她家灭门!”云平严肃的神情,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被吓得够呛,司空袭倾只好作罢,“说笑,都是说笑。早点睡吧,妻主。”   翻过了身子,面向墙壁,司空袭倾偷偷擦去了满脸的冷汗。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却又响起了她的声音,“二狗她爹。”   “嗯?”   “盖好被子,夜里凉。”云平将他身上的被子紧了紧,便抱紧了他,“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8章 共求太平   午膳方才被撤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赫连御寻优雅地抿唇一笑,便将眸子投向了那道珠帘外。曾几何时,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和这个女人这样生分。   故意晾了她一个时辰,她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想来自己终究是摆脱不掉了。   “御寻,不要使孩子心性了。”珠帘后,中年女人的声音焦急而沉重,“西鸿玉是什么货色,你这些年也都该清楚了。傻孩子,她心里根本容不下你,你何必……”   “母亲大人,本君之事,本君自有分寸。况且,母亲大人在宫中伺人面前对陛下出言不逊,若是传去了外人耳中,母亲自难逃悠悠之口。”语调清冷,赫连御寻仿佛像是局外人一般,来看待着赫连忱。   气得面红耳赤,赫连忱一声喝斥,将屋内的伺人尽数赶出了屋子。   似是看着一场好戏,赫连御寻依旧没有做声,只是淡笑着隔着珠帘望着自己的母亲。   一手拨开珠帘,赫连忱大步跨上前来,低头怒视着坐在桌边的赫连御寻,气得全身发抖不止,“你身上的血,是我赫连家的。你也给我记住,你姓赫连,不是西鸿!西鸿玉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本君自是清楚,赫连将军自幼请名师教习本君,无非是为了将本君嫁入皇家,从而保将军官运恒通。”猛地站起身子,赫连御寻冷笑着逼近了她,“母亲?御寻不过是您手上的一颗棋子,不是吗?玉儿再是待我不真切,但这些年来,她从未让我在宫内受过半丝委屈。若是说她在做戏,那母亲您呢?您葬送了御寻的一生来为自己谋福,又是在做戏给何人看!”   一掌狠狠落在了赫连御寻的面颊上,屋内一声清脆,霎时间四下无比寂静。   赫连御寻的唇畔落下了血丝,他了无声息的目光,完全注视着对面的中年女人。   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赫连忱将它放在了桌上,便瞪向了他,“当年是何人给韩洛焱的饮食中添红花,又是何人处处离间西鸿玉与容贤亭。御寻,你也不希望天下人尽皆知这些事吧!明日黄昏前,你把这东西添进大皇女的膳食中。其他事,自有我善后。”   没有过多言语,她几乎没有多看赫连御寻一眼,便匆匆出了这履光殿。   盯着桌上的小玉瓶,赫连御寻想起这西鸿玉的独女,竟不由得心底隐隐作痛了起来。尽管西华每一任帝王几乎身上都有一半容家的血脉,但每一任帝王的后宫,向来都是人丁兴旺。哪怕不奢望自己的孩子可以继承皇位,但是,后宫诸君除了容贤亭,竟然连子嗣都无法求得。   西鸿璧……西鸿璧……   ……   正午烈日当头,宫内丧钟声声撞入天际,哀转久绝。深秋时节的清冷,纵使是骄阳倒也敌不过。残叶被风卷过宫中老旧的青石板,悄无声息。偌大的正殿前,一片肃穆。   久久不曾在朝堂议事,文武百官们接到消息便匆匆进宫,倒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骤而又在大殿之外听闻这钟声,大家议论得倒更是热切了起来。   意气风发地带着自己的亲信侍卫由殿外步入殿内,赫连忱引着满朝文武大步前行。事情发展到今日,倒是全然在她一人掌握之中了。   “诸位大人,今日前来,赫连某人确有要事想要告知诸位。”赫连忱走到了凤椅之下,专注地望着那一步之遥的地方,沉默片刻,便转身看向了满朝文武道,“帝君容氏,勾结诸侯谋害陛下。满朝文武要求与帝君对质,帝君却托病前逃出宫。这等丑事,实乃我西华之大不幸!”   赫连忱一开口,全场哗然。   “昨夜大皇女病逝,如今西华后继无人,唯有……”   “唯有将乱臣贼子尽数拿下,以确保我西华江山不再次陷入大乱之中!”   一手牵着西鸿璧,容贤亭徐步从殿外走来,一脸厌弃地望着远处的赫连忱。众目睽睽之下,另一个身影颇具威严地也从大殿外跨入。   几乎是在场的所有臣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安静的朝堂霎时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无数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向赫连忱刺去,丝毫不留情面。   尚未来得及更衣,西鸿玉身着一身平民的布衣,从容不迫地向大殿前方行去。她昂首望着这熟悉的大殿与众臣子,步伐矫健,根本由不得任何人猜疑。   也不知是哪位臣子高声喝道,一瞬间,在场的文武百官竟齐齐下跪,齐呼,“恭迎吾皇归朝,万岁万万岁!天佑西华!”   与赫连忱错目相视,西鸿玉登上御陛,扬起衣摆便侧身在那夺目耀人的凤椅上落座。望着这跪地的满朝文武,西鸿玉抬手示意,随即便肃穆且威严地扬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群臣纷纷起身,这宏大的声音仿佛要冲破大殿金顶,直至九霄云外。   一个踉跄,赫连忱险些摔倒在地。她一手扶上了身后的画柱,定了定神,却复又看向了西鸿玉,“这宫中的丧钟……”   “今早,皇贵君殁了。”容贤亭哑着嗓子,道出这一句,双眸凝视着这大殿的正门,不再言语。身上像是有千斤巨石在压着,他有些喘不上气。   尽管方才进宫门时已然听到了此事,但此刻再由容贤亭口中闻言后,西鸿玉心底所藏匿的一些情愫犹如翻江倒海,一时间竟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们!西鸿玉,你杀了我儿!你这毒妇!”赫连忱的情绪完全不受控制,一手抽了一旁侍卫的佩剑就要向御陛上冲去。   宫中御林军层层涌来,将她团团围上。东方宜晓忙拔剑上前与赫连忱交恶,原本肃穆的大殿之内此刻一片混乱。   自自己登基之后,这上演在西华朝堂上的闹剧,自己何曾看得少了!   孽,都是自己造下的孽!   猛然站起身,西鸿玉高声喝止在场的所有人住手。   无数双眼睛齐齐盯向她,殿内再次迎来了一片死寂。她恍惚间,一步步从御陛上踏步而下,一点点地靠近正将剑指向赫连忱的东方宜晓。   在众人的错愕下,西鸿玉掀开下摆,骤然跪倒在地。   见到此情此景,全场文武百官与御林军纷纷随之跪下,没有一个人再敢发出声响。看着这场景,赫连忱垂下了脑袋,拨开散落的发丝,自嘲地一笑。随手丢开了自己手中的剑,她便也跪倒在地。   “西华生灵涂炭,朝堂内乱,自是朕所不想。朕愧对西华列祖列宗,愧对满朝文武,愧对天下百姓!”西鸿玉抬头望着这金漆的大殿藻井,苦笑着道,“若是上天执意要西华河山永世不得安宁,暂且先允不肖女西鸿玉追随列祖列宗而去,岂不快哉!”   “天佑西华!西华之乱,乃是臣等过错,与陛下无由!”几位老臣此时此刻已然痛哭流涕,哭得完全没了往日的模样。   跪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赫连忱笑了之后又是一笑,只有无奈地摇着头,可是眼角却泛出了泪花,“愧对先帝,老臣愧对先帝啊!该自行了断的人,应当是老臣。我害了我的儿子,我害死了我的御寻……”她情绪失控间,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地上的那把剑,将剑刃缓缓抵上了自己的脖颈。   猛地站起身,西鸿玉冲上去一把夺过了赫连忱手中的剑,狠狠扔到了地上。环视了一圈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她定了定神,“谁都不用死,朕不想再看到这个朝堂有人流血。即日,革除赫连忱一切官职,保留赫连家原有宅地田产,另赐白银千两与其回祖籍颐养天年。赫连忱一众党羽,尽数调配外州,永世不得返京!”   “微臣……谢陛下不杀之恩。”颤抖地抱拳叩首,赫连忱抬身间,却见西鸿玉骤然蹲下了身子。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了赫连忱手中,西鸿玉低声道,“御寻是朕的夫君,你是御寻的母亲,便是朕的母亲。这是御寻刚入太女府时,朕赠与他的信物。他这些年总是随身带着……凌波说,发现御寻走了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它……朕此生愧对于他,若是你恨朕,朕亦然无法辩驳。”   “是我害了他,我苦了他的一生……”赫连忱紧紧攥着这冰凉的玉佩,泣不成声。   垂下了头,西鸿玉沉默良久,只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   “记得那年,您跟臣伺承诺过什么吗?陛下,您说如果臣伺想出去透透气,这个皇宫,臣伺想进便进,想出便出。这几年,臣伺在宫里的日子真的很闷。所以啊,臣伺觉得是时候该出去透透气了。陛下,臣伺想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离开西华……您,放臣伺出宫好吗?”   “为何,你为何……”   “夹杂在您和母亲之间,让你们相互为难,的确是臣伺的过错。臣伺不愿谋害陛下的璧儿,也请陛下停止对臣伺的伤害。臣伺的母亲,大半辈子的戎马生涯才换来了如今的一切。陛下,看在这些年臣伺尽心尽力服侍陛下的份上,请陛下放过臣伺的母亲,让她回田间了此余生罢!”   “御寻,你究竟要去哪里?堂堂皇贵君,岂能……”   “陛下只需告诉天下人,赫连御寻已经死了。从此,天下间再也没有赫连御寻了这个人了,一切足矣。求求你……玉儿……”   ……   旧日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西华几经大乱,如今稍稍平静,这往日里喧闹的皇宫却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这份寂静,压迫着每个人心底最沉重的位置。   宫内为皇贵君守丧,数千宫人尽着缟素。西鸿玉与众臣商议之后,便将李存翼交给了大楚人,她自也无心再生波澜了。至于之后大楚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大楚皇帝对李存翼如何处置,西鸿玉都再也没有过问了。   有惊无险地重新回到宫里,她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且身心俱疲。一连在寝宫里歇息了几日,西鸿玉都对外人闭门不见,仿佛已然自我与世隔绝。   尚不知情的容贤亭自是以为赫连御寻服毒自尽,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皇宫,他的心倒也是空荡荡的。西鸿玉如此闭门不见,他更是觉得神伤。   索性,他除过每日派人来随荇这边打听一下西鸿玉的近况,便再也没有过多叨扰。   初冬的小雪随风飞散,顺着冬日里的寒风被卷入窗缝中。入了屋子一瞬间,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人坐在暖阁中品读诗词,容贤亭怀中滚烫的暖炉为他驱散了尽数逼来的寒意。一年转眼间又过去了,时间总是流逝得让人错目不及。   桌前焚着的龙涎香,一点点撕扯开了他的回忆。   去年的这个时候,宫里还是热热闹闹的。那个时候,诸君时常欢聚嬉戏。尽管当时众人的目光大多在韩洛焱的身上,但好歹,日子也是有趣的,不至于如今这宫里像极了一座死城。   与赫连御寻争斗了这么些年,忽然发现自己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当初最不愿见到的那种人。很不习惯如今的日子,清冷,无奈。   尤其,得知那个被自己所鄙夷多年的人,为了保护玉儿的孩子而服毒自尽……之后,自己还有何立场觉得自己是这宫中唯一将玉儿当真放在心上的男子!   都道世人逢场作戏。谁知逢场作戏久了,假戏真做,也是耐人寻味之事。   “主子,钱太医到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流旻掀开暖阁的珠帘,徐步而入。   缓缓合上手边的书,容贤亭紧了紧肩上拥簇的银狐裘,低声应道,“让她进来。”   “主子,当真不要告诉陛下吗?”流旻并没有急着离去,反倒皱眉上前问道。   摆了摆手,容贤亭叹了口气,“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以后事务缠身,每天都起早贪黑忙得惨绝人寰。对不起各位……菜花叩首……   菜花君第一个交流小窝(企鹅群): 154105584 欢迎大家加入      ☆、正文 第69章 初冬新喜   此番回宫后,西鸿玉再也不敢懈怠朝政。每一个寒冷的清晨,她天不亮便匆匆更衣去上朝议事。夜里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奋笔疾书,全身心都在奏折之上。西华如今百废待兴,太多的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处理。   几乎是整整一个月,西鸿玉未曾踏入后宫半步。除过每日早朝与容贤亭短暂地会面,宫中没有皇君可以得见西鸿玉的身影。   抱着一只卷轴,大步流星地入了奉坤宫,褚飞觞面上洋溢着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僵硬。看着谢九烟正坐在毕澜则身侧捧着茶杯,静静地品茶。他怔了怔,便努力继续笑着往前走去。   “今日偶得《秋月听松图》,自是要寻两位兄台品评了!”将卷轴交给前来迎接的流旻,禇飞觞接过伺人奉上的热茶,便侧身在一旁落座了。   暂且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侧,谢九烟沉沉一笑,“时近年关,与其一心醉于书画,飞觞倒不如好生为自己谋划谋划。”   “该好生为自己谋划的人,应当是谢兄罢!听闻,东方大人定于来年正月初一,要迎娶锦官城卫家的公子卫殷华。谢兄如今这般淡然从容,实在……”   “飞觞,你莫要口无遮拦!”毕澜则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身侧的谢九烟,“既是都已然过去,该忘的,你且就忘得一干二净罢!”   猛地起了身,谢九烟屏息间克制着自己的怒火,狠狠瞪了禇飞觞一眼,便拂袖而去。沉音见着自家主子盛怒,缩着脑袋便跟在他后面匆然去了。   一声叹息,毕澜则看着目瞪口呆的禇飞觞,直摆手道,“飞觞,你为何要招惹那厮!平白无故的,好不容易如今陛下安然回宫,宫里才太平了几天。这……”   “以前仗着有皇贵君庇护,我且由着他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如今赫连一族衰败,纵使他再狂妄,如今也失去了大靠山。我怕他作甚!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是对东方大人没有私情,何必要帮着东方大人一起离间陛下和帝君!”禇飞觞端起茶暖了暖手,“宫里谁不知道,他和东方大人自幼一处长大的。”   “好了,在宫里待了几年,你应该知晓何为‘祸从口出’。尽管现在赫连一族不会将你如何,但毕竟,这事若是传得多了,颜面有损的终究是陛下。你啊,若是惹怒陛下,这宫里谁还能帮你撑着!”毕澜则蹙眉训道,可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起了身。   木溪几步上前,躬身提醒道,“主子,您不必动身了。方才见三位主子在里头议事,小的们便没有多加打扰。流旻总管差人来传话,说近日帝君主子身子不爽,不必您冒着寒风走动了。”   “寻太医了吗?是什么病?”毕澜则连忙问道。   一听这话,禇飞觞也打起了精神,“帝君抱恙?要不,咱们去瞧瞧?”   “昭元殿的人只说是旧疾复发,调理几日便好了。另则,帝君主子要主子您这几日替他打理宫里开支,尤其腊八要到了,需要您多加费心安排。”木溪如实道。   点点头,毕澜则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默了片刻,仍旧觉得不妥,他还是抬手唤来了木溪,“你且去太医院打听打听,看帝君的病究竟如何。若是严重,那恐是不妙了。”   “是是是,主子,您先别只顾着担心帝君主子了。这外面天凉,小的还是给您多添一件衣裳罢。”木溪看毕澜则几乎坐不住的模样,心里也是着急。   被这场景逗得忍俊不禁,禇飞觞便顺着道,“是啊,毕君主子冬日里只穿着单衣,如此不爱惜身子竟然还一心念着帝君,当真不妥呢!”   “就知道戏谑我,飞觞,本君可不曾得罪于你。”被他这么一闹,毕澜则也是哭笑不得。   屋里两个主子和几个伺人都笑了笑,大家这才肯作罢。   千芜宫内——   寝宫内已然满地尽是碎裂的瓷器,他却还在发狂。似乎定要将这屋子拆了,他才肯善罢甘休!谢九烟终究是官宦人家自幼娇生惯养的幼子,哪里受得了在人前受辱的那般滋味。   一个人守在门外,沉音听着里面一阵阵传出的巨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此时此刻主子摔的是东西,而没有对下人出手。或许这闷火撒一撒,主子他明天就相安无事了。   “沉音哥哥,你怎么站在门外面不进去,外面都飘雪了呢!”挎着食盒从院子外面进来,杜兰哈着白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我们家主子酿的桃花酒今天刚好起封,他第一个念头就差我送来给谢君。”   “方伺君有心了,只是主子正在气头上。这样吧,外面天冷,你且将东西给我便是。等主子气消了,我便送去。你快些回去罢,当心冻病。”接过食盒,沉音笑着唤来了两个宫人,“你们送杜管事回蘩篱阁,当心路滑。”   简单地与沉音道别,杜兰并没有多问什么。   送走了杜兰,沉音暂且将这酒转交给了手下的宫人,暂且放去小厨房。想来,已经从奉坤宫回来大半个时辰了,主子那般玲珑心思,怎么会如此想不透呢!   ……   踏着初冬细细的雪花,东方宜晓抖掉斗篷上的雪屑,便来到了紫仪殿前。宫人忙进门通传,过了片刻,得了里面的示意,这里才肯放东方宜晓进门。   穿过外堂入了御书房,东方宜晓中规中矩地跪地向西鸿玉见礼,丝毫没有懈怠。   正在批折子,被东方宜晓行了这样的礼,西鸿玉不由得打趣道,“怎么,东方大人今天表现如此绝佳,莫非是有事相求?”   “有件事,微臣前些时候提过,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东方宜晓向前行了一步。   放下朱笔,西鸿玉将目光完全投向了她,“你是说,你要娶殷华的那件事?前些时候事务繁杂,朕倒是忘了问,殷华的意思如何呢?”   “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殷华的意思,还是希望由陛下出面赐婚。如此一来,可以堵住悠悠之口,使得一切名正言顺。殷华的孩子,也便是我东方家的孩子。”东方宜晓说着便跪倒在地,抱拳垂首,一本正经地道,“恳请陛下赐婚!”   她真的放下了……她真的放下了……   一时间,西鸿玉倒也有些茫然。毕竟,面前跪着的人不是旁的,而是东方宜晓!为什么听到她要成亲,自己会莫名地感到失落呢?   一种可笑的占有欲在作祟,西鸿玉,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自然,准奏。婚期你们自行安排,朕会替你们安排聘礼,派宫里人替你送去锦官城卫家,以示天家威仪。宜晓,你亲自开口轻旨赐婚,自然是大喜事。放心罢,快起身,莫要受凉。”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奈何西鸿玉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送走了东方宜晓,西鸿玉重新开始批奏折时,却觉得再也没了心思。   索性,她暂时搁下了一切事务,唤来了随荇,说是要去昭元殿寻容贤亭。   初收到消息,流旻又惊又喜地便开始四处张罗。让宫人打扫殿阁,又一边派人去御膳房传些西鸿玉爱吃的菜色过来。一时间,昭元殿上下比除夕夜守岁还要热闹!   安静地躺在暖阁中,桌前焚着一炉龙涎香,他裹着银狐裘合眸侧身斜倚在卧榻之上,完全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   听见外厅传来脚步声,容贤亭慵懒地挪了挪身子,仅闭目问道,“流旻?”   暖阁的珠帘被拨开,挽着飞星逐月髻的她,穿着一件紫金凤纹长袍徐步踏来。入了暖阁内,她带着笑意轻缓地游移到了他的身侧。在他尚未察觉间,她已然坐在了软榻边,他的面前。   轻轻扣上他的手背,她的笑意不由得退却了三分,“怎的?莫非是炭火不够旺,你的手如此冰凉?”   猛地睁开双眼,容贤亭看见西鸿玉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便立刻坐起了身子,“为何无人通报,这些伺人们是该管管了!”   “你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如此,瞧过太医了吗?”西鸿玉向他身侧凑了凑,一不留神又扯痛了自己后背的伤口,痛得冷汗直冒。   见她咬紧牙关低头一声不响,容贤亭只好无奈地一把扶上了她的身子,“伤口尚未痊愈,你本不应四处走动的。留下用过晚膳,你便回去静养罢。”   稍稍缓过神来,西鸿玉尴尬地笑了笑,“本打算今晚留在昭元殿,没想到朕刚到此处,帝君主子便下了逐客令。”   “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自然这昭元殿你想留自然无人敢逐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那伤离你的心口不过两寸近……”容贤亭的言语尽数被她的唇吞没。   环上他的身子,她吻得他百般难以割舍。   这场面吓得随荇带着几个伺人立刻退到了外厅,一面又在外面揽着不让流旻和其他宫人进来打扰。   轻轻推了推她,容贤亭微微喘息着游移到了她的耳畔。温暖的呼气打在她的脖颈间,让她感到又痒又充满着感动。屋里一面沉寂,只听见他略带喘息的声音缓缓地在她耳畔低沉地道,“玉儿,我们……又有孩子了……”   原本沉浸在他的气息中正意乱情迷地无法自拔,谁知一听这话,西鸿玉立刻打起了精神,惊讶地险些原地跳起来,“什么!”   点点头,容贤亭却是一脸愁容。   “贤亭,太医明明说过……你多年旧疾,若是强行有了孩子,这……”西鸿玉一拍软榻,面上严峻了起来,“人命关天,朕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想让你受半丝危险!”   “我晓得你会这样说,所以这些天才没有让底下人给你通报。可是玉儿,只有你的子嗣众多,你的根基才能稳固。这个孩子,能够在咱们处境最是为难时降临,便一定是上天的安排。玉儿,留下她,好吗?”   “可是……”看见他闪烁的目光,西鸿玉迟疑了,“你的身体……我不能让你冒险。”   “我贵为帝君,天下名医可随意调配,不试一试,又怎么知晓呢?玉儿。”容贤亭的语气已然低落,眼眶竟也泛了红。   想起西鸿璧和伴读在院中追逐打闹的笑容,还有那些小孩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西鸿玉一时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自己的骨肉,终究是自己的骨肉。   上天既然安排了新生命的到来,便就是天意。或许,自己应该顺应天意罢。   沉默良久,外厅响起了流旻的声音:“陛下,现在是否可以传晚膳了?”   回过神,西鸿玉应了一声,示意传膳。   靠在容贤亭身上,西鸿玉轻柔地抚摸上了他的小腹,抿而一笑,“好皇儿,这段时间不许折磨你父君。若是被朕知晓了,等你将来降生母皇就替父君好好罚你!”   “玉儿,这么说,你答应留下这孩子了?”容贤亭的面上终于泛出了久违的笑意。   紧紧拥着他,感受着来自他的温暖,西鸿玉轻轻点头,“这段日子暂且莫要对外声张,毕竟宫中人心叵测,稍有不慎便会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朕会暗下命人寻访天下名医来宫中为你调理身子,你也好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罢,这段日子你就搬来紫仪殿。朕每日随时都可以看见你,这样心里也踏实。”   “天天看着你,我怕对皇儿不妥。”容贤亭摆了摆手。   “这是为何?皇儿每一日见到母皇,应该高兴才是。”西鸿玉纳闷道。   “终日喊着要罚她的母皇,她见了如何会心喜。”他不禁一笑。   感觉自己被容贤亭戏谑了,西鸿玉有些面上难堪,索性装作不以为然道,“那就父替女受过,朕罚帝君即可。罚帝君容氏……一生一世都不许离开朕!” 作者有话要说:  菜花君第一个交流小窝(企鹅群): 154105584 欢迎大家加入~   这几天连续断网,已经累觉不爱了。哭~      ☆、正文 第70章 大婚惜昔(1)   连着几日天都在飘雪,东方府内却没有因此清冷。纳采、问名、纳吉这三礼都已然由东方府派出的人去卫家先行完成了。因为是西鸿玉亲自赐婚,聘礼则由宫里的人亲自送去了锦官城。聘礼包含了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以及一只由宫中饲养象征忠贞不渝的雪雁,循了基本的礼数。与此同时,聘礼中还有宫中几箱名贵药材、千匹绫罗、以及无数珠宝玉器。   原本卫家人皆以为卫殷华在近郊道观中修行,谁料一朝权臣东方宜晓忽然派人来提亲,这一瞬间让卫家所有人大吃一惊。终究卫殷华和李松的事,当初在锦官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卫家人碍于卫家名声,倒是宁愿卫殷华修道,也不愿意让他为人耻笑诟病,从而惹怒东方宜晓,让卫家在东方宜晓面前颜面无存。然而,西鸿玉随后而来的一道圣旨,让卫家上下再次诚惶诚恐。传至卫家第三代,本已然与皇家血缘浅薄,关系疏远。然而,得圣上亲自赐婚,那是何等的荣幸!没有再多加犹豫,卫家人终是放心将卫殷华嫁去京城了。   为了掩人耳目,东方宜晓对外只道,自己已经派人将卫殷华接到了京城。闻言,卫家人便跟着宫中来使一并来到了京城。   卫殷华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他卧床静养,见到家中长辈到来,只借口是自己来时路上染了风寒,身子不适罢了。东方宜晓在旁帮衬,半真半假地瞒着,也算是让卫家人完全放下了心来。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孩子终究要长大,而孩子的名分是个大问题。   夜里,东方宜晓与卫殷华商量了一番,倒也觉得孩子的年纪当真无法隐瞒。毕竟刚出生的幼子,与一岁孩子的差别是极大的。府里上上下下诸多口舌,也不容小觑。如此一来,实在担心让东方宜晓受人猜疑,卫殷华便决定只让这孩子认东方宜晓为义母。   知晓卫殷华有这样的心思,东方宜晓劝说了一番,但二人还是找不到好法子。几经周折,东方宜晓暂且同意了卫殷华的决定,但为了孩子未来在府里更好的生活,还是决定让这孩子随了自己的姓氏,唤作“东方谨”。谨,卫殷华取其谨严,端正之意。   漫天的大雪,将日子渐渐推到了腊八这天。宫中设宴,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共饮腊八粥,场面颇为壮大。   西华近些年来不大太平,如今稍见安定,朝堂内自是一派和气。   白天里在外朝与众人言笑谈话,粗粗地应酬了一番。直到入了夜,西鸿玉才抽空让随荇召集宫中诸君一同于紫仪殿出席家宴。   御膳房以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葡萄作点染,将粥熬得晶莹透亮,香气扑鼻。三步之外嗅着这香甜的气息,便让人食指大动。   因雪天地滑,宫人们分外仔细小心,故此容贤亭的步辇自出发后许久才抵达。流旻小心翼翼地扶着容贤亭下了步辇,陪着他缓缓地迈上一层层台阶,根本不敢眨眼。   白日里乏了,西鸿玉尚在内室中歇息。听闻诸君已然就位,而此刻容贤亭也已然抵达,西鸿玉便立刻起身去探视。   忧心忡忡地穿过内室,来到了外厅,她见着流旻已然搀扶着容贤亭进了正殿,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匆然走到他的身边,一手扶上了他,“贤亭,当心脚下。”   “不碍事,诸君如今都在何处?”看着正殿内空空的几张案几,却无人在席,容贤亭有些好奇地问道。   “启禀帝君主子,诸位皇君此刻皆在偏殿暖阁内歇息。”随荇微笑着躬身答道。   “既然贤亭到了,那就开席罢。随荇,让底下人把炉火烧得旺些,这大殿中的确不比暖阁中暖和。”西鸿玉打起了精神,便挽着容贤亭向主座行去。   与容贤亭一同就位于主座之上,西鸿玉见伺人给他斟酒,不禁皱眉道,“帝君近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你替帝君备茶便是。”   “陛下恕罪,是小的思虑不周。小的这就去替帝君主子备茶!”伺人连忙躬身谢罪,端着酒壶便退下了。   过了片刻,诸君陆续入了殿内。大家原本在殿外有说有笑,自进了正殿后,便稍稍收敛了些。许久不睹圣颜,每一个男子都是或期盼,或忧思。毕澜则略微抬头用余光瞥了一下正前方的二人,心里莫名涌出一种诡异的酸涩感。   自己由始至终,或许只是一个局外人。   “臣伺参见陛下。”诸君齐齐跪地行礼,声音倒是响彻整座紫仪殿。   “既是家宴,便不必多礼了。”笑着点头示意,西鸿玉却感受到了身旁容贤亭的细微颤抖。因为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皆是二人独处,曾几何时,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只有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的日子。   这段日子里,他渐渐地忘却了,原来这宫里还有着这样多的男人……   命人传膳后,看着大家入座,西鸿玉攥紧了容贤亭略显冰凉的手,面上虽笑着,却只是一言不发。   伺人们将热腾腾的腊八粥先行呈上各个案几,诸君皆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再随意地说笑。每个人其实心里都拨着一个算盘,打量着如今的局势。   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腊八粥,嗅着香甜的气息,不由得回想起了这几个月在外的波折,西鸿玉一时间有感而发,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只思索着这世事无常,需要珍惜眼前光阴。   “玉儿,有件事,一直想向你提起。”容贤亭趁着传膳期间,低声在她身侧道。   回过神,西鸿玉便佯装无事地低声问道,“何事?”   也是暗自的一声叹息,容贤亭依旧低沉地道,“寻个日子,接韩君的孩子回宫罢。韩君他不愿回宫,可是终究是西鸿氏的血脉……如此流落在外,终是不妥。你子嗣单薄,接那孩子回宫养在身边,总是好的。”   “这件事容朕思量几日,再与你相商。今日你好生宽宽心,不要再替旁人烦忧。”西鸿玉的面色没有起波澜,只是像方才一样平静地答道。   其实这局面恰恰是容贤亭不愿看到的,西鸿玉越是平静沉默,他实则越是害怕。   “前些日子倒还打趣着,说腊八要寻帝君主子讨粥喝。倒是不曾想,陛下先一步赐了粥给诸位。”笑着低头嗅了嗅这粥,禇飞觞的声音终是打破了殿内的严肃气氛。   休整一下心情,西鸿玉也笑了出来,“飞觞既是喜欢喝粥,朕便日日派人送粥至飞珉阁,这样也不怕帝君他没粥给你每日地讨了。”   “我们私下且还说飞觞一张嘴没遮拦,没想到这一开口就被陛下给戏谑了。”方景迟忍俊不禁,又衬了一句,“岂不给谢兄解了气?”   听到这句话,毕澜则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众人平日里的争执,若是这般无意传入西鸿玉的耳中,那可不是小事。   谢九烟这几日面色都不大好,闻言有人提及他,他回过神却无意间对上了毕澜则的眸子。心里自是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拿捏,索性,他且起身端起酒觞对着对面跪坐的禇飞觞笑道,“飞觞,请。”   “谢兄大度,飞觞自愧不如,请!”禇飞觞俯首避袖,托起酒樽一饮而尽,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平日里大家难免有些误会,不过如今既是解开了心结,也就罢了。终究是自家兄弟,没有隔夜的恩仇。”毕澜则悻悻地帮了一句圆场,暗自却一直打量着西鸿玉。见她并没有异样,毕澜则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西鸿玉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大家幼时是一处的玩伴,谢九烟心里住着谁,她又如何不知。奈何当时娶谢九烟入王府,是先帝的意思,西鸿玉无法违抗。他在她面前,其实并不需要藏着掖着。   正月初一,东方宜晓就要成亲了。往日里的一切事,或悲或喜,或怨或痴,都将在那之后走向终结!   一场腊八家宴,寂静地在各方猜疑的过程中度过了。   其实,西鸿玉后来也记不清,整个腊月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有时夜里躺在床上,她会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其实是另一个谢九烟。多年来,她对东方宜晓复杂的情感,根本让她无法逃避这个现实。   年近而立,东方宜晓为了她迟迟不曾娶亲。曾几何时她一直希望东方宜晓可以娶一位夫君,然后从此定下心来。可是如今,西鸿玉亲自给东方宜晓赐婚后,那种陷入绝望深渊的错觉,她却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那是一种人们对事物拥有的执着。曾经,那个人的一整颗心都在自己身上。而如今,她要亲手将那个人的心与灵魂,分割出一大半给另一个人……   除夕之夜,宫中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宫各殿,各阁各楼都沉浸在等候新年的喜悦当中,一扫这整年的沉沉死气。   隔着窗子向外望去,夜空中绚丽的烟火是那样通明璀璨,看得人心醉入神。穿着新制的衣裙,西鸿璧看完烟火之后,就蹦着跳着扑进了身旁容贤亭的怀里。   被这场面吓得险些尖叫,西鸿玉放下手中的红纸,连忙道,“璧儿,你当心点!你父君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你这样……”   温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揽着西鸿璧,容贤亭抿而笑道,“虽不是铁打的,但我亦不是纸做的,如何一碰就倒呢!且放心罢,我会照顾好自己。”   “母皇偏心!母皇只喜欢父君肚子里的小妹妹,不喜欢璧儿!”因为方才被西鸿玉念了一句,西鸿璧不满地将脸完全埋入了容贤亭的怀里,小声跟他抱怨道。   谁晓得西鸿玉把这小声的抱怨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觉得不过意,便一把拽上西鸿璧的小胳膊,顺势将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瞪大眼睛望着西鸿玉,西鸿璧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往日里循着礼法,西鸿玉管教她时极为严厉,她对于自己的母亲还是有些畏惧的。   让西鸿璧坐在自己的腿上,西鸿玉揽着她软绵绵的小身子,尚未开口,她便唤来了在外阁候命的随荇。   看着随荇进暖阁,容贤亭倒是有些好奇了,“怎么,这是要兴师问罪?”   听了容贤亭这话,西鸿璧倒吸了一口冷气,胆子都快顶到了嗓子眼。   “前些日子派人拟的旨,朕思索了一番,今夜便昭告天下罢。”西鸿玉顿了顿,“随荇,你传完这个旨,也早些回去守岁罢。今夜朕且陪着帝君剪窗花玩,并无要事。”   “谢主子恩典,小的这就去传旨。”原本情绪稍显低落的随荇,面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看着随荇离去,容贤亭这才悠悠地开了口道:“现在你才舍得放人,你可晓得,我出昭元殿前,就已经放过流旻随他去了。”   “只顾着陪你玩,方才忘了随荇还在外头候着。这不,她这会子也算是闲了。等过上一段时候,寻个机会撮合撮合,你就可以放心地把流旻交到随荇手上了。”西鸿玉已然笑了出来,“真是苦了他们二人这些年。”   流旻自幼总是灰头土脸地跟在毕澜则身后来回奔波,做事细心谨慎,也从侯府、太女府一直到了皇宫都跟在容贤亭身边。他每一次跟着自家少爷进宫,都可以见到二皇女身边的随荇。但是两个人彼此间并没有过多交集,充其量不过点头之交。   进府后,容贤亭身边的毕澜则为西鸿玉收为侧室,流旻便跻身成为了容贤亭的首席随侍。因为常常要代替主子去太女那里走动,流旻和随荇的接触便开始多了起来。   自太女府一直到了皇宫,两个人各自为皇上与帝君的贴身随侍,配合十分默契。或许冥冥中的定数,让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一处。如今,各自得自家主子成全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1章 大婚惜昔(2)   正月初一的清晨,第一个让人惊醒的声音,不是鞭炮声,而是伺人们四处奔走的相告声。除夕夜里,西鸿玉一道圣旨昭告天下,正式立皇长女西鸿璧为太女,承西华国祚!   因为西鸿璧年纪尚不满十六,故此只是迁居于东宫,并未搬入宫外的太女府。西鸿玉新择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来担任太女太傅,同时留任东方宜晓继续在宫中教授太女武学。   东方宜晓之父,为先帝之皇弟长皇子。而东方大将军虽近年不问朝政,却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身为东方家独女,御林军正都统兼任太女太傅,且自幼为西鸿玉之伴读,东方宜晓的婚事自是惊动了整个朝堂。   经一众长辈亲王商议,外加西鸿玉的意思,最终东方家还是将大婚选在了宫中举行。正逢正月初一,宫中上下一片喜庆祥和。耀眼的红绸像是天边的红霞一般,将整座皇宫点缀一新。鼓乐声,丝竹声,人们的言语声,此起彼伏,不曾退去。   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怔然望着自己的面容,卫殷华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红色婚服,竟是觉得那样刺眼。或许她就是在这座皇宫中丧命,或许松儿正在某个角落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总觉得又紧张,又害怕。谨会代替李松陪他走过这一生,是啊,他还有小小的谨。谨明亮的眸子注视着他时,像极了李松。   “殷华真是好福气,方才听外面的宫人讲,东方大人又升官了呢!”一脸喜色地推门进屋,卫殷华的姐姐激动不已地来到了他身侧,一手扶上了他的肩膀,便注视着铜镜中他的面庞道,“陛下竟然下旨,让我的好弟妹做丞相!殷华啊,你以后可就是丞相大人的夫君了呢!”   缓缓垂下头,眸子闪过一丝黯然,卫殷华小心翼翼地重复道,“丞相……很好……”   这也是早上西鸿玉陪容贤亭梳妆时的心血来潮,两个人商量了几日都不知道该送什么贺礼给东方宜晓。偏偏容贤亭一句玩笑话,道那些子名贵的珍宝东方大人怎会缺得,若是急了,你且送她个相位做做,岂不两全其美。   容贤亭的无心之言,却被西鸿玉认真思索了一番。如今赫连家衰败,自己的确需要重新培植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了。东方宜晓,自是大力扶持的不二人选。   趁着容贤亭尚在梳妆,西鸿玉便下了旨赐予东方宜晓相位。立太女和东方大婚掀起的各家言论还未平息,这一道封相的旨意又让今日前来赴宴的皇亲贵胄们有了新的话题可以在茶余饭后消遣。   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始成礼,毕澜则有条不紊地派人清点着到场的宾客。皇亲国戚们在一处,朝中大臣在一处,后宫诸君在一处,东方家与卫家的亲友各在一处。看似宾客们大致都到了,毕澜则却恍然大悟一般冲到宫人面前,忙询问道,“谢君可曾在席?”   闻言,底下几个伺人忙伸长脖子去打量,见到事态不对,便齐齐如实向毕澜则禀报。   糟糕,这个时候谢九烟不在自己的视线内,自己如何安心?想起他执拗的性子,就怕他今天做些出格的事来!   交待了几句让底下人照看,毕澜则连忙抽身离开了这供以皇家举办盛大宴会的和泰殿,一刻间也不敢多留。   他本想要去千芜宫亲自查探一番,但急匆匆赶来的木溪,说自己从沉音那里探到消息,只说谢九烟身子不适,今日恐来得迟些。   因为仍有诸多事务要忙,毕澜则暂且差人传太医去瞧瞧谢九烟,一方面也暗自给自己下了定心丸。他重新回到了和泰殿,听宫人说西鸿玉与容贤亭已经在到场的路上了,他不由得提起了一口气。   自从容贤亭将宫中事务皆交由他掌管,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宫中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因为他自己的奴仆出身,他已经受尽了宫中的流言蜚语。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君,一个真正的毕君!这次的婚宴由毕澜则全权安排,他容不得任何人来破坏。   初至内殿,伺人们急忙前来解下了西鸿玉与容贤亭的狐裘斗篷。流旻为了容贤亭的身子,刚进门便去吩咐伺人们将殿内的炭火烧得更加旺些,丝毫不敢怠慢。   听闻西鸿玉与容贤亭到达内殿,本在里间暖阁交谈的东方大将军与长皇子匆忙走出来,迫不及待便齐齐给二人见礼。   许久不曾见到两位长辈,西鸿玉倒是觉得比起自己年少时模糊的印象,他们当真苍老了不少。毕竟时光如水易逝,生老病死,凡人无法躲避。   “老臣惶恐,陛下如此器重宜晓,当真是东方一族之大幸啊!”激动得眼眶发红,东方大将军又是深深一个揖礼。   “东方大人年少有为,还是得大将军与皇叔养育之恩,方得今日。”容贤亭在旁帮衬了一句,他自是晓得西鸿玉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宜过多思虑。况且,她素日里最是厌烦说这些客套话与人推诿。索性,他便替她回了东方大将军。   细细打量着容贤亭,长皇子也是不住地赞叹道,“帝君贤明,风度如此,自是西鸿家得上天所赐之福祉。这些年得帝君在侧辅佐我皇,西华基业稳固,自可传至千秋万代。”   “皇叔过奖,贤亭惶恐。”帝君微微点头致谢,想起西鸿玉仍是需要休息的,便寻了借口先引着西鸿玉与两位长辈道了别。   钻进了另一间暖阁,西鸿玉坐在软榻边,捧着伺人递过来的手炉,稍稍松了口气。她后背上的伤一直没有完全康复,且如今落下了病根。长时间的站立,便会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有时不留神吸入一口冷气,也会让她肺部隐隐作痛。   尽管这些事情她不愿在容贤亭面前提及,但通过察言观色,容贤亭还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苦楚。   又在外与不知哪家的亲王寒暄了几句,容贤亭这才进了暖阁。他游移到西鸿玉的身侧,便坐在了软榻边她的身旁,一把揽上她的身子,想要让她安心地靠在自己怀里。   “贤亭,当心压着皇儿。”西鸿玉努力避开他的小腹,抿嘴笑了笑,“当心外人瞧见,只道朕将当朝帝君让人肉垫子使唤,岂不贻笑大方?”   用手指勾过她的下巴,他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角,面露笑意,“真不晓得,你每日都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西鸿玉使坏地一笑,便蜻蜓点水般地吻上了他的唇,却不曾想自己朱红色的唇脂在他唇上落了印记。没有急着去寻帕子擦拭,她反倒笑得更是明媚了,“今日帝君格外动人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容贤亭立刻取帕子去擦了下唇角。低头皱眉瞧了一眼这帕子上的一抹红,他觉得又气又好笑,只得埋怨了她一句,“没个正经!”   本想在大婚前与西鸿玉仔细交谈一番,身着婚服的东方宜晓已然惴惴不安地走到了暖阁门前。谁知,里面亲昵的交谈声,却让她止步于此。   端着两杯热茶正要进暖阁,一眼瞧见东方宜晓,随荇连忙笑着躬身见礼道,“东方大人,需要小的通传吗?”   “不必劳烦总管了,本官只是随处走走。”东方宜晓后退了一步,面上生硬地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便转身离去了。   感觉东方宜晓的面色不大对,随荇匆匆端着茶进了暖阁。瞧见西鸿玉正与容贤亭亲昵地交谈着,便立刻埋下了头,默默地奉茶后便要离去。   心里盘算着时辰倒也近了,西鸿玉叫住了随荇,且问道,“随荇,东方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抱着茶盘,随荇站住脚步且躬身答道,“主子,一切安排就绪,吉时也将近了。容小的多嘴,方才东方大人站在暖阁前,似乎是有事要寻主子您。见您与帝君主子在里面议事,东方大人便匆匆去了。不知主子是否要传见东方大人询问?”   西鸿玉愣了下,尚未回过神,便发现手中紧攥的另一只手稍稍往外抽了一下。她茫然看向容贤亭,却见他有了起身的意思。   “我且出去与皇叔会面,毕竟许多年不曾相见了。”容贤亭会心一笑,便完全抽出了自己的那只手。   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西鸿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便吩咐随荇道,“你且传东方大人来此处罢!”说完,她便重新坐在了软榻边。   不消片刻,一身大红婚服的东方宜晓在随荇的带领下,便大步流星般入了暖阁。显然,她实则并未走远,一直在这暖阁附近徘徊着。   且吩咐随荇合门出去伺候,西鸿玉刻意避开旁人,这才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看着坐在软榻边,那着一身淡金纹云凤袍盛装下的西鸿玉,东方宜晓不禁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这极为耀眼的红色婚服。   “东方大人,你终究还是会走到今日的。往后的日子里,照顾好自己和殷华,足矣。”西鸿玉侧过了脸,盯着这鎏金灵芝纹的暖炉,唇畔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藏匿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着,东方宜晓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了一步,“玉儿,我始终对不起你。”   “谁也不曾亏欠谁,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一切的事物,自今天之后,便需要告一段落了,不是吗?你已经将近而立之年,无需再耽误下去……”   “玉儿!”一时哽咽,东方宜晓想要靠近她,可是被那耀眼的金色,威慑得无法上前。   始终,她是帝王,是这西华的帝王……   西鸿玉缓缓站起了身,双眸望着面前的东方宜晓,却反倒向她走了一步。四目对视间,西鸿玉的笑容是那样苦涩,甚至带了一丝嘲讽。   “之前,朕自是存了待你的一丝情谊。可是当你亲手将朕扼住,顺势推入江水中之后,东方大人的爱慕,想来朕当真是无福享用。”西鸿玉享受着东方宜晓面上复杂的神情,细细眯起眼继续笑着道,“快出去罢,殷华还在等你。”   “玉……”   “陛下,吉时已到。东方大人这会子可方便出来?”门外随荇的声音响起。   “吉时到了,去成亲吧。”西鸿玉笑着擦过她的肩膀向外行去,让她更是觉得五味杂陈。   西鸿玉,她是在故意折磨自己吗!她不会对自己下杀手,但是会就这样一点点耗着,一点点让自己煎熬着。她知道,自己最敌不过的,其实是自己的心。   仍在心里猜测着,东方宜晓还是跟在西鸿玉的身后走出了暖阁。   门外守候已久的伺人们齐齐跟上来,一面又有人去前殿通风传信,场面倒是热闹了不少。西鸿玉身形如疾风一般,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行得越快,只证明她内心越是忐忑不安。   吉时正当,西鸿玉与容贤亭分别居于上座,双方父母长辈列在两侧副位。宾客齐齐就座,倒比起方才安静了不少。   因是东方宜晓大婚,素日里深居简出的凤凛竟盛装到场,为新人主持婚礼,充当大司仪。一切准备就绪,等候着新人入场。只见东方宜晓与卫殷华齐齐由殿外而入,手中各自牵着红绸。卫殷华一手以折扇掩面,待行却扇之礼,西鸿玉远远望去倒也瞧不见他今日的模样。反倒东方宜晓一脸沉闷地向她走近着,那生硬的表情,看得西鸿玉心里一阵别扭。   在双方长辈与各方宾客的注目下,一对新人总算来到了凤凛的面前。见时机已到,凤凛总算定了定神。朱唇轻启,站在大殿正中央,凤凛执着祭辞高声道:“天地合,而后万物兴焉。人以婚姻定其礼,自礼行时,连理成……”   “哎哟,主子,大事不好了。”流旻匆忙地从偏殿赶来,凑到了容贤亭的身侧小声道。   正听得入神,容贤亭忙不迭侧眸看向流旻,且问道,“莫要慌张,这是发生了何事?”   “太女殿下今早用膳后便身子不适,如今呕吐不止,腹痛难忍呢!”流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入了一旁西鸿玉的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2章 太女风波   也不知晓是如何撑到礼成,容贤亭忧心忡忡地从偏殿抽身离去了。心里倒也担心西鸿璧,可是碍于今日这样大的场面,口舌耳目众多,西鸿玉还是按捺住了性子,没有抽身离席。   诏书初下,如今便有人胆敢谋害璧儿。过早地立太女,自己这一步究竟是不是走错了   东方宜晓牵着卫殷华徐步而来,来到西鸿玉的身前,便齐齐跪下接过了伺人递来的茶,转而捧至头顶恭敬地道:"陛下,请用。"   "帝君身子不适,先行离去。今日东方大人喜得佳偶,朕心中也委实快意啊!"强颜欢笑着,西鸿玉示意随荇接下东方宜晓奉上的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只觉得这茶水苦涩无比。   继而,随荇又端来了卫殷华手中的茶。西鸿玉也只是抿了一小口,便将茶杯递给了随荇。   一对新人再次向西鸿玉叩拜,便相互搀扶着起身,这才移步到了两家长辈面前,一一奉茶行礼。   打点好了一切,见西鸿玉此刻身侧空空,凤凛便略带嘲讽地凑到了西鸿玉身侧,压低声音撇了一句:"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上,你终是赢了。"   "朕赢了?"西鸿玉好奇地重复着凤凛的话。   "皇上明知道东方的心在谁身上,到头来竟然亲自给她赐婚,寻了位这样的佳偶。岂不,皇上赢了"凤凛一笑,便将目光转向了那边正在敬茶的东方宜晓。   心间原本稍稍平复下的情绪,不免再起了波澜。西鸿玉激动地瞪着凤凛压低声音道:"是她主动要求朕赐婚,朕能如何?这对于她或是朕,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这句话出了口,西鸿玉才觉得莫名地委屈。   如果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为什么今日自己心间会如此沉重……西鸿玉,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婚礼结束,卫殷华先行被轿子抬去了东方府。东方宜晓周旋于宾客间,向四方敬酒,痛饮一场,不亦乐乎。倒也不愿在这样的场合有过多停留,西鸿玉借口醉酒不适,便引着随荇离去了。   只身坐在床畔,他疼惜地抚摸着西鸿璧的额头,眼眶一直湿润着。在人前落泪始终不妥,容贤亭一直克制着。   紧皱着眉头,西鸿璧闭着眼睛,一味轻声喃语着:"父君,父君,璧儿难受……快救救璧儿……"   "主子,陛下到了。"流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回过神,冲着流旻微微点头,容贤亭攥着西鸿璧的那只手,不禁收紧了力度。隐约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示意伺人们免礼,西鸿玉快步来到了床畔,弯身便抚摸上了西鸿璧的额头,又触上了她的面颊。西鸿璧的脸色煞白,神情极为痛苦。模糊的意识支配下,她口中念的却只有容贤亭。哪怕此时此刻,自己的母亲就在自己身侧……   “太医怎么说?”西鸿玉坐在了床畔,便向容贤亭询问道。   “玉儿,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你先让伺人们出去,可以吗?”容贤亭的嗓音沙哑而无力,让西鸿玉着实担忧。   示意随荇屏退所有伺人后,西鸿玉稍稍缓了缓神。   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容贤亭低头望着西鸿璧茫然了许久,这才开口道,“这个太女的位子,迟早会害死璧儿。我只剩她了,没了璧儿,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西鸿玉猛地起了身,“那……那……”贤亭,那么我对你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吞掉了后面的话,毕竟眼前女儿在此处,西鸿玉不愿再生事端。   “下诏第一日,便有人在璧儿房内的香炉中投了毒粉。我不敢想象,第二日,第三日……这往后的每一天,都要这样担惊受怕……”容贤亭的声音极小,更是像自己独自一人在碎碎念着。但是一字一句,却都完全被西鸿玉听了去。   凑到他身前,将他揽入怀中,西鸿玉尝试着平心静气地劝解道,“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你无需担忧。眼下紧要的,便是尽快让璧儿痊愈,你不要多想。况且,你的身子尚且虚弱,忧思过度着实是不妥的。”   “可是……”   “咳咳咳咳咳咳……”连忙掩面转过身去,西鸿玉咳嗽不止,随即匆然冲出了暖阁。   见状,随荇不免大惊失色,立即提心吊胆地跟了出去。   一路穿过内厅到了外间,直至冲出了这座大殿,西鸿玉缓缓放慢了步子。扶着长廊边的廊柱,她极力地想要调整自己的气息。   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丸药,随荇急得手都在发抖。将药送到西鸿玉面前,助她服下,不断替她顺着气,随荇急红了眼却也无济于事。   “帕……帕子。”西鸿玉喘息着道。   随荇立刻掏出怀里的帕子递给了西鸿玉,便见着她侧过身去,特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稍稍平复,西鸿玉将手中攒成一团的帕子收入袖中,便吩咐道,“你先行派人去禀告帝君,且言朕有要事与大臣们相商,先行离去了。”   “主子,您还好吧!”随荇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自从您这次回宫之后,您……”被西鸿玉的眼神吓坏了,随荇立刻收声不再多言一句。   日子照旧地过了下去,西鸿璧的身子渐渐痊愈,线索只查到了御膳房的一个伺人那里,便是断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家宴上,身侧伴着宫中诸君的西鸿玉,另邀了东方宜晓一家和回京复职的赵无忧。容贤亭也将容怡潇一家召入了宫中,惹得场面颇为热闹。   怀里哄着熟睡的东方谨,卫殷华从容地微笑着,面对着家宴上的众人。他的举止神情自是一派名门大家的风范,丝毫不输于在座的任何一位皇君。与人交谈间,他的余光,却又时不时瞥向那居于宴席主座的女子。   今天晚上,她在宫灯映衬下的面容,依旧是那样姣好。像极了旧日里,每一个在客栈里共处的日日夜夜里,烛光下她的侧影……她的身侧,不再只有我。   收起所有可笑荒谬的想法,卫殷华听见怀中孩儿忽然间的啼哭,便立刻低声凑上东方宜晓身侧道,“大人,失陪片刻,殷华且去外厅哄哄谨儿。”   “莫不是受了冷风?”东方宜晓不由得问道。“不若我陪你一道罢!”   “今日陛下设宴,大人怎可缺席。倒也无事,片刻后殷华便回来。”言罢,卫殷华便抱着孩子,带着一个伺人离开了宴席。   原本还想要说的话堵到了嘴边,东方宜晓神情黯然,方回过头却不经意间对视上了不远处宴席间的赵无忧。心里念道这厮竟然在偷窥自己的窘态,不禁火冒三丈。抓起桌上的酒觞一饮而尽,东方宜晓只觉得自己何其可笑。   与诸君谈笑了几句,西鸿玉已然暗自命随荇将壶中的酒换为了水。她端起酒觞时,无意发现了东方宜晓与赵无忧的擦枪走火,倒是觉得有些不妙。眼下,的确是多事之秋。   丝竹声起,毕澜则暗自打量了一下容贤亭,便淡笑着向西鸿玉提道,“陛下,这入春后可又是一次选秀了。今年帝君主子将这事交由臣伺打理,臣伺唯恐力不从心呢。若是有些地方不合陛下的心意,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收回所有的思绪,回过神来,西鸿玉闻言不禁笑道,“帝君偷懒,把事情都推到了澜则身上。看来,朕不得不替帝君好生向澜则道谢了。”   “陛下说笑,协助帝君主子本是臣伺分内之事。若是您向臣伺道谢,臣伺那可是万万承受不起的!”毕澜则着实难掩面上的笑意。   见状,西鸿玉心头一喜,便唤来随荇吩咐道,“拟旨,擢升皇君毕氏为正一品贵君,封毕氏生父为二品诰命,赏赐黄金百两。”   本只是说着讨个玩笑,没成想西鸿玉在他不经意间竟然下旨升了他的位分。毕澜则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时,便急匆匆起了身绕过面前的案几,忙跪地向西鸿玉叩拜谢恩。   宫中人人皆知,毕澜则的出身,不过是一介奴仆。自赫连御寻“殁”了后,这宫中除过容贤亭,便只有毕澜则与谢九烟的君位为尊。而如今,毕澜则一跃而上成为贵君,自也凌驾于谢九烟之上,成为了帝君之下宫中最为尊贵的男子。宫中诸君几乎皆身出名门,如今,却不敌一个曾经是伺人的男子,何其讽刺!   “贵君的位子何其尊贵,竟然册封得如此草率!”方伺君不屑地低声道,面上的不满倒也让他身侧的诸君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谢九烟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幽幽地开了口,“倒不是草率。显然,这是陛下与帝君事先早已商议好的。只是借着今天的由头,当着大家的面才提出来的罢!看来,日后在宫中务必谨言慎行了。”   “好一位毕贵君,当真难为帝君主子如此培植势力了。”言语声极小,方伺君却招来了谢九烟的一记白眼。   祸从口出的道理,实则众人皆懂。曾经诸君一齐依附的皇贵君离去之后,这个皇宫,才真正地开始属于容家,属于容贤亭。而现今,如何安然地度过帝君完全掌权后宫的日子,这必然是诸君与各族势力的一次重要权衡。   想要找到另一个赫连御寻与容贤亭制衡,几乎是不可能。一切,尚需从长计议。   宴上西鸿玉依旧抿着笑与大家打趣着,容贤亭却只是沉默不语。今日,独独毕澜则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自是在所难免。   热热闹闹的宴会散场后,西鸿玉却暗自差随荇将赵无忧传去了御书房。   这一趟养好伤回京,赵无忧早早料到西鸿玉会私下见她,倒也没有惊讶。夜色里,跟着随荇穿过这陌生而冰冷的座座宫殿,赵无忧感慨良多。   灯火在眼前不住晃动着,西鸿玉手下将刚批的折子放到了一侧。听见门外通传,便唤随荇引赵无忧进来。   规规矩矩地跪地向西鸿玉行了一套臣子的大礼,赵无忧不敢有丝毫怠慢。想要说的话有很多,西鸿玉欲言又止。顿了顿,她思索了一番,还是屏退了周围所有的伺人,包括随荇。   屋里渐渐静了下来,只剩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烛光下,赵无忧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待着西鸿玉先行开口。可是她哪里知道,西鸿玉此刻开口竟有那样难!   沉默……无尽的沉默……   西鸿玉微微叹了一口气,终是道,“地上凉,莫要跪着了。”   “谢陛下。”赵无忧起了身,目光无意对上了西鸿玉那双熟悉的眼眸。   “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且先坐下。”看她站在原地也是好生尴尬,西鸿玉又道。   抿着嘴点了点头,赵无忧撩开下摆,转身便坐在了屋子一侧的一张椅子上。   将手中的朱笔也暂且搁下,西鸿玉定了定神,便看向了她,“洛焱……他怎么说?”   “陛下命微臣与韩君交涉,微臣……”   “老大,都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一口一个‘微臣’了。”西鸿玉索性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便凑到了赵无忧的面前,坐在了她身侧的椅子上。   赵无忧一愣,立马改了口,“玉……玉儿,这件事有些复杂。我老赵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3章 阳春回雪(1)   “复杂?怎会复杂?”西鸿玉倒是觉得有些无趣,“若是他依旧不愿回宫,我亦然不强求。他厌我,恼我,不肯见我,我皆由他随性而为。只是要他回宫,终究是贤亭的意思……”   赵无忧站起身子,上前走了两步,便侧身看向了西鸿玉,“那天接到你这边传的消息,我便亲自上门去问了。哪里晓得韩公子竟然对我也闭门不见,只隔着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要我离开。我灵机一动,且说你离开洛阳后在路上遇袭,险些丧命,如今正急需要见他一面。韩公子闻言,只说你的死活与他无关,他也懒得去管。然后……”   “然后什么?”西鸿玉倒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然后韩公子身边的陆公子听了却急忙跑出来,问我你的伤势如何,有没有大碍。韩公子那边见到陆公子这般关切你,竟然一个大怒,说要和陆公子断绝关系,让陆公子以后不必再跟着他了。陆公子大哭着捶门要进院子,韩公子给门里落了锁,就是不放陆公子进去。后来没办法,我就暂且安排陆公子住在了客栈里。”赵无忧紧蹙着眉头,便又道,“起初还以为是韩公子一时气愤,后来过了这么久,韩公子就是不愿意见陆公子。后来我雇了别的下人去伺候韩公子,这次上京,怕陆公子一个人在洛阳孤苦无依,就带着他也进京了。”   陆回雪与韩洛焱自幼一起长大,韩洛焱竟然会把陆回雪扫地出门!   想到此处,西鸿玉反倒是对陆回雪心中生了几分亏欠。   想起那个扭伤了脚,还狼狈地冲出来给自己送伞的小家伙,西鸿玉面上不禁泛出了笑意。如今韩洛焱既然不愿意回宫,且将陆回雪赶出了门。那自己接陆回雪进宫,倒也无人会有异议了。毕竟,还能给他一个照应。   “老大,劳烦你派人继续暗中保护洛焱和孩子了。明天我抽空差人去跟澜则说一声,且安排回雪进宫伺候。你回府的话,正好告诉回雪,让他收拾打点一番。至于洛焱的事,他自是清楚洛焱的性子,也让他别往心里去。”西鸿玉看赵无忧愁成这般模样,倒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又补了一句,“男人家的事,都是些咱们女人猜不透的小心思。这件事,倒也不怪你。”   苦笑着点了点头,赵无忧道,“老赵天生不会和男人说话,一开口就生了事端。”   “罢了罢了。我五大三粗的老大,怎么能猜得到那些个小公子哥儿们的心思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察觉到自己被西鸿玉戏谑了,赵无忧的脸涨得通红,却奈何面前的女子是皇帝,再也不是自己的赵玉妹子。想要抡她几个拳头讨个教训,却也成为了天底下极大的难事……   新秀入宫的日子渐近,宫中诸殿阁的打扫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原本心灰意冷地跟着赵无忧来到京城,一番惊讶下,陆回雪又回到了这座皇宫。因为大乱初平,朝中有众多党羽未肃清,西鸿玉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来不得顾及。容贤亭一心都在照顾西鸿璧上,也不理会外界的事。此刻,便只得毕澜则来细心地安排宫中大小事务。   重新见到陆回雪时,毕澜则简单询问了几句,却因为事务繁忙便匆匆给他安排了差事,便不再多问。   韩洛焱出走后,含光阁便被封了宫,一直无人居住。陆回雪暂且回到了毕澜则的奉坤宫当差,每日做些擦擦案几,扫扫院子的活计罢了。   一个处所里,等级最高伺人,无非便是主子身边的头号随侍。陆回雪每日扫着院子,每每见到毕澜则身边的木溪走过,都会觉得心中感触良多。毕竟自己曾经也是韩洛焱韩君的随侍,且韩洛焱深得圣宠,自己走在宫里也是处处受人尊敬的。   如今,自己跟普通宫人一样扫着这院落,着实凄凉。   一个多月转瞬即逝,初春的暖意渐渐将寒冬驱散。西华女帝登基以来的第二次选秀,牵动着各方家族势力,终是在各方的暗流涌动中来临。   西鸿璧的身子痊愈得极好,早已无了性命之忧。自那次投毒事件后,容贤亭派人处处留意西鸿璧日常所触碰的一切东西。饮食、香料、衣物,皆不放过。   看着容贤亭终日担忧着西鸿璧,西鸿玉倒也不免为他的身子担心。太医三番四次叮嘱,要容贤亭仔细养着身子,不可忧思,否则便会牵动胎气,但容贤亭全然不顾。以至于到了后来,西鸿玉每天总是白日里忙了政务,夜里就急匆匆赶去昭元殿照看容贤亭,丝毫不敢懈怠。   被西鸿玉每日的探望与“苦口婆心”搅得心力交瘁,最后索性,容贤亭将照顾女儿的大任完全交给了西鸿玉,自己则安心地照看腹中孩儿,倒是将心放宽了许多。   各方府县将秀子们陆续送入京中进行初选,整个朝堂都被这件事暗自牵动着。明明是给自己选新的夫婿,西鸿玉却全然没有关心的打算。每一日她除了处理公事,考西鸿璧功课,有了机会便凑去容贤亭那里腻着,似乎自己根本与选秀一事毫无关系。   春日里阳光慵懒地洒在御花园的每一处角落,给每个人身上都添了几丝暖意。御湖两箭开外之地便是一处石亭,恰巧今日沿湖散步的诸君行到此处些许乏了,便命人在石亭中备下了茶盘与点心。   亭畔生着几棵合抱的垂杨树,枝桠上鸟儿的鸣叫声时不时传入诸君耳畔,倒也是极为有趣。原本晨间天际还是浓云密布的,也不知是怎的,过了晌午,浓云里便透出一派日光来。渐渐地,天便也明朗了。   穿着新制的一件宝蓝纹鹤夹纱直裰,毕澜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容贤亭身侧,陪着他一同入了亭中。其他皇君也陆续跟来,纷纷入了座。   流旻自是知晓,每逢这花明柳媚的时节,容贤亭心情都会大好。难得今日毕贵君有心,召集诸君一同来陪主子出门散心,自是对主子的身子有好处。   “方才说到何处了?”抿了一口伺人递上的茶,容贤亭复而好奇问道。   “且说道一个长着锅铁脸,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到了那小贩跟前。小贩尚未开口,老婆子就抬头给了小贩一记闷棍,口口声声只怪小贩卖的胭脂不好用。小贩一脸委屈,只听见她说道,‘我这里卖的哪里是胭脂,您老不晓得这是卖辣椒酱的摊子吗!’”禇飞觞的话语声刚落,席间已然有不少皇君忍不住笑出了声。   面上总算有了笑意,容贤亭摇头感慨道,“倒是可惜了一罐上好的酱料。”   看见他心情不错,毕澜则倒也放了心。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男子们的笑声。席间不少皇君皆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淡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在御花园中谈笑风生,好生快意!   都是陌生面孔,诸君倒也不曾见过,只得面面相觑。   “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在御花园中大吵大闹!”毕澜则立刻起了身,便吩咐道,“木溪,你去瞧瞧,他们都是什么人!将他们叫过来,本君且要重重责罚他们。”   “且慢。”容贤亭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去,见着少年们在阳光下明媚的笑容,心中倒是添了几丝落寞,便摆手道,“罢了,看他们的衣着,想来定然是今年新入宫的秀子。明日才是正式接见他们的日子,他们不懂宫中规矩,今日暂且不为难他们了罢!”   见容贤亭出面劝解,毕澜则不敢多言,只得吩咐木溪回到自己身侧,便重新落座。   “今年这些秀子,也不知道让不让人省心……。”禇飞觞打量了那边的几个少年一番,顿觉光阴飞逝。当年自己进府侍奉西鸿玉时,似乎也不过是这样的青稚的少年罢了。   低头浅笑,谢九烟便道,“只别再出一个韩君,这后宫就太平了!”   “啪——”   奉茶的伺人忽然将茶水打翻在地,惹得诸君纷纷向他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匆忙跪地将碎片收拾了起来,奉茶伺人不住叩首谢罪,急得面色通红。俯身间,毕澜则却惊讶地察觉这人偏偏是自己收留的陆回雪。   要陆回雪进宫是陛下单方面给自己下的命令,帝君并不知情。今日也不知是哪个管事的没有颜色,竟然让陆回雪来随行奉茶。若是容贤亭因此动了胎气,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他?”容贤亭不禁开口道。   毕澜则见事态不对,想要辩解,却见容贤亭完全将目光投向了跪地的陆回雪,心中大惊失色。   “帝君主子恕罪,帝君主子恕罪!小的一时疏忽,请帝君主子恕罪!”陆回雪上次亲眼见了韩洛焱对容贤亭如何大不敬,唯恐今日容贤亭将对韩洛焱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   面上的震惊,一点点转为了自嘲的笑意。   容贤亭大致也猜到了,他可以进宫,自是随了那个人的意思。无论如何,想要摆脱韩洛焱的影子,当真不易。   “哟,本君当是谁呢?原来是韩君身边的陆随侍!也真是难为陆随侍了,如今竟然只做着一个寻常的打杂伺人。”方伺君添油加醋了一把,只为了发泄旧日里对韩洛焱的不满。   察觉到容贤亭面上的表情越发不妙,毕澜则只好硬着头皮出面道,“帝君主子息怒,陆回雪如今在奉坤宫中当差,只当是臣伺管教不严。有何责罚,帝君主子尽管降下便是。莫要气坏了您的身子,对凤裔有损。”   “责罚?本君怎敢责罚他!”容贤亭的语气嘲讽味十足,“今日本君乏了,先行回寝宫歇息,诸君请自便。流旻,摆驾。”   众人见容贤亭起身向亭外行去,便齐齐俯身行礼,齐声道:“恭送帝君主子。”   急得上前劝解也不是,停在原处也不是,毕澜则索性先命人带着陆回雪去奉坤宫,这才跟诸君敷衍了几句,也匆匆离去了。   傍晚时分,跪在奉坤宫的暖阁里,陆回雪哭得双眼通红,落寞地垂着脑袋,且等候着发落。外间随着容贤亭去了昭元殿,方才回寝宫,毕澜则焦头烂额地进了暖阁。   见到陆回雪跪在地上,活脱脱哭成了一个泪人。原本心里满是怨气的毕澜则,顿时也没了主意。毕竟昔日里,自己也是伺人的出身。此番陆回雪的心境,他是最能体会不过的。   所有的话,全部凝结成了一声叹息。毕澜则走到陆回雪身前,暂且落了座。   “求毕贵君责罚!”见毕澜则归来,陆回雪便立马叩首道。   “见帝君主子身子无事,本君便回来了。听人说你跪了一下午,且就当做受罚罢。回雪,也不是本君针对你。那么多皇君在场,你独独听见韩君便失态打翻茶杯,这岂不是与帝君主子难堪吗?如今韩君离宫,帝君主子当真见不得这些。但陛下要你回宫,自然也有她的主意,本君不敢擅做主张逐你出宫。也罢,既是近日有批新入宫的秀子需要人照料,你且随李管事一同去合德宫当差罢!”说话间,毕澜则接过了木溪递来的茶盏。   “谢毕贵君开恩!毕主子大恩,小的没齿难忘!”陆回雪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依旧不住叩首谢恩道。   旧日里与韩洛焱的相处倒是没有大碍,毕澜则并无为难陆回雪的意思。见他也跪累了,便又吩咐了几句,且让他下去歇着了。   把他派去合德宫照顾那些新来的少年,倒是可以少让他出现在容贤亭以及诸君的视线中。同时,自也不怕因此得罪了西鸿玉。   拖着肿痛的膝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陆回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细软,便坐在床边望着窗子叹息了起来。的确重新回到皇宫以后,自己的衣食住行有了依靠,不再担心会风餐露宿。然而没有自家公子的庇护,自己就像浮萍一样飘飘摇摇,也不知何时才算是个尽头。   “陆哥哥,陆哥哥在吗?”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嗯,我在。”陆回雪应了一声。   门外的少年忽得推门进来,笑吟吟地便将一盘点心搁在了桌上,便转身去了。   宫中人惯用的把戏,他自是清楚。连忙起身去,取了点心碟子下的字条,他不免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4章 阳春回雪(2)   静静地候在门前,流旻默不作声,且听着里面随时的吩咐。方才主子免去了晚膳,这会子他正是揪心的时候。   天色全然暗了下来,暖阁里静悄悄的。流旻只是猜测,大概容贤亭已然歇息了。   将几个心腹大患,成功寻了借口,降职派往外县,西鸿玉心情大好。从御书房出来,她便带着随荇向昭元殿走来,想要与容贤亭一同用膳。   远远听见底下伺人的通传,流旻立刻打起了精神,赶忙冲下台阶,跑去殿前迎接西鸿玉。见她面上不乏笑意,自是揣测她兴致不错。   一面向前走着,西鸿玉倒是神清气爽,“你家帝君主子这会子在做甚么?”   “回禀陛下,主子他今日或是身子不适,方才歇下了。”流旻恭谨地答道。   “莫非是开始害喜了?”西鸿玉对男儿家的身子,着实摸不着头脑,“叫太医来瞧过了吗?”   “瞧……瞧过了。”流旻的面色窘迫了起来,“陛下,主子不让对外张扬。只是事关主子的身子,小的不得不向您禀告。主子今日是受了刺激,所以才动了胎气。”   西鸿玉的笑意全然消失,立刻停下了脚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犯帝君?”   急得想要回答,流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心里心知肚明,陆回雪能回宫定然是西鸿玉的意思。容贤亭下令诸君与伺人对今日之事封口不提,也是怕传入西鸿玉的耳中,令她难堪罢了。好端端的,自己当真管不住自己的嘴!   察觉到流旻有难言之隐,西鸿玉只好复而前行,带着随荇入了外殿。   紧紧追着小跑过去,流旻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凑到暖阁的门前,流旻连忙小声道,“主子,陛下驾到。”   “不必通传了,朕自行进去便是。”西鸿玉一把推开了门,不再理会流旻。   暖阁内,容贤亭正侧卧在窗前,一只手里攥着本诗集看得入神。烛火下,他的模样沉静而祥和,似是波澜不惊。   徐步来到他的身侧,西鸿玉弯下身子,将脸凑到了那诗集旁。却见他仍是盯着诗集,不似是在品读诗句,更像是走了神。   感受到了身侧有人,容贤亭回过神来,恍惚间发现西鸿玉的出现,倒是有些惊讶。   他支起身子,稍稍正坐,且将诗集搁在了一旁,抬起手揉了揉额头。   “兴致这么好,不用晚膳,靠几句诗词就可以果腹了?”不禁一笑,西鸿玉在他身侧落座,“当心饿着咱们皇儿。”   “关心臣伺是假,陛下关心皇儿才是真罢!”容贤亭口中轻飘飘的一句,充满了醋意。   察觉到自己失言,西鸿玉立刻改口道,“好好好,一视同仁,朕向来公平稳妥。”伸出手将容贤亭的手牵了过来,她摸着他因清瘦而凸显出的骨节,百无聊赖地又转过了头去唤道,“随荇,命人传晚膳。”   随荇躬身离去,流旻这边又奉上了两杯热茶与二位主子。   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容贤亭重新拿起了桌上的诗集,一面专注地看着书,一面轻声道,“流旻,带着所有伺人且下去罢。”   一时语塞,流旻为难地看向了西鸿玉。见西鸿玉点头,他这才悻悻地带着暖阁内的几个伺人离去了。   “听闻今天有个不识相的东西,做了错事,惹得咱们帝君主子动怒。这几日,你胃口本就不好。犯不着与一些不相关的人动气,伤了自己,得不偿失。”西鸿玉久违地放低姿态耐心劝解道,语气里完全是关切。   只顾着看书,容贤亭并未抬眼,“倒也不关旁人的事,只怨臣伺自身徒增忧虑,一时牵动全身罢了。”   “贤亭,今晚朕不走了,留下陪你可好?”又不自觉地搭上了他的手,西鸿玉抿着一脸的笑意,“用过晚膳后,朕想带你去御花园瞧个东西。”   感受到她的触碰,容贤亭略微皱眉。尽管无奈,他终是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她。西鸿玉清澈的眼眸中,满满的倒影皆是他。这一瞬间,倒是让他不免走了神。   自己是在气她吗?气她瞒着自己接陆回雪进宫吗?可是当初,也是自己一直央着她接韩洛焱回来,不是吗?不过是韩洛焱身边的一个下人,自己竟然会如此在意……   明明眼周青黑,已然连着几日都在熬夜批折子,她却仍然装作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只为讨他欢心。   见她的模样也是可怜,本来想继续冷她一番,容贤亭不由得作罢了。   放下了诗集,容贤亭抬手触上了西鸿玉的面颊,又察觉到她面上毫无血色,不免忧心了起来,“三日不见,你便成了这般模样。随荇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一把扣上他的手背,西鸿玉依旧是一脸的笑意,“不关随荇的事,是朕一心处理事务,无暇顾及其他。”   “且顾着身子,明日我炖些参汤让流旻送去紫仪殿,你务必用了。”容贤亭越看越揪心,倒是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对她的冷眼了。   天色已然全部暗了下来,二人在殿内用了晚膳后,便带着伺人们出了院子。走着夜路,西鸿玉亲自扶持着容贤亭,借着宫灯的火光前进着。   夜晚的御花园内静谧一片,远远望去,倒是见不得什么稀罕物什。容贤亭也不知道西鸿玉要让他瞧什么,只是好奇地徐步前行着。   漆黑的夜色下,二人行至御湖边时,只见西鸿玉忽然停了脚步。四下灯火同时熄灭,御花园中完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极为可怕。   容贤亭不安地抓紧了西鸿玉的手,低声问道,“玉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唇畔附上一个柔软的东西,容贤亭感受到了西鸿玉熟悉的气息猛然逼近。被她突如其来的吻惹得很是惊讶,随即,他只见夜空瞬间被无数的焰火所点亮。   西鸿玉温热的气息喷打在他的面颊,夜色下,只听她柔声道,“前年与去年,你的生辰,朕因为身在宫外或是逢了大乱,皆未曾与你庆贺。今年,朕且将这共三年的生辰贺礼与你补上。贤亭,今生得卿,死而无憾。”   “好端端的,为什么嘴里又带着什么生死。”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喜,感动得鼻尖发酸。容贤亭不免哽咽了,侧去面颊,却惊讶地发现这被烟火点亮的夜空下,御湖里竟漂着无数的荷花灯。   挽着他徐步来到湖边,西鸿玉低头望着这些河灯,面上很是欣慰。   容贤亭只是觉得这水面上,盏盏荷花灯极为精美,倒是不知其寓意。他茫然想要开口问,却见随荇微笑着躬身上前解释道,“帝君主子大喜。民间以河灯祈求平安祥和,故而陛下命工匠赶制了九十九盏河灯,并亲自给每盏灯上题字,祈求帝君主子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平安和顺。”   “朕知晓金银珠宝自是入不得你的眼,故此便想出了这样一份贺礼。贤亭,祝你这一世皆平平安安。若是……以后朕不在……总之,朕希望你永远无忧无虑,生辰快乐。”西鸿玉的嗓音有些沙哑,一双眸子完全在他身上。   将西鸿玉揽入怀中,容贤亭任由她倚靠着自己的胸怀,紧紧地将她拥着,满心感触,“玉儿,谢谢你。”   天际的烟火仍在不断绽放着,在盏盏河灯的映衬下,相拥的二人不免相视一笑。   因夜里风大,照顾到容贤亭的身子,西鸿玉与他在湖边小叙了片刻,便命伺人引路回了昭元殿。二人相扶持着前行,谈着些趣事,倒是羡煞了周围的伺人们。   原本正欲解衣入睡,忽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合德宫中的秀子们皆起身打开窗子,向外望了去。并不是逢年过节,宫中的夜空中竟被五颜六色绚丽的焰火所点缀,朵朵绽放,美不胜收。许多秀子在家乡时,竟也不曾见过这样稀罕的焰火,直直看得目瞪口呆,浮想联翩。   “这是哪里在放焰火?”见到守夜的陆回雪站在窗子前,一位秀子连忙问道。   先行躬身向这位秀子见礼,陆回雪顺着方向瞧去,便答道,“回这位主子,估摸着是御花园里在放焰火。”   “尹哥哥,咱们不如去御花园瞧瞧罢!总比这里看得真切!”屋里有秀子忽然开口道。   “对对对,尹哥哥,我也要去。咱们都去吧,难得一见呢!”   “我也去,我也去!”   “我我我,还有我!”   问话的男子转身见屋里的秀子们皆起了身,大家倒是都来了兴致。只是眼前有位宫人守在此处,诸多不便。尹录思索了片刻,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银锭子,塞给了陆回雪,笑着道,“陆哥哥,麻烦通融一番,放我们去御花园瞧瞧罢。”   “入了夜,主子们在外面走动,恐是……不安全。”陆回雪见尹录待自己如此之客气,只得将语气放得更委婉了些。   “陆哥哥,天塌下来有我们担着。你且快放我们去御花园瞧瞧罢!若是待会儿焰火放完了,我们可记恨你一辈子。”又一个秀子忽而打趣道。   看着这些秀子,想来他们将来皆是宫中的主子,自己倒是一位都得罪不起。倒也怕待会儿焰火真的不再放了,陆回雪索性向众人妥协。   得到他的应允,屋里的秀子们接二连三地便走出了屋子,兴高采烈地向院外奔去。陆回雪也担心大晚上的,主子们出了什么意外,便急匆匆跟了上去。   焰火的光亮将每个人的面颊都映得明亮,通透。秀子们来到御花园里,见着漫天的焰火,激动得无以言表。   须臾,有秀子指着御湖里那盏盏的河灯,兴奋地喊道,“快看快看,好漂亮!”   秀子们齐齐将目光投去,便纷纷向湖边跑来。大家三三两两围着水岸,望着这些荷花灯一个个都看得出了神。   一只灯恰好漂到了尹录的脚边,他一时好奇,便将这灯从水中捞了上来。恰好陆回雪在身侧,他便指着上面的字问道,“陆哥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今天是宫中的节庆吗?为何会有人胆敢在御湖中放灯?”   弯下腰仔细瞧着这盏荷花灯,陆回雪的面色渐渐变得不佳了起来,“回……回主子,这是有人在给帝君主子庆贺生辰……上面写着上贤下亭,正是帝君主子的闺名。这宫中,可以直接称呼帝君主子名讳的人,也……也只有陛下……”   “莫非,这是陛下亲自在为帝君主子庆贺生辰?”尹录想到此处,便匆匆将河灯放回了湖中,“的确多有冒犯了。”   “陛下的字写得真苍劲有力,只可惜,入宫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陛下。”在旁的秀子望着这河灯,倒是觉得心中百般委屈。“陆哥哥,你见过陛下吗?陛下生得何般模样?”   脑海中不免浮现那日在大雨中,自己撑着伞,被西鸿玉背在身上去看大夫的场景,陆回雪一阵脸红。不过,自己倒也是许久不曾见过陛下了。   “今晚这御湖边,当真是热闹。不禁诸君皆至,怎么毕贵君也到了此处。”陆回雪正欲开口,却听闻远处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若是被宫中皇君们知晓自己由着秀子们来到此处,那罪过可就大了。思前想后,陆回雪还是提醒了诸位秀子,暂且回避一番。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知晓有宫中皇君在近处,个个敛声屏息,静悄悄地便跟着陆回雪躲进了御湖边的芦苇丛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5章 阳春回雪(3)   “夜里湖边风这样大,诸位怎的也来到了此处”毕澜则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见到这样大的阵势,谁能安下心来在屋里待着呢?哈哈,臣伺们不过是来凑一番热闹罢了。”方伺君面上虽笑着,但心内对毕澜则却是诸多不服,“不知今夜是什么喜庆日子,竟然动用了西域进贡的七色焰火”   “本君方才已派了人去打听,方伺君稍安勿躁。”毕澜则被这明亮的湖面,映得双眸通亮。   木溪从远处快步走来,见诸君竟是齐齐聚在了御湖边,便先行躬身向众人见礼,这才禀道: “主子,听紫仪殿的伺人说,今夜陛下调动了三十箱西域的七色焰火,是专门放来与帝君主子瞧……”   “哟,看来是咱们哥几个沾了帝君主子的光,才能一饱这样的眼福啊!”谢九烟故意添油加醋地说这番话与毕澜则听了去,只见毕澜则的面色果真更是差了不少。   躲在芦苇丛中,秀子们默默看着这些皇君主子们交谈,只觉得徒生羡慕他们的华贵衣衫与妆容,却不晓得他们头上高束的玉冠究竟有多么沉重。   “陛下与帝君主子恩爱和睦,自是西华之福。今夜,风的确有些大,本君且先行回寝宫歇息了。这焰火如此夺目,诸位请自便,且当心身子。”毕澜则淡笑着带了木溪离去,倒是并未显露任何不悦。   褚飞觞一心抬眼欣赏这漫天的焰火,忽闻毕澜则离去,方才回过神。随意应付了几句,褚飞觞便也跟着离开了。   剩下的几位良人与昭人,倒是知晓其中利害。但,若是此刻离开也是不妥。几个人面面相觑,见无人离去,便也渐渐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谢哥哥,毕澜则究竟什么意思?”方伺君不免怒气涌上心头。   不免一声叹息,望着这漫天耀眼的焰火,谢九烟只感慨道: “焰火,纵使再刺眼夺目,不过在天际仅存一瞬。陛下冷落帝君这么多年,一朝因为帝君有身子便百般讨好。毕澜则,果真如本君所料。”   “这宫里面,谁能永远地受陛下专宠呢?想想皇贵君,不过匆匆三年……就被一个韩洛焱抢去了所有的风头……”方轻竹连连叹息,“今年新秀方才入宫,若是再来一个韩洛焱,陛下的心,可是又会被栓走了。”   “你以后休要将韩君挂在嘴边,还嫌你这一张嘴得罪的人少吗如今没有皇贵君庇护,你若是被毕贵君抓了把柄,凭本君一己之力,可护不得你的周全!"谢九烟不愿再生事端,便又道,"早些回去休息罢,莫非你当真有心思看这焰火吗?”   躲在芦苇里看着皇君们接二连三地离去,陆回雪悬着的心,也在一点点地放下。今夜幸好没有出什么乱子,当真是苍天庇佑。   直到那边的皇君们皆离去了,过了片刻,见周遭并无旁人再过来,秀子们才冒着胆子走出了芦苇丛。   “各位小祖宗,还是快些回合德宫罢!若是被管事们知道,小的就是有十条命都赔不起啊!”陆回雪惊魂未定,只一心想要把这些秀子们尽数带回去。   大家被这样的一吓,倒也没了玩闹的兴致。自也知道陆回雪的为难,秀子们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向合德宫行去。   瞒着旁人,将那盏自己捞上来的荷花灯藏入了衣袖,尹录默默凑到陆回雪身侧,再行与陆回雪塞了银子,“陆哥哥,我想问你件事。”   “这……您有事问小的便问,不必如此破费。”陆回雪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尹录依旧坚持道,“这是陆哥哥应得的。陆哥哥,不知……方才那位皇君口中的‘韩君',是何许人也?陛下,真的很宠爱韩君吗?”   “这……”陆回雪也不知如何答他。   “陆哥哥,你在宫里待得比我久,一定是知道的。”尹录的笑意,只让陆回雪感到一身寒意。毕竟曾追随韩洛焱亲眼目睹了这宫中的尔虞我诈,面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绝非善类。   尴尬地赔笑了片刻,陆回雪躬身便向他行了礼道,“韩君主子曾是陛下的宠君,小的只知道这些了。请主子恕罪。”   终究是因为其他秀子也在不远处,尹录不再多问。略微点头,他便不再多问了。   安排着秀子们回到住所,见众人相安无事地抵达,陆回雪不免松了口气。直到伺候着每位主子重新就寝,陆回雪这才重新站在门前准备守夜。   一个人倚靠着门前的廊柱,陆回雪呆呆地望着这漫天的焰火,眼周通红。夜里的寒凉将他周身包裹着,这样的日子,他本应习惯的。可是冥冥中,目睹了今日这一番场景,这宫中千千各色男子,他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   拳头狠狠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柱子上,陆回雪侧身将后背贴上这廊柱,哽咽着任由身子缓缓由上滑落而下。压抑着痛苦的情绪,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这一世沉沦!   天蒙蒙亮,西鸿玉周身窝在容贤亭温暖的胸膛前,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很踏实地睡了整整一夜,像是孩子一般。   怀里搂着贪睡的她,容贤亭已然听见门外伺人提醒了三次,还是不由得皱眉在她耳畔轻声唤道,“玉儿,该上朝了。”   抿了抿嘴,西鸿玉将头完全埋进了容贤亭的胸间,一手伸出揽住了他的身子,“就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她已然在御书房里多日熬夜,容贤亭知晓她难得睡一觉。可是碍于门外伺人催着,而早朝更是不可推却。家国大事,天下苍生,终究由不得轻视。念及此处,容贤亭还是耐心地将她的胳膊放了回去,缓缓支着坐起了身子。   “随荇,你且将陛下的衣衫皆取来。”看着身畔熟睡的西鸿玉,容贤亭满心尽是无奈。   躬身将西鸿玉的衣袍呈上,随荇低头见主子紧闭双眸,面上添了几分为难之色,“帝君主子,这……”   “今日本君亲自伺候陛下更衣,你且放下衣物便是。另则,取了陛下的毓冕,命人准备伺候陛下梳洗。”容贤亭一面扶起了西鸿玉的身子,一面吩咐道。   “是,小的遵命。”随荇急匆匆转身出门去了,不敢怠慢。   仔细地给她套上一间间衣裳,容贤亭拍了下她的肩膀,只轻声道,“玉儿,把胳膊抬起来再睡。”   很听话地抬起了胳膊,西鸿玉此时实然已经醒了大半。但忽然被容贤亭这样宠溺地给自己穿衣裳,她便玩兴大发,故意装作很困倦的模样,身子不住无力地晃动着。   “又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赖床。”容贤亭仔细地给她系上衣带,“当着皇儿的面,玉儿,你都不害臊吗?”   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西鸿玉睁开眼睛回眸看向容贤亭便道,“得,倒是忘了这个小家伙,还在这里瞧着。”   不禁低头浅笑,容贤亭无奈摇头道,“你呀,没个正经。”   “昨天夜里,朕又给皇儿想了几个名字,还是不晓得哪一个比较好。可怜这小家伙,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探出指尖抚摸上了他的小腹,西鸿玉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大名可以慢慢商议,这乳名不若唤作‘锦奴’,如何?”   闻言,容贤亭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着她,不禁哽咽,“你……还记得?”   握上他的手,西鸿玉垂下了眸子,轻声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朕如何忘却。只可惜上天之意,留不得她,让她不得平安来到人世。咱们在外经历了如此一番生死,却得神明垂怜,得了皇儿。或许,这便是锦奴重新寻了回来,来到母皇与父君的身边,再续前缘……”   “玉儿……”容贤亭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合上了双眸,努力平复着情绪道,“谢谢你。锦奴此番,定会平安降世。上天待我们,自是不薄的!”   “锦奴她父君生得如此俊逸动人,她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父君呢?哈哈,快放开朕,当心压着这小家伙。”西鸿玉怕压坏了身后的他,便吃力地坐起了身子,“时辰当真不早了,朕且先去上朝。好生照顾自己,贤亭。”   点点头,容贤亭继续开始为她更衣。   不知是第几个日夜,尹录躲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盏荷花灯上的字迹,无法自拔。临近新秀面圣的日子,秀子们费尽心思想要博得圣上的注意,招式层出不穷。纵使自己再处变不惊,眼看不过三日之限,他不得不有所思虑了。   他身上背负的,是尹氏一门的荣辱兴衰。   午间,独自在合德宫的书阁内看些诗词,尹录不免有些倦意,只觉得昏昏沉沉。   “尹主子,陆哥哥说您的东西落在了院子里,差小的与您送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端着一条方巾进了书阁,恭恭敬敬地便将东西搁下,转身去了。   陆回雪?那个不识抬举的奴才?   尹录随意瞥了一眼,却见托盘中的方巾,并不是自己的。觉得好奇,他便随手取了方巾,将其打开来,却见着一张字条落下。   将字条捡起,见到上面陆回雪邀他一叙,尹录心里倒是泛起了猜疑。   莫非是他应允了自己,会告知自己关于韩君的事了?   立刻打起了精神,尹录放下手里的书,立刻将方巾与字条收好,匆匆出了书阁。   独自在屋内沏了一壶茶,等候了片刻,果真,陆回雪听到了推门的声响。见尹录到此,陆回雪缓缓起身,微笑着向尹录躬身见礼,便迎着他坐了过来。   “陆哥哥,可是有何赐教?”尹录面上难掩大喜。   “赐教不敢当,只是前些时候,刚被派到合德宫当差,小的得了主子的一道命令,要小的在合德宫内寻一位值得培植的新秀。在这宫中,为主子效力。”陆回雪将茶盏推向了尹录,“小的不过是听候主子吩咐,近日与各位秀子多加接触,倒是觉得尹主子您是不二的人选。”   愣了愣,尹录便抱拳问道,“不知,是宫中的哪位主子有心提携……”   陆回雪点点头,淡笑道,“尹主子不必为难,既是需要为主子效力,您自是应该知晓主子是何许人也。这位主子,便是奉坤宫那位……”   如今除过当今帝君,这后宫中唯独以毕贵君最为尊贵。可是既然已经身处贵君之位,苦心培植势力,又是为了与何人相搏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件事对于尹录,当然是一个不可错失的良机。   “多谢贵君栽培,毕贵君再造之恩德,臣伺感激不尽!”猛地起身,抱拳躬身答谢道,尹录面上尽是掩不住的喜色。   点点头,陆回雪继续道,“那就有劳尹主子日后为毕主子效力了,只要您按着毕主子的意思行事,日后的荣华恩宠,自是少不了尹主子您的。自此,小的会一直跟随您,在旁协助,您无需过度烦忧。”   “陆哥哥所言甚是,有劳陆哥哥!”尹录再行向他见礼,只觉得他便是自己的恩人一般。   “尹主子多礼,莫要如此。”顿了顿,陆回雪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三日后,便是新秀们首次面圣的日子。是时候,尹主子需要谋划一番了。”   “不知……我该如何自处?”尹录极是好奇问道。   “韩君,对于陛下,或是对于宫中诸君,皆是大忌。尹主子首要便是忘却韩君,日后决不在人前提及此人,方可自保。”陆回雪放下了茶盏,缓缓凑近了他,低声道:“陛下喜好朴素典雅,旁的秀子越是衣着华丽,尹主子便越是素雅,此举必然可引得陛下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6章 宫中新秀(1)   在点心里收到毕澜则的字条,假意被毕澜则责罚发配到合德宫当差,陆回雪早已知晓了自己对于毕澜则,终是尚有利用价值的。跟在公子身侧,自己对于陛下的喜好早是熟识。毕澜则利用自己的,无非便是此点。借用与自己,替他在宫中扶持新人,也算是替他培植势力。   如今,自己在宫中无依无靠,宫中诸君乃至帝君主子皆容不下自己。除了仰仗毕澜则庇佑,自己倒也当真是走投无路了。一切都只为了自保,自保罢了。   用过午膳后,容贤亭倚在窗边看着手中的政要。听闻门外伺人通报声,他便应了许人进来。稍稍挪动身子,容贤亭抬眼见着流旻匆然进了暖阁,神色慌张,便好奇问道,“这是怎的了?不过是派人将河灯皆收来,瞧你的模样,莫非是有人盗了本君的灯?”不禁面上露了笑意,今日心情甚好,容贤亭显然是在打趣流旻。   为难地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流旻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回主子,的确是有人盗了灯。方才底下人将陛下赠予您的河灯皆收了起来,清点一番,却发现只有九十八盏。听闻底下人禀告,说是昨夜似是有一群新秀去了御湖边,更有甚者将陛下的河灯捞起察看……”   “新进宫的秀子?”容贤亭将书扔在了桌上,便正坐了起来。   抬手取了桌上的茶盏,他低头抿着茶,却将目光转移向了流旻,“刚进宫,便手脚不干净,倒也有趣。可查清了灯在何人那里?”   “回主子,小的已然派人去合德宫暗自查了,正等候消息。”流旻不禁上前一步,再行询问道,“主子,若是查明是何人所为,不知主子打算如何惩处此人?”   放下茶盏,容贤亭轻轻叹了口气。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先查出来便是。惩处,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过切记,此事莫要对外声张,也莫要惊动合德宫内的任何人。”   “主子是担心……小的明白,遵命。”流旻躬身答道。   初春的第一场小雨,将御花园惹得水气氤氲,一片烟雨蒙蒙。踩着潮湿的鹅卵石地面,宫人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列,在御花园中穿梭着,手中端着将要供奉给主子们的果品与点心。   新秀入宫多日,第一次面圣,自是宫中上下皆无比重视的。今日,不仅皇帝与帝君皆会出席,宫中诸君也皆会出席。   晌午过后,雨过天晴。御花园内,人声渐渐多了起来。诸君相见,免不得小叙一番。大家纷纷入座,见主座空空,倒也觉得满心期待。   的确,此番陛下回宫后,终日政务缠身,无暇驾临后宫。纵是偶尔得闲,陛下也定然是前往昭元殿探望有身子的帝君,不做别处小坐。平日里除过节日庆典,倒是难得见陛下一面。   午间与容贤亭一同在昭元殿用了午膳,西鸿玉与他并肩行在御花园中,且向众人那边行去。担心雨后地上滑,西鸿玉特意放慢了步子,只担心容贤亭的身子。   “玉儿,那边便是今年的秀子们……”望着花丛那边几队秀子颔首前行时的青涩模样,容贤亭看得出神,不由自感韶华易逝。转眼间,自己已然二十有五了。比起这些十余岁的少年,当真……   看容贤亭望得出神,西鸿玉使坏地在旁感叹道,“啧啧,帝君主子莫非是在感叹人家十余岁进宫,当真是大好的年纪啊!”   听到她在旁戏谑,容贤亭立刻回过了神,面上倒添了一丝怒意,“还未见面,陛下倒是就开始为他们说话了?”   “岂敢岂敢。”西鸿玉笑着挽起了他的手,便看向那边道,“何必感叹这些人。要知道,在朕一无所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女时,你已经陪在朕身边了。第一次见你时,朕不过三岁。”想到此处,西鸿玉便凑到了他耳畔,轻声道,“容哥哥,说来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   “呵呵,这倒是天下独一份的恩宠。能够亲眼看着一个混世魔王如何嚣张跋扈,欺负本君这孤苦无依的弱男子!”容贤亭白了她一眼,便将头扭到了另一侧,不去看她。   连忙继续凑到他身边,西鸿玉摆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当年……当年朕不过就是第一次见你时,抢了你手里的桂花糕……你若是不悦,朕这就命御膳房做十碟桂花糕给你。”   “你……你还说,明明……明明那糕点已然被我咬……咬过了……”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容贤亭忽然意识到应当收敛,便及时住了嘴。   随荇和流旻跟在两位主子身后听了一路,各个都是面红耳赤的。随荇自幼跟在西鸿玉身侧,当然知晓西鸿玉与容贤亭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然而,这个中故事,倒也是头一次听二位主子提及。平日里在人前颇具威严的帝君主子,竟然被自家主子“欺负”得如此无奈,眼下看着倒当真有趣。   “启禀诸位主子,陛下与帝君主子现下就要到了,还请诸位准备接驾。”伺人们来到此处与诸人通传。   不消片刻,西鸿玉便引着容贤亭徐步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诸君齐齐跪地行礼,众秀子也随之跪地向二人叩拜,丝毫不敢怠慢。   待二人落座,西鸿玉粗粗打量了一番今年的这些秀子,倒是觉得其中一位在这众人之中极为显眼。倒也无暇多想,她且命众人起身落座,又看向了一旁的毕澜则。   “今日在此设宴,倒是麻烦澜则费心了。不晓得,这些便皆是今年选秀入宫的秀子了吗?”西鸿玉道。   连忙点头,毕澜则微笑答道,“陛下言重,帝君主子需要休养,为帝君主子分心自是臣伺分内之事。这些,便是今年新入宫的各位秀子,共计三十二位,较于前年多了七位。”   “哦?难怪看着人是多了不少。”西鸿玉的目光,时不时便会扫过那边的素衣男子。   暗中注意着西鸿玉的每一个小动作,毕澜则心间不由得添上了喜意。   “陛下,按宫里的规矩,今日,您需要先择出五人加以册封。不知,您看中了哪几位秀子。”谢九烟见西鸿玉倒是没有把注意力都投在新秀上,只好耐心提醒道。   听闻谢君所言,西鸿玉这才想起来今日来此处的目的。稍稍正坐,她重新看向了面前的这些秀子们。个个都是青涩的少年,长得固然好看,但看着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   硬逼着她要在其中先挑五个人出来,看来只有随便挑着先应付一下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西鸿玉随手便指了那位素衣少年道,“不晓得,这位秀子唤作什么?”   “回禀陛下,这位是户部尚书尹承雨之子,名唤尹录。”站在一侧随着合德宫上下一同伺候,陆回雪躬身恭谨地答道。   他面上虽无比平静,但重新见到西鸿玉,内心已然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好,尹录。暂且封他为良人罢!”西鸿玉随口一说,又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   这些少年当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逼着自己选择,当真是头痛啊!   无助地将目光投向了方才回答自己的陆回雪,西鸿玉又与身侧的容贤亭对视了片刻。察觉到他们二人间的气氛极为不妥,西鸿玉清了清嗓子,便又道,“尹良人身后那位,最后一排的三位,便封做幸人罢!”   “谢陛下恩典!”一时间,五人重新下跪,齐齐谢恩。每个人的面上,尽是喜色。   不过是随意选的,西鸿玉根本不在意。眼下最让她揪心的,实则是陆回雪与容贤亭的碰面。倒也猜到了上次奉坤宫里,那个惹怒容贤亭的奉茶伺人,应该是陆回雪错不了。毕澜则把陆回雪派去合德宫,也是为了让他少与容贤亭碰面罢了。   装作相安无事地应付过了所有的过场,西鸿玉如来时一般,挽着容贤亭徐步离去。诸君与秀子们皆躬身相送,并不敢怠慢。   本还期待西鸿玉见到自己会喜笑颜开,却不曾想盼来的,却是她的愁容满布。陆回雪心里忐忑不安,只怕容贤亭已然将上次的事告知西鸿玉,西鸿玉为了容贤亭周全会将自己降罪责罚,完全不顾昔日情面。   被西鸿玉送回昭元殿,又目送她离去,容贤亭总算松了口气。今日再次见到陆回雪,自己一直佯装着笑意,委实疲惫。   回到暖阁中,容贤亭方才落座,便见着底下伺人来报流旻。流旻听闻后快步来到了容贤亭面前,便躬身禀报道,“主子,查出来了。的确是新秀取了陛下的荷花灯,且藏入了其人衣柜中,以贴身衣物相包裹,唯恐旁人知晓。”   “恶心!”干净利落地吐出这两个字,容贤亭鲜少会如此。   忙跪下身子,流旻知晓容贤亭定是燃起了怒火,“主子,您有了身子,莫要动怒啊!说来,那尹秀子,也当真是胆大妄为,竟敢私取陛下赠予帝君主子您的生辰礼物。此刻只要您开口,陛下定会重重责罚此人!”   冷冷地一笑,容贤亭抚摸上隆起的小腹,轻蔑地道,“蝼蚁之辈,想要攀上枝头,爬到玉儿的枕边,倒是痴人说梦。你口中的尹秀子,莫非是今日受封的尹良人?”   “主子大智,的确是这位尹良人。负责查探的伺人回禀时,无意间还提及了那尹良人衣柜中,尽是名贵的绫罗绸缎,其中不乏金陵云锦与巴蜀的蜀锦。那样多的华服,他今日独独选了一件素色衣衫,可不明摆着是做样子与陛下瞧的!”流旻的话语中,倒也夹杂了几分对那尹录的厌恶。“主子,要小的将灯先行取来,再行请示陛下将其惩处吗?”   轻轻摆手,容贤亭的神情倒是缓和了些,“有胆子取灯的鲁莽之人,哪来的头脑懂得如何吸引玉儿的注意。想来,这厮背后的人,才是本君真正应该留意的。莫要打草惊蛇,那灯且由着尹良人好生收着便是。派几个伶俐的,去尹良人身边,且观察着风吹草动。另则,派人盯着合德宫的陆回雪。他与宫中何人有联系或往来,每日具一一上报与本君。”   “难得主子肯如此费心留意宫中诸君,小的自是替主子高兴。有小的在一日,绝对不会让宫中任何皇君伤害到主子您一寸!”见容贤亭终于肯出面护他自身周全,流旻很是欣慰。   低头望着未出世的孩儿,眸光虽深邃不可测,他却温柔地笑着,“是啊,该好好打算了。至少,为了本君的锦奴,本君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她。”   次日,下朝后,西鸿玉匆匆宣了几位重臣于御书房内议事。   西华境内,北地春旱,使得田野中大片麦苗干枯而死,百姓苦不堪言。农耕本是一国之本,初春北地便遭此解难,往后一年数以万计的百姓都将会短缺聊以生计之口粮。数万的性命,不容小觑。   朝廷上不少官员们极力建议开凿水渠,引河水灌溉农田。另有一些官员,建议炸毁京江大坝,将河水改道向北。   晌午过后,守在御书房前整整一上午的随荇,已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了。依着西鸿玉现在的状况,长期得不到休息,且用膳也不规律,无疑是让随荇不敢多想的。   皱眉间,随荇见着木溪带着两个宫人从远处走来,一时间不由得来了精神。   微微躬身向随荇见礼,木溪瞧着她在外面伺候,便不由上前问道,“总管大人,陛下可是在小憩?”   “唉,我倒是希望主子能歇息一下,只是今早退朝以后主子便和几位大人们在御书房内议事,直到现在都无人出来。陛下也没有命人传午膳,可是急坏我了。木溪,你来此处,可是贵君主子那边有何吩咐?”随荇满面的愁容,倒是让木溪面上的为难之色增添了不少。   微微俯身,木溪如实答道,“瞒不过总管大人,贵君今日邀了几位新主子一同泛舟,心血来潮便想邀请陛下驾临,来御湖处散散心。”   “陛下连日劳累,的确应该歇息一番,倒是贵君主子体贴。只是如今陛下连午膳都无暇用得,恐怕……”   言及此时,御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见几位大臣陆续走出御书房,纷纷与随荇点头示意,木溪忙躬身退到了一侧,埋下了头。   东方宜晓最后一个走出御书房,抬头皱眉适应着四周刺眼的光亮,便稍稍吐出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瞧见一侧的木溪,她抿而一笑,且看向了随荇,“好随荇,快去传膳罢!”   “是是是,东方大人。”不免有些激动,随荇捣蒜似地点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7章 宫中新秀(2)   侧卧在软蹋上昏昏欲睡,西鸿玉对伺人们呈上的午膳几乎无动于衷。随荇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很是揪心,倒是也不忍放木溪进去了。   “今日倒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晚上睡觉倒也踏实了不少。明天东方她启程去京江大堤巡查,随荇,待会儿你且派人送两坛子宫里的葡萄酿去相府。朕要好好给她践行!”西鸿玉复而平躺在了软榻上,仰面看着头顶宝蓝纹翠的藻井,不由得发起了呆。   这边领了命要出门吩咐办事,随荇匆匆向木溪使了眼色,便禀告道,“主子,奉坤宫派了木溪求见。”   失神间,西鸿玉缓缓支起身子,稍稍正坐,“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木溪应了一声,躬身入了御书房内。见西鸿玉坐在软蹋上,便连忙跪地叩拜,“陛下,贵君主子邀请您于御湖泛舟,随行的还有几位新秀。不知陛下您……”   “陛下,昭元殿流旻管事求见。”门外忽然响起了通报声。   西鸿玉暂且示意那边放流旻进来,又低头看着这跪在地上的木溪,倒是觉得今日好生有趣。冥冥中,毕澜则似乎已然不是当日在府里,怯懦地躲在自己身下的那个少年了呢。   流旻进了御书房正欲向西鸿玉行礼,却不免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木溪,面上流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故作无事地跪地叩拜后,流旻躬身便道,“陛下,今日侯府里送来了几件西域口味的点心,帝君主子特地邀您至昭元殿品茗。”   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伺人,西鸿玉倒是犯了难。至少之前,容贤亭和毕澜则做事的步调都是一致的,从未有过分歧。今日这昭元殿和奉坤宫一同派人来请,自己单独应了哪一边似乎都会在宫里造成一些风雨,倒是一大难事。   见西鸿玉这边犯难,又因自己与流旻有些许私情,随荇连忙开口道,“陛下,前些日子您听说定国侯府上来了西域门客,还对帝君主子说想尝尝西域的点心。帝君主子此番,倒是有心啊!”   “难为帝君有了身子,还在费神操劳。流旻,你且起身快去回禀帝君,朕随后就到。”西鸿玉总算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木溪,“朕饿了这一上午,且先去尝尝点心,晚些时候也命人送些与了毕贵君尝尝。今日天气甚好,你们男儿家泛舟游湖的雅兴,朕还是不要去坏了为好。木溪,你且回禀贵君罢。”   面上脸色土灰,木溪不由得瞥了一眼身侧的流旻,只得躬身应道,“是,陛下。”   当西鸿玉百般周折,乘着御辇来到昭元殿时,已然快近了未时。   风风火火地刚入了昭元殿的暖阁,西鸿玉还未坐下,便抓起软榻上案几畔的点心塞入口中,一手又端起了容贤亭手边的茶,大口地喝了起来。   被这模样惹得哭笑不得,怕传出去有损她名声,容贤亭暂且屏退了其他伺人,只让流旻先再端一碗茶来。   猛地坐在了软榻边上,西鸿玉抚着起伏的胸口,满意地吐出一口气,“再饿下去,估计就要出人命了。”   “我倒是怕,你再这么狼吞虎咽下去,当真会出岔子。慢点吃,当心噎着,你是皇帝,这里谁敢跟你抢点心。”见她唇角还沾着奶黄色的点心渣子,容贤亭耐心地抬手用帕子将其拭去,不禁一笑,“不晓得,你一心闹着要尝的东西,味道如何?”   “呃……这个,妙哉妙哉啊!”西鸿玉将眼神又投向了那碟子里的点心,随手便再次捏了一块,抵到了朱唇畔,“刚才太急,没尝出味道,容朕再品味一番。”   “这回慢点吃,总像个孩子似的,让人操心。”虽然言语是在责怪,可语气里却满满尽是宠溺。他双眸间的倒影,几乎都是她一人,从未有所挪移。   又用了两块点心,西鸿玉这才满意地作罢。倒是容贤亭怕那西域玩意儿吃得太多,让西鸿玉肠胃不舒服,便匆匆命人撤下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容贤亭身侧,西鸿玉索性躺在了软榻上,慵懒地舒展起了身子。透着窗子被那午后的一缕阳光笼罩着,她只觉得周身都是暖意,自也极为惬意盎然。   斜倚着窗子,任由西鸿玉枕在自己的腿上歇息,容贤亭抬手将自己的外衫暂且盖在了她的身上,低头看着她的面庞,倒是觉得极为有趣。   脸贴着他的小腹,西鸿玉享受地抱住容贤亭的胳膊,合眸低声道,“锦奴,你瞧,朕把你父君带走了。”   “无端端地,欺负孩子作甚?”容贤亭轻声笑道。   “只怕小家伙出世以后,你可就要天天围着她,再也无暇顾及朕和璧儿了呢。”西鸿玉假装很是苦恼地叹息了一声,脑袋却有些沉重了。   知晓她在故意打趣自己,容贤亭只得无奈地笑着,指尖却不由得抚上了她的面颊,“我怎敢抛下你这个混世魔王,危害人间。”   “锦奴,瞧见了吗?你父君这会子当着你就开始骂你母皇了,你母皇好可怜啊,是不是……”西鸿玉继续贴着容贤亭微微隆起的小腹道,睡意已然开始蔓延。   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额头,容贤亭柔声在她耳畔道,“你已经很累了,我晓得。快些歇息罢!这些天你总是熬夜,我只怕你身子吃不消,这才唤流旻请你过来。方才那点心里,放了安神散。好好休息,玉儿。”   轻轻点头,西鸿玉抿起一个笑,且合眸慵懒无力地低声道,“贤亭,谢谢你……”   ……   “此曲如流水行云,颇具意蕴,倒是一番意境。”对面前的男子赞不绝口,毕澜则丝毫没有半丝遮掩之意。   将琴弦抚平,孙幸人起身向诸君见礼,这才微笑着颔首道,“得贵君主子夸赞,倒是让臣伺好生羞愧。”   “毕贵君一向待人和善,弟弟不急自谦。”谢九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无意间与毕澜则对视了一瞬,便又看向了席间,“听闻毕贵君将陆回雪打发到了尹良人身边,怎么今日倒是没见着他在尹良人跟前伺候?”   闻言,坐在一侧的尹录连忙起身颔首答道,“回禀谢君主子,陆回雪今日留于鸣慧阁打扫,故此并未随臣伺到此。”   “打扫?”谢君面上的笑意,让尹录很不舒服,“本君还以为,陆回雪转眼又成了尹良人的随侍呢,原来只不过是鸣慧阁里的一个打扫伺人。”   “谢君还是莫要提那晦气的小厮了,难得今日诸君心喜,不若也请尹良人为大家抚琴一首助兴,如何?”方伺君怕谢九烟又口无遮拦,便连忙打岔道。   被晋升为良人后第一次与诸君相会,尹录打量着诸君谈及陆回雪的语气,便立刻猜到陆回雪身上一定有故事。也难怪,宫里的旧人,似乎对待陆回雪的态度都有些古怪。有人敬意深重,有人却徒有鄙夷,也有人避之不及。   陆回雪是毕贵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也不能对其放肆。既然有些事是宫里的忌讳,自己当然也是问不得的。故此,对于陆回雪,自己似乎也只能试着无闻不问了。   “听了一个时辰的琴了,本以为今日陛下会过来,今天本君倒是没兴致了!”禇飞觞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大家继续寻乐,本君先回去歇着了。”   看禇飞觞又喝得酩酊大醉,毕澜则正欲开口却被谢九烟抢先道,“正好,本君也有些不胜酒力了。毕兄,今日就此告辞。”语毕,他竟也起了身。   一时觉得在新秀面前有些难看,毕澜则克制着怒气,面上笑着道,“既是二位乏了,那就先回去歇息罢。木溪,命人划船送二位皇君上岸。”   直到送走了两人,画舫中才又响起了琴声。但,纵然尹录的琴声再是美妙,毕澜则似乎都也无心再听了。本想要借西鸿玉的到来,好在新秀面前立威,当木溪回禀说是西鸿玉去了昭元殿时,毕澜则只觉得怒气上涌仿佛要将他吞噬。   昭元殿,又是昭元殿!自己不求西鸿玉日日陪在身侧,只求偶尔见上她一面,却竟比登天还难。这贵君做得有名无实,自己在那个女人心里,不过永远是昭元殿那位的陪衬罢了。   直到过了申时,诸君这才由御湖的画舫上各自散去。尹录带着一个随侍上了小舟,方伺君见状便立刻也跟着上了这艘小舟。   本就心神不宁,尹录见方伺君与自己同舟,倒是更加拘谨了起来。   望着御湖边新绿的柳枝,方伺君不禁笑了笑,倒是感叹在这宫里又熬过了一年。身侧这十余岁的少年,模样生得那样明丽,只可惜终有一日他也会像自己这般,空空叹着这深宫寂寞,人心叵测。   “尹弟弟,别怨本君说话难听。想要站在贵君那边,借陆回雪博得圣宠,弟弟也需掂量一下自己方可。”忽然开了口,方伺君却只是远眺着岸边的柳树,并未看向尹录,“今日奏得一手好琴,弟弟也特意学了昔日韩君最钟意的几首曲子,诸君皆是听了去。只是不曾想,弟弟从穿衣举止甚至奏琴都在模仿韩君,当真不怕在宫中树敌吗?”   “臣伺愚钝,请方伺君明示。”尹录颔首道,心底已然有些害怕了。   “本君只提醒一句,在这宫中还是行事低调些为好。贵君庇荫下自是无需烦忧,弟弟如此效仿韩君,可提防着贵君上面那位……哈哈哈,船要靠岸了,弟弟好自为之。”方伺君轻笑了一声,在伺人的搀扶下,登上了岸。   回到傍晚未曾用晚膳,尹录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只觉得心思烦乱。直到入了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尹录心内依旧烦躁不安。   宫中比那正一品的贵君主子位分还要高的男子,便只有那个人了。可是自进宫后,自己仅仅在新秀面圣那日得见过一次那位,且当时自己低着头连陛下与那位的模样都不曾瞧见。平日里倒也少见那位与宫中诸君走动,似是因为在调养身子,不大喜欢见客。   若是,自己当真惹怒了那位,倒是极不好办的了。   猛地坐起身子,尹录垂首只是一声叹息。进宫前,母亲的叮嘱,他自是无法忘却。在这宫里,得罪何人都切莫触及那位主子。如今,平日里并见不到陛下,倒也无处施展。若因自己刻意效仿韩君而恼了昭元殿那边,唯恐自己得不偿失。   陆回雪啊陆回雪,险些就被你害惨了!   烛火下,怀里抱着稚嫩的东方谨,卫殷华坐在床畔,任由青丝如瀑垂下,只是担忧地望着东方宜晓在收拾行囊。   “此去北地,少则一月多则数月,路上大人务必要留意。”卫殷华见她只拿了两本书交给了管家,只好又道,“大人,还是随身带着些清灵散吧,毕竟开春了。”   “无碍,宫里派了太医随行。毕竟路上有众多官员,你大可宽心。”东方宜晓随手又递给了管家一本书,“衣服你白日里都替我收拾好了,娶夫如此,何须东方某人费心啊,哈哈。”   卫殷华知晓她在夸赞自己,倒是喜上眉梢,“都是殷华分内之事罢了,大人,若是收拾了当,便早些就寝罢。明早大人天不亮就要上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差事。”   “也好,咱们家的谨儿都睡得沉了呢。”东方宜晓凑了过去,低头瞧着熟睡的东方谨,笑着吻上了他的小额头,“殷华,把谨儿交给夫子罢。”   点点头,卫殷华将孩子抱给一旁伺候的夫子。夫子抱着孩子且向二人见礼,便出了屋子。管家又听了两句吩咐,这才出门。   东方宜晓起身将蜡烛吹熄,转过身躺在了卫殷华的身侧,总算松了口气。这劳累的一日日,她似乎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眼睛一睁一闭,似乎一日就这样匆匆逝去了。   “殷华,明日我启程去北地后,你一个人在府里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谨儿。”东方宜晓侧过身环上了他的腰身。   感受到东方宜晓的触碰,卫殷华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谢大人关心,您快些歇息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8章 旧思寸断   “说来倒是有趣,谨儿小小年纪,竟如此乖巧。”俯首看着怀里恬静的婴孩,容贤亭眉眼间尽是笑意。“殷华,既是你一人在府里闲来无事,大可这些日子带着谨儿,在宫里小住些时日。你们父子住在昭元殿里,本君倒也可以日日都见着这小家伙。”   东方宜晓离京多日,一个人在相府当真无趣。听闻容贤亭愿意留自己在宫中小住,卫殷华心间倒是有些感激,连忙起身谢恩,“多谢帝君主子。”   哄着怀里的东方谨,容贤亭轻轻笑道,“这有何好道谢的,你们家大人自幼和陛下一同长大,本君与其也算是从小便相识的玩伴。且把昭元殿当做自己的府邸便是,无需多礼。”   “殷华此举,倒是让帝君主子见笑了。”卫殷华尴尬一笑,便又问道,“今日是十五,怎的太女殿下没有来给帝君主子请安吗?”   容贤亭将目光投向了他,倒是失神了片刻,不免唤来了流旻,且询问道,“璧儿今日可是还在太傅跟前授课?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怎的还不见人?”   闻声流旻连忙出去询问底下人,过了片刻,便回来禀道,“主子,因北地之事涉及镇安郡王之封地,故此郡王得陛下召见,今早进宫面圣。小县主与小公子,也皆进了宫,此时正腻着太女殿下呢。陆夫子方才也请了人过来禀报,说是待会儿殿下要带着小县主与小公子一同来与您请安呢。”   “也罢,你且命御膳房多备些小点心送来,莫要怠慢了二人。时辰倒也近了,待璧儿他们过来,便传膳罢!”容贤亭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展露笑颜。   的确,昭元殿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热闹了。或许多与人交谈,当真可以让自己显得忙一些,这样也不必在闲暇时胡思乱想。   容贤亭又与卫殷华闲谈了几句,却听闻外间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流旻拦都拦不住,只能干瞪着这几个小家伙追逐着闯进了昭元殿。   喘着气停到了容贤亭的面前,西鸿璧笑着便向他作揖道,“璧儿参见父君!”   其他两个小家伙先是一愣,便齐齐跟在西鸿璧身后,跪地向容贤亭叩首道,“参见帝君皇叔,千岁千千岁。”   “紫阳和君实都长这么大了,地上凉,都快先起来罢。”容贤亭见着两个比西鸿璧低一头的小家伙,倒是觉得莫名的喜欢。   或许是男子的天性,对于孩童,都会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父爱。身为帝君,却也为人父,容贤亭与寻常男子皆是一般。   西鸿璧见到父亲心喜之余,又看向了容贤亭身侧的卫殷华,便又立刻见礼道,“璧儿见过卫叔叔!”   “久不进宫,太女殿下倒也是长高了不少呢。”卫殷华笑着点了点头。   “咦?谨儿也在!”西鸿璧忽然发现了容贤亭怀里的东方谨,便立刻扑了过去,扒着容贤亭的手臂便道,“父君父君,让我抱抱谨儿。”   容贤亭无奈地侧过身去,只言道,“你还太小,没个分寸,当心摔了谨儿。方才让伺人准备点心了,难得紫阳君实他们进宫陪你玩,你们三个且先去吃点心歇息一番罢!”   不情愿地又瞥了一眼东方谨,西鸿璧只好作罢。转身间,三个小家伙便笑眯眯地被流旻引到了那边的案几一侧,由着伺人们伺候着,吃起了新呈上来的点心。   “帝君主子,这两位公子小姐倒是生得极为相似呢。”打量着紫阳和君实,卫殷华便道。   “他们是对龙凤胎,自然生得一模一样。他们母亲是本君的一位远房堂姐,故此他们便唤本君为叔父。”容贤亭察觉到东方谨不知不觉地已然入睡了,便抬眼示意东方府的夫子过来接过孩子。   将孩子与了夫子,容贤亭稍稍压低了声音,一面打量着那边的三人,“到是觉得璧儿挺喜欢君实,也不晓得将来能不能撮合着让璧儿娶君实过门。”   卫殷华或多或少,倒也晓得容氏一族与西鸿家的渊源。见西鸿璧年纪尚小,容贤亭便已然有了将容氏一族的孩子许给西鸿璧的打算,卫殷华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道,“他们二人,倒是挺般配。”   西鸿璧如今贵为太女,若是当真迎娶了容君实,这容君实便就是未来的帝君,无可置疑。   吃过了点心,三个人又开始玩闹了起来。一对兄妹追着西鸿璧在屋子里跑,西鸿璧躲躲闪闪,倒是乐此不疲。   伺人们紧张兮兮地也跟着小主子们东躲西闪,唯恐哪位主子磕了碰了。   跑得气喘吁吁,西鸿璧回到了容贤亭身边,端起他手边的茶盏便大口地喝起了茶水,“父君,谨儿呢?我想看谨儿。”   “刚把谨儿交给夫子,谨儿睡了。”容贤亭用帕子擦拭着西鸿璧额角的汗珠,举手投足间,尽是满满的宠溺。   心里有些失落,西鸿璧转而又向卫殷华投去了期待的目光,“卫叔叔,你一定要多带谨儿来宫里。我喜欢谨儿,等他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做我的王君!”   原本面上还有些许笑意,听闻此言,卫殷华吓得面色铁青,唯恐身侧的容贤亭怫然大怒。谨儿的生母若是东方宜晓,倒或许有些余地。只是,卫殷华知晓容贤亭再清楚不过,谨儿的生母,不过是锦官城内一个声名狼藉的二世祖罢了。   默不作声,卫殷华静静打量着容贤亭的神情,心已然堵在了脖颈处。   依旧满脸皆是明媚的笑意,容贤亭摸了摸西鸿璧的额头,便道,“你整日不用功读书,难道不怕谨儿长大了嫌弃你没有才学吗?”   “父君,那璧儿努力读书,是不是将来就可以娶谨儿做王君呢?”西鸿璧依旧不依不挠地问道,倒是让卫殷华心里更害怕了。   索性,卫殷华率先答道,“太女殿下身份尊贵,择娶王君,乃是天下大事,万不可如此草率。”   “那好吧,璧儿那就不急着娶谨儿了。”西鸿璧倒是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又开心地和两个小家伙玩闹了起来。   虚惊一场,卫殷华只觉得自己方才快要窒息了。此时方觉,背上的衣衫似乎已然被冷汗浸湿,倒是有些狼狈。   容贤亭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只字不提,面上的笑意从未退却。   明亮的烛火下,她慵懒地将朱笔搁在了一旁,终于无力地合上了今夜最后一道折子。以前有容贤亭帮着处理政务,西鸿玉本不需要如此劳累。奈何容贤亭如今有了身子,西鸿玉不忍他忧思辛劳,便一个人硬着头皮抗下了所有的重担。   走出御书房,本想要回寝宫歇息。西鸿玉不由得抬头见着天上的月色极好,倒是一时来了兴致,屏退了所有伺人,独自出了紫仪殿的院落,向御花园行去。   春夜的月色下,嗅着花香,惬意地舒展着身子,西鸿玉自得其乐地大步穿行在这御花园中。白日里在人前要保持帝王的威仪,她一举一动皆是需要留意。趁此良辰美景,她随意地行走着,倒是脱去了不少束缚。   走着走着,来到了御湖边,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西鸿玉的心情倒是变得格外得好。大乱之后的事务,渐渐尽数平息。待北地春旱一事解决后,她便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想想如今安稳的生活,比起前几个月每天睁开眼便不知可否活到明天的惊险日子,她倒也知足了。   沿着御湖边的河堤徐步走着,西鸿玉享受着此时此刻的静谧。可是不消片刻,远处却隐隐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深更半夜,宫里竟然有男子在御湖边哭?   月色下,只是穿着棉布做的素色寝衣,他趴在御湖边的巨石旁默默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尽数透过夜色入了西鸿玉之耳。   借着月光靠近那男子,西鸿玉放眼一瞧,只见陆回雪散落着青丝,满面愁容地抹着眼泪,在湖边啜泣着,模样倒是可怜极了。   把小家伙弄进宫里,倒是不常见他,莫不是他被人给欺负了?   西鸿玉走到了他身侧,弯下身便掏出帕子递给了他,“明早起来眼睛肿了,那可就看起来不美了。”   先是一愣,陆回雪抬头看见月色下的西鸿玉,打量了许久,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这才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无奈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西鸿玉拍了下他的肩膀,叹息道,“这里没别人,那套虚礼暂且免了罢。”她说着,便撩起下摆,侧身坐在了御湖边的巨石上,一手支起了下巴,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他,“回雪,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里哭,莫非是有人欺负你了?”   陆回雪缓缓起身,为难地瞥了一眼西鸿玉,只好咬唇猛摇了下头。   “别瞒朕了,朕可是从小在这宫里长大的。说吧,是谁欺负你了。”西鸿玉看他哭成了泪人一般,倒是可以猜想到他受了不少委屈。   看她如此待自己,陆回雪一时心里难受,便终是开了口,“陛下,小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主子。主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小的不是,一些小事主子频频挑刺责怪。轻则罚小的跪上两三个时辰,重则便罚小的跪在碎瓦片上挨鞭子。小的,真的想一死了之……”   “挨鞭子?快让朕瞧瞧!”西鸿玉抓过他的胳膊,掀开衣袖去瞧,果真一条原本白净的胳膊上竟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感受到西鸿玉指尖的温热,陆回雪的脸涨红了半边,却又不敢贸然抽回自己的胳膊,便只好将头侧了过去。   看着他的伤处,西鸿玉倒是觉得自己让他回宫,终究是一件错事,心里暗暗自责,“还疼吗?回雪,你受委屈为何不来紫仪殿寻朕,朕好替你做主啊!”   “小的惶恐,陛下政务繁忙,小的不过一介伺人,怎敢……怎敢惹陛下烦心!”陆回雪的嗓音沙哑,似乎有些情绪失控,眼泪又涌出了眼眶。   放下了他的胳膊,西鸿玉不免一声叹息,“都怨朕顾虑不周,其实把你留在老大的府邸挺好的。老大这些年也不曾娶夫,若是将你指婚与老大,倒也……”   “万万不可,公子与赵大人方是璧人,小的怎……”陆回雪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止了声。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西鸿玉听闻此言,倒是立刻警觉了起来,“回雪,你说洛焱和老大方是什么?”   “没……没,不是什么……”   “宫中探子来报,说洛焱与老大在外拜堂,平日里以妻夫相称,朕本以为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故此为之。可是如今看来,倒煞有其事了。”西鸿玉猛地站起了身,一把抓起了陆回雪的手腕,直勾勾瞪向了他。   被西鸿玉锐利的目光看得心中也没了底,陆回雪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是是是,公子与赵大人暗生情愫……自公子小产后,赵大人悉心照料,故此……”   “小产?洛焱怎会小产,他明明……”忽然间,似是当头棒喝一般,西鸿玉恍然大悟,“难怪他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朕的,难怪他口口声声道孩子姓赵!”狠狠一把将陆回雪甩到了地上,西鸿玉苦闷而自嘲地笑了起来。   吃痛地爬起身子,陆回雪急得跪地不住叩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俯身一手扼住了陆回雪的脖颈,西鸿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真是朕的好韩君,真是朕的好臣子。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甚是有趣。”   “陛下……陛下恕罪……”   “恕罪?不,回雪,错的是朕,一直以来错的人只有朕。你们都没错,都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9章 明日之备   紫仪殿前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各宫里的伺人前来打探消息。每个人面上神情皆是紧张无比,空气中只充斥着一种慑人的死寂。   接连三日,早朝被免却,紫仪殿内却一致对外守口如瓶,将消息封得极紧。独独昭元殿三天中派来询问的伺人,竟也不下十人,皆被拒之殿外。   服侍西鸿玉用过了药,随荇将玉碗递给了身侧的陆回雪,转而又走出了内阁,来到外厅太医们的身侧,微微俯身见礼道,“诸位大人,还请再替陛下瞧瞧,不知可否有起色。”   “如今陛下已服过三贴,虽平日以人参养荣丸傍身,但仍需静养,不宜过度辛劳。”太医院院判周明礼不禁皱眉答道,“总管大人,陛下心肺受损,着实不宜过度饮酒。此番陛下因醉酒命悬一线,虽不让臣等对外言传,但……还是劳烦您劝解陛下,今后莫要再碰这伤身之物了!”   “周大人所言甚是,此番陛下得保平安,诸位大人皆是辛苦了。”随荇多日不曾合眼,眼周青黑,倒也极为疲惫,“既是陛下已无碍,那随荇便送诸位离开紫仪殿罢。这几日大人们守在陛下身侧,倒也该好生歇息了。”   “总管大人留步,告辞。”   看着太医们陆续离去,随荇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微微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内阁,随荇隔着两道珠帘,隐隐约约瞧见陆回雪在那里服侍西鸿玉饮水,倒是觉得有蹊跷。那日陛下夜里回来,身侧竟然带着韩君昔日的伺人陆回雪,又命人取了酒来。之前陛下一直向旁人隐瞒病情,底下不知情的伺人便由着陛下送了酒来。   原本应是自己当差,可陛下却特意支走了自己。   天还未亮,那陆回雪在侧急得大哭着来找自己,说陛下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后来陛下昏厥,太医们匆匆赶到,惊慌中将陛下救下。陛下苏醒后,却不让众人对外言传,并留了陆回雪在身侧伺候。   诸事蹊跷,可如今陛下连自己也信不过,何事都不告知于自己,当真让人费解。   不敢再多想,随荇眼看着到了传膳的时间,便匆匆出了门去。   嘴唇毫无血色,她靠在床畔,打量着屋里繁忙而满面愁容的陆回雪,忽然间一个不忍便笑出了声。   听见西鸿玉的笑声,陆回雪忙转身将太医方送来的丸药呈来,紧张询问道,“陛下,可是胸口又不适了?”   “无碍。忙了这么久,忽然躺在床上偷了三天闲,倒是让朕想通了不少事。”接过丸药服下,西鸿玉端起水将其送服,便又将水递给了他,“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倒也好。之前念念不忘,是朕一直觉得愧对与他。可是如今,朕倒是觉得两清了。”   紧咬着唇,陆回雪也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毕竟,自己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不宜干涉主子们的事。   “方才朕笑了,是看你紧张兮兮的模样,觉得有趣。朕虽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宫中的风吹草动,朕都是知晓的。因为你以前是含光阁的人,且又惹得贤亭心中不悦。你的主子,无非是想处处为难你,做样子与贤亭与宫中诸君瞧,以求自保。倒是连累了你,遭此虐待”西鸿玉见他的眼泪又被逼了下来,不免劝解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又哭了?”   用手背抹去眼泪,陆回雪将东西搁在桌上,便跪下了身子,“陛下所言无异,小的只是感触。陛下身为帝王,能够垂怜小的区区一介伺人之苦……小的此生总是粉身碎骨,也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动不动就又哭又跪,你且省着,等朕殡天之后没人拦着你。”西鸿玉轻咳了两声,却着实吓坏了陆回雪,“傻小子,快起来吧。”   陆回雪起了身,知晓西鸿玉又开始跟自己开玩笑,便不由得破涕为笑,一面用手抹着泪水,一面道,“陛下莫要戏谑小的了。皇上万金之躯,万岁万万岁呢。”   点点头,西鸿玉卟哧一笑,“好好好,借你吉言,朕就努力活个一万岁。你莫名失踪了三天,恐怕此番回你主子宫里去,又要受一番责罚了。朕精力有限,倒是不能时常顾及你。若你在宫中久留,只怕会被皇君们欺负得人形都不见。”   “是回雪自己做事蠢笨,惹主子们发怒,故此……”   “把你一直留在老大的府里,也是不妥。回雪,不若朕给你选个官员指婚,让你有个好归宿,你看如何?”西鸿玉心里盘算了一番,“做人家的侧夫,还是会被欺负。倒不如选个官阶稍低些的,做他们家的正夫。明媒正娶,这样倒也可保你衣食无忧了。”   听闻西鸿玉要将自己嫁出去,陆回雪的面上倒是透着些为难之色。他本以为西鸿玉会将自己留在身边,却不曾想她一心要将自己送出宫去。一直以来,西鸿玉对他的好,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吗?   也罢,都是自己在痴心妄想。自己出身佃农,小时候便被卖身到韩家伺候公子。如今能够结识陛下,已属三生有幸。怎可,还期盼着想要留于宫中,常伴陛下左右呢!   “多谢陛下厚爱,一切但凭陛下您做主。”收起所有复杂的情愫,陆回雪只好谢恩。   满意地点点头,西鸿玉便唤来了外间的随荇。   随荇见西鸿玉面色仍是不佳,唯恐她身子又不适,便急忙凑到了西鸿玉身侧,躬身询问道,“主子,小的这就去传太医……”   西鸿玉只是摆了摆手,便开口道,“不必了,朕无事。随荇,朕有意想要给回雪指门亲事,你且命人在宫里收拾出一处居所,这些天且容回雪安身。另则,派人去尹良人那里回了此事,如实交代便可。且拟旨,朕有意认回雪为皇义弟,封号‘阳山’。回雪出嫁前,宫中诸人需以皇子之礼相待,不得失敬。”   “小的遵旨,那可就恭喜阳山殿下了!”随荇总算松了口气,随即笑着向陆回雪见礼。   被西鸿玉这样厚待,陆回雪倒也无话可说,除过谢恩,便只有谢恩了。   直到派了人送陆回雪去偏殿歇息,西鸿玉这才一点点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随荇,这几天,昭元殿那边……可守口如瓶?”西鸿玉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   “主子您交待的事,小的们不敢违抗。且也吩咐过几位太医了,主子您且放心。帝君那边,并不会知晓。”随荇蹙眉顿了片刻,不禁道,“主子,这段时间,您可务必要安心静养了!自幼您养尊处优,何人胆敢伤您半寸。哪里晓得您从洛阳回来一趟,便落下这样的病根。若是时光可以逆转,小的倒恨不得替您挨了那后背上的一刀!”   摇了摇头,西鸿玉抿嘴笑了笑,便垂下了双眸,似是自言自语,“朕只庆幸是朕挨了那刀子,幸好不是贤亭……”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入了夏。盛夏时节,宫中终是迎来了一件喜事,阳山皇子被指婚与了翰林学士冯敏茹。西鸿玉大喜,更是赏赐了一座京中的大宅院及三百亩良田与了冯敏茹。临出宫前,盛装之下的陆回雪,最后一次来到紫仪殿中拜别西鸿玉。哪里晓得,本是大喜的日子,他却在见到西鸿玉的那一瞬,泣不成声,活活哭成了泪人。   宫人们都道陆回雪喜极而泣,摊上这样天大的好事,应是捂嘴偷笑的。可只有西鸿玉知晓,他的确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自己。少年的心思,她一向明了。   一件件事逐渐被解决掉,西鸿玉如释重负。   陆回雪大婚后,只是隔了几日,东方宜晓便由北地赶回到了京中。许久不曾相见,西鸿玉当即决定与东方宜晓小聚一番。   白日里暑气过盛,西鸿玉特意挑着傍晚时分,约东方宜晓到了御湖中心的亭子中。且吩咐随荇备下了寻常的解暑汤水,西鸿玉不仅滴酒不沾,甚至连冰凉之物都不愿触碰。   天色渐暗,宫人们纷纷将宫灯点明,照得四处通亮。不愿过多伺人守在此处,待一切就绪,西鸿玉且屏退了所有伺人。   东方宜晓听着湖水拍打的声音,心里倒是添了一丝凉意。半个月来舟车劳顿,她倒也不觉得这宫里有何闷热了。   “东方,既是你回京了,有些事,朕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你为好。”替东方宜晓盛了一碗碧玉露,西鸿玉稍稍放慢了动作,将眸子全然投向了她,“半个月前,底下人发现了李存翼宫中一处密室。那里面,住着一个人。”   闻言,东方宜晓满面尽是不解,“那是何人?”   “谨儿的母亲。”西鸿玉平淡答道,却依旧看着她,“或许,可以说,是李松的尸体。”   东方宜晓觉得无比诡异,直言道:“李存翼说李松被弃尸荒野,怎会在宫中……”   “其实我们都错了,李松没有被做成人彘。李存翼将她困于密室中,以酷刑折磨,却每日给她送饭让她存活。他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西鸿玉低头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碧玉露,继续言道,“他骗我们李松已死,故此宫中并未仔细搜查。李存翼离开皇宫,便也无人会去给密室中的李松送饭。这几个月来……谨儿的母亲,是活活饿死在那密室中的……”   失手打翻了那碗碧玉露,东方宜晓猛然站起了身子,“够了!玉儿,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难道你还想告诉殷华吗?好不容易这个家才能安宁一段日子,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求求你,不要再让李松介入我的生活了,好吗!”   许久,西鸿玉沉默不语。   这湖心亭骤然间变得可怕,东方宜晓望着脚下黑漆漆的湖水,又不禁看向灯火下,西鸿玉那张清瘦的面庞,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三年前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脚下是黑暗无尽头的江水,自己对她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本以为她回来后会降罪,却不曾想一直走到了今日,她将自己捧上丞相之位。   见东方宜晓沉默不语,只是失神地望着湖水,西鸿玉便平静地开了口,“冷静下来了?”   欲言又止,东方宜晓气馁地点了点头。   “很好。每次看你冲动到发狂,朕都会感到害怕。”西鸿玉也缓缓起了身,侧身前行了几步,便凭栏远眺道,“两三年的光景虽是短暂,但也可以用来做许多事的。东方,你认为,若当初贤亭称帝,这西华江山会是如何?”   被这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东方宜晓唯恐她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寂良久,西鸿玉晓得她的心思,且又言道,“但说无妨,只是闲聊罢了。”   稍稍打消了心头的疑惑,东方宜晓定了定神,一手扶着栏杆,一面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开了口,“或许登基初期会在朝野内卷起不小的动荡,但帝君辅佐陛下处理政务多年,一定有能力将风浪平息,继而使得西华国泰民安。”   “连一向与贤亭有过节的你都如此肯定,想来此事倒也行得通了。”西鸿玉微微笑叹道,“是啊,璧儿年纪太小,你的根基也不稳妥,朝中还有诸多老臣把持。唯一的办法,似乎也只有这条路了。”   “玉儿,你在说什么?”东方宜晓有些猜不透她的意思。   轻轻摇头,西鸿玉看向了她,“只是想要在两三年的时间里,为贤亭和孩子们做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之前,朕想要你帮朕制出与帝君关系匪浅的官员名册。日后你在朝中为官,尽可能地重用这些官员,这是朕唯一希望你帮朕办到的事。”   “这……”   “贤亭在朝中树敌太多,朕只想多培植一些人,日后好生保护他。有些事,你亦然无需多问,尽管照做便是。”西鸿玉走到了东方宜晓的面前,与她对视,朱唇轻启,“朕,亦然会向殷华隐瞒李松之事。”   沉闷地点了点头,东方宜晓一拳砸在了朱漆的画柱上,咬牙切齿道,“为了那个男人,你倒真的可以为人所不敢想之事。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伸出指尖竖在了她的唇前,西鸿玉轻轻摇首,只是淡淡笑道,“他是朕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0章 朱批传情   又是平白度过了一日,夜里解衣欲睡,尹录方平躺下,便听见了一阵叩门声。他无奈地起了身,开口询问门外究竟是何人。听见是随侍乔英的声音,便下榻拉开了门。   气喘吁吁地进了屋,乔英笑着不住作揖道,“主子大喜啊!今晚陛下翻牌子,翻了……翻了您的!紫仪殿的几位管事已经派人来催了,要伺候您沐浴更衣,然后将您送去陛下寝宫呢!主子,这可是大喜啊!”   闻言,完全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尹录从未敢想过,上天竟然会真的眷顾自己。几个月来,在这宫里,他可算受尽了煎熬。   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西鸿玉连打了两个哈欠,索性一手托住了沉重的下巴。握着手中的朱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两个小人,她不经意间却笑了出来。   这支朱笔,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死,竟然被自己做了这般的儿戏,当真有趣。   “主子,尹良人已然到了紫仪殿,不知您打算何时就寝?”随荇在门前躬身问道。   回过神,放下朱笔,西鸿玉揉了揉额头,笑着将朱批的两个小人推了推,“先不急。随荇,帮朕把这张画送去昭元殿!”   随荇躬身接了画,便出门而去。   继续低头批折子,西鸿玉似是因来了兴致,倒也不觉得困倦了。   过了片刻,随荇重新回到御书房,便将另一幅画呈了上来,“主子,帝君主子给画上添了几笔,便又着人送回来了。”   接过画,西鸿玉低头瞧去,只见容贤亭又给两个红色小人旁边,各自添上了一个更小的人。见此情景,西鸿玉倍感欣慰。如果一家四口人就这么平静地生活着,该有多么惬意。   不过感动片刻后,西鸿玉随手翻过纸的背面,却瞧见容贤亭给的批与西华帝君的印鉴,只见上面写道,“专心批折子,莫要贪玩。”寥寥数字,下面却拓了帝君之印,一时间逗得西鸿玉又笑了出来。   抬起朱笔,西鸿玉且在那几个字旁批道,“夫君大人安心,朕知错了。”写完之后,她瞧着上面容贤亭的印鉴,便灵机一动取了抽屉中自己的印鉴拓在了上面。   又差随荇送去了昭元殿,西鸿玉一个人继续批折子,却想起了以前与容贤亭对坐在这御书房里,一同翻阅奏折的每个夜晚。   还剩下几件事务做个裁断便罢了,西鸿玉的困倦之意,早已消散。过了一会儿,随荇再次归来,将那张纸重新与了西鸿玉,只见上面写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见西鸿玉提笔又要写,随荇喘着气险些要昏厥过去。大半夜的两个殿来回跑,随荇着实累得够呛。倘若二位祖宗这样子玩一整晚,自己的小命估计都要丢在这般劳累中了。   听见随荇喘着粗气的声音,西鸿玉抬头看她满头大汗,便暂且将那张纸对折收好,夹在了自己常看的那本前朝政要中。   “随荇,你先去桌子那边喝口茶歇歇。”西鸿玉重新批起了剩下的几本折子,低头言道,“顺便一会儿陪朕去昭元殿。”   刚端起一口茶准备饮下,闻言,随荇险些被茶水呛住。   搁下茶杯,随荇连忙几步上前,满面愁容地道,“主子,今晚尹良人还在紫仪殿准备侍寝,您若要驾临昭元殿……”   “本来只是好奇想见见宫里新来的人,不过无所谓了。你派人去跟尹良人说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让他不用回去,暂时在紫仪殿先睡便是。”西鸿玉将两本折子放在了手边,又取来剩下的两本奏折。   朝中老臣们倒着实是自己的心头大患,这些世族势力顽固庞大,想要在几年内铲除,着实不易。若是不能铲除,看来只有努力让其为己所用了。   可是,如何才能降服这些人呢?   叹了口气,西鸿玉又翻开了最后一本折子,刚看到第一行字,她便将折子扔在了桌上。不过平静了几日,边关蛮夷竟又犯境夺我城池,杀我百姓,简直欺人太甚!   胸口隐隐作痛,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又蔓延了全身。西鸿玉捂着前胸,努力调整着气息,却觉得喘不上气。紧攥着拳头,她咬牙闭紧了眼睛。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传太医,传……”   “不,不要声张。”西鸿玉冷汗直下,一拳头砸在了桌面上,“如果这一点小事朕都无法挺过去,往后的日子,朕当真不敢想。随荇,取了太医开的丸药与朕。”   急得慌张失措,随荇摸了摸怀里,立刻掏出那只小药瓶,又倒了杯茶,忙来到了她的身边。帮助西鸿玉冲服了丸药,随荇抚着她的后背,极力想要替她平复气息。   渐渐地,西鸿玉总算挺了过去,气息变得均匀平顺了不少。此刻,她的额角却被冷汗所布满,面色也几近苍白。   茫然地望着前方,西鸿玉心间,却没了主意,唇畔只是轻声碎碎念道,“还有时间吗……”   “主子,您……”   “随荇,朕没有时间了,是不是?”西鸿玉侧眸抬头看向了她。   鼻子有些发酸,随荇无助地摇着头,便弯下了身子答道,“太医让您仔细调理,陛下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罢了。”   “有些事,朕仍是放不下。世事无常,看来此事还是尽早确定为好,有备无患。”垂眸取了一张纸,她用镇纸将其铺平,便提笔而书。   自幼侍奉西鸿玉左右,随荇见着此刻她憔悴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如同刀割。冥冥中,面前这个女子,已然占据了自己的人生。她,在自己心里早已不仅仅是位主子了。   “你将这道旨意拟好,随后封存于紫仪殿的匾额后。若有朝一日,朕当真……你且将其取下,交给帝君。”西鸿玉将纸交给了她,便起了身,“夜已深了,想来帝君已然就寝,朕便不去昭元殿打扰了。今晚朕在御书房里暂且睡一晚罢!”   看见这道旨意的内容,随荇终是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里,西鸿玉一直是在筹划这件事。她在拼尽全力地扫清路上的障碍,故此一直熬夜处理政务,鲜少歇息。   用过早膳,容贤亭闲来无事坐在窗子边又看起了书。近来外面暑气太重,他本已不愿到外界走动。若是想要散步,也大都是在傍晚时分,天色暗了才在昭元殿的前院中略微散散步。不敢有过多劳累,便又回到了殿中。   毕澜则早早带着几位皇君来向容贤亭请安,其中不乏有刚入宫的新秀们。大家第一次来到昭元殿面见帝君,当真又惊又喜。新秀们的目光划过昭元殿的每一处雕梁画柱,满眼间,竟都是羡慕之意。   何时才可以身居此高位,那当真是常人不能享之福!   “臣伺参见帝君主子,千岁千千岁!”诸君进了暖阁便齐齐跪地向容贤亭行礼,倒也算是整齐划一。   因身子不爽,容贤亭有了身子后便鲜少接见诸君。今日见毕澜则一大早便携了诸君来请安,倒也觉得难得,面上倒是添了一丝笑意,暂且命众人起身,又唤赐座。   毕澜则近一个月有余不曾来过昭元殿,见容贤亭的小腹又隆起了不少,倒是心生羡慕。想来自己陪伴在西鸿玉身侧已然近六载,虽身居贵君之位,却鲜少得以见到西鸿玉。而面前的容贤亭,却得陛下每日问候,且已然为她育有两个孩儿。   “澜则,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容贤亭放下手中的书,微笑问道。   “只是因为循例,新入宫的秀子第一夜侍寝后,次日早晨便要来与帝君主子请安。昨夜陛下翻了尹良人的牌子,故此今日臣伺便带着大家来问候帝君主子安康。”毕澜则说话间,眸中却是不尽的色彩,“尹弟弟,快来向帝君主子见礼。”   怯生生地迈着碎步而来,尹录将头埋得极低,俯身跪地便先向容贤亭叩首道,“臣伺良人尹录,参见帝君主子。”   容贤亭想起昨夜自己与西鸿玉的玩闹,倒也觉得好笑。那朱批,乃是出不了御书房的。那样的深夜西鸿玉仍用御书房的朱批送画来,显然是一直在批折子,并未歇息,哪里有心思去陪着眼前的少年。   低头瞧着,又见这少年面色并不佳。试想若是昨夜他当真侍奉过西鸿玉,今早理应满面笑意,容光焕发才是。   猜透了其中的大概,容贤亭倒也有所释怀,“尹良人先行起身罢。”   青涩地埋着头站起了身子,尹录平日里站在毕澜则面前,说话都有些不畅。如今见着了真正的六宫之主,更是紧张害怕。况且,自己之前,曾有过刻意模仿韩君之嫌。   “不知尹良人家在何处?”容贤亭淡笑着问道,   “回禀帝君主子,臣伺祖籍洛阳,五年前随家母升迁,故此搬至京城。”尹录怯生生地答道,唯恐自己惹容贤亭不悦。   听到洛阳,容贤亭心中虽不悦,但面上笑意并未退却,且装作无事一般,“洛阳人杰地灵,当真是好去处。”   这句话,宫中诸君皆听出了端倪。有哪个不知道含光阁那位是从洛阳而来,容贤亭这般言语,便定然是在挖苦尹录可以模仿韩君之事了。   “大清早的,昭元殿里竟这般热闹。大家都来陪着帝君,看来帝君倒也不寂寞了,哈哈哈哈……”一个言语声传入暖阁,诸君纷纷起了身。   西鸿玉尚戴着毓冕,身着纹凤玄端,显然刚刚下朝便径直来了昭元殿,倒是不曾去过别处。她进了暖阁,见着诸君齐齐跪地行礼,便唤众人起身。言毕,她来到容贤亭的身侧,笑着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那幅画朕留下了,此生难忘。”   “得意忘形,当真贪玩。”容贤亭向她投去了埋怨的目光,却笑着道。   毕澜则见着二人如此亲昵的举止,只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起还有诸君在侧,他便言语道:“陛下,今日正好几位新来的弟弟在此。他们倒是少见陛下呢!”   “你一说,朕倒是差点忘了。昨晚朕政务繁忙,倒是冷落了今年新入宫的尹良人。尹良人可在此处?”西鸿玉侧身坐在容贤亭的身侧,一面轻柔地抚上他隆起的小腹,一面问道。   尹录急忙上前,躬身便见礼道,“臣伺良人尹录,见过陛下。”   “咦,你看起来年纪挺小的,今年多大了?”西鸿玉见到这样一个少年,倒也好奇。   “回禀陛下,臣伺今年,方及二八。”将头埋得很低,尹录的面颊上也染了红晕。   点点头,西鸿玉笑了笑,“十六岁倒是个好年纪,当年朕也是十六岁便与帝君成亲。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这么多年都已然过去了。”   不由得侧眸与西鸿玉对视,容贤亭失神间,倒是觉得有一番感触,“是啊,这么些年,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尚有诸君在侧,西鸿玉只是点头回应,心间却满满是暖意。   将一切看在眼里,毕澜则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一般。自己这个贵君,当得虚有其名,只是帮容贤亭处理了后宫中的琐事。说得好听些是协理六宫,难听些其实与身份高一些的伺人无异。   明明已然嫁给了陛下这么多年,为何自己在他们二人眼中永远还是个像伺人一样的存在!究竟何时,陛下才可以将自己看做夫君,将自己放进心里?   “外面日头待会儿就要上来了,朕倒也觉得闷热。你们继续闲聊,朕回寝宫换身衣裳,再来这里。”西鸿玉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礼服,在这样的夏日里,即使是晨间也觉得很是不适。索性,她还是起了身。   诸君再次齐齐下跪,恭送西鸿玉离去。容贤亭望着她拖着沉重毓冕离去的背影,委实觉得她不易。方才在近处看她眼周青黑,实则在人前神采奕奕的她,早已不堪重负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1章 七夕之夜(1)   “东方大人,陛下回来了。”殿中伺人徐步赶来,躬身禀告道。   已然等候了许久,本以为西鸿玉下朝后会直接回紫仪殿,东方宜晓哪里晓得她竟径直去了昭元殿。见着西鸿玉带着随荇归来,东方宜晓暂且躬身见礼,便随着西鸿玉一同入了御书房。她的神情焦急,想来的确是有大事亟待商议。   实在热得周身不适,西鸿玉将东方宜晓安顿在了御书房内,便带着随荇进内殿去更换常服。除去了头顶的毓冕,西鸿玉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张开双臂且等候着伺人们替自己更换衣衫。一层层的衣物被除下,几乎都已然被汗水浸透。随荇看在眼里,倒也觉得不忍。毕竟每日西鸿玉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便要四处奔走,白日里又要受着这样的罪。如今的她每况愈下,竟丝毫不惜着自己身子。   换过轻便的衣裳,西鸿玉如释重负,回到了御书房,便问道,“方才在朝堂上不是已然商议妥当了吗?怎么,又有什么想法?”接过伺人递来的茶,西鸿玉坐在了椅子上。   东方宜晓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却瞥了身旁的伺人们一眼。   西鸿玉知晓她的意思,暂且屏退了周遭的伺人。放下茶盏,她正襟危坐,“东方,此番派往北地出战的将领人选,难道你不满意?”   “为什么是她?你明知道赵无忧不过是内宫禁卫,她鲜少出战。与北地蛮夷交战,赵无忧何以担任三门中军将领!”东方宜晓满面怒意,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玉儿,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重用赵无忧,是因为朕信她。当初李存翼叛乱,赵无忧带着大军替朕平乱,不也得到了你的肯定了吗?”西鸿玉沉沉一笑,“将她一辈子留在京中,留在朕身边,她终究难成气候。赵无忧像是一头猛虎,火候到了,总是要放出去一段日子。”   无言以对西鸿玉,东方宜晓只好转过了头,不由得盯着地面念道,“玉儿,你最近的举止极为诡异。我终究身为臣子,无权干涉你的私事。但……但作为知己,你何时才可以向我敞开心扉?”   “朕每日有要事皆与你相商,还能瞒你什么。”西鸿玉笑着又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盏的盖子避了避,便低头抿了口茶。   东方宜晓仔细打量着她,上上下下,每一处角落,倒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或许是自己近来过于繁忙,故此多想了。   敲门声轻传来,西鸿玉询问是何人,外面便答道是周大人到了。   “罢了,东方,你先回府罢,殷华还在府里等你回去呢。”西鸿玉放下茶盏,又道,“上次贤亭还要朕给你说,七夕节那天晚上宫里的男子们会在月下乞巧,他希望你带着殷华和谨儿一同入宫。璧儿这丫头,倒是许久不曾见谨儿,直闹着要和他玩呢。”   总算松了口气,见西鸿玉说这些风花雪月无关痛痒的事,东方宜晓终是完全安下心了,面上展露了些许笑颜,“他们男儿家的事,咱们女儿家便莫要煞风景了。我回去自会转达殷华,让他七夕那天带着谨儿入宫陪伴帝君便是。既然外面还有一位大人要接受召见,那我且先行告辞了。”   “好,那你慢走。”西鸿玉点了点头。   东方宜晓推开门向外行去,与一位大人擦肩而过。她觉得好奇,便侧眸瞧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看,门却被紫仪殿的伺人合了上。   下了御书房门前的台阶,东方宜晓思前想后,总是觉得这位周大人的模样倒是有些熟悉,似是在何处见过。   “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周明礼跪地向西鸿玉叩首见礼。   “大人不必多礼,快些起身罢。”西鸿玉方送走东方宜晓后,终是释然了。   站起身子,周明礼从袖中掏出脉枕,便上前躬身道,“陛下,容微臣替您把脉。”   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西鸿玉静候着。   搭上西鸿玉的脉门,片刻,周明礼抬眼打量了西鸿玉一番,“陛下昨夜,可是又不曾注意歇息?”   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西鸿玉笑了笑,“倒是瞒不过周卿家。北疆战事,让朕几乎彻夜难眠。朕晓得理应多加歇息,可,事事并不如人心。”   “微臣斗胆,劝陛下暂且搁置诸事,先行静养。”周明礼忽然躬身作揖,面色凝重,“陛下因外创而心肺受损,本就落下病根。奈何陛下日日愁思劳累,圣体受损日益加重,若不及时静养,只怕……”   “但说无妨。”西鸿玉倒也变得沉着了起来。   其实,身子是她自己的,有些事她本就猜到了。可是一些话从太医口中道出,倒是听着更加让人确信些。   猛然跪地,周明礼便向西鸿玉叩首道,“臣等无能!”   ……   七月初七,是宫里难得的一个好日子。平日里用过晚膳后,皇君们大多便待在自己的寝宫中歇下了,并不出来走动。独独只有这日,无论等级尊卑,宫中男子皆会相聚于御花园中,一同对月乞巧。男子们的欢笑声,便是那夜里最独特的风景。   傍晚之前,毕澜则已然将御花园里布置得焕然一新。供奉神灵的香案与贡品被陈放在御湖边开阔处,以便于夜间对月跪拜。晚上众人要用的一些小物件,也都安排了妥当。   晚膳过后,各宫的男子们几乎皆盛装出席,纷纷向御花园行来。夏夜里,晚风从湖面拂过,格外清凉。但宫中的男子们,仍是喜欢持着各色的画扇,为这七夕添加一丝趣意。   “帝君主子今夜当真神采奕奕啊!”远远见着容贤亭,禇飞觞便迫不及待地合上白扇,快步来到了容贤亭身侧。   自容贤亭有了身子后,穿衣装扮皆清素简单了不少,极少见他盛装示人。然而今夜,容贤亭高束缠丝金龙冠,身着月白纹双龙戏珠锦缎绣袍,腰佩珠玉,不怒而威。精致俊逸的面容,更是让他成为了这园中最夺目的一处风景。   周遭的宫人们见到容贤亭到场,纷纷躬身见礼。容贤亭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后,便在流旻的搀扶下,一点点向石亭迈去。   看着远处,新秀子们在月下乞巧穿针,毕澜则与谢九烟却都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因那边月下的少年,举手投足都是绝佳的姿态,让人眼红。   禇飞觞跟着容贤亭来到了他们这处,打量了一番,便开口问道,“平日里方伺君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的,今天晚上躲在寝宫里,不想出来了?”   “他呀,今天晚上没打扮成一朵花,估计是不会在人前露面的。”闷哼了一声,谢九烟不由得将目光转回了身侧,不免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躬身见礼,“帝君主子今夜竟也如此好兴致。”   “在寝宫里憋闷久了,澜则劝本君今晚出来瞧瞧,本君便应下了。”容贤亭环视了一周,如同往年一般,每个人今夜都是打扮得比往日要俊朗了不少,倒也觉得有趣。   毕澜则点点头,便先安排着大家重新落座,又命伺人呈上了今年七夕节各宫皇君各自亲制的巧果及桂花酒。   嗅着糕点与桂花酒的香甜气息,诸君皆极为心喜。毕竟白日里忙了整整一日做这巧果,又为了与旁的皇君比拼而暗自较劲,几乎每一碟都让他们煞费苦心。   禇飞觞看着美酒佳肴,满意地便道,“今日咱们几个在此聚聚便罢,讨喜蛛入匣的活计,且由了那些秀子们顽去罢!”   “在飞觞眼里,世间万事自皆抵不过一壶美酒。”毕澜则笑着提起了酒壶,先行看向容贤亭道,“帝君主子有了身子,不宜饮酒,臣伺先行斟酒与这在世刘伶!”   香甜的酒落入了禇飞觞的酒杯中,倒是逗得众人的面上皆泛了笑意。禇飞觞每每在各种宴会上贪杯沉醉,那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如此一来,一句玩笑的“在世刘伶”,倒当真入了景!   毕澜则一一为诸君斟酒,过了片刻,伺人为容贤亭呈上了一杯桂花茶。   嗅着甜腻的香气,容贤亭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搁在了手畔。余光细细打量到身侧毕澜则的神情,他笑而不语,面上宛若无事之人一般。   远处的香案前,秀子们虔心对着夜空叩拜着,每个人口中似乎都默默念着心中所愿。礼之所至,诸人起身间,不由得又齐齐向亭中诸君见了礼。   缓缓起了身,容贤亭淡笑着看向了毕澜则,且言道,“方才见着湖心亭那边似是有萤火虫,倒是好生有趣。既是今日本君在此饮不得酒,便劳烦澜则伴随本君前去玩乐一番了。”   “难得帝君主子雅兴,臣伺自当跟随。”毕澜则也站起身来,上前搀扶上了容贤亭,便又看向诸君道,“诸位,今夜请尽兴。”   大家起身俯首见礼,待二人携着随侍离去,又重新落座,继续把酒言谈。   二人在伺人的搀扶下,由岸边登上了舟。随着小舟离湖心小岛越来越近,容贤亭方才在人前面上洋溢着的笑容,正一点一点地收敛。   湖心小岛上的伺人见主子们到来,忙俯身相迎,不敢有丝毫怠慢。   跟在容贤亭身后登岛,毕澜则环视着四周,终究是没有发现一只萤火虫。反倒是四周的伺人,看似皆是昭元殿亲信,而自己此刻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侍木溪。   入了湖心亭中,毕澜则抬眼见容贤亭站在朱漆木栏前,久久止步,远眺着岸上御花园中那一片耀眼的灯火,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在怕什么?”背对着毕澜则,容贤亭淡淡笑着,声音却低沉有力,根本不似平日的柔声软语,“方才在船上,你的神情,倒是极为紧张。”   “让帝君主子见笑,臣伺不识水性,天也黑了,乘舟自是有些担忧。”毕澜则依旧似往日那般,对他说话的口气热忱亲切。   徐徐侧过脸,容贤亭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冷冷地笑着,前行几步,凑到了毕澜则的身侧,“有些事,对上天瞒不得,但是本君可以替你瞒得。而有些事,你一心想要瞒得,却事与愿违。终究,本君,却替你瞒不得。”   面上镇定自若,毕澜则依旧勉强地笑着答道,“帝君主子的话,臣伺倒是有些糊涂了。”   “澜则你的聪慧,本君自幼便有目共睹,不是吗?只是,奈何本君一再纵容你,本想让你及时收手,却不曾想你只会变本加厉。”容贤亭嘲讽地瞥了他一眼,复而接着道,“今日澜则饮了酒,若是觉得自己糊涂,本君倒是可以帮着你好生回想一番。”   一时间,毕澜则终是沉默了下来,笑容尽散。   容贤亭重新回到木栏前,远眺着岸边正在玩乐的诸男子,心间感触万千,“本君与陛下成亲后的第一年,回侯府省亲,你因为风寒留于宫中养病。陛下夜里来本君的房间小坐,你便将使人动情之物投入陛下的酒中,让陛下酒醉后临幸于你。本君回太女府之后,念及多年情谊,无奈劝谏陛下将你收为偏房。”   没有言语,毕澜则似是局外人一般,听着容贤亭讲述着。   “皇贵君嫁入府后,你暗中使其落胎,又让皇贵君怀疑是本君做的手脚,致使皇贵君将本君恨之入骨,处处与本君针锋相对。”容贤亭自嘲地一笑,稍稍垂眸,“韩君入宫后,你百般讨好皆是以本君的名义,只为让皇贵君与本君更加不相容。韩君膳食里的对孩子不利的药材,是皇贵君派人一点点加进去的。但是在本君给韩君送去的安胎药里,放红花的人,却是澜则你!”   抿而一笑,毕澜则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容贤亭,“帝君主子随陛下处理政务多年,自是睿智聪慧。不过可惜,方才帝君主子饮下的桂花茶,臣伺也着人落了滑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2章 七夕之夜(2)   容贤亭不紧不慢地来到他的身侧,却不曾将目光投向他,只是看着远处的一片夜色,不禁低头浅笑,“那杯茶,本君只是假意抿了一口,并未入喉。”   “你……”毕澜则的面色瞬时改变。   “终日在朝堂中面对着诸多明争暗斗,本君对于后宫中的这些伎俩,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些年来,本君之所以没有动作,不过是不愿意让陛下烦忧。白日里在外处理政务,陛下夜里来到后宫,无非是想好生歇息一番。若是枕边人之间勾心斗角,惹得陛下心中诸多愁思,而不能专心处理政务。受苦的,可是西华千千万万的百姓!”容贤亭瞪了毕澜则一眼,满面尽是不屑与鄙夷,“让陛下晋你的位分,也是本君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你可以及时收手。奈何,即使登上了贵君的位子,你尚且不满足,竟妄想要取代本君。可笑,本君可以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宫中作祟,也绝不容许你伤及本君与陛下的骨肉!”   苦笑,毕澜则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苦笑。   容贤亭回身间,一把扼住了毕澜则的咽喉,冷笑着垂眸看向了他的双眸,“你以为三番五次地让一个少年模仿韩君,在宫中处处散播陆回雪是替韩君归来,这些关于韩洛焱的流言蜚语,就可以触怒本君,致使本君动气伤身吗?你以为在昭元殿内四处衣物陈设上,撒下凌霄花花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触动本君胎气吗?你以为,在那桂花茶中落入药粉,又在巧果中添了人参,就可以让本君失去本君的孩子吗?”   “终究……还是败给了……”毕澜则艰难地一字一句咬牙道,“动手吧,我本是贱命一条。这一辈子,都要为你活着,做你的奴才。即使当了皇君,当了贵君,在别人眼里,我毕澜则永远都是帝君的奴才,哈哈哈哈哈……”   狠狠甩开了他,容贤亭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且丢到了地上。“澜则,你与本君自幼一同长大,本君视你为嫡亲兄弟,故此才忍耐着你一次次地放纵。可是这一次,本君终是忍无可忍了。你且记住,你的自卑,不是旁人给你的,而是你生来便在骨子里刻下的!既然你认为你永远像伺人一样活着,那么便如你所愿罢!”   闻言,怒气上涌,毕澜则猛地扑过去,将容贤亭推向了木栏,死死抵着他的身子便红着眼破口大喊,“容贤亭!收起你那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这些年,我当真受够了!是,贤德,你想要做一个贤德的男子,可是你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吗!从小到大,你可以尽情地施舍,我的一切都是你施舍的,哪里有东西是属于我毕澜则的!甚至包括我的妻主,你将你亲爱的陛下也施舍给了我。每一日,我都要活在你的阴影下,每一日侍寝,都要听着陛下重复地夸赞着你的贤德!够了,一切都够了!所有的事,今天就到此为止罢!”   伺人们见状纷纷上前去拉毕澜则,却只听闻木栏因为猛烈的撞击,似是松动了。眼见着容贤亭就要被毕澜则推入湖中,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心头一颤,便更是用力地去拽扯。   原本来御花园寻容贤亭,西鸿玉听闻容贤亭带毕澜则去了湖心亭,便带着随荇乘舟向这里驶来。谁料刚靠近小岛就瞧见毕澜则发狠要将容贤亭推下湖去,见那伺人们争前恐后地拽着毕澜则,根本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倒是吓坏了西鸿玉。   木栏因为反复的撞击,骤而落入水中。随着一声闷响,容贤亭一个不稳便自身后翻入了冰凉的湖水中。毕澜则茫然地看着他落水,一时间,却又张着双臂冲着天空大笑了起来。   “贤亭!”西鸿玉大吼一声,什么都顾及不上便跳入了水中想要去救容贤亭。   随荇见主子跳进湖里,愣在原处,猛地回过神来拼命大喊道,“来人啊!快救人啊!陛下不会凫水啊!”   岸上的人们慌乱地跳入水中,随荇也急得跳了进去。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夜色下,嘈杂一片。原本静谧祥和的七夕之夜,因为这一场闹剧,竟是搅得人心惶惶!   远处御花园中的诸君远远望着这边慌乱的场景,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心内却兀自慌乱了起来。更多的御前侍卫乘船向湖心赶去,宫中上下几乎乱作一团。   “凤凛!凤凛!”深夜里,挥拳砸着钦天监后院房间的门,东方宜晓丝毫不顾周遭伺人的劝阻,当即又一脚踹上了房门。   房门霎时间大开,一股疾风由屋内卷出,直直将东方宜晓冲倒在地。   一手徐徐晃着羽扇,白皙光洁的脚踝出现在了东方宜晓的眼前。她痛苦不已地在地上躺着,全身却无半丝力气动弹。   轻哼一声,卷起华丽的衣袍,凤凛俯身垂眸将目光投向了东方宜晓,便以扇掩面轻轻一笑。她探出指尖抬起了东方宜晓的下巴,甚是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会来求我。只不过,求人自是需要一个求人的态度。你这般夜里砸门乱吼乱叫,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没有空和你说笑,人命关天……”   “你瞧瞧,你对我的态度有多差,姑奶奶真心不想帮你。”白了东方宜晓一眼,她直起身子,却又掩面轻笑,“今夜,倒是一出好戏。掐指一算,你们家玉儿的第二个女儿,似乎已然出世了。只可惜,倒是来得过早些,恐是需要调理好一阵子方可康健。既是容大少爷无恙,你又这般焦急,想来定是你们家玉儿出了乱子。”   东方宜晓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百般无法。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只盯着凤凛便大叫道,“玉儿呛水昏迷,性命垂危,若是你再不救她,便来不及了!”   凤凛晃着羽扇,绕着东方宜晓走了半圈,却又故作好奇地弯下身子看向了她,“我为何要救你家玉儿?不过话说,你们家玉儿气数已尽,我若是救了她,便是在逆转天命。这报应,可尽数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我才不愿得不偿失。”   “只要你愿意出手一试,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如果你怕有报应,那就尽管把报应都转到我身上……唔……”随手捂住了东方宜晓的嘴,凤凛倒是有些烦躁了起来。   快速扇着扇子,凤凛一时间陷入了犹豫,“吵死了,你先闭嘴。”   思索了片刻,凤凛烦躁不安地转过身去,便唤来了弥莲。仅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随即凤凛松开了东方宜晓,也解了东方宜晓身上的咒术。   弥莲回屋里取来一直锦盒,双手呈给了东方宜晓,倒是极为恭敬有礼。   坐起身接过锦盒,东方宜晓急忙打开,见着盒子内躺着一块羊脂白玉制成的玉佩,一时间却也不知晓这是何物究竟有何用处。   “你且将它挂在西鸿玉的身上,可保今夜她性命无虞。”凤凛说话间,便徐步向房门那边行去,“今晚将门窗封紧,屏退所有伺人,紫仪殿内不可留人。只要过了今晚,你便不必担心,待她慢慢康复苏醒即可。不过切记,鸡叫之前,不可让这玉佩离开她的身子半步。”   “凤凛,你的大恩大德,东方某人没齿难忘!事情紧急,我先去紫仪殿了,明日再行谢过!”东方宜晓喜上眉梢,捧着锦盒便匆然小跑着离开了钦天监的后院。   看着她欣喜离开的背影,凤凛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弥莲转身回到了屋子。面带愁容,她后背贴着合上的双门,却不由得仰首看向屋顶的藻井,只自嘲般笑叹道,“劫数,呵呵。”   疼惜地低头望着怀里婴孩的面颊,已然不晓得度过了第几个担惊受怕的日夜,容贤亭此时此刻已然心力交瘁。   月份不足便来到这世上,本以为小家伙会奄奄一息。谁晓得过了三四天,她反倒越来越精神。虽是个头小,但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就仿佛,她与自己前世便已熟识一般。   从暖阁外步入,流旻匆匆地来到容贤亭身侧,便躬身道,“主子,紫仪殿那边仍是没有动静。不过太医说皇上这几日气息已然平稳,看来已无大碍。”   点了点头,容贤亭继续盯着怀里的女儿,带着愁色轻声道,“陛下都还没来得及瞧我们的锦奴,她便一直昏睡着……”   “主子,您身子尚未痊愈,切莫感伤。陛下鸿福齐天,自有西华列祖列宗与天上神明庇佑,定能逢凶化吉。”毕竟亲眼目睹容贤亭刚经历过一番生死,流旻着实不忍见到他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   怀中婴孩已然渐渐沉睡,容贤亭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给了夫子。直到看着女儿离去,他才长长舒缓了一口气,面容却又冰冷了下来,“奉坤宫那边,严加派人看守。传令与毕氏,若是他胆敢在陛下发落前擅自自裁,且当心他毕家满门性命。”   “是是是,小的遵命。”流旻顿了顿,不由得看向窗子那边,为难地道,“夜深了,您快些歇息罢!”   ……   模糊一片的陌生世界里,似乎夹杂着宫中桃花的香气。可明明是夏天,怎么会有桃花呢?孩童们的欢笑声将自己包裹,鸟儿的鸣叫声阵阵袭来。不知不觉间,恍惚发现自己身子下垫着的,竟是柔软而夹杂着淡淡清香的草丛。   吃力地支起身子,她揉着发胀的额头,努力想要看清四周,却只有一片模糊。一个蓝衣少女的身影依稀向自己靠近,她一把将自己拉起来,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玉儿,不哭不哭。摔疼的话,我给你揉一揉。”   伸手想要去抓那女孩,西鸿玉拼命地想要看清这个世界,可是却无济于事。吃力地迈开步子向蓝色的身影靠拢,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是……是东方吗?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怪怪的?”   “西鸿玉,我要杀了你!”刀剑出鞘的声音由身后传来,伴着西鸿宸凄厉的尖叫,西鸿玉只觉得胸间刺痛,却猛然张开了双眼。   明黄色的帐幔在自己头顶悬挂着,四周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清晰的意识,可以很明确地分辨出,自己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寝宫中。   西鸿玉想要坐起身子,却觉得胸间一阵闷闷得痛,略微用力便喘不上气。   正端着药推门进来的随荇,见着西鸿玉睁了眼,激动得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汤药。她连忙端着药冲上前去,焦急问道,“主子,您醒了?感觉如何,若是不适,小的这便传太医。”   “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朕一心要醒来,却终究被拖进了梦里。”西鸿玉的声音微弱沙哑,言罢不由得又咳嗽了几声,“贤亭呢?贤亭他还好吗?”   随荇面上立刻展露笑颜,便连连点头道,“恭喜主子,喜得二皇女!二皇女虽因帝君主子受惊过早出世,但身子却出奇得康健,索性帝君主子与二皇女父女平安。”   面上也洋溢出了笑容,西鸿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贤亭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主子,小的先喂您服药罢!待会儿汤药凉了。”随荇暂且将药放在一旁,上前搀扶着西鸿玉缓缓起了身。   端着药碗回到床边,随荇小心翼翼地给西鸿玉喂起了药,“主子昏迷了七日,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帝君主子尚未出月,只得每日派流旻来紫仪殿询问您的安康。”   “朕睡了七天?”西鸿玉吞入苦涩的药汁,不禁皱起了眉头,“随荇,待会儿你且莫要对外声张朕已苏醒。派个人去传东方宜晓入宫,朕想见她。”   “是,小的遵命。”随荇微笑答道。   西鸿玉点点头,又吞了一口汤药,稍稍叹息,“着人先行去洛阳行宫打点,再则在宫里替朕收拾一些东西,随时候命。朕累了,想要去行宫中静养。你只需替朕拟旨,朕不在的日子,朝中政务皆由帝君摄理,北地军令朱批见帝君如见朕。”   “是,主子。”随荇继续喂药,“您的身子,的确需要静养了。”   “不过这些事,都暂且瞒着宫中诸人暗自地进行便可。对外你且说朕一直昏睡,包括昭元殿那边。待朕到了洛阳,你再着人颁旨。若是朕终有一日西去,牌匾后的那道旨意,你再交由帝君便可。”西鸿玉又咳嗽了一声,倒是觉得胸间极为不适,“随荇,朕去洛阳之后,就劳烦你留在宫中,替朕善后了。”   “大吉大利,主子您莫要这样说了。”随荇端着药碗的手有些颤抖,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您会平安从行宫回来的,小的在宫里等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3章 谁言无忧(1)   坐在床边与她对视,已然整整一个下午。东方宜晓一杯一杯的茶水落入喉中,面上凝重的神情,自是让人不寒而栗。   沉默许久,东方宜晓放下了空茶盏,直勾勾地瞪着床上的西鸿玉,不禁开口道,“你真是个疯子!”   “朕的决策便是命令,你无权干涉,只需要服从。”西鸿玉淡笑着道。   “疯子,你当真是个疯子!为什么到了这般田地,你才要告诉我这些。若是你要去洛阳偷闲,那就带上我一齐去罢。否则,什么狗屁托孤,我才不会答应你!”东方宜晓气得站起了身,将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开来,“你的男人,你的孩子,你自己照顾他们后半生去!”   “朕不晓得朕还能撑多久,与其在他们面前离去,倒不如走得远些反而让他们心里好受。况且,若是先行让贤亭独自临朝一段时间,也有利于他将来……”见东方宜晓似乎根本不愿听自己的解释,西鸿玉只好作罢,“东方,你是朕的挚友,不是吗?”   几步来到她身前,弯身凑近她的脸,东方宜晓瞪着西鸿玉的双眸许久,却只能无奈地一字一句道,“我何曾希望做你的挚友,何曾希望你只把我当成挚友。你怕容大少爷难过,所以隐瞒一切,宁愿一个人去行宫。而我呢?你为何要如此坦白地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难过吗?在你心里,我又算是什么?”   “东方……唔……”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朱唇落在了自己唇畔,西鸿玉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挣开她却发现自己身子已然被她狠狠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被东方宜晓突如其来的吻,吓得目瞪口呆。西鸿玉难以想象,东方宜晓竟然真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离开了西鸿玉的唇,东方宜晓轻笑着凑近了她的耳畔,低声道,“想要赐我大不敬之罪,那就快些降旨吧。不过你且记住,往后的日子,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不要胡闹了!”西鸿玉别过了脑袋,不愿意看她,“既然你要去洛阳,朕不拦着。将来你回京,好生辅佐贤亭便是。你不要跟着朕身后做什么傻事,你可还要记住,你府里还有殷华和谨儿。这丞相,朕劝你终究好生当着。”   看她一副受欺负的模样,东方宜晓不禁一笑,便答道,“微臣遵旨。”   叹了口气,西鸿玉缓缓合上了眼睛,心里却又泛起了嘀咕。难道自己真的不要去见贤亭和女儿最后一面吗?可是……若是见了,自己舍不得,那该怎么办……   又休养了几日,西鸿玉的身子好了些许,倒不似前日里连起身的力气都无那般虚弱。   临行前的夜里,西鸿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得入眠。心中的矛盾,让她完全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每每合上双眸,脑海中偏偏满是容贤亭的音容笑貌,还有两个女儿。何况,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二女儿!   紫仪殿内,守夜的伺人只有零星几人。西鸿玉唤人过来询问了时辰,见是深夜,倒稍稍安下了心。在伺人的搀扶下,她下地起身简单地更衣,随意地挽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她只是带了一个伺人,便瞒着随荇走了出去。   深夜里穿过漆黑的皇宫,她心中却尽然是忐忑不安。许久没有走出屋子,对于这样轻柔的夜风,西鸿玉自是觉得惬意自然。   派人与昭元殿守夜的伺人打点了一番,西鸿玉轻声缓步地游移进了暖阁。敛声屏息间,她一点点地靠近了熟睡中的容贤亭。   安静祥和地躺在床上,可是就算是在睡梦中,容贤亭却也紧锁着眉头。西鸿玉看着他满面的愁容,心里自也不好受,只觉得百般愧疚。   坐在了床边,西鸿玉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一时间,想到日后的别离,她却不禁哽咽。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热,西鸿玉的眼角骤然落下一滴热泪,滴在了他的面颊。   缓缓睁开了眼睛,容贤亭忽然见着西鸿玉苏醒,且正压在自己身子上埋头深吻着自己,不免大惊。他抬手环上了她的后腰,温柔地给予着回应,却听见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努力平复着气息,西鸿玉紧紧抱住了容贤亭,却在不知不觉间满面已尽是热泪。   轻轻拍着她哄着她,容贤亭觉得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黏在自己的身上,只好温柔地哄着她道,“醒了便好,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傻玉儿。”   “贤亭,我明天要启程去洛阳静养一段日子,今晚想来看看你。”西鸿玉躺在他炽热的胸膛中,被他紧紧搂抱着,久久不能让自己心情平静。   宠溺地吻上了她的额头,容贤亭不禁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你肯休息,我求之不得。你且去静养一段日子,好好调理一番身子。等你回宫时,我便抱着锦奴,挽着璧儿去宫门口接你。”   闻言,西鸿玉心如刀绞,倒是觉得那样的画面,简直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奢求。   与容贤亭十指紧扣,她靠在他身上,沉静地合上了双眸,“好,你带着女儿等朕回来。朕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女儿。知道吗?”   “答应你便是了。”容贤亭抚着她的发丝,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嫁给你已经快要八年了。原本以为,自己出世后,便早已注定沦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可是玉儿,你不顾一切地从西鸿宸那里抢来了我,让我原本所坦然接受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玉儿,今生能够拥有你,我真的很幸运。”   吻上他的脖颈,西鸿玉抿嘴微微笑着,又替二人紧了紧身上的锦被,且拥在他怀里,在他耳畔轻语道:“瞧你,说话的口气又是像极了父君。贤亭,朕以前说过,今生得卿,死而无憾。感谢上天安排了咱们走到一起,当真,朕此生已然知足了。”   “玉儿……”   坐在离京的马车上,西鸿玉斜倚着身子,怔然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致,却是满心死寂。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容贤亭的话语,他说他要在宫门前带着女儿接自己回来。他在等自己,他在等自己回来。可是自己,却是抱着永别的心境去面对着他。   ……   时光易逝,日月如梭,北地蛮夷之战整整打了两年,双方激战愈演愈烈,死伤惨重。   西鸿玉与东方宜晓在那行宫中相互扶持着,转眼间也已然过去了两年。起初西鸿玉因路上受风复而染了重病,到达洛阳时,她已然奄奄一息。东方宜晓日夜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唯恐她有些许差池。   她卧榻在床数月,直到捱过了初来的那个冬天。第二年开春时,随着天气转暖,她的病情才稍稍稳定些。   在行宫中的日子,自是要比在宫中要来得悠闲自在。北地与蛮夷之战打得如火如荼,容贤亭一手操纵朝政,因西鸿玉临行前亲下圣旨,朝中众臣极少胆敢对此事有争议。她不必满腹忧思,不必带病受累,只需要躺在卧榻之上静静休息便可。   在第二年的冬天,她稍稍可以下地行走了。收到容贤亭寄来的书信,说是小家伙已然渐渐开始学会了走路。锦奴的大名唤作“西鸿芷”,已然入了西鸿家族谱,这也是之前西鸿玉在洛阳为她取的名字。   本以为自己撑不过数月,西鸿玉忍着每一次快要窒息的痛苦,咬牙终是挺过了整整两年。虽然状况不佳,但她却从未消沉过。   两年间的平静生活,却忽然因一个消息,而变得慌乱了起来。冬日的夜里,她专心地坐在暖阁里与东方宜晓对弈。西鸿玉青丝如瀑披散在身,裹着狐裘斗篷,只穿着一件寝衣,很是随性。她来到洛阳之后,似乎也许久不曾以盛装示人了。   “下午问过了太医,太医说燕菜清凉润肺,你可以适当吃些。既是你动了馋虫,明天一早,我便如你所愿,让膳房给你呈上。”东方宜晓落下了一枚黑子,笑着收了西鸿玉两个白子,“汤汤水水的,多用些总是对你身子有好处。”   “来洛阳这么久,终日躺在屋里,朕总觉得周身都不轻便了。等明年开春,朕也想走出行宫去外面逛逛,瞧瞧外面的太阳。”西鸿玉由着她收了自己的棋子,却依旧挂着笑容。   忽然间,叩门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东方宜晓好奇地询问,便听门外伺人恭谨答道,“回大人,前线急报,北地之战大捷!”   “太好了,仗终于打完了。”西鸿玉喜上眉梢,“这一次,可要让贤亭好好犒赏三军,尤其是赵无忧!”   闻言,东方宜晓面上也尽是喜色,立即道,“陛下吩咐犒赏三军,重赏赵将军,你且速速传令于京城。”   门外之人顿了片刻,极为为难地开了口,“可是大人……启禀东方大人,赵将军在北地身负数箭……灵柩已然随军向京城运来,帝君主子已下令,追封赵大人为一等骠骑大将军……”   霎时间,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皆僵在了原处。   西鸿玉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派她上战场的人是自己,她惨死异乡,自己便与杀她的凶手无异!   是的,自己害死了老大,自己竟然害死了老大……   “你先退下罢!”东方宜晓见西鸿玉的神情越发阴冷,只觉得事态极为不对,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   站起身子,望着窗子久久地发呆,西鸿玉半晌却没有开口言语一个字。   东方宜晓也起了身,凑到她身侧便挽上了她的胳膊,一时间喉咙挤了不少话,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晓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劝她不要难过。毕竟曾经,赵无忧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没事,朕累了,想去歇歇。”西鸿玉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失神地转身徐步向床边行去,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无奈间,东方宜晓只好先让西鸿玉就寝,倒也不敢多加打扰。   因为赵无忧战死沙场一事,东方宜晓担心不利于西鸿玉养病,几乎彻夜未眠。在自己房里翻来覆去,只要一想起西鸿玉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便无法安心入睡。   终于熬过了那个夜晚,东方宜晓天一亮便动身下山去给西鸿玉寻洛阳名厨。劳累一番后,她又亲自监督着厨师们用上好的食材为西鸿玉烹制燕菜。   晌午间,心里准备了许多安慰西鸿玉的话,东方宜晓迫不及待地亲自端着西鸿玉期待已久的燕菜,自信满满地进了她的暖阁中。   空荡荡的房间,让东方宜晓整个人,完全崩溃在了原处。桌上留了一封信,出自西鸿玉之笔。东方宜晓放下托盘,拿起那封信瞧了起来。片刻后,她便将信揉成了一团。   西鸿玉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害死了赵无忧,还说底下人近日寻到了韩洛焱父子的踪迹,如今二人生活贫困交加苦不堪言。韩洛焱孩子的亲身母亲是赵无忧,她早已知晓。即使她之前恨透了赵无忧的背叛,但如今也只想好好补偿那对可怜的父子一番,且给他们送些过冬的衣物。若是可以,她想要纳赵无忧的儿子为义子,保那孩子一世吃穿无忧。否则面对赵无忧的死,她一世难以心安。   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西鸿玉竟然离开了行宫,完全不顾自身的病情,贸然去了某个荒山野岭……   东方宜晓沉下身来,冷静之余,不由得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这双手。曾经,自己坐拥锦衣玉食,却亲手扼住了她,将她推入江中。而那个人,在穷困之中救起昏迷的她,赋予她一线生机。   心里一直最鄙夷的洛阳地痞,那个人,自己却也始终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4章 谁言无忧(2)   前些日子闻言西鸿玉病重,随荇请旨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行宫,想要仔细服侍西鸿玉。主仆二人时隔两年未曾相见,各自心间却都是感慨。见西鸿玉有要事要出行宫,她便带着自己随行的人马一同为西鸿玉保驾,向那未知的山林中迈进。   “西华天元十六年……那个……额……这字有些模糊,我能跳过吗?”尴尬地一笑,念儿有些挂不住脸了。   略一摆手,坚定地看着念儿,西鸿玉轻轻点头,只是等着他继续念道。   “二皇女西鸿玉由天元帝赐封为我西华太女,敕造太女府赐居。”念完这一句话时,他偷偷瞄了西鸿玉一眼,见她从容地笑着,似乎正等待着下文。   念儿定定神,接着道:“定国候府容氏贤亭赐封为太女之王君,聘下南珠三千斛……”   “茶楼里说书可不是这样死板地读,听你念着,我倒不如自己买本史书去瞧。”西鸿玉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夹杂了无奈。   抿抿嘴唇,挤出一个笑容,念儿搁下了纸,“我怕不照着纸念,会遗漏些什么。而且,我年纪小,中气不足……”   “有些东西,只有你亲自去做了,才会有了经验,这样才可提升。采药是靠天吃饭,你也不想你爹爹受苦一辈子。你此番学会了说书,将来也不失为一种谋生手段,足以养活你爹爹即可。放开些,我不在乎那么多的。”西鸿玉平静地道,声音入了他的耳,却如春风一般。   极少听见外人对自己说出这样关切的话,念儿定了定神,底气足了不少。   抹开袖子,一脚踩在长凳上,一手撑在桌面上,他学着茶楼里说书人的模样,且用那沓子糙纸一拍桌子,这才缓缓而道:“太女受封,迎娶王君,那是何等的大事!皇家给容家下了三千斛南珠,两千玛瑙坠子,一百尊珊瑚盆景,还有万两黄金这样大的聘礼。看官您可晓得这是为何?呵呵,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太女的父亲,可是当时的帝君主子。帝君主子姓什么?姓容啊!这容氏一族光耀门楣,不就靠着和西鸿家联姻吗?容帝君和定国候可是堂姐弟,那定国候的嫡长子容氏怎么着也该唤容帝君一声‘堂叔’才对!客官您说是吗?”说话间,念儿冲着西鸿玉挤了下眼。   被这模样逗得立刻来了兴致,西鸿玉点点头,立刻拍手道:“讲得好!哈哈哈哈……”   父君啊,贤亭他何时有胆子逾礼唤您一声“堂叔”……   忽然间,看着西鸿玉拍手称好,念儿又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他稍稍收敛,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听大人们说,好像私底下议论皇家私事,是会被杀头的。”   “怎么,你怕了?”西鸿玉自来了洛阳,每日生活过得沉闷,倒是不曾像今日这般有趣。见小家伙似乎不愿意再讲了,她便打起了精神,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吧,碰巧我是京城来的,我且给你把故事讲下去,你愿意听吗?”   捣蒜似的点着头,小孩子的双眸中,满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微微一笑,西鸿玉从怀里先行掏出了一块玉佩和一封信,递给了他,“讲故事之前,我想要送你一些东西。不过切记,你且收好,万不能给你爹爹瞧见。将来你若有机会来京城,便将这玉佩与信交给宫门前的守卫,自会有你的好处。”   迷迷糊糊地收下了这两样东西,他低头打量着那块玉佩,却低声念道,“这东西,好像我见过……爹爹身上的那块玉……”   当年西鸿玉与赵无忧二人歃血为盟,在京江前结义金兰。赵无忧兴高采烈地买来一对玉佩,赠予了西鸿玉一块。虽和宫中那些配饰相比,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玉料,但西鸿玉这些年皆将其带在身边,视作二人情谊的信物。赵无忧也是如此,玉佩几乎从不离身。   赵无忧出征前,将那块玉交给了韩洛焱。或许也就是说,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的。如此一来,西鸿玉只是觉得更加内疚了。   或许赵无忧出征前,陆回雪已然暗自传信于她,要她小心谨慎。后来西鸿玉要她带兵奔赴前线,她果断答应时,已然有了领死的心思。   想到此处,西鸿玉的胸中,又不禁地发闷了起来。捶胸干咳了起来,她唤来随荇将丸药给她服用。努力平复着心情,用过药后,西鸿玉稍稍舒缓了些。   小男孩的那双眸子,仿佛正倒映着赵无忧的影子。   西鸿玉此时此刻,早已不晓得如何再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面前了。心中满满的愧疚,仿佛要将她吞没。她也及时收起了那个收他为义子的疯狂想法,不想让他卷入宫中的争斗。   “夫人,您……您身子还好吗?”念儿有些担忧地问道。   回过神,西鸿玉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刚才老毛病犯了,现在刚缓过来。其实关于皇家的事,我倒是在京城耳闻了不少,洛阳的说书人如何能及。只是,不晓得你想听些什么?”   见她看似无事,念儿安下了心。听她要讲说书人估计都不晓得的故事,他便立刻来了兴致,忙问道,“我想听关于帝君的!他生得好看吗?那样的名门公子,一定生得好看。能够嫁给皇上,他简直太幸福了。每一天他是不是都……”   “……”   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此关注容贤亭的念儿,西鸿玉一时心血来潮,便将自己与容贤亭自幼相识到成亲后的事全然当做故事,讲给了他听。   纵然屋外寒风再是凛冽,整整一晚上,小屋里却充斥着二人的欢声笑语……   天亮后,西鸿玉给熟睡的念儿又留下了银票与冬衣,这才多瞧了这孩子一眼,带着随荇走出了小屋。   车轮滚滚,西鸿玉一夜未眠,如今才肯靠着软垫歇息片刻。静谧地合上了眸子,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容贤亭的面容。   每一次快要跨进鬼门关时,自己都会逢凶化吉,度过劫难。整整两年过去了,自己依旧活在这世上,或许是上天垂怜。父君去了,皇姐去了,老大去了……人生在世,本就时光短暂。与其闷闷不乐地躲在异乡等待着死亡,倒不如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守候了整整一夜,东方宜晓每一个时辰都在等候着她归来。   晌午时分,西鸿玉失神地回到了行宫。东方宜晓见她周身并无大碍,总算松了口气。又派人去膳房传来了西鸿玉一心要吃的燕菜,她迫不及待地亲自将菜端到了她面前。   嗅到菜肴的香气,坐在床边,西鸿玉抬头见到疲惫不堪的东方宜晓努力对自己笑着,只听东方宜晓端着菜道,“原本昨天给你做了,可是你出门我碰巧不知道。今天我又让膳房给你做了一遍,趁着热,快些尝尝罢!”   看着东方宜晓青黑的眼周,西鸿玉生涩地点了点头,便缓缓起身向她行去,“对不起,朕心血来潮,倒是让你担心了。”   “对于赵无忧,我终究也是有几分愧疚的。如今人走了,其实我心里也不大好受。你出门四处散散心,或许也挺好的。”东方宜晓一改往日执拗,竟替赵无忧说起了好话。   点了点头,西鸿玉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抿起了一个笑脸,“一辈子其实挺短,与其花了大把的时间缅怀我们失去的。倒不如,多花点时间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言罢,她凑到了桌旁,取了筷子,“许久没有吃过洛阳的燕菜了,谢谢你东方!”   还在思索她说的话,见她竟然笑了,东方宜晓立刻将燕菜端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挑了一缕送入口中,西鸿玉不知不觉间,又将眸子转向了她,“明年开春,天气转暖,或许山里的路便好走了不少。宜晓,朕想家了。”   点点头,没有预期的暴怒,东方宜晓平静地答应道,“以后你想要干什么,我都不再会阻拦了。”顿了顿,她继续道,“那就这么定了,今年冬天你好好养身子。等到明年春天,天暖了,雪化了,我陪你回京。”   西鸿玉终是释然,稍稍宽了心。   夜里,行宫所在的山林中,又卷起了暴风雪。狂风击打着门窗,频频作响。伺人们将暖阁内的炭火生得极旺,可是西鸿玉却一直觉得周身发冷。   一个人裹在层层的锦被中,她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声音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模糊飘渺,却不断地在她耳畔回荡着。   “西鸿玉……西鸿玉……”   她翻来覆去想要躲掉那声音,却是听见有人在唤那名字。西鸿玉是谁,谁又是西鸿玉?我是谁,我这又是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随荇见西鸿玉迟迟没有睡醒,便上前查看。抚上她的额头,只觉得十分滚烫,似是又发起了高烧。   当即,御医们被匆忙召唤而来,连番为西鸿玉诊治,丝毫不敢怠慢。   方安下心过了一夜,东方宜晓闻言西鸿玉再度高烧昏迷,便又焦急地赶到了暖阁中。见她紧闭着双眸躺在床上,东方宜晓快步来到她身侧,一把牵上了她的手。   “玉儿,你醒醒。昨天你不是才和我说好,要我陪你回京吗?”东方宜晓的眼眶红肿,几度哽咽,“快点好起来,帝君还在京城等你回去。大皇女、二皇女,都在等你回宫。二皇女还没有见过她的母皇呢,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京啊!”   紧闭的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西鸿玉的指尖轻轻上抬,苍白的唇轻启,她沙哑念道,“贤亭……等朕……”话音未落,她却再度失去了意识。   “陛下!陛下!”随荇慌乱地大叫着,连忙又跑向了太医那边。   东方宜晓紧紧攥着她的手,双眸却黯然失色,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了无生气。面前的她,宛若熟睡一般,安详,平和……   ……   早朝归来,容贤亭心内大喜。此番大败北地蛮夷,与对方签订获赔十二座城池。西华疆土向北延伸,自是又多加壮大了一番。   刚回到昭元殿,容贤亭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见着夫子带着西鸿芷进了殿。几天没见到容贤亭,西鸿芷双眼一亮,立刻挣开夫子小跑着冲进了容贤亭的怀里。   弯身把自己的小女儿抱起来,容贤亭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小脸,笑着问道,“昨天夫子说你又使性子不用膳,是真的吗?”   “父君,芷儿不想吃饭,只想和谨哥哥玩。”她嘟起了小嘴,“每次谨哥哥进宫,皇姐都黏着他,不让我跟他玩……”   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可是下一瞬间,他却觉得怀里的孩子,是那样像当年的西鸿玉。还未出世,自己的姐姐便已然当上了太女。姐妹两个人每一日,都为了一个男孩而争论不休……   收起这些荒谬可笑的想法,毕竟芷儿不过两岁,的确是自己多想了。   坐在软榻上,命伺人去取西鸿芷爱吃的几样点心,容贤亭抱着小女儿,思绪却不经意间又挪移到了西鸿玉身上。两年未曾相见,虽常有书信往来,她每每告诉自己一切安好。可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眼下朝堂中事务繁忙,自己不得抽身去洛阳,当真也是无奈。   “主子,太女殿下来给您请安了。”流旻从门外走来,恭敬禀告道。   听见皇姐要来,西鸿芷赌气般得将头埋入了容贤亭胸膛。   怀里的小家伙着实有趣,容贤亭忍着笑点了点头,示意先让西鸿璧进屋。   健步如飞地跨进了屋子,西鸿璧跪地向容贤亭行礼后,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怀里的西鸿芷身上。一时间,西鸿璧面上的笑意,竟也全然消散了。   心里知道这对小姐妹这几天正在闹别扭,容贤亭倒是觉得自己还是不方便干预,便装作没事人一般,笑着看向了西鸿璧,“快要过年了,父君前些日子给你们俩一人做了一只香囊。璧儿,待会儿你且瞧瞧,不晓得这样式你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5章 大结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伊始,大地回春。西华千里江山,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经济繁荣昌盛。   几个月前接到西鸿玉要回京的书信,容贤亭为了迎接她归来,提前半个月便已然着手准备。在她回来的那天,他一心想要以最佳的状态面对她。   清晨,他以盛装出席,带着两个女儿和宫中盛大的仪仗,来到了宫门前早早等候。许久不曾见到自己的母亲,西鸿璧也是满心期待,一直眺望着远方。而从未见过西鸿玉的小女儿,面上尽是好奇之色,时不时就会问自己皇姐几句,母皇何时归来。   长途跋涉,东方宜晓带着大队人马由东都回到了京城。面对着远处浩瀚的仪仗,东方宜晓不由得面露愁色。   心中煎熬着,东方宜晓硬着头皮,将人马带至了宫门前。她率先跳下马,上前几步跪地与容贤亭行礼。   容贤亭打量了一番那队伍,只是觉得今日最为古怪的便是东方宜晓。她愁容满布,身上只穿着素色的衣袍,极为诡异。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容贤亭根本不敢再去多想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支撑着回到昭元殿,随荇一路跟在流旻身后,与容贤亭寸步不离。东方宜晓暂且让西鸿璧带着西鸿芷回去歇息,又皱着眉步入了久违的昭元殿。   昭元殿内死气沉沉,就连人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侧身坐在软榻上,容贤亭一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久久不曾开口。直到东方宜晓在外间安排过了所有的事,这才进了暖阁,随即又跪地向容贤亭行礼。   “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现今在何处!”容贤亭的言语中,夹杂着深深的怒气。   “微臣无能,还请帝君主子降罪。陛下当年心肺皆受刺客重伤,随即染了恶疾,时常发作。陛下离开京城去行宫养病,一直瞒着帝君主子,只是怕帝君主子您忧思过度。两年来,陛下本以为身子康健了不少,故此给您写信,说是要回京。可,不料年前却……”说到此处,东方宜晓一度哽咽,“微臣无能!”   “玉……玉儿怎么会……”容贤亭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宜晓,瞬时间,眼眶泪水便如雨而落。整个人僵在原处,他脑海间尽是一片空白……   黄昏时分,容贤亭躲在暖阁里,屏退了所有人,他痛不欲绝地给自己灌着酒,脑海中却还回荡着东方宜晓的声音。   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期待了两年的相见,怎的会成为永别。   她瞒着自己她的病情,她一个人远去洛阳默默地等死,为什么她不可以把所有的事告诉自己,让自己为她分担呢!   模糊的意识中,容贤亭似乎又想起了他们二人成亲的那个夜晚。当时,她只有十六岁。刚为了他,从战场上立了战功归来,被立为太女。向先帝与太帝君行过礼,又拜过西华列祖列宗后,他被送进了太女府的新房中。   西鸿玉喝得面红微醺,轻轻推开了房门。原本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她却抱着他,借着酒意失声哭了出来。   她嘴里念着,说自己差一些就得不到他,差一点就不能见到他。为了他,她已经做了一切她曾经不敢去想的事。终于,她等到了娶他的这一天。   听了西鸿玉的话,他满心的感动,也夹杂了不少对眼前少女的感慨。   玉儿,你再也不是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姑娘了。   入了夜,容贤亭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紫仪殿行去。两年间,紫仪殿的灯火都不曾被人点亮。今夜,那座紫仪殿,却是灯火通明。   紫仪殿的伺人们见着容贤亭喝得大醉而来,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容贤亭踏入紫仪殿的外间,看着这熟悉的陈列摆设,想起自己已然与西鸿玉阴阳相隔,更是感到肝肠寸断。模糊的视野中,他见着随荇正抹着泪,端着烛台一点点地点亮殿内的每一盏灯。   听见脚步声,随荇挂着泪侧眸看向这边,发觉是容贤亭,忙不迭俯身向他见礼。   颤颤巍巍地挪着身子来到了随荇身侧,容贤亭接过了她手中的烛台,哑着嗓子道,“交由本君罢!”   没有敢违背容贤亭的意思,随荇便退到了一侧。   披散着长发,容贤亭满面憔悴地去继续点亮,这紫仪殿内的每一盏灯。失神的双眸被灯火映得通明,可是再亮的光,却也照不亮他此刻阴暗的心。   “玉儿临走前,痛苦吗?”寂静的殿内,忽然间回荡起了他的无力的声音。   随荇含着泪,便言道,“陛下昏迷前,一直唤着您的名字,说要回京城见您。之前陛下说和您约好的,等着您在宫门前接她回宫……”   自嘲地笑了笑,容贤亭抬手又点亮了一盏灯,“本君的确做到了,可是陛下却失约了,不是吗?”   “帝君主子节哀顺变,陛下也见不得您这样心痛的。”随荇再度拭去了泪水。   容贤亭轻轻摇头,继续点着灯,向一侧挪了半步,“陛下真傻,她以为在宫里离开便会让本君伤心,而在洛阳撒手本君看不到就不会难过了吗?”   随荇只顾着低头啜泣,却也答不上来容贤亭的话了。   “罢了,与她结识二十余年,本君倒是极为清楚她的性子。心里藏着苦,却从不敢向旁人吐露……”言及此处,容贤亭的泪水再一次涌出。   与她离别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依稀还记得她温柔的话语。   她说,要自己带着女儿等她回来……一朝一夕间,那个夜晚,竟当真成了二人的永别。如若他当时知晓,又怎会放开她的手,容她离开京城呢!   看容贤亭这般悲痛,随荇着实不忍心再瞧下去。她转过身出了这座紫仪殿……   将紫仪殿内的宫灯皆是点亮,容贤亭却在失神间,坐倒在了地上。那烛台被他搁在手边,空空望着这殿内熟悉的一切,只觉得所有事物竟是那样冰冷。   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西鸿玉失忆归来,忘记了所有却只记得自己时,那样有趣的场景。自己站在那里,见着她灰头土脸靠近自己,自己却假意唤她赵姑娘。   ……   “陆……贤亭,是你吗?”   她将对他的记忆,如此地刻在了自己的骨子里。   “贤亭,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西鸿玉。”   “你是西鸿玉,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西鸿玉。”   ……   往事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一般。容贤亭想到此处,却是抿嘴一笑,极为怀念那段有趣的日子。由始至终,纵然她在人前是掌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帝王。可是在自己面前,她却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有趣可爱。只可惜如今却……   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封狭长的锦盒,随荇从外间步入,游移到了容贤亭身侧。她含泪跪地,双手将锦盒呈到容贤亭的面前,便用沙哑的嗓音道,“帝君主子,这是陛下离京前留下的旨意。说是……若陛下在洛阳殡天,便将这旨意交由您……”   回过神来,容贤亭抬手打开那积满灰尘的锦盒,取出了那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他逐字逐句地看着出自她的手笔,只觉得她的气息又近了一些。   原本稍稍止住的泪,再也无法克制地汹涌而下。他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圣旨,整个人却像是完全崩溃一般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是她生前最后的一道旨意,要自己在她死后,立刻登基称帝,这样才可保他平安。   一把拿过烛台,容贤亭随手便将那道圣旨放在了跳跃的烛火之上。明黄色的卷轴燃起了耀眼夺目的火焰,渐渐地,化为了灰烬,四处飞散于这殿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容贤亭含泪大笑,拖着长长的衣袍后摆,踉跄地向紫仪殿外行去。   随荇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圣旨被烧成灰烬,还未回过神,便听见暖阁外一声闷响。   匆忙赶到了暖阁外,随荇见容贤亭倒在地上,似是昏了过去,大惊失色。急得立刻用手抹掉眼里的泪水,她快步冲到了殿内一侧的茶室门前,不住地叩门道,“出事了,出事了!”   茶室的门被推开来,女子见她如此慌张,便连忙问道,“怎么了?”   “哎哟喂,我的祖宗,您这次玩得太过火了。帝君主子悲痛过度,这会子昏倒在殿里了!”随荇又急又怕地道。   “怎……怎么会这样?愣什么愣,快去给朕传太医啊!”女子尴尬地撵走了随荇,又急忙向殿里跑去。   见容贤亭满面憔悴地躺在紫仪殿内冰凉的地面上,她焦急地一把扶起了他的身子,却被他周身的酒气熏得够呛。察觉他是酒醉后昏睡了过去,女子终是松了口气。   坐在地上,怀里拥着他的身子,观察着他安详熟睡的模样。久而久之,她却一个不忍笑了出来。   “主子,主子,太医来了!”随荇带着太医闯进了殿内,将容贤亭团团围住。   女子笑着托起了他的身子,便向自己的寝殿暖阁内行去。一群人跟着一路随行,丝毫不敢怠慢半分。   将容贤亭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女子挽上他的手,久久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之上。   太医仔细查探了一番,倒也松了口气,且躬身抱拳道,“启禀陛下,帝君主子是饮酒昏睡,明日天明便会苏醒,并无大碍,请陛下放心。”   “朕知晓了。也罢,朕且在此处照顾帝君便是,你们都退下罢。”女子抬手拨开了他凌乱的长发,轻抚上他温热滚烫的面颊。   随荇引着太医们离开了紫仪殿,便将暖阁的门轻轻合上,只留了女子与容贤亭独处。   抿着笑意,她凑到他身侧,趁着他熟睡偷偷吻了他的唇。她温热潮湿的呼吸喷打在他的面颊,却让他觉得很不适应,便在睡梦中微微张开了眼睛。   眼前熟悉的面容,让他一度不敢确认自己的双眼。愣了许久,他低沉的嗓音便由喉中传入女子之耳畔,“玉儿,你是来带我一起走吗……”   “是啊,听说京城近郊的桃花都开了。朕想带你去踏青赏花,不晓得帝君主子可否赏脸,与朕一同出游?”她笑着又贴近了他,吻上他的面颊。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原本满是醉意的容贤亭,忽然打了一个冷战,瞬间惊醒。他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仔细确认了一番,心里却是咯噔地一下,“玉儿,你……你怎么会……”   问及此处,尴尬地坐起了身子,西鸿玉只好赔笑道,“原本在洛阳养病,以为自己快要驾鹤西归了。去年冬天又挺过一劫之后,朕忽然觉得周身倒是轻了不少。隔了一个月,太医说朕调理得当,身子已然无了大碍。朕想着好不容易回京,于是便犹豫要不要给你安排一个惊喜……”看容贤亭的怒气上涌,西鸿玉涨红了脸,只好壮着胆子又道,“看来……你……你觉得这可能是……是……惊……惊吓了……”   “西!鸿!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想到自己方才的丑态都被她看了去,容贤亭完全气不打一出来。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完全都已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境。   一声怒吼后,紫仪殿内便传来了一阵女子惨绝人寰而凄厉的叫声。守在殿外的随荇听在耳里,疼在心里,只觉得自己的主子或许当真熬不过今夜了。   “哎哟!疼疼疼,夫君大人饶命……啊!朕好歹是皇帝,不……不要……不要打脸啊,不然明天怎么见文武百官啊……啊!救命啊,朕知错了!随荇,快来救驾啊,杀人啦……”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收工,亲们请静候番外。菜花君躬身行礼告退,么么哒。   ☆、拥君三千独家剧组访谈   菜花君:拍摄周期近两年的剧今天终于杀青了,今天呢,我们的节目现场邀请来了剧中的众位主创,前来做客。   (乌鸦飞过,现场观众一片寂静……)   菜花君(八颗牙外露式微笑):感谢观众朋友们的热烈掌声,以及对该剧组的支持。   观众甲:热烈个P!   观众乙:那么残念的笑是肿么回事?   观众丙:槽点要不要这么明显?   菜花君(持续不灭的笑意):那么接下来,正式开始我们的剧组访谈。   问题一:这部戏作为女尊题材,当初接戏时各位主创是否有压力?   西鸿玉:怎么跟你说呢?当初看到剧名,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全程和众多美男对戏,还开心了一晚上。后来助理说她偷偷看了剧本,自己和三千美男的戏份好像并不多。当时我的心,拔凉拔凉的,立刻沉入了大海……靠!贤亭在我身后,怎么没人告诉我!   容贤亭(一把拎起西鸿玉,随手甩出):准确来说呢,刚开始拿到剧本,感觉对自己挑战是蛮大的。想要拿捏好帝君的角色,感觉需要下很大的苦工。   东方宜晓:感觉还好吧,毕竟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场落水戏。   西鸿玉:不用担心,节目录完我就推你下水,不要感谢我。   东方宜晓:……   赵无忧:不能说是压力,整体感觉自己的戏份还算轻松,没有他们几个虐点大。   韩洛焱:有点小小的压力,害怕自己拿捏不好人物的情绪。   西鸿玉:没事,洛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容贤亭(冷眼):玉儿,归队。   西鸿玉(星星眼):遵命,夫君大人。   问题二:很多朋友留言,大骂女主角花心,请问大家是怎么看的?   西鸿玉: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况且女主角是一个帝王。但我觉得,天底下的男子在她心里,当真无人能及男主角。她一直在强调,他是她唯一的夫君。喜欢是放纵,但爱是克制。爱情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久而久之也转化为了亲情。他对于她,不仅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与自己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家人。   容贤亭:如玉儿所说,生在帝王家,往往一切皆是身不由己。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像每个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我没有必要苛责与她,将精力浪费在猜疑与嫉妒上。因为,我信任我的妻子。   东方宜晓:无发言权……   赵无忧:呵呵……   问题三:令你觉得最难忘的戏是什么?   西鸿玉:我回到宫里,忘记了一切,可是只记着贤亭,和他在昭元殿后院相认的场景。   容贤亭:打开她的遗诏,看见她要把皇位传给我的时候,当时心里真的百感交集。   东方宜晓:气急攻心推玉儿下水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痛。   赵无忧:把玉儿捡回来,我的人生从此改变了轨迹。   以下演播室里只剩下了二位主角   问题四: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西鸿玉:这是什么诡异的问题?   容贤亭:你猜。   问题五:你们的性别?   西鸿玉:……   容贤亭:……   问题六:你们两个成亲时多大?   西鸿玉:十六岁,那一年我当登上太女之位。   容贤亭:十八岁,尚未弱冠,年长玉儿两岁。   问题七:你们成亲多少年了?   西鸿玉:我掰手指算算……加上在洛阳休养的两年,快十年了吧。   容贤亭:将近十年,我很知足。   西鸿玉: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快十年了。   容贤亭: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   问题八:你们两个当初成亲时,为什么会选择彼此?   西鸿玉:从小长在皇宫里,我身边有无数的人相随,可他们都因为我是皇女而对我好。只有贤亭,在他眼里,我只是我,西鸿玉。   容贤亭:从小,叔父便告诉我,将来我注定是这西华太女的王君。西鸿宸待我很好,可是她的讨好,只是为了做给先帝瞧。西鸿宸满腹心机,做事不择手段,我在她面前向来小心谨慎。或许,只有和玉儿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   问题九:你们有几个孩子了?   西鸿玉:我们有两个女儿,璧儿和锦奴。   容贤亭:两个。   问题十:如果可以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彼此,你们觉得是……   西鸿玉:龙。   容贤亭:zh……算了,节目结束本君发私信给栏目组。   西鸿玉:……   问题十一:成亲十年后,支撑你们走下去的是什么?   西鸿玉:两个人从小在一起,相爱相守。爱情大部分已经转化为了一种亲情吧!他是我的夫君,我的家人,我孩子的父亲,是我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容贤亭:难得玉儿说话这么文艺。   西鸿玉:毕竟公众场合嘛!我总不能当着主持人说,贤亭是帮我在家奶孩子的那口子吧?   容贤亭:你还是闭嘴比较文艺。   西鸿玉:夫君大人,我是不是又错了……   容贤亭:回宫之后,记得吃药。   问题十二:节目的最后,这些年有什么不敢说的情话,想要对彼此表露?   西鸿玉:帝君主子,待会儿回宫,咱们晚膳用什么?   容贤亭:本君且给你炖锅鸡汤,再让人添两个菜。   西鸿玉:哇,好幸福,有肉吃。   容贤亭: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西鸿玉:要不要再来壶上等的女儿红?   容贤亭:咱们俩的身子,都不适合饮酒。本君给你煮乌梅茶吧!   西鸿玉:也好哇,那个……   主持人(对此二人忍无可忍):节目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